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大夫笑咪咪的道賀,「三夫人這是有喜啦。」
邵雲湖簡直不敢相信,好像在雲端,又好像在夢中,傻傻的只能反問︰「大夫,您仔細些,別讓我白高興一場。」
老大夫笑著說︰「喜脈是基本,老夫從學徒時就會,這五十幾年來診過的都不知道多少,不會弄錯的,賀大人,夫人,盡可以高興。」
賀逐光內心狂喜,他又要有新家人了——從小親爹不愛,姨娘不在,只有大哥照顧他,他一直覺得很孤單。
一時激動,眼眶突然有些熱,又想著自己今年二十三了,可不能在妻子面前哭出來,于是深呼吸幾口氣,但有些情緒還是忍不住,嗓音有些發顫,「大夫,我們夫妻第一次當爹娘,有什麼要注意的,大夫跟我們說說。」
「三夫人太瘦了些,這樣的話娃兒也不會大,老夫開個溫和補身的方子,天天一次,三夫人的身體現在可不是自己的,得吃好喝好,大人吃什麼,小孩吃什麼,大人健健康康,小孩就平平安安。」
老大夫說完,就到一旁的八仙桌寫了起來。
溫嬤嬤千恩萬謝的收下方子,又給了老大夫一個大荷包,恭恭敬敬送他出去。邵雲湖模了模自己扁扁的肚子,一時之間還不太真實,「大人,我們要當爹娘了。」
賀逐光的激動勁還沒過,伸出手蓋了上去,「如果是男孩,就叫賀書,如果是女孩,就叫賀詩。」
邵雲湖在心中默念,賀書,賀詩,都好好听喔,而且沒有性別歧視,「我喜歡這兩個名字,不知道肚子里的是書兒,還是詩兒,最好兩個一起來……我太貪心了,先來一個就好,誰都行,只要跟我們血脈相連,男孩女孩都一樣。」
賀逐光頷首,「我只在乎嫡庶,倒是不在乎男孩女孩。」
邵雲湖听這種話就暗自竊喜——神仙因為在成長過程吃了苦,所以堅決不要有庶子,不想兒子重復自己的老路,這樣不就便宜到她這個正妻了嗎?
當然,身為現代小聰明,她不會裝大度的,像賴氏一懷孕就給丫頭開臉,開一個不夠,還連開好幾個,賴氏大概原本是想她們彼此制衡,可萬萬沒想到幾個姨娘倒是聯合起來了,現在變成賴氏是孤立的主母,小姨娘杠不過大主母,但合作吹吹枕頭風,也有得賴氏受了。
邵雲湖並不同情她,因為全太君肯定對賀逐德的子嗣沒興趣,既然婆婆不給壓力,她就不懂賴氏干麼這麼多事?
像她邵雲湖這樣多好,京城有人說她善妒,那又怎麼樣,也不痛,也不癢,根本不用管,人是活在自己的日子里,不是活在別人的嘴巴里。
邵雲湖突然想起一事,「大人可別丟下我自己去易州,雖然懷著孩子,可我從小下田,身體硬朗,這路程不會有問題。」
一向毫不猶豫的賀逐光顯出為難神色,「我說了帶你一同上任,那就是一同上任,只不過你現在懊著孩子,還是等你生完,再來易州跟我會合?」
「不要,那太久了。」而且生完還要坐月子,出月子後就要養小孩,根本不可能移動那麼遠的距離,她如果在京城生孩子,那結果就是在京城等他回來,那樣分別太長,而且孩子成長的過程看不爹,將來也親近不起來。
賀逐光沉吟起來。
「大人。」邵雲湖使出撒嬌大絕招,「我不想跟大人分開,大人想一個兩全其美的方法吧。」
賀逐光下定決心,「你收拾一下,三日後就出發,早晚各行一個時辰,慢慢走,也不用想跟我差不多時間到,晚一兩個月也不妨,總之替孩子著想。」
邵雲湖露出笑容,一把抱住神仙,「真的是好方法,早晚各行一時辰,我不會累,當然孩子就可以好好休息,大人放心,我絕對不會趕路的。」
這時候院子突然傳來斥責的聲音。
夫妻倆都有點驚訝,錦鄉院除了賀寶兒,誰敢大聲說話?
