稍晚蕭睥天回來後,姜宜逍立即將此事告訴他,眼眸里有無盡的煩憂,「怎麼辦?你要被我連累了,不知道事情會如何發展,我很不安。」
蕭睥天將她擁入懷里,淡定說道︰「無須不安,該來的總是要來,如此一來極好,你便可以用你原來身分在我身邊,不需要用別人的身分過日子,我也可以喊你的名字了。」
姜宜逍分不出他是認真的還是說笑,但現在不是說笑的時候,她想到她的身分將要攤在世人眼前,世人會如何看她,心中便一片冰涼。
她動了動唇,艱澀的說道︰「玖安郡主的風波尚未平息,外界還對你多有責難,我的真實身分一旦揭露,你又要被推到風口浪尖,處境會變得很艱難,那些伺機而動的人,肯定會抓住機會對你落井下石。」
「真是瞎操心。」蕭睥天看著她,目光柔軟又深情的說道︰「本王豈會讓自己陷入進退維谷之地?你不相信我嗎,一切有我,你只要躲在我身後,顧好身子是你唯一要做的事,其他的,我來做。」
姜宜逍還是很不安,幾乎是接近惶惶不可終日了,只要蕭睥天一上朝她就很緊張,生怕他在朝堂上因她而被圍剿,一直要等到他下朝回府才能放下心來,如此過了十幾日,可以說是飽受折磨。
同情與聲援玖安郡主的人越來越多,蕭睥天受到的指責也排山倒海而來,陳世美、薄幸郎的罵名都出來了,他為百姓做的事一夕被抹煞,抹黑他的人越來越多,要說沒有人從中插手,那是不可能的。
蕭敬天對蕭睥天的袖手旁觀看不過去,主動找上他,「我查到有一批人專門在茶樓里宣傳你對玖安郡主的薄情寡義,把你形容得十惡不赦,甚至你寫給玖安郡主的情書都有了,說得跟真的一樣,圍觀群眾每人可以得到二兩銀子,若他們拉人去听,可以再得到二兩銀子,你說會是誰做的?」
蕭睥天嗤之以鼻,「當然是無腦之人做的。」
蕭敬天皺眉,「再怎麼無腦也會有所成效,你要這樣置之不理到什麼時候?」
蕭睥天冷笑,「他們喜歡做無用之事,臣弟為何要理會?喜歡就去做,等到他們發現自做聰明時也來不及了。」
蕭敬天一凜,「這是什麼意思?你知道什麼?」
蕭睥天看著蕭敬天,不答反問︰「皇兄呢?皇兄又知道什麼?」
蕭敬天一怔,很快投降道︰「不錯,我都知道了,我知道習王妃不是皇甫漾寶,是母後告訴我的,母後要我在事情暴露後無條件站在你這邊。」
蕭睥天笑了起來,「臣弟早知道母妃會忍不住告訴母後,她們兩位娘娘的感情實在好得沒話說。」
蕭敬天沒好氣道︰「你還有心情說笑?太子妃都要急白頭了,外頭對習王妃鋪天蓋地的污蔑她都受不了,還召集了一班京城貴女到東宮,跟她們講述習王妃的好,讓她們傳出去,她一心幫習王妃,你呢?你做了什麼,看戲?任由他人踩踏習王府的聲譽?」
蕭睥天笑了笑,「那麼皇兄會站在我這邊嗎?」
蕭敬天不假思索的說道︰「那是當然,不說你我的兄弟情誼,早在習王妃治好聰兒時,我與太子妃便把她當恩人,恩人有難,為兄又豈會視而不見?」
蕭睥天一派的從容,「有母後和皇兄皇嫂做後盾,臣弟還有什麼好擔心的?」
不同于蕭睥天的自信,習王府籠罩在一片愁雲慘霧當中,下人出去采買都感覺像過街老鼠人人喊打,時不時就有一批人到習王府前丟雞蛋,彷佛蕭睥天當真惡貫滿盈似的。
終于,好不容易有一群人站出來幫蕭睥天說話,他們都是受到寺廟的慈善捐贈幫助的人,以及從龐氏騙局中及時取回銀子的人,可惜他們人微言輕,說話根本沒人要听,習王府仍舊處在風雨飄搖之中。
在這樣叫人透不過氣來的日子里,偏偏馮姑姑才轉好的身子又惡化了。
姜宜逍听了太醫的說法,認為是傷口感染,但是沒有抗生素,在古代要治癒是很困難的,令她憂心忡忡。
「都什麼時候了,你還不告訴宜逍嗎?」郭嬤嬤在馮姑姑床前拭淚,「你要是死了宜逍才知道,是要讓她遺憾一輩子嗎?」
姜宜逍才走到房門口,听到郭嬤嬤這句話便自動止了步子。
夜色已深,蕭睥天在東宮議事尚未回來,她在床上輾轉難眠,又掛心馮姑姑傷勢,便悄然起身,沒吵醒睡在外間的連娟,自己來到馮姑姑的寢房外。
想來也是因為夜深人靜,郭嬤嬤認為沒人會來,這才放心說話。
「事到如今還是不說的好,如果我死了,宜逍也不會太難過。」馮姑姑有氣無力的說道。
郭嬤嬤嘆息道︰「你就是傻,早點讓宜逍知道你是她娘多好,你一直在她身邊照顧她,卻沒听她喊你一聲娘,不遺憾嗎?」
姜宜逍大為震撼,原來馮姑姑是原主的娘親嗎?
