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墨伯伯挑女人的眼光不怎麼樣,濫竽充數,連對兒子的教養也差強人意。西極哥哥縱使不是嫡子,也長他幾歲,瞧他張牙舞爪的,不把長兄放在眼里,說西極哥哥蠻橫跋扈,我看他才是囂張狂妄。墨府自有規矩,哪能由著他不顧體統,我打他還是手輕了。」敢說她西極哥哥是土匪,找打。
「涵丫頭,嘴上積德,他好歹是我兒子,給你墨伯伯留點顏面。」看到她彷佛看到另一個上官月,一言不合就開打,管他生人熟人,拳頭沒眼不認人,打了再論交情。
「墨伯伯,我給了,不然不是兩巴掌,而是兩條腿。弟不敬兄,這是忤逆,誰家庶子敢對嫡兄耀武揚威。」她說得義正詞嚴,頭頭是道,一轉身,溫馴得像只小女乃貓,露出一口白牙。「西極哥哥,你看我打得好不好?」
見她邀功的笑臉,墨西極面上一柔,以指輕點她鼻頭。「好,打得真好,西極哥哥甘拜下風。」
一听到稱贊,霍香涵的小尾巴要翹起來了。「我明明跟人講道理,誰說我不講理,誰再說我不講理,我就真的不講理,看誰敢說我不講理。」
一句「不講理」繞來繞去,把人繞昏了頭,她最終的結論還是不講理,誰也別想要求她講理。
「好,不講理。」
每個任性的女人背後都有一個縱容她的男人,霍香涵從此往不講理的歪路繼續走下去。
「老爺,你听听,這一搭一唱听得多令人寒心,軒兒可是你的親骨肉,你怎麼能坐視不理,由著一個外人欺凌他。」魏雪梅抹著淚,哭得梨花帶雨惹人憐。
「梅兒,你別哭,我和她……呃!他們好好說說,都是好孩子,別起內……」顧此失彼,他也難做呀!
「老爺,你可不能偏心,妾身跟了你十余年,沒有功勞也有苦勞,今日一個小丫頭上門打我的臉,明日還有我的活路嗎?我不活了,干脆去死,免得日日看兒女受氣。老爺,我唯一舍不得的人是你,要是我死了,誰來照顧你……」
魏雪梅最擅長扮小白花,在男人面前裝柔弱、扮可憐,一副風吹就倒、弱柳無依的模樣,讓男人忍不住心生憐惜,怕嚇著她,放輕聲音輕言細語的哄著。
人一習慣某個調性就改不了,為了把丈夫的心拉過來,她又故技重施,淚眼蒙朧的倒在丈夫懷里,要死不活的哭訴當家的辛苦,又使苦情計訴說她的深情,把墨之默感動得一塌糊涂,不自覺的被她牽著鼻頭走。
就在她大施媚功,說得墨之默有些意動,輕攬住她細腰的時候,一道女音響起——
「想死就去死,不會有人攔你,一哭二鬧三上吊的把戲你還要玩幾回?你不膩我都看煩了。也不瞧瞧自己幾歲了,還裝小姑娘撒嬌,害我要洗眼楮,看得我作嘔。」
魏雪梅想不起聲音的主人是誰,可墨之默卻全身僵直,默默地把手松開……
「夫……夫人?」
夫人?魏雪梅眉頭一顰。
「多年未見,我以為你認不出我了,怎麼,想叫我兒子和兒媳婦給你小妾賠罪不成?你這顆老榆木腦袋被蟲蛀了嗎,要不要我替你換一顆新的?」真好,她一出佛堂就送她一出大戲看,挺熱鬧的。
墨西極愣愣地望著她,沒有開口。
「伯娘,你氣色真好,我彷佛看到仙女下凡了。」嘴甜的霍香涵十分歡快,小兔子一般的跳到準婆婆身邊,一手拉著瞥扭的墨西極,一手輕挽神色不自然的百里兮雲。
母子倆像不認識的陌生人,誰也不看對方。
「貧嘴。」她一張嘴能甜死人。
「不貧呀!伯娘模模,我的臉豐澤有肉,我娘說這是福相,不信你問西極哥哥。西極哥哥,我是不是很有福氣?」禍福相依,她會闖禍也會召福,整體來說是福運女圭女圭。
力求鎮定的墨西極嗯了一聲,沒人知道他心里亂成一團,不知如何和母親相處。
「看吧!西極哥哥都疼我,伯娘你不能嫌棄,不然我哭給你看。」她假意要擠出眼淚,卻變成逗趣的擠眉弄眼。
