年盛華把持的不僅僅是京師往西北的驛路,其他方向的驛路也多多少少受他管控,雖然無法全面掌控,但這也導致了傳到京師的消息斷斷績績不完整,等到皇甫晟正式收到來自晉省地方官員的通風報信,太原總兵陶梧的軍隊都已經開進太行山了。
幸而皇甫晟還有黑雕替他傳送消息,岳連霄這一路行來雖然沒有入京城,卻在沿途安插了暗衛,尤其是真定連往京師的官道,每兩百里留下鳥兒送信的印記,如此讓黑雕能飛到皇甫晟指定的地點,知道陶梧反軍的動態。
時入暮春,岳連霄回到了廣寧城,正式與女真人開戰,而陶梧率領的反軍也打下了保定,開始沖擊京師。
由于皇甫晟登基不久,對軍隊的控制力遠沒有那些老臣來得大,甚至年盛華還買通了一些武將,導致皇甫晟下軍令時束手束腳,幸好他靠毛蛋洞悉了敵軍的動靜,還有京軍三大營及皇帝親軍這些精銳之師,方能阻叛軍于京畿之外。
年盛華早在陶梧起事之初就告病不上朝,事實上是喬裝逃出了京師,有了他的出謀劃策,陶梧這幫武人才能與京軍精銳分庭抗禮。
然而戰事久攻不下,對于廣寧城邊境及京師都是不利的局面。
先說兵力,女真人這回是傾巢而出,或許是知道京師有變想趁亂取利,從中分一杯羹,廣寧城只有近五萬兵力,加上遼東鎮方面副總兵派來增援的兩萬兵力,加起來也不過七萬,要對上女真人十萬兵力還是嚴重吃虧的。
但是這回他們無法求京師增援,因為京師自身難保,甚至皇甫晟想尋京畿周圍甚至河南一帶的地方駐軍前來支援,消息卻因驛路中斷而傳不出去。
再說糧食,廣寧城囤下的軍糧並不夠自身軍隊吃用,通常戰起時都需要向朝廷要糧,甚至要兵,但如今京師被圍,自顧不暇,連龍椅上的皇甫晟都焦頭爛額如何能突破包圍,由外界取得糧食。
在此局面之下,坐鎮在盧龍縣的趙儂反而顯得無比重要。
皇甫晟讓毛蛋送來了一包銀票,請趙儂在外界替他與遼東邊軍籌集軍備,然後三方再以飛鷹傳信商討如何將軍備安然送到廣寧城及京師,以及如何集結周圍兵力支援。
光是忙這些事趙儂便分身乏術,在懷孕三個月胎兒坐穩後她更坐不住了,與莊敬強商討完,她便在他的協助下派人將皇甫晟的旨意送到各衛所,出兵協助保衛皇城。
一方面忙著調兵,另一方面趙儂還要赴各處安排軍隊軍需,這直隸一帶還能買到糧食的地方幾乎被她買空了。
劉氏不舍兒媳孕期還要勞心勞力,肚子雖然大了起來,人卻消瘦下去,于是她大包大攬下此事,帶著護衛沿運河搭船去江南收糧,而在這個過程中,劉氏的鷂子臭頭自然也起了大作用,甚至還抓了幾只叛軍的信鴿。
原來年盛華也想著要到江南一帶收糧,杭州府的知府根本就是年盛華的人。
光是抓這些鴿子,臭頭便玩得不亦樂乎,讓劉氏這一趙收糧相當順利,她頂著忠靖侯太夫人的頭餃,身上還有皇甫晟的聖旨,幾乎是神擋殺神,佛擋殺佛。
雖然旅途勞累,但劉氏反而精神奕奕,彷佛又回到了年輕時在邊關協助夫君作戰,替他鞍前馬後。
兩個月後,劉氏運糧的大船停靠在天津,莊敬強怕事情有變,帶著軍隊親自來迎接。
劉氏下船後見到熟悉的面孔,不由得展顏一笑,海風吹動她身上簡單的羅衣,她踏著平穩的步伐下了船,顯得莊重又神采飛揚。
「莊知府,幸不辱命。」劉氏說道。
莊敬強連忙行了一禮。「太夫人出馬,哪有辦不到的事兒!」
「不過是運糧回來,你帶來這麼多人馬倒令老身受寵若驚了。」劉氏粗看這碼頭至少也有兩千軍隊,這麼多人來迎接讓她不太習慣。
莊敬強笑道︰「太夫人有所不知,我們在這里等了您兩日了。這些兵馬都是來取糧的,等會兒籌集來的糧食由船上卸下,馬上就會被分別運送到京里及遼東,一點兒時間都不耽誤。」
一這時間確實是算得準,你們與京師和遼東都說好了嗎?」劉氏問道。
「說好了說好了,這一切都得歸功于侯爺夫人的靈禽,傳遞消息又迅速又快,不僅幫助京師聯系上了河間府,甚至是山東的兵力都前來京師勤王,已經將陶梧的叛軍打回了保定,現在不管運糧去京師或是遼東都沒有阻礙了。」
這會兒已是三伏天,頭頂上陽光耀眼得令人不敢直視,莊敬強說得興奮,額頭都浮現了一顆顆的汗珠。
