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岳連霄回京後一個月,皇帝駕崩。
因無立儲,這一個月宮中可說是風起雲涌,四位皇子里除了三皇子皇甫晟無心權位,一心守在皇帝床側隨侍左右、侍奉湯藥,其他三個皇子斗得跟烏眼雞似的。
皇甫晟當然不可能置身事外,這便是岳連霄留在宮中的原因,他在宮里與皇甫晟同吃同睡,不知道替他擋了多少刺殺與陰謀。
皇帝駕崩前留下遺詔,由三皇子皇甫晟繼位,為了不讓皇甫晟難做,其他皇子們的後路先帝也安排好了,三位皇子都封了王,但大皇子因伙同外祖家犯事遭圈禁,二皇子在斗爭時對大皇子下毒被發現,罰守皇陵,四皇子則是分發到了一個鳥不生蛋的封地,在新帝上任後即刻就藩。
這陣子岳連霄十分煩躁,忠靖侯府發生的事其實都在他掌握之中,當他得知趙儂遇到了如何的錯待,他恨不得扔下所有的事不管,直接回忠靖侯府替她做主。
然而現實卻容不得他撂挑子,另外三位皇子殘留在朝中的勢力仍虎視眈眈,雖然首輔年盛華不知為什麼站到皇甫晟這方替他擺平不少事,但年盛華畢竟是文臣,沒有武力嚇阻來得直接,這時更需要岳連霄這樣有軍權的重臣支持。
皇帝駕崩三日之後便是繼位大典,之後又是一連串的哭靈及祭祀,京城的百姓不得張燈結彩,必須要到二十七日之後才得已恢復正常生活。
而岳連霄也終于可以回家了。
自從趙儂砸了福壽堂的正廳之後,她便帶著鳶飛及魚躍離開了忠靖侯府,陳氏想報復想撒氣都沒辦法,如今岳連霄要回府了,她自然是準備狠狠的告趙儂一狀,管她什麼皇帝賜婚,皇帝不都死了嗎?
這回陳氏打算逼著岳連霄無論如何都要休了趙儂那瘋女人,至于把事情鬧大,向全天下指控趙儂對婆母不敬不孝陳氏卻是不敢的。畢竟此事陳氏理虧在先,忠靖侯府一場走水又太蹊蹺,若是鬧得人盡皆知,大家一定會疑惑為什麼趙儂會有這麼大反應,屆時陳氏找人買凶殺兒媳,還有陳芳兒放火的事都會被翻出來。
當岳連霄踏進忠靖侯府,換了常服來尋陳氏時,陳氏便一把鼻涕一把眼淚地哭訴起趙儂有多不孝。
「兒子你不知道,趙儂那女人簡直是瘋子,她居然當著我的面砸了整個福壽堂,還放話威脅說她和你是皇帝賜婚,我休不了她。她還在正院放了一把火,是我叫人緊趕慢趕在你回來之前重建,否則你這會兒回來連個睡覺的地方都沒有……」
「她砸屋子也就罷了,最狠毒的是她居然動手打你表妹!芳兒被趙儂踢了一腳,五髒六腑都受了傷,身上也被瓷器碎片割得都是傷痕,到現在都還不能起來走動……我可憐的芳兒,你一定要為她做主啊!」
然而陳氏哭了半天,卻見岳連霄面上仍是冷然,那滿腹的委屈瞬間轉為怒意。「你听到我說什麼沒有?我不管趙儂是誰賜婚的,我要你休了她!」
岳連霄沒有順著她的話,反而問道︰「趙儂呢?」
「那瘋女人知道闖了禍,自然是逃了!」陳氏余怒未消,卻又擺出一副大度的樣子。