「你們兩個死丫頭,好大的膽子。」溫嬤嬤喝斥,「我今日就把你們打發出去,老婆子倒要看看這不太平的時候,你們能去哪里找活計。」
然後就是兩丫頭哭著求饒的聲音。
賀逐光跟邵雲湖都覺得奇怪,溫嬤嬤那樣好的一個人,怎麼會發這樣大的脾氣。
賀逐光讓她休息,他出去看看,回來時只說兩個丫頭手腳不干淨,想偷他的文房四寶變賣,被溫嬤嬤發現了,他處理一下,很快回來。
邵雲湖就想,膽子也太大了,賀逐光是朝臣,文房四寶都是特別定做的,好雖然好,但絕對沒有哪家當鋪敢收。
想起三日後就要出發,她也不再想這些事,連忙指揮幾個大丫頭收拾起來。
更晚一點,賀逐光還沒回來,章氏倒是來了,邵雲湖覺得煩,但又不能不見。
「我正好在老夫人處,听到溫嬤嬤稟告,這才知道三嫂過幾天就出發。」章氏討好的說︰「說來說去還是三哥有情有義,什麼都想著三嫂,我好生羨慕,不然京城多少外派大臣的妻子被留在京中,別的不講,秘書少監去了一趟北邊,不過兩年而已,居然帶個四個新姨娘回來,把正房夫人氣得半死,但怎麼辦呢,女人的命,只能喝茶,只能喊妹妹,家里突然多了幾個孩子,吃穿用度都緊縮多了。」
邵雲湖想,她倒不是對賀逐光的人格沒信心,她是真的不想跟他分開,從一見鐘情到拿下他,可不算輕松,既然成了夫妻,當然要日日相守,加上寶兒已經喊他們爹娘,如果兩人一南一北,讓孩子跟誰都不對。
現在他想的辦法倒好,她就慢慢挪動,易州又不是在天涯海角,多走兩個月總能走到的,她要在他身邊懷孕,她要在他身邊生產,她要在他身邊跟他一起養書兒或者詩兒。
「三嫂,我這幾天听說一件事情,本來是沒放在心上的,可是晚上在老夫人那邊听到,連丫頭都在說,忍不住想提醒一下三嫂,也不是我多事,是想著這家里靠三哥呢,我好歹回報一下三嫂啊是不是?」
邵雲湖听得不耐煩,但又不好意思趕人,「弟妹有話直說無妨。」
「我就知道三嫂是個爽快性子。」章氏壓低聲音,「我是听說三哥身邊那個叫做順風的小廝,對三嫂心生愛慕……」
邵雲湖皺眉,這個「听說」是想讓她去死啊,在古代不守貞潔的女子要浸豬籠的,哪怕是順風單方面的喜歡也不行。
這麼離譜的事情誰傳出來的,順風對賀逐光跟她都很尊敬,哪有什麼愛慕之情。
送走了章氏,邵雲湖仍然覺得不舒服,怕賀逐光也知道,這樣會讓他跟順風之間產生芥蒂——忠心的僕人難找,但這傳言一旦流出來,不管怎麼樣順風都只能回家吃自己。
是誰想陷害她?
幾個丫頭在收拾東西,她突然靈光一閃,喊了溫嬤嬤來。
在她的逼問下,溫嬤嬤這才承認,黃昏時分自己的斥責是因為听到那兩名粗使丫頭說她跟順風的閑話。
邵雲湖真是要怒了,連粗使丫頭都知道,到底誰想害她?
「三夫人放心,老奴是相信您的,三爺當然也是。」溫嬤嬤勸道,「老奴多吃了幾年飯,斗膽勸三夫人,大人既然懲處了那兩丫頭,那就是要護衛您的名譽,您裝作沒事就好了,反正三日後夫人就出發前往易州,再回來已經是幾年後,有什麼流言都不重要了。」
收拾時間只有三天,錦鄉院人人忙得腳不沾地。
邵雲湖覺得有點悶,但想想溫嬤嬤說得也有道理,等她到易州安頓下來,這才跟賀逐光說自己現在的想法——身為古代人,還是科考出身的人,她真的很謝謝神仙第一時間趕走了那兩個嘴碎丫頭,而不是問她怎麼回事。
如果真要問她,她還答不出來,鬼才知道為什麼會有這種離譜的傳言,深宅中的女子太難了,要逼一個女人去死,只要說有個男人喜歡她。
這到底是誰做的啊?老夫人突然看她不順眼?還是賴氏,章氏,皮氏?
