華惟深與元熙真人間的矛盾並沒有特別隱瞞,眾人都知道兩人不和,面對面都不說話,雖然不知原因是什麼,並不影響眾人選邊站。
此次隨扈的錦衣衛自然唯華惟深馬首是瞻,但這次的護衛還有大半是由各親軍衛所選出,都是守衛皇宮的侍衛,心思各異,自也有人看出元熙真人的價值,特地與其交好,或是直接就巴結上的。
華惟深對此睜只眼閉只眼,他有把握自己轄下錦衣衛的忠誠,其他人不管如何折騰也出不了什麼亂子。
至于小雪,他特地交代讓她不要亂走,雖說樓船的最高層依舊只有華惟深主僕兩人,但元熙真人不時以賞景為由來此,眾人都知他醉翁之意不在酒,總不能把他拎起來扔下河去,便只能冷眼看著。
可是一直縮在艙房的小雪就可憐了,她的隻果吃完了,現在連風景也沒得看,鎮日窩在小房間里已經夠憋屈了,偏偏唯一能與她說話的華惟深在船上仍要處理公事,京里的錦衣衛衙門不時便用飛鴿傳來消息,他也顧不上她,有大半時間都關在自己的房中。
如今已至冬日,艙房里為了安全並未燒炭,小雪因為缺乏出游的經驗,帶來的衣物不夠暖和,前幾日船還在南方,不算冷到極點,她還能忍,但船只越往北行天便越寒,直到駛入大運河,來到了魯省獨山湖一帶,湖面廣闊水卻不深,船行減緩,冬日的寒風直像鑽進了牆壁的縫隙中,讓小雪幾乎冷得受不了。
沒有吃過這種苦頭的她也不知如何排解,四肢都快凍僵,委屈得眼眶發紅,比起被那什麼真人覬覦,她覺得小命還是比較重要,便想著偷偷溜出房間找婆子討一碗熱水喝。
橫豎天氣這麼冷,那個什麼真人總不會待在甲板上吹寒風,于是小雪硬著頭皮,幾乎把自己能穿的衣服都套上了,還用紗巾蒙了臉,小心翼翼地推開艙房的門,想靜悄悄地模到下面樓層。
顯然老天爺這回沒有眷顧她,她樓梯才走到一半,便發現下方有人往上行來,她拉長了脖子飛快的瞄一眼,雖沒有看清是誰,但那青色道袍外穿著皂色鶴蹩的形象,直接嚇得她頭縮了回來,扭頭急匆匆往回跑。
樓下的人似乎也听到了她的腳步聲,上樓的速度加快,小雪嚇得都快哭出來,一時慌不擇路,看到門就一把推了進去,砰的一聲又急急闔上。
那是華惟深的艙房。
此時華惟深正在處理公文,莫名其妙就看到自己的丫頭傻不愣登地沖進來,還緊張兮兮地關上門,把背貼在門板上。他的房門白日一向不上問,一方面是方便出入,另一方面是他不怕有人闖進來。暗處的玉衡及搖光顯然因為是她才沒有出面阻攔,不過這樣的出場方式確實令他微訝。
「你……」他的話聲未落,已經听到外頭傳來元熙真人的聲音。
「小雪姑娘?可是小雪姑娘?貧道與姑娘神交已久,不妨出來一見……」
就這一句,華惟深已然明白她這麼緊張的原因是什麼了,不由黑了半張臉。
「你怎麼跑出來了?」語氣還有些責備。
他不罵則已,這麼一罵,小雪這些天受的委屈就全浮了上來,眼眶紅通通地用控訴的眼光直盯著他,大眼中的晶瑩水光可疑地流轉著,他相信只要自己再凶一點,就會由她眼中滑落。
「爺,小雪的隻果沒有了,肚子餓。」比起冷,這才是最委屈的。「小雪一直乖乖的在房間里,可是這幾天變得好冷,小雪沒有厚衣服穿,快冷死了,手都不听使喚了……」
她來到他身邊伸出雙手,果然凍得通紅,原本細膩潔白如玉蔥般的縴手,紅得都有些發腫。「……所以小雪想去尋婆婆要碗熱水,可是才一下樓,就遇到爺說的那什麼真人,就嚇得跑回來了……」
她說話的時候甚至還是抖的,華惟深當下自責不已,竟沒有想到她衣服沒帶足,樓下婆子並不是他麾下的人,顯然輕慢了他說過要好好照顧小雪的命令,或許因為天冷,偷懶沒有送食物給她,讓她又冷又餓到成了這個樣子,還險些被元熙真人唐突。
他承認,他真的心疼了。
幾乎是本能的,他伸手握住了她冰冷的小手。
小雪沒料到男人的手會這麼熱,都忘記自個兒的委屈,愣愣的看著兩人交握的雙手,眼淚還要掉不掉的掛在眼角。
對一個心存愧疚的男人來說,這楚楚可憐的模樣簡直就是大殺器,他暗自嘆息了一聲,手腕輕輕用力,將小雪帶入了他的懷中。
直至佳人入懷,他才知道她不僅僅是冷,簡直是凍僵,因為嬌小的身軀直冒寒氣,不住微微地顫抖,甚至連她呼出的氣息都含著絲絲冷冽。
再這樣下去她非大病一場不可!