「娘知道你對那女人余情未了,不過鬧成這個樣子,她也回不來了,只要你休了她,那她對我不敬的那些事我可以不計較……」
看著自己母親唱作俱佳的編派趙儂,岳連霄該憤怒的,但他發現自己對陳氏已經無悲無喜,甚至那些對于趙儂的指控在他听來還有些好笑。
「趙儂會離開忠靖侯府,難道不是因為怕被你與陳芳兒殺了嗎?」岳連霄突然說道。
陳氏臉色微變,僵硬著神情回道︰「你……你在說什麼?」
岳連霄失望地看著陳氏。「娘,你不會認為兒子明知道趙儂與你不和,在離家的時候還不會做任何準備吧?你不知道岳家家主是有暗衛的嗎?」
「暗衛?」陳氏確實不知道,但岳連霄這麼一說,她聲音頓時變得尖銳。「你……你在家里放暗衛監視我?」
「你為什麼不說我放暗衛是要保護家人呢?」岳連霄幾乎要冷笑出聲。
陳氏就是虧心事做得太多,才會覺得別人對她都是滿滿的惡意,連在府里留暗衛都是用來監視她的。
因著岳連霄知道趙儂不喜歡別人插手她的事,所以他雖安排了暗衛保護,卻要求暗衛非緊要時刻不得出手。
趙儂也是強悍,靠自己闖過了一關又一關的暗殺,最後翻桌走人,一點虧也不吃,當暗衛鉅細靡遺告訴他這些時,岳連霄都不知道該哭還是該笑。
趙儂雖然安然無事,不代表陳氏可以顛倒是非,因此岳連霄冷漠地看著陳氏,毫不顧念母子之情的撕開了陳氏的謊言。
「娘特地要趙儂去慈心庵求簽,借口只要求得吉簽便承認她是岳家的媳婦,然而此前三日娘讓你跟前的嬤嬤去北城尋了地頭蛇陳晃,讓他帶一群人偽裝成山匪,在往慈心庵的山道上殺死趙儂,連車夫都是陳晃的人馬……」
听著岳連霄說起自己的陰謀,還說得有理有據,人事時地物一樣不缺,陳氏不由慘白了臉,抖著唇再也說不出狡辯的話。
「至于娘說趙儂傷了陳芳兒,我覺得趙儂還算客氣了,要是有人把迷藥下在膳食里,然後想放火燒死我,我定然讓她嘗嘗一樣的待遇,感受一下被關在屋里求生不得是什麼樣的感覺。」岳連霄說到陳芳兒原本只是嫌棄,現在更是憎惡。
陳氏囁嚅道︰「放、放火的事我起先並不知情……」
岳連霄冷冷地打斷了她的話。「雖然放火一事是陳芳兒自做主張,可娘事後知道也並沒有阻止,還幫陳芳兒掩蓋,剛剛甚至想把事情栽贓到趙儂頭上不是?什麼主院加緊修建,那只是因為陳芳兒命人放火時灑了油,雖然豆油無味,但油漬總有殘留,娘只是幫著她消滅證據罷了。」
陳氏真的膽寒了,忠靖侯府發生的事岳連霄一清二楚,彷佛自己親眼看著一般,她第一次如此直觀地感受到這個一向任她予取予求的兒子,其實並不受她控制,很多她私底下的小動作他搞不好都知道,只是沒和她計較而已。
然而囂張跋扈了這麼多年,陳氏如何受得了岳連霄再也不听她的話,橫豎破罐已經摔碎,她也就不再裝什麼可憐,直接了當地道︰「你既然都知道了,我也老實告訴你,我就是不喜歡趙儂,就是因為先皇賜婚,所以只有她死了這樁婚事才能不作數。我就是買凶殺她,你想怎麼樣?你要殺了我替她復仇嗎?來啊!來啊!」
