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夏朝的朝堂上向來風平浪靜,不曾出現士大夫朝堂論政,對不同黨派的同僚口誅筆伐的情況,也不曾有天子之權與世家勢力分庭抗禮之事。
為什麼呢?因為唯皇命是從。
大夏朝所有政策皆是聖心獨裁,皇帝說了算,盡管某些時候會有人不甚滿意,但也只是私下與同僚嘀咕幾句,絕對不敢對聖上的決定有意見。
可今天這個老規矩卻被打破了,皇帝下令由京城開始實施六年國教,且在半年後就要付諸行動,由習王主持,各部全力配合。
此話一出,全朝諱然。
武將們一致認為這是為了削弱武將世家的舉措,若將來大興科舉,會有大批寒門子弟進到朝堂里,那些對他們來說都是賤民,也因此武官們一一出列表達對此項政策的不認同,只有少數人如安閣老和劉太傅等老臣表示樂觀其成。
安閣老等人老早就認為要讓優秀的寒門子弟擁有除了從軍之外的另一個選擇,一味壯大武力以及擴展領地版圖是無法開創出大夏盛世的,這也是以「禮」治國的大齊國盡管國力並不強,卻受到中原諸國禮遇和另眼相看的原因。
大夏朝的武將把做官的路封死了,若不選擇跟他們一樣從武,便得世世代代做農戶,永無出頭之日,加上朝廷取士又以世家為先,這也扼殺了許多優秀人才。
所以今日在殿上可是有數不盡的「請皇上三思」,一大群武官一臉憤慨,全因激動而面色紫漲,讓人都要擔心他們會爆血管。
御書房飄著馥郁茶香和墨香,下了朝的皇帝最喜歡待在此處與自己下一盤棋,淨空思緒,做為一個大權一把抓的皇帝,要操煩的事格外多,唯有與自己對奕時方能梳理思緒。
「老九,你要知道。」皇帝伸手在案桌上點了點,他習慣如此讓旁人集中注意力,「朕下這個決定並不容易,若不是不想駁了你的面子,有損你的地位,朕不會不惜令朝臣們不快,推行你的六年國教,那些老家伙下了朝還不肯離宮,一直要求見朕想理論,不知道要蹦到什麼時候,很是難纏。」此話不無邀功之意。
堂堂一國之尊要向自己兒子邀功?不錯,因為這可是老九第一回有求于他,他說什麼也要使命必達。
蕭睥天嘴角微微上揚,「兒臣明白,多謝父皇。」
皇帝打量著他,搓著下巴,「你老實說吧,你一向鐵石心腸,不理他人死活,為何忽然轉性了?淑妃看了你的國教章程也十分驚訝,直說絕不是你的主意,肯定是有人在背後唆使。」
蕭睥天笑起來,「說唆使太過了,這確實不是兒臣的主意,是王妃的發想。」
「你這王妃倒是挺叫人意外的。」皇帝指尖一下一下點著扶手,「太子說,聰兒能有進步都是習王妃的功勞,太子妃更說要用一生報答習王妃的恩惠,現在她又給你這天怒人怨的六年國教計劃,讓朕著實好奇她究竟是何方神聖。」
「說神不至于,不過王妃確實聰慧過人,眼界也不一般。」蕭睥天的語氣雲淡風輕,但不難听出炫耀之意。