她尋著原主的記憶,原主的記憶里沒有這一部分,可見原主也不知道馮姑姑是她的生母。
她這才明白,為何馮姑姑會不假思索的幫她擋劍,為何會那麼擔心她被乃蠻皇後記恨。
原主太可憐了,直到香消玉殞都不知道親生母親一直在身邊,直到去世都以為自己是孤兒……
「誰?」郭嬤嬤听到了動靜,警覺的出聲問道。
姜宜逍這才緩緩現身,「是我。」
馮姑姑和郭嬤嬤都大為驚慌,郭嬤嬤不安的問道︰「王妃什麼時候來的呀?來多久了?」姜宜逍瞬也不瞬的看著馮姑姑,「我都听到了,馮姑姑是我娘。」
馮姑姑看著她,呼吸急促了起來,「不、不是,你听錯了……」
「哎喲!別否認了,听到了正好,你們這會兒就相認吧!」郭嬤嬤俐落的起身,一把將姜宜逍摑坐在床沿,「你們娘倆兒好好談談,我肚疼,去趟茅房!」
郭嬤嬤帶上門出去了,姜宜逍動容的看著馮姑姑,眼里有深深的歉意,「對不起,我不知道您是我娘,說了很多無禮的話。」
她原先以為馮姑姑的性格比較嚴肅專制,所以習慣性的要她服從,要她听話,她對此是有些反感的,現在才明白馮姑姑是愛女心切,怕她受傷害才會管東管西,有時甚至僭越了奴婢身分,這誤會真的大了。
「不要這麼說,是我、是我對不起你……」馮姑姑的淚水順著臉頰滾落到枕上,心里陣陣酸楚。
姜宜逍拿出帕子給她拭淚,「別哭了,牽動傷口可就不好了。」
馮姑姑也知道這點,她勉強壓抑激動的情緒,吸了吸鼻子,「我曾想過把你送給別人養,最後還是舍不得,留在了身邊,卻也讓你不能跟普通姑娘一樣,我很自責,覺得自己做錯了。」
姜宜逍柔聲道︰「都過去了,而且我也好好的長大了,所以娘無須自責。」
馮姑姑听她那麼容易就喊了娘,心中更是百感交集。
姜宜逍等她情緒稍微緩過來,這才問道︰「我爹是什麼人?我怎麼會在宮中長大?」
馮姑姑眼里泛著淚光,低啞說道︰「他是大夏朝的人,當年大夏朝派了一批人到乃蠻協助治水,他是其中一人,皇後當時在附近的行宮避暑,我跟在身邊伺候,因此邂逅了他,我只知道他姓姜,其他的一無所知。」
听起來很浪漫呢,姜宜逍微微一笑,「我爹肯定是很英俊瀟灑,娘才會一見傾心。」
馮姑姑苦澀的說道︰「當時我情竇初開,糊里糊涂和他私定終身,等到他有一日突然消失,我才發現有了身孕,我那時慌得不知如何是好,皇後發現後便安排我到京郊住下。我在那里生下了你,因為舍不得與你分開,皇後便安排我帶著你入宮。當時皇後真的待我很好,所以後來她才會挑中你當漾寶公主的貼身宮女,這是因為信得過我,信得過你。」
姜宜逍想著這麼長的歲月原主都沒發現馮姑姑是生母,馮姑姑也掩藏得太好了,她看著一天一天長大的女兒心中肯定很苦,很自責,很內疚。
她握住馮姑姑的手,發自內心的說道︰「娘,辛苦您了,千辛萬苦養大了我。」
那一聲娘又讓馮姑姑心里一陣絞痛,又歡喜又悲傷,她們母女錯過太多了。
她幽幽地說道︰「一個宮女帶著孩子在宮中當差是很荒唐的事,所以皇後讓我隱瞞是你生母的事實,對其他人說你是我家鄉兄長的遺孤,加上郭嬤嬤幫忙照顧你,和其他皇後心腹宮女的掩護,你也平安的在宮里長大了。你六、七歲就懂事伶俐,入了漾寶公主的眼,讓你跟著她,其他人也就不敢多言了。」
