「咦!無念哥哥怎麼來了?」一走出墨府,一道站在門前的人影讓想回玉清觀找人的霍香涵咧嘴一笑。
「無念哥哥是來接我的嗎?你好厲害哦!掐指一算就知道我在何處。」她笑著走上前,拉著他的衣袍表示歡喜。
在玉清觀花了兩天收集其余的藥草後,一方面擔心小丫頭在墨府的安全,一方面也想帶她前往墨門一趟,他便順著己心前來。
聞到霍香涵身上所沾染的檀香,墨西極問︰「你進了佛堂?」她,願意見人了嗎?
「是呀!還和伯娘聊了一會,她的氣色很好,就是不愛說話。」話少一點無妨,顯得嫻靜。
「她和你聊天?」墨西極震驚不已。
「嗯!我說得多,她听得認真,我們處得還不錯。」
「像你這樣的可人兒,哪家長輩會不喜歡。」話中有著一股被遺棄的悲傷,只是強自壓下。
「嗯!」她微笑的點頭。
「謹……無念道士,可否移步府內一談?」
迎面走來的是略顯疲憊的墨之默,一接到門房傳來的消息,他就過來了。
他看起來很累,肩都垂了,嘴角有兩道很深的紋路。
前幾天自家發生什麼事自然有人來報,管家說陪同胡立來的人很是眼熟。
平安鎮來了陌生人,他自然能查,沒想到竟會是以為再難見面的長子,而且對方還成了道士。
「有什麼話請說,世無不可告人之言。」朗朗晴空,萬物生長,每一條生命都有它最後的歸處。
聞言,墨之默嘴里發苦。「你還不想認我嗎?不論我曾經做錯什麼、虧欠了誰,總要給我彌補的機會。」從兒子出現後卻不歸家來看,顯然他對自己仍有怨。
「本道無念,來自無量山清風觀,師尊一清道長,本道是個清修的道士。」墨西極詳述來歷,面色平和。
「我知道你心中有怨,認為我未盡父親之責,可是當年你出事時,我也是大力的尋人,整整找了三個月才放棄,而後仍每年都會派出人手四處尋找,只是傳回的消息都讓人大失所望。」他何嘗不願尋回自己的長子,那是他的親骨肉,第一個孩子。
「那是你不夠用心。」找回來任人當豬宰嗎?他永遠不知自己錯在哪里。
寵妾滅妻還妄想父慈子孝、家和萬事興,他當老天爺是他親爹嗎?什麼好事都落在他頭上,不用付出就能白得。
墨之默頗為激動。「我真的沒騙你,我將墨家大半的私產都用在找你,直到今日依然沒停過,生要見人、死要見尸是我的堅持。」他已經對不起他娘了,不能再讓孩子失望,再難也要走下去。
墨西極語氣平靜得像在說別人的事。「容本道問一句,當年的事件,你查出元凶了嗎?」
「這……」他是追查到一批山匪,可是等他帶人到達時,全部匪徒死于非命,線索到此中斷。
「看來令郎的性命十分廉價,不值得你往下查。」死了一個兒子還有兩個,不怕無人送終。
墨之默急著解釋。「不是這樣的,比起查出凶手,我更在意兒子的安危,因而集中人力擴大尋。」
「你沒想過真凶若沒找出來,就算找回兒子,還是會被害嗎?」他的好父親做得好,好到令人寒心。
「……」墨之默無語,他當真沒去想這件事。
兒子失蹤,墨家事務又忙得他焦頭爛額,蠟燭兩頭燒,他的疲累和焦灼有誰知道?