他伸手抽來自己掛在椅背上的披風將她緊緊包住,然後重新抱緊她,將她的小手塞進自己的衣襟,臉蛋埋在自己的胸膛,在沒有炭盆的房間里,這是他所能想到最快取暖的方法。
就是這麼一個佔有意味十足的動作,讓小雪一下子暖和了,所有的擔驚受怕、挨餓受凍,彷佛一場夢一樣,只有抱著她的這個懷抱,是最真實、最溫暖的。
他精實的肌肉線條、胸膛的呼吸起伏,她都能清清楚楚的感受到,也害羞得臉紅了,即便單純如她,也知道他這麼做是多麼的逾矩。
「爺……」她抬起頭,大眼迷蒙地看著他。
華惟深此刻就像被什麼擊中了內心,這小女人全然不知自己的青澀與無助,正張牙舞爪地誘惑著他,他只消再靠近她一點、再近一點,便可以輕易攫取她的甜美,摘下這顆發出香甜氣息的誘人隻果。
就在曖昧氣息纏繞兩人時,外頭又傳來元熙真人的聲音——
「小雪姑娘,你在里面嗎?貧道要進去了……」
這句話瞬間點燃了華惟深的怒火,什麼旖旎的情緒全被打散,他二話不說地抱起小雪,將她塞進自己被窩,然後放下帷帳,接著冷著一張臉走到艙門前,嘩地一聲打開艙門。
外頭的元熙真人嚇了一跳,沒料到里面竟是華惟深,當下訥訥說不出話來。
「你自己下去,還是本侯出手送你下去?」對這個道貌岸然偽君子的厭惡,華惟深已不想掩飾。
元熙真人也知道自己在他面前討不了好,反正有這家伙在,要抓到小美人是沒戲唱了,便模著鼻子悻悻然而去。
這陣子華惟深的心情不太好,因為那日兩人的親密,小雪那丫頭不知是害羞還是避嫌,竟逃避與他踫面,連服侍他的工作都賴掉了。
或許,他該找她好好談談。
只是卡著一個虎視眈眈的元熙真人,華惟深找不到好時機,何況回京在即,諸多事務繁忙,于是兩人就這麼古怪而別扭地回到了京師,時程還比皇帝給的要早了一個月。
一路上因為華惟深巧妙的安排,元熙真人壓根沒辦法見到小雪一面,更別說回京之後,他直接讓玉衡及搖光把小雪送回侯府,自己則是帶著元熙真人及護衛們入宮。
*
已經是臘月,街道上充滿著過年的氣氛,皇宮里卻是另一番風景。
皇帝福康年帶著皇後、幾名皇子及重要官員,親自于中極殿接見元熙真人。皇後趙氏立在皇帝身後一步,大皇子福子淵在皇帝左後側,五皇子福子勝立在右後側,頗有雙雄對峙之勢,其余官員則散立于後方。
皇帝的五個皇子,除大皇子是端敏皇後所生,二皇子及三皇子皆因不同原因暴斃病亡,四皇子幼時騎馬摔腐了腿,走路有些跛,有殘疾在身,早早就失了奪嫡之心,封王後遷到封地去,頗有些被放棄的意味,宮里剩的皇子就只有大皇子與趙氏生的五皇子,只要一日沒有封王就藩,就一日有被立儲的機會。
也是因為這樣,這兩兄弟可說王不見王,今日一起出席,除了皇帝的要求,也算是給足了元熙真人面子。尤其是五皇子對元熙真人的態度空前地恭敬謙卑,一個平素眼高于頂的驕傲皇子變成這副平易近人的模樣,即使是對皇子之爭淡漠如水的華惟深,都不由多看了他一眼。
這一眼,五皇子沒注意到,一旁的嘉善公主卻看到了。其實皇帝膝下還有幾名公主,先不提失蹤了的樂平公主,其余公主一個不見,就代表著今日的場合並不適合公主出席。
然而嘉善公主知道帶頭迎回真人的是華惟深,怎麼可能放過與他正大光明見面的好機會,便在趙氏面前求呀磨的,借口想看看真人的風采,趙氏拗不過她也只好應了,讓她安安靜靜地待在最後頭,別表現得太惹眼。