有了霍香涵這個可人兒緩頰,初出佛堂有些拘謹的百里兮雲放松緊繃的身體,若無其事的吐口氣。
「別學那沒臉的小騷貨,動不動哭哭啼啼,以為掉兩滴淚就能讓男人服服帖帖,那是沒骨頭的慫貨才會由著人擺布。」她指桑罵槐的教育著。
霍香涵一臉崇拜。哇!伯娘好強大,氣勢驚人,她得跟伯娘學學。崇拜排行榜換人了,伯娘第一,西極哥哥掉了一位,第二。
「夫人,你……」別一出來就埋汰人,他是沒什麼作為,消極的守成而不積極的開創新局勢,但他有苦衷。
漠北三大巨頭,上官、百里、霍家堡這三個家族摟成一條線,彼此有姻親關系,往來密切,可因為一個百里兮雲,墨家成了眾矢之的,三家聯合起來排擠,讓墨家從有路走到無路,最後只能退守府中不與人爭。
「你說誰小騷貨!你怎麼出來了?」一見容貌不減當年的老熟人,氣焰高張的魏雪梅頓時氣弱,矯揉做作地往夫君懷抱里靠,好似很委屈的樣子,怕被人傷害。
百里兮雲算什麼東西,不過是男人不要的棄婦。
人賤無法治,這時候魏雪梅還耍心眼,想刺激百里兮雲,故意在她面前表現和丈夫的親近,凸顯她雖是正妻卻不如側室受寵,自己才是墨之默最愛的女人。
誰知魏雪梅自鳴得意的嘴角尚未揚起,身前的男人已將她推開,看也不看她一眼,走向妻子。
「我出不出佛堂需要你同意嗎?」百里兮雲神情高傲,自帶一股不容褻瀆的聖潔,令人自慚形穢。
「我……」魏雪梅反駁不了,恨在心里。
「還有你,我就幾年不管事,你還真有本事,不僅弄丟了我的兒子,還讓個上不了台面的小妾當家,你真對得起我呀,墨之默。」果然仗勢欺人令人心情愉悅,霍家丫頭應該早點來開導她,她就不必一直憋屈著,自個兒生著悶氣。
听到妻子直呼他名字,許久未有的暖意油然而生,墨之默竟有種想哭的沖動,只覺恍如隔世,最後,眼中閃著淚光的他笑了。
「我不是小妾,我……我是平妻,和你平起平坐……」魏雪梅不甘示弱,為扳回一城,厚著臉皮以平妻自居。
其實若不是墨老爺子阻止,還真讓魏雪梅成功上位了,因此百般不順的她才會讓人在他的飯菜中下藥,讓他慢慢的虛弱而死,再也沒法管東管西,礙她的好事。
「你何時成為平妻了?不過是個妾室,小門小戶的人家出身不懂,當年婆婆沒教你嗎?竟讓你鬧這樣的笑話,還是她也沒多疼你,不在意你讓人看不起。」百里兮雲的眼神透露出對魏雪梅的鄙夷。
婆媳之間永遠不可能有和睦的一天,百里兮雲剛嫁進墨府沒幾個月,墨老爺子想讓媳婦管家,墨老夫人卻不願放權,一度鬧得很僵,最後是老太爺發話,這才有所緩和。
墨老夫人面上是妥協了,私底下卻心有不甘,對「奪權」的媳婦十分不滿,因此才特意縱容一心奉承她的外甥女與兒子藕斷絲連,在小倆口身邊埋下一根刺。
果不其然,她的目的達成了。
可是墨老夫人只想到前頭,卻沒考慮後果,當墨之默納妾後,百里兮雲竟毅然決然的撒手了,什麼也不管的遁入佛堂,任她千求萬求也不予理會。她因此遭丈夫責罵,悔之已晚的她再也挽不回一顆破碎的心。
原本只想把媳婦吃得死死的墨老夫人為了此事郁結在心,沒幾年便因為操勞過度而辭世,上頭無人的魏雪梅順理成章的接下中饋,甚至沒有通知百里兮雲為婆婆披麻戴孝,等百里兮雲知曉時人已入土了。
百里兮雲因此頗為自責,抄寫經書回向婆母。
「老爺,你和我在一起的時候就曉得我出身不好,如今姊姊這話實在太讓人傷心,她嫌棄我沒關系,怎麼連婆婆都有不是了?為人媳婦當知孝道,當年是我和你送婆婆出殯,你不能沒良心呀!」魏雪梅捂面低泣,彷佛她才是真正為這個家付出一切的人。
「夫人,你……你也有不對之處……」當年母親過世,妻子不聞不問,的確有違為人媳的孝道。