姜宜逍瞬了瞬眼眸,在原主的記憶里,有很多跟皇甫漾寶相處的片段,皇甫漾寶很護短,對原主是真的好,不過脾氣一來也是真的打,所以是既有賞賜也有打罵,因為皇甫漾寶陰晴不定的性格,原主過得肯定不大快樂,而馮姑姑看在眼里一定更為心疼女兒。
馮姑姑吸了口氣,正視姜宜逍,「郭嬤嬤都告訴我了,漾寶公主醒了,皇後要把她送過來。宜逍,你听我說,現在還來得及,只要你改變心意照皇後的話做,皇後也不會那麼狠心真要置你于死地,我再去求情,憑我和皇後的情分,加上皇後也是自小看你長大的,只要你……」
姜宜逍握著馮姑姑的手緊了緊,眼里一片堅定,「娘,我不會改變心意,我愛王爺,我不想在他面前做雙面人,我不願背著王爺听從皇後的指示,我不想辜負王爺對我的信任和愛。」
馮姑姑急道︰「可是若漾寶公主真的來了,你的下場不知會如何,大夏皇帝不知會如何處置你,難道你不怕嗎?你若要保住腹中胎兒就听乃蠻皇後的吧……」
姜宜逍眼神更堅定了,「娘,我相信王爺,因為王爺讓我相信他,所以我相信他一定會保我周全。」
馮姑姑的眼神很復雜,「你真那麼相信王爺?」
男人的話不可以盡信啊,她就是誤信了一個男人,毀了終身,那人說要帶她回大夏,要娶她……
「是的,我相信王爺。」姜宜逍點了點頭,她微笑了一下,「所以娘,您也不要再勸我了,如果您覺得有愧于我,那麼就用後半輩子彌補我,把身子養好,健健康康的,您要長長久久的待在我身邊,看我順產,幫我坐月子,幫我照顧孩子,好嗎?」
馮姑姑眼里盈滿了淚水,那是感動和感謝的淚水,她淚中帶笑的點了頭。
姜宜逍把馮姑姑哄睡之後回了房,蕭睥天已在房中,她對上他的目光,登時怔了一下,進房的動作亦是一頓,想告訴他馮姑姑是自己生母卻不知從何說起,因此神情有些許的遲疑。
蕭睥天的目光落在她身上,一邊更衣,一邊有幾分漫不經心的說道︰「我有個習慣,母妃很頭疼,一直想讓我改過來但沒改成,我習慣在進門前先停頓幾息,因此听到過不少秘密。」
姜宜逍听懂了,眼中的不安神色被訝異給取代,眉心直跳,「你都听到了?」
蕭睥天笑了笑,邁步走向她,「回來沒見到你,又這麼晚了,我不放心便出去尋你,第一時間想到你可能去看馮姑姑,果然不錯。」
姜宜逍舌忝了下唇,「馮姑姑可以留在我身邊嗎?」
他是皇室中人,要顧慮的比較多,若馮姑姑只是普通下人,留在她身邊當然沒問題,但現在成了生下她的人,可能他會不樂意。
「有馮姑姑在你身邊我更放心,她肯定不會害你。」他握住了她的手,與她十指相扣,說道︰「只不過,她永遠只能是馮姑姑,明白嗎?」
姜宜逍點頭,「我也不願把馮姑姑的身分攤在陽光下,讓她遭受外界的眼光,被人指指點點。」
畢竟馮姑姑是未婚生女啊,不見容于這個社會。
蕭睥天托起她的臉又吻了她的唇一下,「那好,現在只要想辦法治好馮姑姑的傷就可以了。」
姜宜逍輕嘆,「這麼久了都不見起色,我就是擔心再這麼下去,傷口永遠好不了,馮姑姑的體力也會被耗盡。」
「現在不同了不是嗎?」蕭睥天微微一笑,「馮姑姑與你相認了,肯定會有很強的求生意志,只要找到良醫,假以時日肯定能痊癒。」
姜宜逍心中的嘆息更重了。
是啊,只要找到良醫,可良醫在哪里呢?要治好馮姑姑真是很渺茫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