劉氏也听得心花怒放。「那真是太好了!難怪你們能把我們回來的時間掐得那麼準呢,也是阿儂那些鳥兒的功勞吧?」
「是啊!而且陛下及岳侯爺那里我們也都聯系好了,他們會派人來接糧,有了那些靈禽在其間傳話,不會出問題的。」
「當然不會出問題!我告訴你,阿儂給我的鷂子在江南抓到了幾只信鴿,都是叛軍向杭州知府要糧的,我已把此事飛鷹傳回給阿儂,現在我們糧食充足了,恐怕換叛軍那里要缺糧了。」
莊敬強是知道這件事的,听完連忙點頭。「那是那是,因為驛路不通,陛下現在發命令都是先傳聖旨到侯爺夫人這里,再由侯爺夫人的靈禽們發出去,免得消息落入叛軍之手。現在叛軍的勢力只局限于保定及真定兩府,陛下已命南直隸、河南及山東等地都不許運糧進直隸,同時也命晉省與直隸間所有關隘全面封閉,特別是井陛關有著重兵把守,等于斷了叛軍後路。」
劉氏听了相當感概,「阿儂這一手馴鷹的絕活簡直太厲害了。若是當年我夫君和兒子在邊關作戰的時候能有這麼一群靈禽幫忙,何致戰死沙場,必打得女真人再也不敢來犯。」
「太夫人,逝者已矣,來者可追,侯爺夫人的靈禽此次作用甚大,陛下必然能看到其重要性,侯爺夫人馴鷹的絕活若是能拓展開來,未來發展不可限量,忠靖侯府的後福還大著呢!」莊敬強幾乎是崇敬地說道。
「承你吉言。」劉氏呵呵笑著。「我也覺得阿儂的鳥兒們發展起來大有可為,像她送了我一只鎬子,說是陪伴我,但就這只鎬子這回也派上大用場了。」
「真是令人羨慕啊……」莊敬強羨慕得都快流口水了,尤其是在看過那些靈禽的神奇之處後,他也好想要。
劉氏听出了他的暗示,眉頭一揚。「要不我和阿儂商量看看,也讓她送你一只?」
「那敢情好,靈禽不敢強求,但若侯爺夫人願意割愛,自是求之不得。」莊敬強心頭狂跳,簡直都要喜悅得像個孩子般跳起來。「只是不知道侯爺夫人的靈禽還有多少?等此戰結束,恐怕像此次戰役這樣消息傳遞的布局會漸漸拓展到全天下,那麼靈禽可要多多訓練。」
「你說的對你說的對。」劉氏突然想到什麼,眼神都晶亮起來。「我听阿儂說過那些鳥兒都是從幼雛甚至孵蛋開始的,我這就回去叫她多養一些,養得越多越好,然後每一只都取上一個響亮的名字……」
那些名字最好用掉一個是一個!
相較于京師的作戰在前期陷入僵局,廣寧衛抵御女真人進攻的戰事卻是相對順利一些。
一方面是趙魯的反應快,他能在年紀輕輕就升為參將,還被岳連霄指定為代理總兵職的要人,其軍事上的才能無庸置疑。
女真人的軍隊是由各部族集結而成,會師需要時間,當時趙魯察覺女真有異動,便找了一個身材樣貌與岳連霄差不多的人,穿上相同樣式的戎服,拿著與岳連霄一樣的武器在城頭上走來走去。
女真人原就是由中原內部取得消息,知道岳連霄不在才敢大肆入侵,可是城頭上的「岳連霄」卻讓他們遲疑了,懷疑這會不會是中原人的誘敵之計,所以放緩了進攻的腳步。
趁著這段時間,趙魯已將邊關布置得固若金湯,女真人之後雖然仍是進攻了,卻再沒有趁其不備的先機,牢牢被阻在長城之外,直到他們犧牲了大量人馬也才堪堪攻進長城,又被鎮寧堡的銅牆鐵壁擋住。
然而此時岳連霄已經趕回來了,女真人算是被他打怕了,對他有天然的畏懼,當他一馬當先地率領軍隊由鎮寧堡的城門沖出時,女真人當即士氣大衰,自然又是慘敗。
後續的戰事有著與趙儂的傳信,能同時掌握京師動態,且後勤軍需無須煩惱的情況下,廣寧衛節節勝利,又將女真人打回了長城外,如今甚至已深入女真人的領土百里,在遼河的河套紮了營。
軍營帥帳外,岳連霄解下鐵柱腿上的信,又取下另一只鷂子臭頭腿上的信,回到了帳中細看起來。
趙魯此時正坐在帳中,大口喝著糊米茶,方才與岳連霄商討戰事商討到一半,對方突然出帳去,一回來就看到岳連霄手上拿著兩張信箋,入座後也顧不得與他繼續討論,就坐在那里讀倍,一臉蕩漾的淺笑。
從成親前到成親後,每次只要趙儂來信,岳連霄都會這樣,趙魯看得渾身起了雞皮疙瘩,心里卻止不住的泛酸。
「總兵大人,你這看信的表情真令人酸倒牙啊!」
他們家阿儂怎麼只記得夫君,不記得哥哥呢?他也想看信看得一臉蕩漾啊!這分明欺負單身漢!
