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伴君行 第十一章 你心里有我(2)

書名︰歲歲伴君行|作者︰季可薔|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人生不能沒有回憶,可有時候回憶多了,情緒起伏太激烈,種種酸甜苦辣在心田翻攪,,也是令人不知所措。

就如同眼下,溫歲歲目送被自家夫君喊走的琥珀離開後,自己猶回不了神,在廊檐下怔怔地佇立著。

直到一陣急風吹來,瞬間迷了她的眼,她才勉力定了定神,不料一個回眸,就見那個應該躺在榻上養病的男人竟然就站在她身後。

她嚇了一跳,莫名地就感到心慌了慌,急急地責備。「你身上病著,怎麼就跑出來吹風,萬一病情又加重了呢?」

他沒回話,墨深的眼眸緊盯著她,神情晦澀不明,好半晌,他才揚起略沉的嗓音。「你認識程沐蘭?」

她瞳孔驟縮,心海急遽翻騰,一時間捉模不定他為何會如此相詢。

而他仍繼續咄咄逼人地追問︰「你說自己與她是神交的好友……你與她有關系嗎?還是和定國公府有關系?」

看來這男人是听見她方才和琥珀的談話了,也不曉得一直在她們倆身後藏匿了多久。

溫歲歲恍然苦笑。「不聲不響地偷听牆角,可不是君子所為。」

「我從來不曾說過自己是君子。」對于她淡淡的嘲弄,他絲毫不以為意,只是那雙幽邃如海的眼眸仍直盯著她,不放過她任何一絲神態的變化。

她又是窘迫,又不免感到委屈。

他病了這一遭,神智昏沉時抱著她吻著她喊她歲歲,醒來後莫不是什麼也不記得了吧,就只顧著追究關于程沐蘭的一切……

溫歲歲暗暗咬牙,不想生氣,不想懊惱,可對他這番質問,她真的無法從容以對,她閉了閉眸,再揚起眼瞼時,眸光清凌如霜。

「你希望我和他們是什麼關系?」她一字一句,語鋒犀利,彷佛還帶著幾分嘲諷與怨憤。

顧晏然一怔,原本咄咄的氣勢頓時就軟了幾分,他想起方才窺見的情景,想起就連琥珀面對她時都有種不設防的親匱甚至依賴,就好像和他一樣,都把她當成了那個人……

「你有時候……真的很像她……」他吶吶地低喃,語氣甚至夾雜著一絲自己也未察覺的迷惘與無助。

溫歲歲听出來了,她很想告訴他,自己確實曾是程沐蘭,但她不能,只是稍微念頭閃過,她就覺得心口猛然一陣劇烈抽痛。

她不能告訴他真相,她也不願他只在她身上找程沐蘭的影子,她如今已經是溫歲歲了。

「我、不、是、她。」她慎重地、冷冽地、彷佛拿刀剜割著自己的心肝一般,對他強調。「我不是程沐蘭,我是溫歲歲,程沐蘭已經死了,站在你面前這個活生生的人,是溫歲歲!」

他怔愣地望著她,在這一刻,他奇異地感覺到她身上似乎浴著火,熊熊火焰焚燒著她,也像在摧毀他自己。

她忽然往前邁一步,帶著那幾乎能燒毀世間所有一切的怒焰逼向他。「我就問你一句,歿燒昏沉時喊的人是我溫歲歲,還是程沐蘭?」

他默然不語,感覺著那毀天滅地的熱氣一寸一寸地侵蝕著自己的體膚。

「如果你還不能分辨自己的心意,那我替你分辨……」她深吸口氣,眉眼間有著令人心列倔強與傲氣。「顧晏然,你心里有我!」

這話直率地叩響他心扉,絲毫不給他裝聲作啞的余地。

「我和程沐蘭沒關系,我也不會是她,我就是我,而你對我心動了。你還想否認嗎?還再做一次感情的逃兵?顧晏然,這一回你能不能正視自己的心,能不能把我的手緊緊抓,永遠不要再放開!」