「身為墨家人,其實你應該有所感覺,墨家不出傻子,只是你刻意回避,不敢往深處想,唯恐真相你承受不住,自欺欺人的還想當個好丈夫、好父親,把別人當傻瓜看待。」他只是不願承認自己看走眼,錯把魚眼當珍珠。
「謹之,我……」墨之默很想說自己並未有所偏袒,手心手背都是肉,若真查出凶手,絕不寬宥,只是再多的解釋都是狡辯,當時身心俱乏的他的確生出「這件事就算了」的念頭,孩子若是找不回來,又何必鬧得自家四分五裂,人心惶惶。
「凡事都有跡可循,只要捉住一點,幕後黑手便會浮出水面,可是你敢查嗎?」墨西極眼神一厲。
「事情都過去那麼久了,當年送你到廟里為你母親祈福消災的那些人,不是死的死,便是早早離開墨府,他們也不知發生什麼事,有人甚至嚇得腦子都不清楚。」就連他也是事後才得知長子遭到圍殺,等他趕到時,現場一片狼藉,極目盡是尸體和未干的血灘,而他兒子下落不明。
「凶手沒死,本道未死,你還活著,為什麼不能?因為你在害怕,害怕出的是你不願接受的事實。」誰心里沒點數兒,不過沒人戳破那層窗紙,任由瘡疤繼續潰爛。
「胡說,我有什麼好怕,有人想殺我親兒,我還任他逍遙法外不成?」墨之默還堅持是外人所為,墨門的仇人不在少數,他們挾持兒子想逼他妥協,讓出西瀾城。
墨西極呵呵一笑,但笑意不達眼底。「如果墨家嫡長孫沒了,得利者是誰,本道不信你沒想過。」
「不會是他,他還小……」墨之默說的是次子墨書軒。
「那他生母呢?」他還想裝傻呢!
墨之默心口一抽,眼神一暗。「她……她不會,梅兒是個善良的女人,她一直對你很好……」
「呵呵……你說的好是讓一個五、六歲的孩子吃餒飯,逼他吞蟲子嗎?罵他是爹不疼、娘不要的賤種,叫他早點去死,不要佔了她兒子的位置。」所以祖父才把他接到身邊照顧,那女人找不到機會下手,一直到他十一歲那年。
「什麼!」他驚得雙目瞠大。
「搶走另一個女人的丈夫,霸佔她在家里的大權,妾室大過妻,你說她善良,那你的元配夫人就是邪惡咯?因為她什麼都不要,拱手讓夫,這是她的原罪,說穿了,你心里恨著妻子,恨她不肯為你低頭,剛烈得連你也舍棄,所以你要向大家證明你的選擇沒有錯,錯的是她,誰叫她不夠愛你……」
不夠愛你……這句話狠狠擊中墨之默的心,讓他不得不看清自己心中所想。即使妻子的心不在他身上,還是有女人心甘情願為他持家生子,他不會少了誰就失意喪志,依然昂然立于天地間。
只是夜深人靜時分,他還是有幾分落寞,雖然溫柔懂事的側室凡事順從他,把他當天來看待,他是她僅有的依靠,但他說起地澤二十四陣法、兵家奇門陣法、連弩車的轆轆、機關術的布置,她卻是一臉茫然,完全听不懂他在說什麼。
出身世家的百里兮雲可以和他侃侃而談,他們談天文、說地理,論奇文異事,他知道的,她無一不精,月下舞劍,醉飲桃花酒,笑談天下事。
這些是魏雪梅所不能給他的,兩人相處越久,他越覺得她言語無味腦中無物,可為房中人卻成不了正妻。
「無念哥哥,你是西極哥哥嗎?」越听越不對味,身為旁听者的霍香涵品出一絲不對勁。
面帶厲色的墨西極頭一低,多了三分柔和。「一會兒我再告訴你好嗎?乖,听話。」
「嗯!」她像只溫馴的貓兒,乖巧地讓人想給她順毛。
墨西極這麼做了,大掌揉著她的烏黑發絲,把她揉得都想咬人,露出凶狠的小牙。
「墨門後繼無人,墨家也快要敗落了,如果你把這件事交給我,不再插手,我可以考慮重振家威。」魏氏不除,墨家永無寧日。
墨西極的提議讓墨之默心里一震,長子的能力是受父親承認的,是個有真才實力的能人。
「你想怎麼做?」他沒說同不同意,想先知道長子的想法。
