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伴君行 第九章 幫忙整治清河縣(2)

書名︰歲歲伴君行|作者︰季可薔|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城南有一座楓林山,以金秋時節滿山火紅的楓葉而聞名,半山腰有一排空屋舍,原是位于山頂的佛寺建來做為香客休憩用,後來被縣衙征收設立了慈幼堂,專門收留于此次水災中失去父母親人的孤兒。

這所慈幼堂可以說是顧晏然一手促成的,因此他也格外上心,時不時便前來探視,關切運作的情況。

溫歲歲讓車夫在山下等著,雇了個幫忙扛東西的腳夫,和丹橘帶著自己做的茯苓糕並幾箱城中富戶捐贈的舊衣物和玩具來到慈幼堂,打听之下才知顧晏然去了山頂的佛寺,她陪著孩子們玩了一個多時辰,一直等不到顧晏然歸來,不禁有些坐立不安。

忽地,有個孩子看著窗外喊出聲。「下雪了!」

屋里二十幾個孩子頓時興奮不已,紛紛擠到窗邊看,有幾個調皮的不顧負責看顧他們的師長勸阻,非要到屋外奔跑跳躍,玩得不亦樂乎。

溫歲歲也來到窗邊,望著雪花紛飛,大地漸漸裹上一層銀妝,心頭卻是牽掛著那個遲遲未歸的男人。

他下山了嗎?會不會正走在半路上?雪越下越大了,听說越往山頂的山路越不好走,他不會出什麼意外吧?

越想越是憂心,溫歲歲吩咐丫鬟。「丹橘,你去灶間幫我看著藥膳的火,我出去一會兒。」

「小姐,您要去哪兒?」

「我去等等顧公子。」

丹橘頗有眼色,服侍了小姐一段時日,看得出來她對顧公子有意,也知曉顧公子對小姐與少爺有救命之恩,且又得到老爺的賞識,便識趣地不再多問,自去灶間忙碌。

溫歲歲披上一件海棠紅的羽緞斗篷,撐著一把繪著江南煙雨的油紙傘來到屋外,和看門的老僕說了一聲,獨自往那條上山頂的小徑走去。

起初她只是在小徑旁等著,只見楓樹枝頭薄薄地積了層雪,接著那雪越堆疊越厚,天色越發灰蒙蒙的。

她心口怦怦地跳,總覺得有股不祥的預感,一股沖動襲上來,待她回過神時已走在上山的路上,踩著濕滑的薄雪,小心翼翼地前進。

楓林夾道,小徑蜿蜒,驀地她腳下一空,一個踉蹌,整個人便不由自主地往前撲倒,危急之際她本能地伸手一抓,抱住一棵細細的樹干,人是站穩了,可腳踝也扭傷了。

她忍痛想繼續走,可雪地濕滑,才往前走了幾步便驚險萬分,她不得不蹲下來揉著自己疼痛的腳踝,一時無計可施。

顧晏然從上方走下來時,望見的便是這一幕,茫茫雪地里,一個紅色倩影蜷縮于樹下,宛如在這銀白的世界里,一朵紅梅獨自吐露芬芳。

顧晏然一眼便認出了那是誰,心韻跳漏一拍,不知是驚還是怒。

他大踏步走過去。「你怎麼會在這兒?」

溫歲歲仰起雪白的臉蛋,看見自己一心掛念的男人,登時歡喜,笑容如春光明媚。「顧晏然!」

他沒回答,直勾勾地注視著她,墨眸深邃如海。

他好像……是在生氣?