每一句質問都在與他較勁,每一句言語,都是對他最嚴厲的處刑,他只覺得渾身發燙,血液都沸騰了,從來不曾有過的極致狼狽。

然後,她忽然微笑了,笑中閃爍著剔透如冰晶的淚光——

「顧晏然,我等你,等你來牽我的手,此生此世,不復相離。」

***

當日巳時三刻,溫歲歲帶著弟弟和丫鬟坐上了自家的轎子,離開了慈幼堂。

溫氏姊弟離去後,顧晏然也不肯留下養病,張大壯和劉二虎勸說不成,只得護著顧晏然下山,接著轉乘馬車,往顧晏然在清河縣購置的一座三進宅院行去。

一路上,顧晏然都默不作聲,手心緩慢地轉著兩顆核桃,張大壯和劉二虎跟了他許久,都知道這是他出神思索時的習慣。

彷佛有什麼事于他心頭掛念著,且懸而未決。

兩人不時交換一眼,卻誰也沒問出聲,頭兒心情不好時還是莫要打擾他為妙。

回到宅子里,顧晏然讓人打來一桶熱水,沐浴過後換上一件家常衣裳,就將張大壯與劉二虎喊進偏廳議事。

「二虎,我讓你在京城查探的事辦得怎麼樣了?」他劈頭就問。

劉二虎一凜,其實這也是他此次來清河縣的主要目的,登時口齒清晰地報告起來。

「那日我收到頭兒的信,立時就派人日夜盯緊了溫侍郎府,還把他們在京郊的田莊都了一遍,果然讓我發現了不少貓膩……」

比起張大壯,劉二虎心思顯得細膩許多,附上了一疊四處收集來的單據和相關人等的證詞,說明侍郎府是如何憑著官威在京郊外圍大量收購土地,甚至有不少塊地還有強買強賣之嫌,家中子弟也多有狐假虎威之輩,仗著溫侍郎這個家主的權勢在外頭欺凌善良老百姓,雖說就在皇城腳底下,表面不敢做得太過,但私下種種作為已是令人發指。

「……這些做官的,往往表面做一套,暗地里又是另一套,別說侍郎府上上下下在外頭欺男霸女,可他們在京城的名聲居然還挺不錯的,會定期向城內的貧苦百姓施粥救濟,贈些舊衣裳,京中的惠民藥署也有他們府里派去坐堂的大夫。」

張大壯聞言冷哼。「打著做善事的旗號買名聲,這都是那些狗官的老黃歷了,其實京城的老百姓也未必就真的那麼蠢到被騙了,只不過大伙兒不敢得罪那些達官顯貴,跟著粉飾太平而已。」

顧晏然看過劉二虎遞上來的單據證詞,腦海里玩味一番,淡聲開口。「那鄒文理如今可是寄居于溫侍郎府?」

「那是自然的,他跟溫大公子交情好得很,侍郎府怎麼會放過這麼一個年輕俊才?照我看,溫侍郎怕早就看中這位了,家世好,又已經有了舉人的功名,這次會試很可能會再進一步……」

