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雲湖一邊想著這些心事,一邊跟在里正後頭,從角門進了青磚碧瓦的薛家。
角門邊有個胖娘子等著,雖然是深紫衣服,但料面發亮,居然是錦緞,頭上兩根金釵明晃晃的,見到里正,兩人互相客氣了一番,里正又給她們三人做介紹,邵雲湖這才知道胖娘子姓郝,是薛家的管事娘子。
郝娘子一邊往里走一邊說︰「貴人姓賀,是朝中大員,小貴人叫做寶兒,你們稱呼寶小姐就是,我話說在前頭,寶小姐今日鬧脾氣,還沒吃晚飯,誰能哄著吃了晚飯,誰能哄著睡覺,賀大人都有賞。」
邵雲湖想,奇怪,這賀大人不會自己哄賀寶兒吃飯嗎?還是他自己也哄不來?
郝娘子接著說︰「前一兩日都是賀大人親自喂寶小姐吃的飯,不過賀大人今日有應酬,要去府尹處,寶小姐這才到現在還沒吃晚飯。」
原來是這樣。
邵雲湖想,她最擅長應付這種被寵壞的小妞了,現代社會少子化,很多夫妻都只生一個,寵得不得了,但她也不是吃素的,那些小霸王在她這里待個幾天就會變成小乖乖,喂吃飯?小意思。
想到賞銀,邵雲湖忍不住心花怒放。
薛家挺大,左彎右拐的,經過幾棵環抱大樹,這才到了一個院落,上面蒼勁的字跡寫著︰有朋院。
有朋自遠方來,不亦樂乎。看來就是客院了。
幾人才剛剛穿過垂花門,就听到小孩子的哭鬧聲,都已經有點啞了,摻雜著丫頭小聲的勸慰,「寶小姐,您吃點吧」,「寶小姐不喜歡這些飯菜,不如奴婢們給您做些甜食」,「寶小姐心里不痛快,打罵奴婢便是,千萬別再哭了,嗓子會哭壞的」。
邵雲湖想著,可憐的丫鬟,小霸王自己要哭的,但是真把嗓子哭啞,那就是丫鬟照顧不周,被打被罵都活該。
郝娘子皺了皺眉頭,終于還是說︰「賀大人帶了幾人伺候寶小姐,卻沒想到那幾人都水土不服,現在都還躺在床上喝藥,寶小姐見不到熟人會害怕也是當然,你們進去可別嚇著她。」
邵雲湖連忙裝乖。
推開格扇,就見到小霸王坐在美人榻,哭得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委屈得不行,旁邊兩個丫頭拿著小碗跟湯匙,彎腰勸慰,明明是春天,但她們額頭上都是汗。
兩個丫頭見到郝娘子,連忙過來,一臉害怕的賠罪,「郝娘子再給我們點時間,我們一定勸得寶小姐吃晚飯的。」
「不用了,我帶了幾個人,里正說是帶孩子的一把好手,讓她們試試。」郝娘子說完,轉過頭,「你們誰有給小娃兒喂食的經驗?」
邵雲湖有對銀子的需求,又照顧過一班又一班的小朋友,此刻一馬當先,「我來。」
郝娘子點點頭,有點欣賞,能不能成是一回事,至少願意嘗試,那就是好事。
邵雲湖接過那丫鬟手中的鮮魚粥,走到還在哭嚎的小霸王旁邊坐下,自顧的開口,「很久很久以前,海里住個個紅發公主,公主在海底過得優游自在,公主有著銀鈴般的歌聲,只要她一唱歌,魚兒都會游到她身邊來……」
小霸王止住了哭嚎,睜大眼楮,似乎在奇怪,海里怎麼會有公主?
邵雲湖說了大概五分鐘,見時機成熟,舀起已經半涼的鮮魚粥,喂了小霸王一口,小霸王嚼了嚼,吞下去了。
然後邵雲湖又繼續說著人魚公主的故事,說到一半而已,一碗魚片粥已經喂得干干淨淨。
張金妞想著要表現一下,連忙遞上桌子的雞汁蒸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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邵雲湖接過,蒸蛋比較燙,所以她小心翼翼的一層一層刮下來,直到把人魚公主的故事說完,結局她當然改了,王子發現救自己的是人魚公主,娶了她,永遠幸福的生活在一起。
小霸王很滿意,「姊姊明天再給我說故事。」
邵雲湖一下就喜歡她了,是姊姊,不是阿姨,誰說小孩不懂事。
春寒料峭,小霸王年紀小就不用洗澡了,擦澡就行,這可是張金妞的擅長項目——張家的小孩實在太多了,張金妞從六歲開始就幫弟弟妹妹洗澡擦澡,已經熟練到閉著眼楮都能做。
小霸王吃飽喝足,又換了干淨的衣服,薛員外家有專門念詩的女先生,過來給小霸王念了莫約半時辰的古詩,邵雲湖看看時間差不多,給她除了外服,放上床鋪安睡,自己也躺上去,把賀寶兒摟在懷中輕拍,賀寶兒听著心跳,一下就睡了。
邵雲湖輕手輕腳下床,迎上的是郝娘子喜悅的眼光。
幾人出了格扇,在小院子里,郝娘子很直接塞了個紅包給里正,「邵姑娘跟張姑娘留下,我們薛家什麼都有,不用特別回家拿取衣服事物了。」她又拿了一把銅錢給鄭翠翠,「鄭姑娘跟我們薛家沒緣分,請鄭姑娘喝點茶水。」
里正拿了紅包,領著鄭翠翠,高高興興去了。