親娘的死令墨之默悲痛萬分,因此有些喪禮的安排是交由魏雪梅處理,但他並不曉得她未曾知會百里兮雲一聲,還收買府中之人不許透露,一直到最後都沒見到妻子出現,他這才死心,心灰意冷的不再等妻子回心轉意。
其實也是他自個兒意志不堅,作著左擁右抱、妻妾同心的美夢,輕信別有用心的妾室,而錯過與妻子和好的機會。
「你在指責我?」百里兮雲冷冷一睨。
「我……呃,總要講點道理……」他想和妻子好好說話,可是那全無感情的目光一掃他就怯了,畢竟曾允諾她一生一世一雙人,他卻沒有做到,有愧于心的人自是心虛。
「涵兒。」
「是,伯娘,你有什麼吩咐?若是想打人,我可以代勞。」一張笑臉的霍香涵作勢要挽袖子,做一回壞女人。
「掌嘴。」
「嘿!我來了,包管你看了樂呵呵,以後請叫我暗夜黑煞女。」她早就想動手了,替西極哥哥出氣。
包含墨西極在內,在場的人都听不懂這對「準婆媳」在說什麼,兩人眼神根本不曾交會,一個喊人,一個回話,默契十足的知道對方的意思,其他人還一頭霧水。
直到霍香涵圓潤有肉的小手往魏雪梅的臉上巴下去,大家才恍然大悟,原來掌的是她的嘴,他們怎麼沒想到呢!
不過大婦掌摑小妾乃天經地義的事,不論對錯,正室才是當家做主的人,丈夫無權插手後院事。
也就是說打就打了,沒地方說理,除非丈夫想冠上寵妾滅妻之名,否則最好少開尊口。
這便是嫡庶有分,再受寵的妾還是個妾,在大婦面前都得低頭,這叫規矩。
「別再老爺老爺的矯情,你家老爺是我拜過祖先的夫婿,我是墨家宗族承認的宗婦,而你不過是從後門抬進來的賤妾。順便教教你,妾只能稱呼正室為夫人,姊姊是窯子里喊的,也許你待過娼門,但別把娼婦的壞習慣帶進墨府。」百里兮雲是有爪子的,一擊中的。
憋屈太久了,一出佛堂,她便強勢回歸,以往不出聲是懶得理會,他們都忘了百里家專出狠人,不論男女都狠厲如狼,若把狼惹怒了,百里追殺。
霍家丫頭說得對,憑什麼把丈夫讓給一個不如她、事事算計她的女人,若是還要這個男人,就下狠手搶回來,不擇手段、不計代價,反之,手撕一對狗男女不是更快意,與其看別人笑,還不如讓他們哭。
霍香涵的一番話終于讓百里兮雲想通了,君若無情我便休,何必糾結不已,誰欠了她就討回來,管他狂風暴雨。
本想讓墨之默出頭的魏雪梅被那句「矯情」噎住,又被娼門兩字嚇到臉發白。
「姊……夫人,妾身知你不喜,可也不能隨便污蔑人,妾身對老爺是真心的……」
雖不是娼門,也為之不遠了,她曾為了吃好穿好,將自己賣入戲班子,當了一年半的戲子。年幼的她特別討人喜歡,為了戲班子有戲接,戲班老板便將她送給大月復便便的地主老爺狎玩。
雖未破身,卻已非清白之身,但她也因此學到不少侍候男人的招式,是床笫間的尤物。
「我相信。」百里兮雲冷若冰霜的點頭。
「嘎?」魏雪梅訝然一怔。
百里兮雲信?她自個兒都不信了,她早就沒有心。
「所以我打算給你一個證明的機會。」既然魏雪梅要做戲,就讓她演個夠,看看她的真心值多少。
「什麼意思?」魏雪梅忽然有不好的預感。
怕了?來不及了。「從明日起,卸下珠釵簪環,穿上布衣素裙,素面朝天不許抹紅擦綠,日出則起,日落則歇,我在後院給你一畝三分地,不依靠任何人,獨自種出水稻,只要你三個月不喊一聲苦,我便讓你入名。」
入名,指的是在族譜上記名,日後得受後代子孫香火祭拜。
「什麼!」叫她做個農婦?
「不是說真心嗎?那就做給你家老爺看,以行動證實你真心戀慕他一人,而非看上他的身分、地位,只想共富貴而不願過貧賤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