「哪那麼容易就讓他考中進士?」張大壯不以為然。「人不都說了,這科舉就像千軍萬馬過獨木橋!」

「是這麼說沒錯,不過你可別小瞧這鄒公子,他是有真才實學的,據說溫侍郎經常把他帶在身邊會客,在京城里也傳出了才名。」

「不過這干咱們什麼事啊?」張大壯有些狀況外。「頭兒,這鄒文理是誰,你怎麼還讓二虎去他和溫侍郎府的事?」

顧晏然淡淡瞥他一眼。「你還記得我們帶溫姑娘他們姊弟回清河縣前,曾在春溪縣落腳,那時阿炫偶然看見了溫家大公子,我還讓你去查他住在哪間客棧?」

「記得啊,結果咱們找了一圈,誰知道他早就跟他朋友一塊兒出城了。」

「那時跟在溫大公子身邊的朋友就是鄒文理,鄒家長輩替他和溫姑娘……定了親事。」

顧晏然聲嗓有些緊繃,分明不是很情願提起這事。

「原來他竟是溫姑娘的未婚夫?」張大壯驚得瞪圓了一雙牛眼。

劉二虎早知此事,倒是不覺驚訝,只不過在見過溫歲歲本人的面後,心下便一直暗自琢磨著她和自家頭兒之間的關系。

「想不到溫姑娘已經定了親……頭兒,那你讓二虎去鄒文理,是想……」張大壯雙手比了個用刀喀嚓的動作,暗示意味明顯。

劉二虎沒好氣地用手肘頂了頂張大壯。「你當咱們還在戰場上呢,那鄒文理又不是敵軍,哪能隨隨便便就了結他!」

「可他跟溫姑娘定了親,那頭兒怎麼辦啊?」張大壯是一心一意為顧晏然的終身大事著急。

劉二虎更想打他了,就算他心里是這麼想的,能別這麼直白地就說出來嗎?這不是給頭兒臉上難堪,下不了台嗎?

劉二虎有些緊張地覷了顧晏然一眼,卻不料顧晏然仍是一派淡定,察覺到他偷瞧的目光,還自嘲地勾了勾唇,微微一笑。

「二虎,你無須在意我的心情,就把你查到的事情原原本本說出來即可,那鄒文理果真和溫侍郎府的四小姐有來往?」

劉二虎驀地精神一振。「頭兒,說到這點你還真不得不佩服那個鄒文理,也不曉得他哪來的能耐,一頭定著親事,一頭還能吊著那溫四小姐的芳心,那溫四小姐在京中也是個有慧,名的閨秀,可偏偏誰也看不上,就認準了鄒文理,听說在家里已經鬧過幾次了……」

隨著劉二虎娓娓道來,顧晏然眸中的神采越發熠熠生輝,末了,他拍板定案——

「我們回京城一趟!」

***

他還是決定離開。

這日,顧晏然和張大壯拉了一車的年禮過來,卻是向溫承翰表示欲辭別,明知道他人就頭等著和自己見一面,溫歲歲還是賭氣留在閨房里看書寫字,就當沒這回事。

她心里自然是牽掛他的,也很想問問他這趟究竟要去何處,還回不回來,但該說的她都了,到如今他依然不給她一句準話,那她又何必上趕著掏心掏肺,讓人瞧不起?

她在房里悶坐了一個多時辰,內心豬徨不已,幾次起身想往外走,終究還是收回腳步,橘將她的琴抱出來,焚香撫琴卻也沒讓她的心靜下來,反倒將一首曲子彈得亂糟糟的,猶如魔音傳腦。

在她即將失去耐性前,溫炫打簾子進來了,手上還抱著一個精雕細琢的盒子。

「姊姊,在彈琴呢。」溫炫笑眯眯的,似乎完全就沒察覺到他姊姊心情郁郁。

溫歲歲尷尬地停止撫琴,說她彈琴,不如說她是在發泄。

「什麼事?」

「哪,師父交代我拿給你的。」溫炫遞出盒子。

溫歲歲一凜,想強裝不在意,但立刻伸出去接盒子的雙手還是讓她的心思表露無遺。

溫炫見她只是呆呆瞧著盒子不作聲,迫不及待地催促。「姊姊快打開來瞧瞧啊,看看師父送了你什麼?」

左不過是些頭面首飾,有什麼稀奇的!

溫歲歲故作漠然地撇撇嘴,打開來看,卻完全不是她預想那些光鮮亮麗的首飾,而是一對身形胖嘟嘟圓滾滾的磨喝樂。

這磨喝樂其實就是泥塑的娃娃,通常做市井孩童的模樣,眉目可愛,有些作工好的更是栩栩如生,讓人一見就忍不住心生喜歡,每年七夕時節,市集攤販更是處處可見磨喝樂,世人皆以玩賞磨喝樂做為七夕乞巧的活動之一。

而顧晏然所送的這對磨喝樂一做男童打扮,手捧蓮蓬,一做女童打扮,手執未開的蓮花,兩人笑意宛然,臉頰嘟嘟的染著紅暈,更顯童趣稚樸。

「怎麼會是磨喝樂呢?」溫炫驚奇了,想不到師父那樣的大男人送給自家姊姊的竟會是一雙泥娃娃。「不過姊姊,這個女娃娃笑起來眉眼彎彎的,有些像你呢!」

是嗎?

