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凌陽王府一前一後的迎來兩名訪客,一個找的是潘威霖,另一個找的是郭欣。
清風院里,潘威霖一看到友人,笑著從軟榻上坐起身來。
眼前的男子一身陽剛氣,五官如刀刻般的俊美,虎背熊腰,整個人充滿力與美,乃是出身武將世家的嫡次子沈若東,京中曾有多少貴女傾心想嫁,但二十二歲了他仍未成親,因此也有許多謠言傳出,說他有斷袖或不舉,但更有小道消息說,他與凌陽王私交極好,是凌陽王親口認證的唯一摯友,其實是不能說出口的真愛。
沈若東沒上戰場打戰,沒走仕途,卻行遍天下,寫了幾本游歷書,在外人眼中就是個不思上進的紈褲。
潘威霖在打量他,沈若東也很不客氣地打量回去,這個好朋友在外一副光風霽月的形象,實際上可是個脾氣不小,落拓不羈的人。
知情者除了王府近身伺候他的幾個人外,那些來醫治的太醫、大夫和郎中也是知情的,但每人求生欲都強,知道什麼該說什麼不該說,所以,在外只要說起凌陽王,那可是個禮賢下士,與學子交好,風度翩翩的溫潤玉公子。
「呿,看來一如以往,偽裝功夫上乘。」
潘威霖看著英武高大的好友,「怎麼舍得回京了?」他拿了把摺扇輕輕搖啊搖。
見狀,剛在身旁坐下的沈若東又是一臉嫌棄,好友一襲玄色直嘏,白皙的肌膚過于蒼白,卻也襯得那張俊雅的五官更為出色,一頭濃密烏發僅以一條灰藍色絲帶松松的系著,整個人帶了點慵懶,與平時溫文儒雅的氣質不同,卻更鮮活些。
「不就是想看看你這個老朋友死了沒?死了就上炷香,沒死就多聚一日,再出去游走天下,不過看你氣色不錯,這次的大夫不錯嘛。」
提起她,潘威霖嘴角彎彎,「還行吧。」
這凌陽王府的大夫總是來了一批又走了一批,沈若東也不太關注,跟好友提了這幾個月
去了關外看塞外風光,風吹草低見牛羊的開闊景致,又提了落日多紅多大,又提起民俗風情,說了多,茶也喝了不少,末了,突然丟出一句風馬牛不相及的話。
「我回來了,有個人渣也回來了。」
潘威霖只是一笑。
見狀,沈若東就知道,「你早就听到消息了。」
長公主的兒子趙政慶,一個胸無墨水的紈褲,仗著皇室身分欺男霸女,去年他一怒為紅顏,為個花魁出氣,竟將一富戶共六十多口人給殺了。
這近滅族的行徑也驚動雍華帝,龍顏一怒,天子犯法與庶民同罪,殺人該償命,偏偏趙政慶卻是長公主唯一且僅存的血脈,雍華帝不得不網開一面,將他打個半死不活的送出京城,另外還賠了半個公主府的家產給該富商幸存的族人,這引發老百姓怒火的事才平息。
「好了傷疤忘了疼,橫行霸道的人渣又回來京城,也不想想,誰敢接待他。」沈若東覺得自己回京的日子沒算個吉日是錯的。
沒想到,潘威霖卻莞爾一笑,「你跟他有默契,都在我王府了。」
沈若東先是一愣,再是嗤之以鼻,「也是,現在京城里,哪個地方還嚷著他進的,就只有你那單蠢無知的王妃,我都忘了,她還得叫他一聲『大哥」。」
長公主在世時,特別喜歡粉妝玉琢的小郭欣,時常召入府里,雖然沒有言明,卻是將她當女兒般疼愛,可當小郭欣長大,趙政慶討要她當媳婦時,深知兒子性情的長公主拒絕了。
也是因為長公主真心的疼寵,郭欣現在還是喊趙政慶一聲「大哥」,大哥回來了,當然找嫁到凌陽王府的妹妹。