邵雲湖跟張金妞跟著一個叫做喜逢的大丫頭到了有朋院的後罩房,給兩人分配了房間,櫃子,沒多久,喜逢就拿來兩人的衣服跟鞋襪——薛家是大戶,大戶有大戶的規矩,普通丫頭穿的是淺紫色的衣服,伺候主人家的丫頭是深紫色的衣服,喜逢穿的就是深紫,至于郝娘子不但是深紫,還是綢緞,階級更高。
晚上睡在硬板床上,邵雲湖可是十分高興,沒想到自己穿書二十年,哄娃功力不減,只要這幾個月好好照顧賀寶兒,她就不用擔心日後的生活了。
張金妞坐在床沿,開了窗看一下外頭,然後又關起來,猶豫了一下還是開口,「雲湖,邵大叔有沒有說過要怎麼安排你的賞銀?」
「給家里蓋後院,蓋個四個房間吧,我住一間,一峰將來娶媳婦住一間,兩間給孩子,當然這都只是想想,我听說薛家的下人一個月至少一兩月銀,就算什麼賞銀都沒有,也能拿二兩呢,夠湊錢給我弟弟娶牛春花了。」
張金妞意外,「一峰想娶牛春花?」
「誰家不想呢。」
張金妞也覺得自己反應過度,「也是,要是我家有十兩銀子,爹娘肯定也要說牛春花了,能務農,能刺繡,人高馬大,一看就好生養,只不過十兩銀子真的太多了,我們一般人也拿不出來。」
邵雲湖完全認同,「我也覺得牛家這聘金禮數太大,有時候我在想,會不會牛家不想讓牛春花這麼早嫁人,所以故意開這條件,我們稻豐村不過鄉下小地方,一般嫁娶也就三兩銀子,牛家卻要求十兩,太強人所難。」
張金妞嘆了口氣,「我有時候真不明白,為什麼當爹娘的要這樣為難自己的女兒,我今年都十八歲了,爹娘不讓我成親,說弟弟妹妹還需要我,我嫁人了,家里的弟弟妹妹誰照料?但他們一直生,家里每兩年就有小娃娃,我是真的很累了,我想嫁人,想有自己的孩子……我剛剛突然有一種想法,要好好照顧賀寶兒,這樣說不定賀大人會買下我,讓我能跟到京城,配個小廝或者花匠,一起相守過日子,沒錢也沒關系,我不嫌他窮,他也別嫌我年紀大,總比在家幫襯弟弟妹妹強。」
邵雲湖完全懂張金妞的難處,他們稻豐村有一個沈娘子就是因為照料一直來的弟弟妹妹,二十五歲還沒嫁人,等到爹娘終于生不出來,換弟弟們的孩子陸續來到,那個沈娘子的一生就是不斷拉拔沈家的新生兒,等到她年紀大了,身體不好,再也無法當免費勞力時,弟弟們就把她轟出門了,說已經白養她二十年,她不能這樣一直賴在沈家。
沈娘子現在住在村尾的破廟,村人同情她,經過時會給她幾枚銅錢,或者一些吃的,但無論如何,都太可憐。
看著張家對張金妞的狠勁,張金妞想去京城,遠遠逃離那個吸血的家,也是理所當然。
邵雲湖又想起自己,雖然一峰是自己的親弟弟,現在看起來也很友愛她,但將來會怎樣不知道,枕頭風最可怕了,太多人娶了老婆就變了一個人,看來她的計劃還是得修正一下。
貴人在江南最多兩三個月,那她就是二、三兩保底,這銀子肯定拿來給一峰娶妻了,不用多想。
可是萬一她拿到了賞銀,而且這賞銀很多,足夠蓋起大屋,她就一半存錢莊,當自己的養老保險,一半上繳改善居家環境,並且要求立個字據,說明誰也不能把她趕出去。
這樣好,凡事多想三分,麻煩就減少三分。
寧願當一回小人,也不要像沈娘子那樣太重親情而晚景淒涼。
邵雲湖想起什麼似的,「話說回來,你知不知道這賀大人到底什麼官兒啊?」
這可是關乎賞銀大不大方,甚至關乎著張金妞會不會被買下來回京伺候的大事。
張金妞滿臉奇怪,「你不知道嗎?」
邵雲湖一時答不出來,過了一會才說︰「我,我該知道嗎?」
張金妞一下來了興致——她天生八卦,最愛打听,那賀大人剛剛入住薛員外家時,她就問了,現在听得邵雲湖不明白,連忙說了起來,「好大的官,比戲曲里的大官都要大上很多,听說賀大人上朝時,衣服上繡蛇的。」
邵雲湖點點頭,蟒紋,那是七品以上了。
京官沒有命令不得離京,這賀大人不但離京了,還攜同一個小孩,這些都要上報,由此可見,皇帝是挺看重這個賀大人的。
邵雲湖繼續推理。
賀大人帶著佷女,卻沒帶妻子,應該是單身,不然說不過去。
就算考試耽誤了婚期,既然已經入朝,且位列七品以上,應該有很多人想說親,上面的官員肯定想拉攏過來當自己人,官員的女兒做什麼用的?就是用來建立姻親關系的。
除非他品行有瑕疵,可是若真如此,早就被政敵給舉報拔除官位了,怎麼可能還出京辦事,這可是多大的榮譽。
好龍陽?可是無論現代還古代都有看重權力看重面子和香火的人,好龍陽沒關系,不妨礙成親生孩子。
邵雲湖想破頭,都想不出賀大人不成婚的理由,回過神來,張金妞已經睡了,還微微發出鼾聲。
邵雲湖覺得自己鑽牛角尖了,賀大人成不成親,為什麼不成親,關自己什麼事情,自己只要打起精神,好好照顧賀寶兒就是。
其他的不用多想,因為那些都不是她能想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