溫歲歲心韻一亂,越發仔細端詳起來,也不知是否被溫炫這麼一說,有了既定的成見,她竟是越看這女娃娃越覺得似乎真的跟自己有幾分相似。

「那這男娃娃是誰?」溫炫左看看,右看看,忽然發出一聲驚叫。「不會是鄒大哥吧?師父送這對磨喝樂,莫不是為了祝姊姊和那廝婚姻百年好合?」

溫炫哀聲慘嚎著,顯然為自己的猜測感到不爽,而更震撼的是溫歲歲,強忍著突如其來的煩躁,將那男娃娃捏在手里,翻來覆去地細看,這長得像鄒文理嗎?不可能是吧?

她原以為如果女娃娃是她,男娃娃應該就是顧晏然用來代指他自己,難道是她一廂情願嗎?

思及此,溫歲歲橫眉豎目,潑辣地瞪了溫炫一眼。

溫炫被她嚇到,整個人從椅子上跳起來,雙手防備地交橫于自己胸前。「姊姊,你這樣……看我做什麼?我哪里說錯話了?」

大錯特錯!真是一個白目的,竟還不曉得自己哪里冒犯了她這個姊姊!

溫歲歲沒好氣。「這男娃娃笑容純稚,哪里像那個三心二意的鄒文理了?你莫要胡亂猜測好不好?」

「不是鄒大哥,那會是誰?」溫炫一愣,念頭一轉,驀地恍然大悟。「姊姊,你該不會是以為這男娃娃是象征師父他自己吧?雖然我也希望師父能回應你一番情意,不過……」

不過什麼不過?

溫歲歲氣得直想打這個不識相的弟弟的頭,用力深呼吸了好幾遍,才勉強壓下情緒。

「別說這些廢話了!你坦白跟我說,剛才你師父可有說他離開清河縣是打算去哪里?」

「啊?」話題轉得如此之快,溫炫一時有些模不著頭腦,半晌才愣愣地回答。「師父說耍去京城。」

「是去做生意嗎?」

「這我就不曉得了,師父只說是去辦重要的事。」

溫歲歲悄悄咬了咬牙。「那他可有提及他……還會再回來嗎?」

溫炫一臉錯愕,彷佛覺得姊姊這問題極為可笑。「當然會回來啊!他都應允我了,會正收我為弟子,我還等著他回來行拜師禮呢!」

「果真?」溫歲歲語音微顫,心韻怦然,如小鹿亂撞。

「這還有假的?師父那樣光風霽月的一個人,才不會說謊呢!」

光風霽月?他?溫歲歲抿了抿唇,但轉念一想,既然他會回來,兩人總還有相見的時,到時他總能給她一句準話了吧。

她一下又一下地摩挲著手上那對磨喝樂,臉頰不知不覺也同那女娃娃一般,染著兩圈可愛的紅暈。

「對了,姊姊。」溫炫驀地想到什麼,連忙說道︰「師父方才還特地找爹私下說話,也得他們關在爹書房里都聊了些什麼,爹出來時臉色有些不好看呢。你說會不會是因為師持不肯留下來跟我們一塊兒過年,爹在生氣啊?」

這倒不至于,經過這段時日的相處,溫歲歲自認對父親也有了些許熟悉,即便再如何賞晏然,他也不會那麼沒風度阻擋人家奔赴前程。

究竟那兩人私下說了什麼呢?

溫歲歲滿懷好奇,之後便時不時向父親打探,溫承翰卻總是顧左右而言他,似乎不欲多,反倒是因為之前他寫信給京城侍郎府卻遲遲沒得到對方回應,變得急躁起來,還在家里發了一頓脾氣。

溫承翰公務與家事兩頭牽掛,溫歲歲也是心事重重,溫家這個年便過得有些沒滋沒味,連溫炫都感覺到家里異樣的氣氛,今年都不敢要求放爆竹玩,只安分守己地每日打打五禽戲,或是在自己房里偷偷練習師父傳授給他的調息功法。

過了元宵節,縣衙正忙忙碌碌地預備著重新開筆,執理公務,驀地,一道消息越過重重通報遞進了後衙官廨——

「稟大人,京城侍郎府派人過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