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了幾個時辰,金映煙只覺得自己的嗓子干得像是要冒煙似的,端過了茶盅便忙不迭地一口飲盡,等到喉頭的干啞稍解,她才又開口問道︰「前頭怎麼樣了?」
「還能怎麼樣,自然是亂成了一團,不只老夫人,就連大夫人都嚎干了嗓子,一個勁地說是不信大少爺就這麼走了,老夫人還因為心絞痛發作暈死了過去,前頭亂成了一鍋粥,是後來請來了魯御醫,才將老夫人救醒,而另一頭又說大夫人也暈了過去……」
早就料到這消息若是傳了回來,必定會掀起軒然大波,金映煙對于阿圜口中所說的紊亂倒也沒有太多的驚訝,只是微微頷首,表示知道了。
甚至腦海因阿圜活靈活現的敘述,浮現那一團亂的景象時,她那豐潤的菱唇更忍不住往上翹起,丁點也沒有驟然喪夫的傷心欲絕。
「好不容易,魯御醫將大夫人救醒了,眾人卻又听聞您暈過去的消息,連忙又集體往院里趕來。奴婢瞧著大夫人在魯御醫為您診治時,瞪大了那一雙彷佛要吃人的眼楮,就盼著能听到魯御醫說您是因為有喜了才暈過去。」
「長子出了事,想要為他留個後也是人之常情,倒也怪不得她。」
「大少夫人總這麼為大夫人著想,可偏偏大夫人一听您只是驟聞惡耗,一時支撐不住這才暈了過去,只是冷哼一聲,逕自走了,連聲交代囑付都沒有。」
阿圜最是忠心為主,哪怕金映煙只是受了丁點的委屈她都舍不得。
嫁入金家近三年,她家姑娘為了靳家的債務和未來日子的安生幾乎愁白了頭發,好不容易才將日子過好了,誰知道又得面臨眼前這一切。
雖說因為主子那一手幾乎可以算是點石成金的經商能力,讓她即便不受大少爺喜愛,但至少老夫人和老太爺及各房叔伯們都對她頗為禮遇,可一個女人真心要的是什麼,難道就是那些長輩們的看重嗎?
為此,阿圜打心底為自家姑娘覺得委屈。
「本就是銀貨兩訖的生意,哪里來那麼多委屈呢?」斜靠在引枕之上,金映煙沒有被阿圜語氣里的不平所影響,只是淡淡的提醒道。
「當初老太爺派人過來談時就已經說得很清楚,加上老太爺和老夫人這幾年並沒有苛待咱們,還給了咱們很大的方便,就憑著這點,靳家便不欠咱們了。」金映煙又補了一句。
「大少夫人就是心善,銀錢算得了什麼,這三年下來,咱們不只替靳家攢下了一些銀錢,更為他們培植了幾個精明能干的掌櫃,可大少夫人您呢?現在卻只落了個寡婦的名頭,將來若想再嫁,只怕不容易。」
阿圜這幾年終究還是因為金映煙的縱容而養出了些脾氣,雖然是丫鬟,如今卻忘了尊卑,只顧著為主子抱不平。
然而望著與自己相依為命的阿圜,金映煙對她冒犯的言行只覺心窩暖暖,完全不曾開口訓斥她的無禮。
身為金家人,打小學得是錙銖必較,凡事都得秤斤論兩斟酌好壞,從來沒有親人之間的溫情,所以長到那麼大,除了阿圜和過世的娘親之外,印象中再也沒有人是真心真意的關心她了。
「反正又不嫁了,還要在乎什麼呢?」
「姑娘,您還這麼年輕,怎麼可以有這樣的念頭呢?」
阿圜對金映煙的稱呼改口得很快,彷佛一點兒負擔也沒有。
「怎麼不行,如今我是寡婦,自然該安安心心的為夫君守寡。」
「姑娘……您當初明明不是這麼說的!您說過離開這里以後,要找一個真正疼愛自己的男人,好好的過這一輩子……」
那語氣里濃濃的指控惹笑了金映煙,她鳳眼微挑,斜睨著已經有些氣急敗壞的阿圜,淡淡的說道︰「我不這麼說的話,你能幫我?」
那氣定神閑的姿態,顯然對于自己騙人的行為一點愧疚都沒有。
「奴婢……」原本氣急敗壞的阿圜被問得語塞,她愣愣地望著自家主子,似乎有些懂,卻又有些不懂這段話的真正涵義。
面對自己的主子,又是救命恩人,阿圜從來都是傾心相護,為了成全兩人之間的恩義,她連命都可以豁出去,可為什麼姑娘卻說若不用騙的,她不會幫她?明明只要姑娘開口……
彷佛瞧出了阿圜心里蕩漾著的濃濃疑惑,金映煙淡淡地說道︰「阿圜,你對我的忠心,我是知道的,可你始終不相信我一個人可以過得很好。其實若非太想離開金家那個冰冷,只講利益的家族,我並不會答應老太爺的提議,那只不過是一個不得已的選擇。」
所以在看清現實之後,她對靳柳楓的選擇沒有一點點的惋惜、不舍或痛恨這種不必要的情緒。
那個時候的她,其實更渴望一個人靜靜的離開金家,可是她知道不可能,因為對她爹來說,家里的每個女兒,都是吃金家的米、喝金家的水長大的,所以一定要對金家有所回報。
以女兒來說,嫁人就是一種最好的回報途徑。
她爹唯一關心的是女兒嫁的那個人,能不能讓金家得到什麼好處,從不在意那個娶了女兒的人是不是個胡作非為的衣冠禽獸,又或者是不是一個只知流連花叢的浪子,女兒的幸福什麼的,從來就不是他會考慮的重點。
「姑娘……奴婢不是不相信您,只是女人終究要找一個歸宿啊……」
方才瞧著金映煙用理智到近乎無情的態度說著這些本該屬于女人家最柔軟眷戀的情感時,阿圜的喉頭忽地發緊到幾乎說不出話來。
這是哀莫大于心死了嗎?
于是隔了好半晌,她才擠出這樣一句話——
「傻瓜,男人有什麼好指望的,你要知道,任何事只要不期待就不會有傷害,我對靳柳楓從來沒有期待,所以他並沒有傷害我的資格。再說,我現在好得很,所以你也不用太多心或為我擔憂。
「我剛那麼說,只不過是要告訴你,你覺得的好,其實我真的一點兒也不在乎也不難受,相反的,我對能離開靳家的計劃終于有了進展,覺得很是開心。」金映煙笑著說道。
正因為對靳柳楓沒有期待,所以對于靳大夫人的冷待她更沒有什麼受傷的感覺,因為她丁點也不在乎。
她現在唯一在乎的是,接下來她該怎麼做?
此時此刻便離開靳家並不現實,無論實情如何,在旁人的眼中她始終是靳柳楓的妻子,丈夫死訊傳來,她便迫不及待的離開,那也太過絕情了些,雖然她有預感,她那個一向看她很不順眼的婆母也應該不會這麼簡單就放棄折騰她。
只是,該在什麼時間點抽身離開呢?
想著想著,她闔上了有些沉重的眼皮。
不想了,靳柳楓那個大少爺都可以不負責任的拍拍走人,她又何必非逼得自己殫精竭慮地思索呢,船到橋頭自然直也不失為一種應對。
現在的她,就趁那些煩難之事尚未來臨之前,再偷一夜好夢的幸福……
見著主子閉上了眼,不再開口說話,阿圜終究咽下了成串想要脫口而出的勸說,腦海中也忍不住想起今天早上她上街辦事時,不經意瞧見的那個熟悉到她絕不會錯認的身影。
她該說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