「這不是你該過問的,你真能確定不會經由你的口傳給第三人?」墨西極話帶諷刺,意指枕邊風一吹,本來不硬的骨頭就軟了,一五一十全說了。
「……」墨之默老臉一紅。
他不是耳根子軟,不該說的話還是會三緘其口,可長子擺明了不信任他,認為女人的輕言軟語一起,他口風就松了。
「丑話說在前頭,我不會手下留情,她是你的女人,對我而言那是我的仇人,不要跟我講什麼情面,若讓我到證據,她的下場只有一種。」死。
「得饒人處且饒人,何況你還因此因禍得福……」一看到冷厲的神情,墨之默求情的話就說不出。
「我沒死是我命大,蒙師門所救,給了我重生的機會,不是魏雪梅網開一面。要不要打個賭,若我以墨氏長子身分回歸,她還坐得住嗎?接下來一連串的刺殺,希望你承受得住。」墨西極已經做好回師門的打算,偏偏有人要逼他。
叫他原諒一個想要他命的人,說這話的人腦子有問題吧!刀都架在脖子上了,只有你死我亡,沒有引頸就戮。
「無念哥哥……不,西極哥哥,誰想害你?我先毒死他。」霍香涵配制了一堆毒藥尚未用上,剛好找人試試。
墨西極聞言會心一笑。「如果有需要就麻煩你了,不過不用毒死,毒個半死就好,敢下毒手就不要怪我心狠手辣,她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誰狠得過誰。」
听著兒子話中的狠意,墨之默為之心驚,他不知道自己做的決定對不對,但他回不了頭,因為他喚醒的是一頭狼,凶狠無比的惡狼,誰靠近他都會被撕成碎片。
「自己人不用客氣,要多少有多少。」一說完,她自個兒臉都紅了,感覺害臊,還沒成親呢!說得太露骨了。
眼帶笑意的墨西極將手輕搭她頭上。「是自己人,你沒說錯。」
「嘻嘻!西極哥哥你人真好。」霍香涵樂得眼冒星星,一閃一閃綻放最亮的光采。
「因為你也對我好。」好是互相的,他感受得到。
「嗯,我會一直對你好,你只能喜歡我,不能有第二個女人,不然我毒瞎她的眼,拔她的舌頭,毀她的容,斷她四肢。」她的男人她做主,誰敢觀,刨其祖墳!
墨之默冷抽口氣,心想,有必要這麼狠嗎?男子三妻四妾自古有之,她該大度點,為夫納美。
霍大頭是怎麼養的,養出個血羅剎,這樣的兒媳婦叫人打心眼里發怵,他能不能退貨?
霍香涵還不曉得準公公對她的狠話小有不滿,認為女子就該端莊賢淑、貞靜有方,她的性格太過狂放,不適合為媳。
不過他中意與否和墨西極無關,兩人雖是父子,卻無父子情,墨西極要的就是果敢追愛的女子,她知道自己要什麼便會去追求,不論成與不成都不會留下遺憾,這是她的執著。
不像他娘受到枕邊人背叛就退縮,自以為表現出節烈,其實是懦弱,她不只是一個妻子,還是個母親,兩者她都沒做到,躲入佛堂把自己隱藏起來,只為不想看見別人嘲弄的眼神,笑她堂堂百里家嫡女卻輸給鄉野孤女。
「好。」
霍香涵眼眯眯的笑了。「說出去的話不能收回,我記住了。」
「嗯!記牢了,以後不管誰想對你不利,你直接一把毒粉灑過去,後果我來扛。」
自個兒的娘子自個兒寵,別人的死活不及她無憂一笑。
「我听西極哥哥的。」真好,有人當靠山,她以後可以更無法無天,指哪打哪快意江湖。
「謹之,你不該教她胡來,墨府有墨府的規矩,由不得她任性。」眉頭一摟,墨之默抬出府中規訓訓子。
墨西極冷冷一瞟。「規矩不是早被你給扔了,誰家以妾為妻?誰家又由妾室掌中饋,當家做主自稱主母?自個兒做不到就不要要求別人,我是你兒子,上行下效不是理所當然?若你想當個令人尊重的父親,立刻叫魏氏滾回後院。妾就是妾,該行妾禮,每日晨昏去佛堂給我娘行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