只是嘉善公主的視線從頭到尾都沒有落向元熙真人一次,反而全神貫注地擺在豐神俊朗卻冷若冰霜的華惟深身上。大殿之下,眾人該行的禮行完,寒暄及慰問一番後,皇帝興致勃勃地親自帶著元熙真人前往欲設置靈壇的地點。諸位皇子及百官做為陪客,自然跟隨其後。
皇帝身邊有隨身護衛,華惟深便走在眾人的最後,如此他才能綜觀全局,把所有人的舉動收在眼里,若發生什麼意外也方便隨機應變。
可是這也給了嘉善公主方便,她在眾人注意力全放在元熙真人身上時默默地靠近了華惟深,一點也不羞怯地伸手想拉他,卻被他一個欠身閃過。
華惟深只是淡淡瞥了她一眼,不語。
「我知道你是鳳翔侯,你可知道我是誰?」嘉善公主故作俏皮地問道。他並沒有直接回答她的問題,只是公事公辦地道︰「恕下官執行公務,無法與公主交談。」
言下之意就是他知道她是誰!嘉善公主心頭微喜,認為自己能被他記住,在他心中該是有些特別的,壓根忽略了他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態度,反而一副紆尊降貴與他交好的模樣說道︰「你可以直接叫我嘉善!我以後就稱呼你的表字吧?你的表字是什麼……」
她話都還沒說完,他已雙手一揖,恭敬卻冷漠地道︰「公主,陛下召喚,下官失陪了。」說完便頭也不回地穿過前方眾人,走到皇帝身邊去。
而他口中敬稱她公主,代表他根本沒有接受她的示好。華惟深會知道嘉善公主,是錦衣衛指揮使的職務使然,本就該對皇室中人了若指掌,上次他忽略了宮中還有一個樂平公主福瑞雪,對他而言可是一個教訓,豈可能再犯。
嘉善公主哪里受過這種怠慢,當下就要爆發,直想拎著裙子就沖上去拉回華惟深質問,不過她腳步都還沒來得及動,卻被身旁一個人拉住了手腕。
嘉善公主錯過了追上去的時機,氣得跺腳,轉頭抬手就想給拉住她的人一巴掌,然而定楮一看,這人竟是母後跟前的何姑姑,她即便再不甘願,滿腔的怒火也暫時偃旗息鼓。
原來趙氏早就注意到嘉善公主接近華惟深那不尋常的舉動,心中鄙夷,便傳話給何姑姑讓她多注意點,果然差點就出了事。
皇帝有多麼在意元熙真人的到來,趙氏比任何人都清楚,所以絕不容許迎接真人的過程有任何閃失。嘉善公主敢在這時候鬧事,任憑她是皇帝最愛的公主,受的掛落也不會太輕。
「公主您可別沖動。」何姑姑低聲勸道。
嘉善公主卻不依了,想當然耳地說道︰「你是母後叫來勸我的吧!一定又要說什麼鳳翔侯是父皇的得力助手,不可能讓他尚公主!」
不僅僅是她身邊的宮女這麼勸過她,她自己其實也清楚,想與華惟深雙宿雙飛並不現實,所以母後派何姑姑來會說什麼,她不必多想也能猜到。
然而她真的太喜歡華惟深了,那樣好看那樣英武的一個男人,沒試過就放棄實在不甘心,就算明面上不可能向父皇要求賜婚,她總可以私底下操作,說不定讓她成功把生米煮成熟飯,也由不得華惟深不認!
然而何姑姑的反應卻不若嘉善公主所想,不僅沒有責備,反而有些神秘兮兮地笑了笑。
「公主心中所願,皇後娘娘自然明白,公主自幼養在娘娘膝下,她只會幫你,哪里會阻礙你呢?」
嘉善公主眼楮一亮。「姑姑的意思是……」
「請公主耐心等候,該您的就會是您的︰心急吃不了熱豆腐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