陳氏像個潑婦似的大鬧起來,甚至抓著岳連霄的手去拿他的佩劍,岳連霄閃過陳氏無理取鬧的舉動,眉頭緊皺。
果真,再怎麼樣岳連霄都不會對她出手。
有了這層底氣,陳氏更是肆無忌憚。「你要是敢動我,那就是大不孝!還有芳兒,她放火也只是想為你除去趙儂這個障礙,那是為你好,她可是你表妹,你不許對芳兒不利,否則我就去御史那里告你不孝,去皇帝那里告你不仁!」
岳連霄靜靜地看著陳氏猙獰的面孔,他並不是拿陳氏沒辦法,而是不想做得那麼絕,然而陳氏顯然不把他當兒子了,與一個失去理智的人講道理是沒用的,他不再與她爭辯,轉身離開了福壽院。
很快,他會讓她知道自己是如何替趙儂討回公道。
過了霜降,忠靖侯府主院那棵百年核桃樹落下了最後一片葉子,代表著很快就要入冬了。
岳連霄衣著單薄地立在樹下,似是不畏寒冷,因為此時他的心比外頭的天氣還要冷。
取出哨子一吹,不一會兒天空就傳來振翅的聲音,而後一只金鵰停在岳連霄的手上,他先喂了金鵰一塊雞肉,而後由懷里取出一張紙條,系在了金鵰的腳上。
「鐵柱去吧,看看這回能不能替我帶阿儂的消息回來。」
金鵰展翅飛遠,岳連霄輕輕嘆了口氣。
自他回忠靖侯府後,已經不知道讓金鵰替他傳了多少信給趙儂,每次回來時信是被取走了,但總是沒有任何回音,顯然那小女人的氣還沒消。
她受了那麼大的委屈,偏偏因為答應他不對陳氏出手還不能報復,那心眼比針眼還小的小女人肯定郁悶得很,不理他也是理所當然。
當暗衛轉述趙儂說過,陳氏是唯一一個對她不利,卻沒有被她報復的人時,岳連霄心疼到都酸了。
當然他大可以追蹤著金鵰,就像先前追著金鵰尋到躲藏在山林里的女真將領那樣得知趙儂的去向,不過他硬是按捺住了這種沖動,他還沒替她出氣,沒資格去找她。
放走了金鵰後,岳連霄本想回房,但屋檐上一道影子閃過,讓他停下了腳步,面色淡淡看向那個方向。
「有消息了嗎?」他突然對著空氣說道。
下一瞬,岳連霄眼前半跪著一個白衣人,恭敬地說道︰「到了,恭順伯身為車駕清吏司郎中,掌管著全國驛站,但他卻利用職務之便和縫子走私茶葉,證據也到了,請侯爺細看。」
岳連霄接過暗衛提供的文書,此時冷風吹過,翻起了前面幾頁紙,他連翻看都不用就已經瞄到不少罪證。
目前朝廷與外族的茶馬貿易只能官營,由官方出面以茶葉與外族交換駿馬,如果民間有人私自去做那便是走私,真要追究起來可以嚴重到變成謀反的大罪。
「替恭順伯弄了那個職務倒成我的錯了。」岳連霄冷笑,「他馬弄去哪里了?」
「他循著驛路由大同的雲中驛將馬匹南送,沿著雁門驛、九原驛一直到太原的臨汾驛,然後就消聲匿跡了,猜測這些馬可能養在太原附近,暫時不知下落。」暗衛又道。
岳連霄沉吟了一下。「太原總兵陶梧是首輔年盛華的人。」
這是否代表年盛華參與了走私不得而知,也可能只是陶梧私下與陳贊有什麼協議也說不定,何況年盛華有什麼理由要在西北囤馬?