溫歲歲心一跳,嗓音下意識地軟糯起來。「我的腳扭了,好痛喔。」

他劍眉一挑。「又扭了?」

「這次是真的!」她理直氣壯地強調。

上回在春溪縣,她是借酒裝瘋在鬧他,可這回是真扭了,她可沒騙他。

姑娘嬌俏地嘟了嘴,看似委屈,顧晏然發覺自己就是無法對她做到全然的冷漠,暗暗嘆了口氣。

「誰叫你上山來的?不曉得雪地里走山路危險嗎?」

「人家擔心你嘛。」她小小聲地解釋。「我和家里的丫鬟送吃食和舊衣裳去慈幼堂,他們說你去山頂的佛寺了,我見雪越下越大,擔心你被困在半路上,所以就來接你了……哎呀,我的傘呢?」

她左顧右盼,見油紙傘被自己拋在不遠處,伸手過去欲拿,他搶先一步彎去,將傘撿起,在她頭頂撐開。

圓形的傘面擋住了一朵朵飄落的雪花,彷佛展開了一個溫暖安逸的世界,她在傘下無憂無慮,只須仰頭看他,看這個守護自己的男人。

她覺得安全了,便又軟綿綿地撒嬌起來。「顧晏然,你怎麼才回來啊。」

他心弦一緊,目光下意識地飄移,半晌才朝她伸出手。「先起來吧。」

她看了看那厚實的大掌,指間還有幾個弓箭磨出來的薄繭,十指修長,骨節分明,這是雙好看的手,好看又溫暖。

柔萸緩緩探出,搭上他的手,卻不是偎在他的掌心,而是與他十指交扣。

他有些震驚,愕然望向她。

她抿唇一笑,心甜也害羞,卻仍堅持緊緊扣著他。「你牽著我走,不許放手,不然我可是會跌倒的。」

這話半撒嬌半威脅,顧晏然一凜,拿她沒轍。

「走吧。」

他牽著她的手,讓她稍稍扶握著自己半邊臂膀,帶著她緩緩地往山腰處走,傘面不夠大遮不了兩個人,他悄悄將傘面移向她,將她護得周全,自己半邊肩膀卻是落了雪,濕濕涼涼的,他也渾然不在意。

兩人並肩而行,男人披著玄黑大蹩,女人一身嬌俏的海棠紅,相互輝映,身影如此親密和諧。

驀地,一陣狂風大作,雪粒如冰珠一顆顆地打在兩人臉上,漸漸地便有些視線不明。

顧晏然皺了皺眉,展臂替身旁的姑娘遮擋風雪,關切地問︰「你還好吧?」

「嗯,我沒事。」她故作輕快地應道,可他分明瞥見她秀眉緊顰,顯然正勉力忍著痛楚。

大雪紛飛,兩人行走越發艱難,顧晏然想了想,帶著溫歲歲走上另一條岔路。

她覺得奇怪。「這不是下山的路啊,要去哪兒?」

「你腳上有傷,不便行走,前頭有一間小屋是給山上的獵戶休息的,我們去那兒暫時躲一躲,避過這陣風雪。」

他撐著傘,用自己的臂膀護著她冒著風雪往前,約莫半盞茶時間,兩人躲進了小屋里。這屋子是由木頭搭建的,屋內空間不大,只簡單地搭了張木床,一張木幾,幾張椅子,牆邊還挖了個能燒火的爐子,堆著一捆一捆的干木柴。

溫歲歲腳踝痛著,一進小屋便自行脫了斗篷,坐在床邊休息,顧晏然也解開大髦,抱起一捆柴薪點燃火摺子。

柴禾熊熊焚燒,室內冰冷的空氣頓時就暖和了起來,顧晏然轉頭見溫歲歲安靜地坐著,一副乖巧溫順的模樣,心頭不由得一軟。

他身上帶了個水囊,此刻里頭的姜茶仍是溫熱的,遞給溫歲歲。「喝點姜茶,暖暖身子。」

「你自己喝吧,我還不渴。」她擔心這水囊里的茶水不夠,別是她喝了幾口,他就沒得喝了。

彷佛看透了她的憂慮,他淡淡一笑。「放心喝吧,這水囊裝滿了的。」

「嗯。」她這才接過水囊,頗為節制地喝了一口。

顧晏然拉了張小板凳,在她面前坐下。

溫歲歲愣了愣。「怎麼了?」

「你不是歲了腳嗎?我瞧瞧。」他從懷里掏出一個藥瓶。「這是推拿的藥油。」

她訝然。「你怎麼連這個都有啊?」

「我今日便是送這些常備的藥材和傷藥去慈幼堂的,順手就留了一瓶。」他瞥她一眼。

「你要自己脫鞋,還是我幫你脫?」

他問話的口吻怎能如此自然啊?