對于好友表達出對妻子的不喜,潘威霖沒說什麼,當年皇上想為他賜婚的消息傳出,京里不少高官勳貴家未出閣的姑娘很快都訂下婚事,當然也有一些想賣女求富貴的,反而將訂好的婚事又解除。
皇帝訂下郭欣,是因她一直有純真良善的美名。
這邊兩個好朋友繼續敘舊,另一邊,王府已迎進另一名男客,趙政慶跟著引路小廝,沿著花園回廊經過兩座橋,才來到王妃的盛牡院。
這不是他第一回來,但見這盛牡院處處都是富貴華麗,不管是花瓶古畫古董,都是價值連城,他貪婪眼色中露出渴望羨慕的神態,心想若是能變現拿來花花多好。
長公主府被搬空一半,這一年下來,有價值的東西在他的指使下也變賣得差不多了,如今要撐起他一向奢侈的生活很難,想上個青樓、包個花魁伺候一晚都十分窘迫,他已經好幾日沒玩美人了。
如今府里丫鬟姿色又太差,他真的不想委屈自己,倒是王妃這里的丫鬟粉女敕誘人,個個看來秀色可餐。
此時,兩名管事例行地向郭欣稟報府中各項事宜,正要離去就見到趙政慶走過來,這里是內院,趙政慶可是外男啊,就算是從小一起長大,王妃也喊他兄長,但畢竟是沒有血緣關系的,想到趙政慶聲名狼藉,王妃又太過天真浪漫,他們不自覺地停下腳步,全看著他。
趙政慶的眼楮是看不到下人的,他的眼楮早就越過他們,看著美麗月兌俗的郭欣,她一身綾羅綢緞,身姿慵懶的靠坐在繡功精致的引枕上,手拿著一支團扇把玩著。他雖有色膽,但還真的沒敢踫她,這可是皇上最寵愛的弟弟的妻子啊,不過……
他眼中閃過一道婬光,在讓他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後,或許他也能嘗嘗滋味,這看似天真無邪的妹妹,可一點都不像她臉上表現出來的那麼純真呢。
「大哥過來了,見過王爺了嗎?」郭欣見他來王府就直往她內院來,其實心里煩躁,卻又不得不扮演純真的小白兔。
見他那雙輕佻鳳眸又不安分的在水仙跟春蓮身上飄來飄去,郭欣都快繃不住臉上的神態,看來離開京城反省一年,他仍是色心不減。
「梁總管說有貴客。」他是無所謂,他知道潘威霖不喜他,他也不會刻意去他面前晃。
此時,一名丫鬟走進來,「王妃,俞姑娘過來了。」
俞采薇主僕走進來,銀杏手上提了個食盒,里面有一盅藥膳。
郭欣眼楮閃了閃,得知王爺居然吩咐每日一碗血燕送至听雨閣後,她口中雖說不在意,但又得听到王爺派了清風院的奴才幫俞采薇做各類的活兒,她現在輕輕松松地窩在書房研究藥方,郭欣愈想愈不舒坦,因而私下叫水仙去跟她說,近日老覺得頭暈無力,也麻煩她做幾道藥膳。
郭欣的請求雖然不在她的醫治範圍,但不是什麼難事,俞采薇還是做了,可沒想到內院竟有其他男客。
「妹妹,怎麼沒介紹一下這位美人兒?」趙政慶眼楮一亮。
俞采薇抿緊唇,見他眼冒綠光便心生不喜。
銀杏見男人一身寶藍色繡金線的綢緞袍服,脖子上還戴著金燦燦的項圈,這陽光打在他身上,渾身發亮,刺眼得讓人眼楮都要發疼了。
郭欣知道趙政慶愛美人,在美人身上一擲千金更是常有的事,但如今阮囊羞澀,想到俞采薇出色的醫術,她眼眸閃了閃,笑著替兩人介紹,「俞姑娘,這位是已逝長公主的獨子趙政慶,因長公主厚愛,我自小出入長公主府,所以也認他為『大哥』。」她又介紹俞采薇,「俞姑娘是宮里派來的女醫,也是蔣太醫的愛徒,來治療王爺的。」
趙政慶自以為翩翩公子哥兒,還頷首拱手,「俞姑娘好。」