「再查。年首輔是否牽涉其中可徐徐圖之,先看恭順伯有沒有涉入更深的事。」岳連霄下令。
暗衛得令,很快又消失在核桃樹下。
岳連霄將文件收妥,抬頭看了看天色,考慮出府一趟做些安排,然而才走到正院的門口,就听到外頭傳來爭執的聲音。
岳連霄一步踏出去,就看到病歪歪的陳芳兒被侍女扶著站在門外,那侍女囂張得很,對著侍衛破口大罵,但侍衛盡職地攔著不讓她們進門。
陳芳兒眼尖看到了他,隨即眼楮一亮。「表哥,這群奴才攔著我,不讓我進去看你,你快叫他們讓開啊!」
她的運氣不錯,被趙儂踢了一腳後倒在碎瓷上,只是身上割了幾道,臉卻是毫發無傷,听到表哥回府後她相當配合養傷,才剛能站起來就迫不及待的來尋岳連霄。
她認為自己是個美人,現在又是賣慘的絕佳時機,說不定表哥會被她楚楚可憐的姿態迷倒,還可以趁機控訴一下趙儂的凶殘。
岳連霄的神情隨即轉冷。「是我嚴禁所有人進主院,除非有我的允許,我可不想哪天又被人放火。」
這話可是酸到不行,陳芳兒自然听出來岳連霄是在諷刺她,便順勢做出一副悔不當初的模樣。
「表哥,那、那是我一時糊涂,但姑姑說你已經原諒我了,所以我特地來看表哥,想著表哥如今無人照顧……」
一樣是弱柳扶風的樣貌,趙儂給人的感覺就是干淨靈透,風情萬種,但陳芳兒卻總有一種矯揉做作、無病申吟的作態。
她那硬捏著嗓子逼出來的嬌嗲聲音,令岳連霄覺得自己手臂上的雞皮疙瘩都浮起來了,更是厭惡地道︰「你不覺得你說的話很可笑?你害的人又不是我,我原不原諒有何意義?你該求的不是趙儂的原諒嗎?」
她怎麼可能求那瘋女人原諒。陳芳兒在心中鄙夷,不過表現出來的仍是那副弱不禁風的可憐樣。
「但趙儂已經丟下表哥走了啊!代表她一點都不在乎表哥不是嗎?」她柳眉微皺,長長一喟,彷佛很是替岳連霄惋惜,要不是站得遠,中間還隔著侍衛,她都想上前靠在岳連霄懷里安慰他。「表哥,你還有我啊,我絕不會像趙儂那樣無情無義,等你休了趙儂,我就嫁給你……」
岳連霄滿臉冷漠地看著她一個人表演,頓時有了一番體悟。「我現在才發現,你跟我母親根本是一樣的人。」
陳芳兒以為岳連霄是在贊美她,拿起手帕半遮住臉,嬌羞一笑。「表哥說笑了,我哪里有姑姑那樣美貌。」
「我的意思是,你們的心一樣丑陋。」他說的毫不留情。
「什麼?」陳芳兒一愣,以為自己听錯了,他這是在罵姑姑還是在罵她?
「你可以滾了,我不想再听你廢話。」岳連霄不耐地一揮手,讓侍衛將陳芳兒主僕直接趕離門口。
陳芳兒不願意向趙儂道歉也無妨,反正這樣的人是沒辦法講道理的,她們根本就活在自己的世界里,四周的人都要圍著她們轉,把她們捧在手掌心才對,偏偏他不吃這一套,小事遷就陳氏是出于無奈,但對陳芳兒他從來不假辭色。
「但是表哥……」陳芳兒又想裝哭。
「你如果不想再躺回床上就滾!」岳連霄聲音听來已有些薄怒了。
他不屑對她出手,或許侍衛也不屑對一個弱女子出手,但他身旁可也是有女暗衛的。
陳芳兒打了個冷顫,陳氏在她面前塑造出的岳連霄就是個好拿捏,好說話,十足十的孝子形象,但當真正對上後她才知道根本不是那個樣子。
一個久經沙將的武將,光是散出一分寒意,就足夠讓陳芳兒膽戰心驚。
她有膽設計殺人卻沒膽對抗岳連霄,于是她不敢再多說,哭得梨花帶雨,用帕子搗臉讓婢女攪扶著走了。
陳芳兒剛走,金鵰就飛了回來,岳連霄手一招讓其停在小臂上,果然金鵰腳上的信已經被取走,又是沒有任何回信。
這一回,岳連霄卻是淡淡地笑了,小女人氣性真大,但他自信很快便能讓她消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