她有些哀怨,難道只有她覺得他替她推拿腳踝是一件很曖昧很羞人的事嗎?只有她的小心肝跳得亂七八糟的?

溫歲歲嘟了嘟嘴,小小聲地嘟囔。「我自己來。」

她理了理裙裳,略側過身,遮遮掩掩地脫了棉靴。

「襪子也得脫。」他提醒。

「……知道了。」她悶悶地應了一聲,有些心不甘情不願地把羅襪也脫了,露出一只光潔瑩白的腳丫,腳趾一個個猶如珍珠似的,透著粉嫩的顏色,足弓形狀玲瓏,線條秀氣縴美。

正常男人看到這般縴巧的嫩足,怕是早就心猿意馬了,偏他還能板著一張臉,眉眼不動地只盯著她瘀腫的腳踝,像老夫子似的訓斥。

「都腫成這樣了,怎麼不早說!」

怎麼說嘛,方才兩人可是頂著風雪行走,總不能還像上回似的耍賴要他捎吧?那可不累壞了他!

溫歲歲眼神閃躲,貝齒輕輕咬著櫻唇,一語不發。

他又看了她一眼,也不再多說什麼,倒了些藥油在掌心抹開,就伸手握住她的腳踝。

「哎呀!」她心韻頓時跳漏一拍,下意識想躲,只覺得被他大手圈住的肌膚整個發燙起來。

他卻稍稍加重了手勁,不許她躲。「怕痛也忍著。」

她才不是怕痛呢,是怕羞!

溫歲歲在心里暗自腹誹,他卻像是絲毫未曾察覺她的羞澀,一本正經地替她揉起腳踝,她咬唇忍著痛,更必須忍著的是那一陣陣異樣酥麻的感覺。

這人真討厭啊!

她默默在心里暗罵,偷偷瞪了男人一眼,卻意外地瞥見他耳根似乎隱隱地泛紅,她再仔細一瞧,他握著她腳踝的大手也不是那麼穩定的,偶爾會發顒。

原來他也緊張啊,真會裝呢!

確定了顧晏然並不如表面那般鎮定,溫歲歲心口頓時就軟融融的,凝睇他的眼神也不知不覺地溫柔起來,蕩開了一圈又一圈的漣漪。

其實啊,她能感覺到這男人對她也是有意的,他心里有她。

溫歲歲甜甜地抿唇微笑,漸漸地忘了害羞,只想和這個男人再更親近一些,再多了解他幾分。

「我問你啊,你為何要對慈幼堂那些孩子那麼好?」

他動作一凝,很快地又繼續推拿起來。

沒等到他的回應,她也不氣餒,自顧自地猜測起來。「是不是那些孤苦無依的孩子讓你特別地感同身受?你以前吃過在外邊流浪的苦吧?」

類似的問題,其實在前世她就曾以國公府小姐的身分問過他,只是他總是淡淡地帶過,不願多提。

這回他有了反應,語音微微干澀。「為何要問這些?」

「我好奇啊,不能問嗎?」

顧晏然心弦一動,抬起頭來,與一張神態似撒嬌似俏皮的容顏相對,那瀲灩著盈盈水波的明眸格外柔情。

他一凜,又斂下眸。

「這樣吧,你不肯說,那我來說,你只要點頭或搖頭就行了。」她自顧自地訂了規則,也不等他同意,嬌脆的聲嗓便猶如大珠小珠落玉盤叮咚不休。「你幼年時出身于耕讀世家,牛也是個興旺的家族,家中長輩應該頗有學識,才替你取了個這麼好听的名字,布政施,海內晏然,你家中的長輩必是對你有大期許的。」

