驀地,門口傳來小順子的聲音,「王妃,王爺正在跟……」
話未說完,郭欣已急急跑進書房,水仙跟春蓮也急忙跟進去,銀杏八卦魂爆發,趁機又混進去。
只見郭欣眼眶泛紅,天真神態中帶著濃濃的愧疚與糾結,她未語淚先流,直撲到潘威霖身上,他輕拍著她的肩安撫,她愧疚哭泣了半晌,好不容易才止住淚。
「本王沒事。」
「欣兒做錯了,對不起。」她嬌軀微顫,又想哭了。
「不是你的錯,是皇兄。」潘威霖下意識看著站到角落的俞采薇,不明白自己為什麼這麼在乎她的想法?還是她對自己的看法?
「不,不全是皇上,欣兒也覺得皇後說得對,若能有個一兒半女,欣兒也有兒女孝順,老有所依,還有欣兒那些朋友也說了,一個賢淑的好妻子要在乎丈夫的需求,王府後院又沒其他人。」她哽咽的聲音軟糯,縴細十指無措地絞著,又抬起頭抹淚,一臉的無措跟委屈。
他輕聲嘆息,「左右都是為了我,何錯之有?要我說,本王這病還是不治的好,我早早解月兌,你也可以再找個好人嫁了。」
「不,欣兒這輩子都是王爺的人,都是那些人太壞了,慫恿我……不,不對,是我自己太笨,被據掇幾句就以為是為了王爺好,我、我對不起王爺,我怎麼就這麼笨呢,我以後還是少出府吧。」郭欣哭得梨花帶雨,好不可憐。
潘威霖溫潤含笑地看著她,「欣兒與我同困王府,只會讓我更抑郁,欣兒不想讓我難受吧?」
郭欣抽抽噎噎的點點頭。
「那就好,本王無事了,不是明天還要跟侍郎夫人出游三日?」
「嗯,可欣兒不想去了……」
「別說傻話,本王也約了朋友詩游,你好好玩,不必掛念本王,不管本王的時間還有多少,嫁給本王已經夠委屈了,本王就想要你過得快樂無憂,才能少了愧疚。」他柔聲說著,讓天真無邪的王妃又撲到他懷里淚漣漣。
俞采薇主僕站在一角,進退兩難,傳言是真的,這對夫妻感情真的好,王爺對王妃絕對是真愛,那刁難又陰陽怪氣的一面,在她面前全然不見。
潘威霖不想讓郭欣難做人,讓小順子去告訴梁森,今日就將六個美人送回宮,該說什麼梁森很清楚。
郭欣一方面開心,但下一瞬又轉為憂心忡忡的臉色,又讓潘威霖好一陣安慰才破涕為笑。
折騰這麼久,潘威霖真累了,拒絕郭欣留下照顧的要求,僅留下小順子伺候。
郭欣、俞采薇等人離開書房,一行人來到听雨閣院門,郭欣驀地停下腳步,回頭看著刻意慢她一步行走的俞采薇,臉上笑容微僵,「讓俞姑娘看笑話了。」
「王妃言重了,民女來就是為醫治王爺,其他的事並不在關注之內。」她低頭回覆。
「嗯,不管如何,謝謝你,也勞你多費心替王爺調理身體。」
「王妃客氣,都是民女該做的。」她說。
郭欣點點頭,再看低眉順眼的她一眼,這才帶著丫鬟們返回盛牡院。
梁森辦事效力一向極好,安頓六個美人兒的閣樓小院早已人去樓空,水仙跟春蓮確定後,看向躺在貴妃椅上的主子。
水仙拿了軟墊塞在主子背後,讓她躺得更舒服,「好在,有驚無險,六個美人兒送走,王妃也能安生過日子,反正送回去是王爺的意思,與王妃無干。」
春蓮卻見郭欣神情恍惚,「王妃怎麼了?哪里不舒服?」她邊說邊將一杯溫茶遞給她。郭欣臉色微僵地接過手,「沒有,只是這麼折騰,有些累了,萬幸王爺的毒被壓制住了。」
「是啊,看來俞姑娘的醫術還真不凡。」春蓮點頭。
「好在王爺這次沒有毒發,不然真出事了,王妃該如何是好?」水仙也說道。
郭欣輕輕以碗蓋撥弄著茶水,盯著茶碗里浮浮沉沉的茶葉,含糊低語,「是啊,怎麼就沒毒發呢……」
這些年來,每每遇到那樣的情形,潘威霖總是氣到毒發,還一次比一次嚴重,她知道,即使清楚她是被迫配合,即使清楚雍華帝是為了他好,但他依然會生氣,他的反抗、他的意願,不管是雍華帝、枕邊人都忽視,他曾痛到崩潰的吼出這些心底話,因此她總能依樣畫葫蘆地挑起他的怒火,讓他大怒毒發,而且每試必中,這次怎麼失效了?
