素白的團紋刻絲褙子,下面一條八幅白色緞面襦裙,細致豐潤的耳垂上綴了對瓖銀的珍珠墜子,金映煙梳了一個分心髻,頭上卻連根簪子都沒有。
這一身簡素的衣飾襯得原就縴瘦的金映煙更顯柔弱,彷佛一陣輕風就能將她刮走了似的。
她的身後除了跟著那日去取齋飯而逃過一劫的歡雀之外,還有幾個慕寒月派過來服侍她的丫鬟。
這是她到這個听說是大皇子的別莊後,第一次被大夫允許下榻。
阿圜不在了後,歡雀原先孩子似的天真無邪彷佛一夕之間褪去,這幾日是日夜不離地守著她,看得出來歡雀是發了狠的想替阿圜好好的照看她。
這樣的歡雀稍稍焐熱了金映煙冰冷的心。
這段時間,她雖然被照顧得妥妥貼貼,可她的心里的恨卻從來沒有一刻放下,隨著時間一天天的過去,她心中的恨也堆積到最高點。
「姑娘,咱們還是先回水閣去吧,等您身子好些再去看阿圜姊姊,她不會介意的。」看著金映煙越發縴細的身軀,扶著她的歡雀忍不住勸道。
她甚至不用想便知道,若是姑娘真的到了阿圜姊姊的靈堂前,只怕立刻就能哭昏過去。
想到前幾天姑娘昏迷不醒,有時甚至氣若游絲,彷佛下一刻便要斷氣的模樣,歡雀便對該不該讓金映煙去阿圜的靈堂感到猶豫。
「不,總得讓我看她最後一眼。」
她的眼眶紅通通的,卻沒有再落淚,她的淚似乎早在阿圜死去的那一天就流干了。金映煙潔白無瑕的臉龐上現在硬扯出一抹笑容,堅定地說著。
「可是,您的身子……」
歡雀還是不放心,卻又不敢硬擋,因為她很清楚,姑娘和阿圜雖然名義上是主僕,實際上卻情同姊妹。
「讓她去吧!」
在長廊的另一頭,一道沉沉的嗓音止住了歡雀的勸言。
金映煙抬頭,便見慕寒月站在前方不遠處,臉上漾著溫暖的笑意,其中透著一抹明顯的縱容。
既然連慕公子都發話了,她哪里敢再勸什麼,歡雀連忙後退了一步,讓出了位置。
金映煙望著慕寒月的目光透著濃濃的疑惑,可她只是紅唇緊抿,什麼話也沒有說,一如這幾天每每面對他時的沉默。
「走吧。」
慕寒月大步走向她,順手便要像過去那些年那般牽過她的手,但她眼捷手快地將手往身後一縮,避過了他的動作。
「你應該很忙吧?」她淡淡地揚聲拒絕,聲音平淡得沒有絲毫起伏,彷佛與他是陌生人,既不怨也無任何情緒,形同陌路。
「不忙。」宛若沒有發現她的疏離,對于她的冷漠,慕寒月只是好脾氣的一笑,然後與她並肩而立。
金映煙平靜無波的眸子因為他的驟然靠近倏地一眯,原就挺直的背脊彷佛更挺了,但她依舊抿唇不語。
站在她的身旁,居高臨下看著她的疏離與防備,慕寒月一個彎身,不容抗拒的將她打橫抱起。
「你干什麼?快放開!」被抱起的金映煙一瞬間震驚得不知該怎麼反應,隨即手腳並用的掙扎起來,揚聲嬌喝。
「阿圜的靈堂設在後圜子的邊上,有點遠,你大病初愈,還是我抱你過去吧。」
一切由他說了算一般,慕寒月一邊解釋,一邊邁著堅定的步伐,穩穩地抱著她朝著後園子的方向走去。
這里畢竟是龍競天的莊子,阿圜不過是一介奴身,本不可能設什麼靈堂,可慕寒月知道,若是沒有好好送阿圜最後一程,煙兒只怕永遠過不去這關,所以他便去尋龍競天商量。
初聞他的請求,龍競天只是微訝地張著嘴,顯然並不理解為何要這麼做,但沖著兩人的交情,驚訝過後他便允了,絲毫不嫌這事穢氣。