他默然不語,替她推拿腳踝的動作卻有些凝滯起來。

她知道自己肯定猜對了,大著膽子繼續說道︰「可惜家鄉遭了災,又有外族入侵,戰火綁,餓殍遍野,流民四起,家族長輩便決定南遷,孰料在路上失了防備,遭到賊寇搶劫,和親人失散了,混入流民堆里,一路行乞,勉強保全自己……」

他不只是混入了流民堆,甚至差點死在一群餓昏了頭的流民手里,他們想將他炖了吃,吃夜脫逃,卻是四顧茫然。

溫歲歲打量著顧晏然逐漸冰冷的神情,她知道自己又猜對了……事實上也不完全算是,前世她曾悄悄命人去調他的過往,雖然得到的信息不多,總也是有了大致的輪廓。

她為他心痛,嗓音都有些低啞起來。「你可曾嘗試去尋找自己的族人?」

他默然片刻,接著深吸口氣,嘴角扯開一抹自嘲的弧度。「自然是尋過的,我是顧家大爛子,這幾年透過各種關系打探過,二房、三房確有幾個叔父順利到了南方。」

「那……大房呢?」

「除了我,再無一人存活。」

看似輕描淡寫的一句話,卻猶如一塊巨岩沉沉地壓在溫歲歲心上,她明白,這男人的心情必不如表面這般淡然處之。

「對不起。」她吶吶地道歉,心里火燒火燎似的,萬分煎熬。「我不該問你這些。」

他卻像是不以為意地微微一笑。「你猜對了,我會特別關心慈幼堂那些孩子,是因為我曾有過與他們相類的經歷,在每一個絕望的日日夜夜,我總是想,要是有誰能伸手拉我一把就好了……」

後來,他也真的等到那個人,一個天真爛漫的小姑娘,她將他從雪地拉起的那一瞬間,對他而言便是無盡的永恆。

顧晏然下意識地伸手模了模藏在懷里的那支蘭花木簪,收起藥瓶,站起身,低聲叮嚀。「你好好歇著,別亂動,免得又拉扯到傷處。」

「嗯。」她穿回羅襪,將裙裳小心翼翼地拉好,覆蓋自己的腳丫。

驀地,木屋外牆一聲砰然巨響,嚇了溫歲歲一跳,凝神靜听,屋外狂風陣陣呼嘯而過,顯然風雪越趨劇烈了。

她喃喃低語。「風雪那麼大,我們會不會趕不及在入夜前回到慈幼堂?」

顧晏然走向被風吹得啪啪作響的木門邊,將門問扣緊,又仔細檢查過窗戶。「幸好這屋子的門窗還堪用,要是真來不及回去,也只能在這兒過夜了。」

他有些憂心,她倒是暗自雀躍起來,她一直盼著能和這男人獨處,眼下可不正是一個大好機會?

溫歲歲尋思著,櫻唇不禁勾起淺笑。「你肚子餓不餓?」

他搖了搖頭。

「你不餓,我可餓了。」她俏皮地眨眨眼,從懷里取出一包油紙,里頭是幾塊茯苓糕。

「我帶了這個,你吃不吃?」

他看了一眼。「這是……茯苓糕?」

「嗯,我做的,也嘗過了,特別好吃喔。」她邀功地笑笑。見他沒反應索性拈了一塊,招手要他過來。「我沒多放糖,不甜的,你嘗嘗看。」

她不容拒絕地緊盯著他,顧晏然沒轍,只得上前接過她手中那塊茯苓糕,咬了一口。

「好吃吧?」

「嗯。」他細細咀嚼,確實綿密爽口。

「你喜歡,我下回還做給你吃。」她笑得甜蜜蜜。

下回還做?顧晏然心一跳,他深深地注視她,心頭五味雜陳。

她察覺他奇異的眼神,愕然不解。「你怎麼了?干麼這樣看我?」

他悄悄捏握了下掌心,淡聲揚嗓。「再過幾日,我便要離開清河縣了。」

她驀地倒抽口氣,胸口劇震,難以置信地瞪著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