難道,真的是俞采薇的醫術?不行,她得確定,若真的是因為她,那就不能留了。
郭欣那一句話是含在嘴里說的,兩個丫鬟都沒有听清楚她說了什麼,只覺得王妃神情看來很奇怪,美麗臉上竟有著像是不甘心的扭曲。
第一次,天真王妃戴著的完美面具出現一絲裂痕。
另一邊,俞采薇主僕回到听雨閣,俞采薇不意外地看到銀杏興致勃勃的小臉,身為八卦通,有八卦怎能錯過?
「太好奇是壞事。」俞采薇瞪她一眼。
這是無可奉告的意思!銀杏皺起眉頭,不滿地撒起嬌來,抓著她的手搖啊搖,「姑娘說嘛,王爺是怎麼中招的,我在書房里看來看去,什麼也沒有,還有,王爺說不是王妃的錯,是皇兄,那就是皇上,所以王爺中藥是皇上授意,唔……」
俞采薇一把搞住她的嘴巴,神情凝重,壓低聲音道︰「禍從口出,你的話若是被人听去或傳了出去,你這輩子肯定完了。」
寵弟寵到名滿天下的雍華帝,竟私下安排美人還用藥,此事若傳到百姓耳中,世人如何想皇上?是以愛為名的殘害親弟吧,一旦雍華帝知道是誰傳出去的,定當龍顏大怒,銀杏還會有好下場嗎?
銀杏想想也感到後怕,「不敢了。」
第二天,銀杏就听到六個美人兒被送回皇宮的事,還听到別的小道消息,由于消息太驚爆了,她將主子拉到房里,將門窗都關得嚴實後才暢所欲言。
「王妃不是第一次干這種事,但每回王爺都會大怒,王妃甚至跟那些女人說了,一旦成事就許以姨娘之位,面對這麼大的誘惑,那些女人自然是死纏爛打,有幾回,也不知道那些女人是怎麼辦到的,王爺被下了藥,卻不願用女人解藥,硬是泡在冰桶里抵抗藥性,差點連命都沒了……」銀杏愈說愈開心,「每一次,王妃都會哭得昏過去,自責得不肯吃飯,後來還是王爺耐著性子去哄,這事才過去,姑娘,王妃這就是傳說中的豬隊友吧。」
銀杏跟前只有俞采薇,說詞用語就沒有在斟酌,也是這段日子她對潘威霖的印象太壞了,听他這樣,竟有些幸災樂禍。
「你這話在我這兒說說就好,別到外頭嚼舌根,議論皇室是要被砍頭的。」俞采薇還是威嚇了小丫鬟一番。
「我又不傻,我記得府里的規矩,姑娘忘了?你一天要我背好幾回呢。」她得意的指指自己的腦袋瓜子。
對啊,規矩定得清楚,曾經進出過王府的太醫或地方郎中求生欲皆強,對此三緘其口。
「只是,也是拜那些規矩之賜,王爺在府里的樣子與在外形象根本有著天壤之別,我想啊,王爺的心早被那盤踞身體的奇毒給荼毒到扭曲了,成了雙面人。」無法安靜太久的銀杏又蹶嘴碎念起來。
俞采薇沉默,潘威霖在外溫潤如玉,如沐春風,但真實的他月復黑難纏,脾氣來了,陰鷲又冷漠,不好親近。
但對這奇毒了解愈多,愈發覺他的不易,她發覺自己無法討厭他,甚至多了說不清道不明的心疼。
接下來三日,郭欣離府出游,對俞采薇並沒有任何影響。
除了醫治潘威霖的時間外,蔣老太醫又送來幾本他新到手的醫經古籍,上面有不少經手這些書籍醫者所附注的手記,有心得也有不少秘方,對她而言就像一場及時雨,讓她有更多的想法。
她強烈懷疑潘威霖中的是名為「殊心」的毒。
但若依他發作的時間表判斷,他應當是從小就被下毒,用量極微,需累積到一定的量才會發作,不然若是一次下足了量,當年年僅六歲的潘威霖絕對承受不住。
可問題是,是誰在他幼時就對他做下這麼惡毒的事?這也是她只敢強烈懷疑卻不敢確定是「殊心」的原因。
大漢朝的老百姓們都知道,凌陽王身上的毒是逼宮那日被叛賊喂下的,所以,也可能是她未到的另一種毒?