喪禮自然沒有大操大辦,只是一間小小的屋子布置著白幡、香案,一口上好的棺木端正地擺在香案之後,中間隔了一層白綢簾子。
在靈堂的門口,慕寒月將她放了下來,待她站定,他伸手牽過她的手,帶著她往靈堂里走去。
他的大掌像是燒熱的鐵器般灼痛她的掌心,她急急想要縮手,可他一如方才那般強勢,彷佛不讓他牽著,他就不會讓她進去似的。
她急急抬眼瞪他,可他渾若未覺她的怒氣,只是徑自望著她,不急不躁的等著。最後,想見阿圜最後一面的希冀還是戰勝了對他的不滿,金映煙原本緊繃的身子微微放松,任由他牽著自己邁入了靈堂。
那一室的白剌痛了她的眼楮,原就紅著的眸子更加血紅,隨著他的腳步前進的她,在繞過白綢簾子的那一刻頓住了步伐。
明知這是最後一眼,但她卻沒有勇氣去看,甚至想要轉身逃離,是不是不看這一眼,她就能當作阿圜還在,只是不在她的身邊?
不用回頭,慕寒月也能從她那抖得厲害的縴手探知她的心情,他其實不認為煙兒一定得見阿圜這最後一面,可他知道,若是她不這麼做,她一定會後悔,所以他柔聲的鼓勵她——
「別怕,有我陪著你,咱們去瞧瞧阿圜,我想阿圜也在等著你呢。」
他的鼓勵到底拂去了她心底的猶豫,深吸了一口氣,她再次邁步朝著棺木走去。
經過了一番整理的阿圜沒了那日的狼狽,慕寒月將她的身後事打點得很好,並沒有因為她只是個丫鬟就輕忽。
金映煙顫巍巍地伸出手,輕撫著那熟悉無比、只是再無血色的臉龐,她緩慢而認真地說道︰「阿圜,你要走好,別怕!」
「她會一路好走的,有你這個主子,她不枉此生。」
「不枉嗎?」
那日,她心里才想著要替阿圜張羅婚事,可如今阿圜已經香消玉須,再也沒有機會嫁人生子了……
金映煙將自己的手從慕寒月的掌心抽出,徑自走到靈堂前,抽出了三炷清香點燃,然後朝著阿圜的牌位拜了三拜。
等到她手中的香插入了香爐中,那原本顯得迷蒙的眼神倏地變得凌厲,她抬頭看著慕寒月。
「這是大皇子的莊子?」她啟口問道。
雖然這幾天她生著病,就算醒了也只是靜靜的躺著,但從丫鬟們的對話,她多少對這個莊子的主人有些認識。
「是。」他微微頷首,給了她肯定的答案。
「所以這幾年你是跟著大皇子?」她再問。
「當年在太行山上救了他,然後就沾上了。」他的語氣很嫌棄,彷佛自己不是救了大皇子,而是被一坨屎沾上了似的。
「他信任你?」
「應該是吧。」
畢竟龍競天現在有的產業都是他謀劃來的,若是沒有他,龍競天可能還是一個一窮二白、不受皇上待見的皇子。
听到他那不是很肯定的答案,金映煙的兩道柳眉直蹙,似是在思索他話里的真實性。
半晌,慕寒月以為她不會再開口時,畢竟她清醒後的這幾天,話都是少得可憐,她再度說道——
「我將自己賣給你,條件是你得讓金家從此不再有能力與機會為非作歹。」
金映煙倔強的不讓眼中的水霧凝結成淚,她望著慕寒月,一字一句的說完後,不發一語,繼續直直的望著他,靜靜的等待他的決定。
然而慕寒月沒有給她任何的答案,鐵青著一張臉的他快速轉身,眨眼便消失在她的眼前。
望著那遠去的身影,她的菱唇微微勾起,只是那笑卻比哭還讓人心憐。還是……不行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