對她們都沒好處啊。
又不是把她弄死了,誰就能上位——如果錦鄉院有姨娘,那還有目標,或者這賀家住有幾個表妹,那也算有嫌疑人,可是偏偏都沒有。
她到底能懷疑誰?
「三夫人。」邵雲湖身邊的大丫頭青石進來稟告,「枕流院的許姨娘傳了紙條過來。」
邵雲湖連忙接過,上面是許姨娘歪歪斜斜的字跡︰張通房產女。
算算是早產了,也不知道金妞身子可還好——邵雲湖想到自己即將要去易州,日後與張金妞見面不知道還要幾年,雖然麻煩,還是去了枕流院一趟。
得先找章氏,主母對主母的對談,客套過後章氏喊許姨娘出來,才能由許姨娘帶路去張金妞的產房。
沒錯,大宅的規矩就是這麼多。
邵雲湖沒多想,內心只有一件事情︰張金妞生了,不會有人替賀逐飛得第六個女兒感到高興,她得去看看張金妞,跟她說恭喜。
邵雲湖經過繁瑣的後宅禮儀,總算在一個小小的耳房見到張金妞。
兩人相見,一句話都沒說,就先紅眼楮——過往的回憶太多了,她們在稻豐村幾乎是看著彼此長大。
張金妞的眼淚嘩嘩的流,「雲湖……你來看我了……看我的女兒,是不是跟我長得很像?她很乖,產婆說她不怎麼哭的。」
早產的小寶寶被纏得結結實實,很小,但此刻睡得很安寧。
邵雲湖想模模她,但又怕自己手粗,于是只拍了拍錦被,「跟你很像。」
張金妞安慰的笑了,「我覺得自己的孩子還是要跟自己長得像,不然白辛苦一場。」
張金妞眨眨眼楮,眼淚又流下來,「雲湖,我知道這要求很唐突……你能不能給我一些銀子……我怕自己將來無法照顧她。」
邵雲湖都心疼起來,張金妞是過得多不安才會跟她要銀子,這枕流院的人肯定短缺了她什麼,剛好她今天來本來就是想告別,順便要給她一些體己的,于是從懷中拿出荷包,「這是二百兩,你好好收著。」
張金妞眼楮都瞪大了,「二百兩?你,你哪來這麼多錢……唉,也是我傻了,你現在是正房夫人,當然會有的……雲湖,我不跟你客氣,我確實需要。」
邵雲湖給她理理頭發,「搬到這里後,賀逐飛有沒有來看過你?」
張金妞頹然的搖了搖頭,「我覺得我這輩子可能就這樣了,你給了我這麼多銀子,剛剛我突然有個想法,帶著銀子跟女兒逃出去,可是想著天下戰亂,哪里能比這里安全?」
邵雲湖正色說︰「金妞,你可別想太多,外面這幾個月狀況是更不好了,沒有人結伴,萬萬不要自己一個人出高牆,我要去易州,都跟官府申請了一隊護衛。」
張金妞抬起頭,「你要去易州?」
「大人外派,我要跟著過去,今日來看看你。」
張金妞有點茫然,「我原本還想著自己能生兒子,只要生了兒子,就有依靠,這樣四爺一定會對我另眼相看,卻沒想到生出一個女兒……我也不是不喜歡她,但就覺得如果是個兒子多好……我甚至有時候會想,如果嫁給平安,會不會好一點……雖然他娘有毛病,不過如果嫁給他,至少還能天天看到丈夫……我已經很久沒看到賀四爺了,連我生孩子,他都沒回來,我怎麼求他,都沒用,許姨娘說朋友約他去游湖,要過兩天才會回家。」邵雲湖抱住她,「金妞,你記不記得我們隔壁村有個祝秀才,娶了個漁女,那漁女對祝秀才愛理不理,祝秀才卻對她死心塌地。」
「記得。」想起故鄉的事情,張金妞憔悴的臉上總算有了些許笑意,「大家都說祝秀才是賤骨頭,表妹對他那麼好,他糟蹋表妹,這漁女對他高高在上,他倒是一心一意……」說到這邊,張金妞突然怔住。
她並不傻,突然間想通了。
賀逐飛就是個賤骨頭,姨娘都是書香之後,他偏要找個大字也不認識的。
自己天天去求,他正眼都不看,好,她現在開始專心好好養自己,養女兒,雲湖給了她二百兩,她花錢讓許姨娘教她讀書寫字。
她張金妞今年才十九歲,好不容易走進大宅,不能栽在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