殊不知,郭欣一報出他的名號,俞采薇主僕心都咚了一下,這是去年血洗商戶只為美人兒出頭的殺人魔。
銀杏立即低頭,心里可說是怕極了。
俞采薇回了一禮,接過銀杏手里的食盒,「王妃吃看看,若是覺得不錯,明日我再送來,采薇還有事,先回听雨閣了。」
郭欣讓水仙上前接過手,「我先喝上一口,其實我最不喜歡吃這藥膳了,都有股藥味。」
沒說讓她走,俞采薇只能待著。
郭欣讓水仙伺候喝上一口,眨了眨眼,像少女般嘟起紅唇,「有點苦味,昨天的比較好喝。」
「哥哥聞起來很香呢,也想吃一點。」趙政慶光聞味道就知道用了好藥材。
郭欣忍著心中厭惡,甜笑著讓人多拿一副碗筷,讓水仙盛了一碗給他。
趙政慶吃得頻頻點頭,「妹妹就是好命,想吃什麼都有人做好送來。」
郭欣眨著一雙清澈明亮的大眼楮,歪著頭看他,輕咬下唇,粉臉嬌羞,「王爺就是對我太好了,什麼都替我想著,外面的人才說我被寵得長不大呢。」
俞采薇好無言,但腦海里突然響起蘇姊姊的話,若不特別去觀察倒好,這一看,王妃的確有幾分做作和刻意。
「就這麼吃起來了,懂不懂禮貌啊,叫我們罰站……」銀杏低低的嘀咕聲在她身邊響起。
此時,郭欣像是突然發現她們主僕還杵在這里,一邊道歉一面自責,但俞采薇不耐看她表演,尤其趙政慶露骨的色眸老是在她身上打轉,她跟銀杏行個禮便離開了。
趙政慶的眼楮還黏在俞采薇的背影上,直到她消失在垂花門處。
「哥哥可不能對她亂來。」郭欣軟糯的聲音響起。
見他的目光落到自己身上,她嬌俏一笑,「她醫術很高,王爺身上的毒,她已拔除了一些,前幾天進宮,皇上還賞賜不少好東西給她。」一想到潘威霖對她的關切及特別待遇,她都不高興,三個多月前第一次看到她就感到不喜,原來那是一種天生的排斥感。
她頓了一下,又意有所指的說︰「一旦她的醫術傳出去,定然會有許多人捧著重金找她看病,以後定是富貴無雙。」
趙政慶听了,貪婪的舌忝舌忝雙唇,眼楮放光,「那妹妹可得幫幫哥哥,哥哥現在孤家寡人,而女醫的身分低,成了哥哥的人,雖是妾室,可也是有身分的人了,是不是?」
見她又裝出一臉天真無邪的神情,他在心里暗呸,蕩婦還想裝少女呢。
「宮中女醫能當多久?尤其她長得如此出色,萬一礙了哪個宮妃的眼,一不小心就人頭落地,你幫了哥哥我,不只幫了她,也是幫王爺,她活得好好的,王爺也能好好活著,她是目前唯一能為王爺拔除奇毒的大夫不是嗎?」
午膳時間,俞采薇又被請來盛牡院,還是來看病的。
俞采薇過來時知道今日潘威霖也有朋友來,也在午膳時間設宴招待,讓她不必過去清風院,卻沒想到,王妃也在盛牡院設宴款待所謂的哥哥。
但就趙政慶傳遍京城的臭名,郭欣也沒臉去請潘威霖舍了好朋友來這里作陪。
「哥哥吃了府里的水酒突感不適,你快替他看看。」
郭欣看著她一進廳堂,一手拉著她就往一邊的偏房走去,就見趙政慶躺在床上,抱著肚子哼哼唧唧的。
銀杏抖著小心肝替主子拿了把椅子,讓主子坐在椅上,幫那殺人魔把脈。
「我很不舒服,你這樣把脈沒用的,還是先扎幾針的好。」趙政慶突然起身,一下子就將把外袍及里衣給月兌了,露出赤膊微胖的上半身。
銀杏驚叫一聲,雙手立刻搗住眼楮。
俞采薇卻很鎮靜,冷冷的道︰「趙公子身子無恙,可以把衣服穿上。」
「但我很不舒服,你快給本公子扎針,你是大夫,治病不是你的職責嗎?」他語氣輕佻,眼神猥瑣,還自以為風流瀟灑的要拉她的手。