「朕還沒听你夸過女人,連玖安郡主你也不曾夸過。」皇帝下意識眯起眼,「如何不一般?說來給朕听听。」
「以這六年國教來說。」蕭睥天徐徐說道︰「王妃言道,社稷若風平浪靜便表示是一灘死水,底下可能臭不可聞,必須注入新的源頭才會有活力。目前的制度並非選賢與能,而是力氣大的便能出頭,仗著拳頭硬就能當官,當上官後會如何仗勢欺人也不難想像。」
皇帝有點不悅的哼了一哼,「你倒是能听進王妃的話,朕的話都沒有這麼听。」
蕭睥天嘴角弧度加深,倏然而笑,「父皇也向來重視母後的意見,這點兒臣不過是跟父皇一樣罷了,若父皇只說兒臣一人,那可就有點不講究了。」
皇帝拿起茶碗,用茶蓋撥了撥,抿了一口,「那麼不說王妃,說說你自己的想法,你當真認為國教可行?往後有那麼多士大夫在朝堂上指手劃腳,那可多憋屈,你想過沒有呀?」
蕭睥天嘴角翹了起來,聲音輕緩,「父皇可記得兩年前收復霞燕關時,便有人趁亂在關中大肆圈地?原來因打仗空置出來的地是用來安置受傷的士兵,可有人在當中瞞天過海,甚至私自買賣國有地,這皆是因為武官獨大無人監督之故。」
「兒臣沒查過背後之人,想當然耳,查到了,各方勢力也會因為利益糾葛而睜只眼閉只眼,上行下效,久而久之,盛極而衰。若是政策有所改變,積腐也能慢慢消除,那些縱情享樂很久的人也該醒醒了,更何況其中很多不過是順勢而起的『英雄』,實則不堪檢驗。」
皇帝看了蕭睥天半晌,琢磨著他的話,突然說道︰「你壽王叔雲游回來了,他曾在乃蠻與習王妃有一面之緣,還帶了許多乃蠻特產回來,說是改日要去你府里與王妃敘舊,想必王妃見到了母國特產會很高興,能把你這小子改變至此,朕都想賞她了。」
蕭睥天眉梢微微揚了揚,「何止改變?王妃還說過兒臣是青蛙。」
皇帝瞪大了眼,「什麼?」
蕭睥天輕笑道︰「她什麼都敢說,幾乎無時無刻不孜孜不倦的想試圖給兒臣洗腦。」
「何謂洗腦?」皇帝瞪著眼詫異問道,心中思忖洗腦肯定不是把腦袋洗一洗那麼簡單。
蕭睥天狀甚愉快地說道︰「王妃言道洗腦是再教育,灌輸新的觀念。」
蕭睥天離開御書房時帶著笑容,自己也不知道為什麼心情特別好,看著皇城琉璃瓦閃著光,平時覺得礙眼的,今日也不礙眼了。
守在門外的海公公打量著蕭睥天,一臉的稀奇,他是看著蕭睥天長大的,這孩子不曾笑得如此滿足過。
是的,就是滿足,這孩子少年老成,行事穩重,叫他交出性命可以,叫他交出笑容沒門,一個自小便不大愛笑的孩子,只有和太子在一起時才會放下戒心,如今卻著微笑,實在可疑。
「殿下有什麼好事嗎?」海公公湊上前去笑著問道。
蕭睥天抿唇,「海公公貴人多忘事,本王三個月前成婚了,不就是好事,且是天大的喜事,虧你跟程寅海經常往來,還會忘了本王已成親。」
海公公瞪大了眼,這這這,這太叫人意外了!言下之意,殿下的婚姻美滿羅?
若是這樣,又是九殿下親口所言,他可以去向太後娘娘通風報信了!