但這種毒同殊心一樣,一旦發作一次,毒藥侵潤身體的程度愈深,如今藥浴、針灸及藥湯三管齊下,可解的毒仍然有限,但這種奇毒棘手,藥量若下得太重,毒素會從血脈里反噬,身體絕對承受不住,最壞的狀況便是毒解了,人卻永遠癱瘓了。
面對如此詭譎狡詐的毒藥,難怪那麼多大夫前僕後繼地過來治療仍是一籌莫展,分寸太難拿捏了,只能取中庸,與奇毒盡可能地和平相處,但這樣也行不通的,若長此以往,毒素只會加深侵蝕。
她得想辦法在毒素再次蔓延發作時率先壓制,但該怎麼做呢?孤本上說,大膽下藥……思及此,她眉頭不禁微微一蹙。
「梁總管?嚇死人了!怎麼飛著來……」銀杏驚叫聲陡地在外響起。
「俞姑娘!快!王爺的毒發作了。」銀杏話還沒說完,梁森便神情凝重的跑進書房,見俞采薇還沒回過神,又道︰「得罪了。」
下一瞬,他已抱起俞采薇,身子幾個飛掠,已來到清風院的主屋內。
小順子一見到她,頓時紅了眼眶,「俞姑娘,你快看看,主子吃午膳時明明都還好好的,休個午憩怎麼就毒發了?而且來得又凶又猛,連蔣太醫備的鎮毒丸都無法喂。」
她看著蜷縮在床上的潘威霖,胸口劇烈起伏,臉色慘白,她連忙上前給他把脈,一探脈便知糟了。
脈息怎會如此混亂?
他拼命忍痛,嘴角有一抹鮮血流出,意識開始模糊,痛,真的太痛了,彷佛有萬蟻啃咬著他的身軀,全身無處不痛,這劇痛愈來愈強烈,好似這些蟲蟻已經鑽入骨血深處一般。
他咬緊牙根,在床上痛苦翻滾,卻克制著沒有大叫,只隱忍地發出幾聲壓抑的悶哼聲,豆大的汗珠幾乎打濕全身。
病歷上已詳細述明病發的劇痛,俞采薇知道這痛只會一波比一波劇烈,幾乎讓他痛到無法呼吸,然而,這種狀況下,又不可以施針止痛,除了他動個不停之外,他全身肌肉緊繃,也無法將針扎進穴道。
「怎麼辦啊,王爺會痛死的,俞姑娘,快想想辦法啊……」小順子急得都哭了。
俞采薇早先到王府時便先做幾瓶能在毒性發作時與之抗毒的藥丸,她也一直帶在身上,當下連忙從荷包里拿出一個小玉瓶,倒出一顆黑藥丸,傾身靠近他,「吞下護心丸,張嘴,這能緩解痛苦。」
潘威霖雖痛得意識模糊,但依稀能听到她說的話,他努力張嘴,她則將藥丸擠入他的唇里,但手指尚未伸出,他已緊咬牙關。
痛!她咬唇忍住。
他昏昏沉沉的,只感覺到無止境的痛,渾然不知自己咬住了俞采薇的手指。
銀杏見狀,頓時心急如焚,當下就要去掰開潘威霖的嘴。
小順子瞪眼,想也沒想就打掉她的手,「我來。」他斗膽用力去捏主子的下頷,迫得他嘴微開,終于解救俞采薇的兩根手指頭。
兩根手指被咬得流了血,但她不在乎,她滿眼滿心只有潘威霖。
他渾身顫抖,滿臉汗水,望著神智不清、渾身顫抖還滿臉汗水的他,想來他身體也是濕的。
她交代小順子端來溫水擦拭他的身體,免得著涼了,自己也揮了毛巾替他擦拭臉龐,卻被銀杏氣呼呼地一把搶去。
「姑娘先把手上個藥吧。」
一陣忙碌,可能藥效開始作用,將翻騰作亂的奇毒勉強壓制了些,他氣息看來平穩些了,趁此機會,她動作極快的施針,當扎下最後一根時,她微微一彈,就見他胸前所有的金針微微輕顫,發出極輕的嗡嗡聲。
同一時間,意識昏沉的潘威霖感到體內有股熱流在經絡間緩緩流走運行,這股氣流所經之處慢慢止了疼,他終于睡去了。
見狀,小順子呆了呆,突然爆哭出來,拿袖抹淚卻愈抹愈多,看得銀杏一臉懵,用手肘敲他,「小順子公公,你怎麼了?王爺睡著了又不是死了。」
「呸……嗚嗚嗚……呸呸呸……嗚嗚嗚……」小順子高興得泣不成聲,雙膝朝俞采薇跪下磕頭,「謝謝……嗚嗚嗚……謝謝。」
小順子涕泗縱橫,話也說得不清晰,還是痛哭一陣,又連喝三杯茶水後才說清楚。
原來,每一次毒性發作,潘威霖都得疼大半天,幾近虛月兌才睡去,不想今日不到半刻鐘就能沉沉睡去。
俞采薇一听便知道這是治療的方向對了,不單單只是藥丸的功勞,潘威霖這陣子喝藥湯、針灸、泡藥浴都起了作用。
「王爺的毒能解的對吧?指日可待,是吧?」小順子說著又想要哭了。
她知道自己一定會盡人事听天命,只是潘威霖這次體內的毒發作不太尋常,脈象有異,極可能是再次中毒……
一想到有人潛伏在暗處伺機下毒,加重他體內毒,她不禁心頭發涼,是誰呢?清風院的人都是梁森特別挑選的,能近王爺身的也就幾人,王妃這三日剛好不在,再想到其他能近身的幾張臉孔,她就一陣心驚膽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