「你不懂。」岳連霄淡淡地道,目光卻沒有離開信箋。
這話簡直虐狗了,趙魯悲憤地看著他。「你這是公器私用,這信是鐵柱傳來的重要情報,怎麼可以挾帶私貨?」
「鐵柱是我的,不是公家的,我這是私器公用,情操可表。」對于這樣的指控,岳連霄自然不會認,應付起來相當輕松。「難道你的狗剩是整個廣寧衛的?」
那可不行!趙魯瞪大了眼,隨即泄了氣,知道自己立場站不住,只好拿出大舅子的威風。「那信是阿儂寫的吧?怎麼她成了親就忘了自己還有個哥哥,只寫給你不寫給我啊?」
「她信里有提到你的。」岳連霄好整以暇地道。
「寫什麼?」趙魯終于听到順耳點的話,眉頭都挑了一下。
「……替我問候哥哥安好。」
就這樣?就這樣?趙魯更悲憤了。「就這八個字?」
「鐵柱能捎來的消息有限,一封信函只能塞百多個字,你能分到八個字已是寬容了。」
岳連霄又簡單說了信中通知他往遼東的糧食已經上路,還有京師的戰情趨緩。
但這些加起來也只有三十來字,其他都是給他的情話,岳連霄自然是不會說,否則估計趙魯知道了會活生生氣暈。
趙魯皺起眉,狐疑地打量他。「可你收了兩封信啊!」
「另一封信你想看倒是能給你看。」岳連霄絲毫不介意地將信函遞給他。
趙魯接過信好奇地看了起來,然而越看下去眉頭便越鎖越深。「行船至江南,收購糧草……抓了信鴿,方知杭州知府不可信……總兵大人,這不是軍情,倒像在表功,誰寫的?行文語氣有些老派,還不忘叫你好好吃飯,活像個奶奶似的。」
「可不是奶奶嗎?」岳連霄說得面不改色。「這是我祖母忠靖侯府太夫人寫的。」
趙魯頓覺手上的信燙手,差點沒給扔出去。「不是啊,總兵大人把你的家書給我看做什麼?」
「你不是一直想看我的家書?」岳連霄揮了揮手上趙儂寫來的信。「你手上這也不僅僅是家書,須知我祖母千里迢迢親至江南替我們籌糧,還揪出了杭州知府這個內鬼,也算是軍情的一部分,這份情義我們必須感激。」
這點趙魯倒是贊同。「確實是,太夫人這一路當真辛苦了,老而彌堅,非常人也。」
「說的好,你這等夸贊人的技巧本侯自認望塵莫及,看來你對我祖母心存崇敬,所以祖母這封信你替本侯回了吧!」
這封信純粹就是劉氏寫來邀功的,她現在對于飛鷹傳書這件事樂在其中,也覺得自己做的事無比光榮,只是不知道趙儂和岳連霄說了多少,最後還是決定自己寫信到廣寧。
也就是說,這封信回也可,不回也可,但依岳連霄的性子,很可能只會回一句「知悉,祖母威武」這樣言簡意賅的話,倒不如交給趙魯發揮,岳連霄覺得劉氏會更歡喜。
「什麼?」趙魯差點岔了氣。「等等等一下,這是你的家書……」
「難道我祖母的功業並非有目共睹?還是我祖母的義行還不夠受人景仰?我來回信那是兒孫的孝順,理所當然。但你想想如果我祖母收到的回信是將士們對她的感激,她將會多麼感動?」岳連霄犀利地反問。
「是這麼說沒錯,太夫人所做所為自是義薄雲天,可是阿儂在此戰也是出力不少啊!」趙魯擠眉弄眼的暗示。
他想回的是阿儂那封信!
岳連霄眼底幾不可見地閃過笑意,趙魯這性子當真質樸有趣,怎麼就和趙儂的心眼差那麼多呢?
其實這也是他們岳家軍紀律好,軍隊里從沒有人干那侍強凌弱之事,三代總兵都是義薄雲天之輩,趙魯十二歲從軍,自然受到的都是好的影響,才沒有歪了他的性子。
但趙儂不同,她從五、六歲開始就要為了求生存而掙扎,雖然不像哥哥要面對刀山箭海,然各種人生的磨練卻逼得她懂得爾虞我詐、錙銖必較。
不過幸好她本性是良善的,困頓只指引了她努力樂觀,積極生活,卻並未造就一個苦大仇深的陰險家伙。
想到這里,岳連霄對她更心疼了,所以回給阿儂的信自是要綿綿情話,趙魯想都別想沾一下。
「真要說起來,阿儂在此戰之功比起我祖母可是要來得大多了,她的信要由我這個總兵大人親自回,至于我祖母的信就由你這個將士代表來回,記得寫好綁在外頭木架那鷂子的腳上,讓其帶回便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