送走了蕭睥天,海公公連忙回御書房伺候皇帝。
皇帝靠著椅背,揉著眉心,「不對勁呀不對勁,憑皇甫漾寶那野蠻公主能收服老九?朕實在不信老九的眼光這麼低下。」
海公公連忙上前給皇帝揉太陽穴,一邊說道︰「其一,可能漾寶公主被九殿下馴服,漾寶公主臣服于殿下之下,轉性了。其二,也可能傳聞夸大了,漾寶公主其實沒那麼差。」
皇帝的眸光漸漸深沉,他閉起眼思考了一會兒,慢慢睜開眼楮,「朕倒寧願相信狗能吃屎,說人會轉性誰信?怕是有人在朕的眼皮子底下玩花樣,以為能瞞天過海。」
大夏皇帝蕭驍與其祖上都是武將出身,從少年便過著軍旅生活,從來不知道什麼叫溫文儒雅,娶了大家閨秀、貴族出身的皇後為妻之後才略有改善,但仍不改草莽氣息。
他再度閉上了眼,心里卻越發敞亮,「海嘯,你去給朕查查是怎麼回事。」
姜宜逍得知皇上下旨施行六年國教,自然喜不自勝,她在章程里寫明了,國教是免費的,這意味著善因庵那些孩子和其他失學的孩子都可以上學了。
「有這麼高興嗎?」蕭睥天看著她不禁為之失笑,看她喜上眉梢的模樣,不知情的人會以為她懷上孩子了。
「當然高興了,孩子們有書讀了嘛。」姜宜逍笑逐顏開,覺得自己穿越而來總算有所貢獻,若能為大夏朝的教育做些什麼,才不枉她前世所學。
「下朝後,內閣首輔安閣老和次輔等閣臣特地過來與我談了幾句,他們對『排富條款』很是贊同,還問我怎麼有此發想?」
「這樣才能讓更多想讀書但環境不允許的孩子有書讀,這排富條款也可用在發放老人津貼之上。」姜宜逍侃侃而談。
蕭睥天挑眉,「老什麼?老人津貼?」
姜宜逍認真的看著他,問道︰「王爺不會以為每位老人家都有兒孫奉養吧?有許多孤苦無依的老人家,因為失去了兒孫只能孤獨終老,甚至無法三餐溫飽,那就是需要老人津貼的對象。」
「你還真會給本王找事情做。」蕭睥天捏了捏她的鼻子,「立意良好,但有其難度,國庫能否支應,尚需要從長計議。」
姜宜逍淺淺一笑,挽住了他的手臂,「我知道,我只是提提罷了,眼下最重要的是六年國教,既然要開始推行了,我得再寫份更詳盡的企劃書才是。」
蕭睥天正色道︰「得空才寫,不要累壞自己,你敢挑燈夜戰試試,本王會立刻消取政策。」
姜宜逍笑意不減,「挑燈夜戰傷眼又難眠,我當然不會那麼做,王爺沒瞧見我很少繡花嗎?因為繡花最傷眼力,患眼疾的機會大得多,雖然通宵達旦在青燈下苦讀不輟確實精神可嘉,但並不值得學習,因為夜讀對眼楮的傷害大,對身體也是一種較大的耗損。」
蕭睥天微笑听著,眼里是純然的欣賞與喜愛,「你真是什麼都有大道理,照這樣下去,本王很好奇你生孩子那天會講出什麼大道理。」
姜宜逍突然瞬也不瞬的看著他,「王爺,你想要孩子嗎?」
蕭睥天輕描淡寫說道︰「若是本王想要孩子,那也是為了讓你鞏固地位,與其說是想要孩子,不如說是為了讓你站穩腳步。」
「那麼我們晚一點要孩子也可以吧?」她想等一年後,自己各方面都適應了才來考慮生養。
蕭睥天將她拉進懷里,撫上她的臉問道︰「你就不怕失去本王的寵愛?趁著本王現在寵愛你,快點懷上豈不很好?將來若失去寵愛也有孩子傍身,若是兒子,本王會立為王府世子,將來你什麼也不用愁了。」
瞬間,姜宜逍像被人從頭上澆了一盆冰水,他這番在古人听起來很正常的話,她只感到莫名的難受,這代表將來他會寵愛別的女人,代表他的後宅不會永遠只有她一個女人,這份現實的認知讓她心揪得疼痛。
是的,她受傷了,她被他的話刺傷了,又失望又哀傷,不知道要說他薄情,還是她太天真了,怎麼會以為夜夜纏綿她就會是他的唯一?
她強顏歡笑道︰「看來我得快點懷個孩子才是。」
說完,她微微推開他,黯然撇過頭去,心依然揪得發疼,像要炸裂了一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