俞采薇很快地閃開,冷聲道︰「觀公子神色,並不需要扎針,倒是補腎的藥可吃幾帖,趙公子在那件事上有些放縱,還是節制些的好。」
「哪件事啊?俞姑娘說明白點。」他眼楮流露出邪光。
「本王不知道趙公子什麼時候變得這麼單蠢?自己最拿手的事,還要俞姑娘說明白。」
潘威霖的聲音突然響起,屋里幾個人齊齊轉頭看過去,就見他玉樹臨風的走進來,身後還跟著一名豐神俊朗、衣冠楚楚的男子。
「王爺怎麼來了?呃……沈公子回京了。」郭欣自然是認出沈若東了。
「王爺、沈公子,呵呵呵……好久不見。」趙政慶半點也不覺得自己衣衫不整有什麼問題,他眼楮又落到站到一邊的俞采薇身上,「你到那里做什麼,還不快來給我把脈?」
「我剛剛似乎听到俞姑娘已給了藥方。」潘威霖不咸不淡地說。
趙政慶馬上瞪大眼,「沒呢,還沒正經把脈,也沒扎針,王爺,我這身體真的不舒服,我可是吃了貴府的水酒才難過的,你讓俞姑娘給我看看也是應該的。」
他還敢糾纏!潘威霖溫潤的黑眸忽然變得幽深,帶著一抹煞氣看著他。
他這周身氣息太可怕,瞬間,像有什麼掐住趙政慶的喉嚨,他覺得呼吸有些困難,不安地看向郭欣,似在求救。
但潘威霖的目光已經回到俞采薇身上,「你是皇兄特別派來給我醫病的,別什麼阿貓阿狗殺人禽獸都醫,丟了自己的格,還不離開?」
求之不得,俞采薇感激一瞥,向郭欣及那名沈公子行個禮,立即帶著銀杏離開了。
趙政慶臉色發白,但又帶著氣憤,他可听出來潘威霖把自己比喻成什麼了。
「趙公子最好認清自己如今的身分,尤其不要動到我的人,不然後果自負。」
潘威霖可是看到他光著上半身,去抓俞采薇手的一幕,他承認,當他的手踫到她時,他就想沖過去剁了那只手,趙政慶的手太髒,不配踫她!
郭欣還是第一次見到如此神態的丈夫,身上籠罩著駭人的怒火,壓得讓人快喘不上氣,其他奴僕個個頭垂得低低的,連呼吸都不敢太用力。
「其實義兄只是風流,他、他說他改了很多,對俞姑娘是一見鐘情,也替她想了很多,女醫的身分低,成了他的妾,也有身分了,他、他是真的想納俞姑娘當妾……長公主獨子的身分擺在那里,她一個女醫成了皇室中人也不委屈。」不怪郭欣說得語無倫次,潘威霖身上的氣息冷得能將人凍僵,那如刀刃的眼神更像要將人活活的撕碎。
這廢物還想覬覦俞采薇,納為妾室,他哪兒來的臉面?
「王妃好好待客。」他向沈若東示意,兩人就往門口走,但潘威霖突然又停下腳步,回頭看著郭欣,「俞姑娘不是來當廚娘的,我已讓梁森請了香樁樓的大廚入府,他專精任何藥膳,王妃可向他點菜。」語畢,他跟沈若東走了出去。
郭欣在袖內的雙手握緊了,什麼意思?她一個王妃連使喚一個女醫的資格都沒有了?
「王爺對妹妹可真好,香樁樓一桌都要上百銀兩,一道藥膳也是五十兩起跳,大廚掌杓……」趙政慶覺得便宜妹妹的命真好,他就沒這種命。
郭欣卻很不安,她總覺得潘威霖有些不一樣了,好像要月兌離她可以掌控的範圍,她有些看不清楚他了。
趙政慶走之前,還貪婪的伸手向她要了銀子,「妹妹也知道長公主府空了,我那個沒用的駙馬爹本來就是個窮酸,我這身邊沒人,但男人總有一些要紆解是不?」再朝她色迷迷的眨眼。
她臉色一紅,塞了幾張銀票才將人打發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