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這是熊?」看到全無聲息的龐然大物,容貌清俊的溫醒懷驚得臉色大變,目瞪口呆,好在今日是十天一回的休沐,私塾內並無學生逗留,要不然豈不是嚇壞學子,大驚失色的哭爹喊娘。
「爹,你沒見過熊嗎?這就是熊。」
熊身上最值錢的莫過于熊掌,一對兩百兩,熊皮也賣價不差,一張完整的熊皮在縣城叫價一百五十兩,不過剛剛殺熊又砍斷熊掌,難免破壞了毛皮,恐怕只剩半價,而藥鋪子收熊骨,這一副骨頭起碼也有七、八十兩,它還是頭公熊,熊膽也能入藥,熊鞭補男子雄風……
不過除了肉之外,其他的溫顏沒打算賣,熊皮、熊骨、熊膽、熊掌她皆有用處,在不缺錢的情況下也要自家人享受一番。
「老實說,你們兩個打哪弄來這一頭熊的,這麼大的獵物不容易取得。」他還真沒見過熊,真遇上了還有命在嗎?
一山豬二熊三老虎,可見熊有多凶狠,還排在老虎前面,尋常人別說見了,就連一根熊毛也模不著。
溫醒懷站得老遠,不敢靠近,卻還要撫著下巴打量黑熊的死狀,裝出一副為人師表的溫文儒雅。
「撿的。」兩人異口同聲。
「撿的?」他一楞。
「我們在上山拾柴時見到一隊身著勁裝的黑衣人在打老虎,然後沿路追的時候老虎遇到熊,虎熊大戰,老虎敗落跑了,他們便殺了重傷的熊,取走熊掌,其他就不要了。」溫顏說得跟真的沒兩樣,可以去說書了。
「真的?」半信半疑的溫醒懷盯著女兒瞧,不太相信天底下有這麼湊巧的事,還讓他們撿了個便宜。
「爹呀!女兒沒事干麼騙你,你瞧我們兩個渾身上下沒三兩肉,還能一拳打死熊嗎?」她睜眼說瞎話。
看了看小山般的黑熊,再瞧瞧女兒和未來女婿,他呼了口氣,「你們行嗎?叫殺豬王來處理,咱們付他銀子再送上五斤熊肉,留點肉給村長和走得近的鄉親……」吃獨食總是不好,而且這麼多肉也吃不完。
「先生,我能的,不用叫王大伯,就是手腳慢了些。」被推出來的風震惡踉蹌了一下,他後腰還留有溫顏推他的手印,沾血的。
「真的可以?」溫醒懷眼露懷疑。
「行的,先生。」他重重點頭,活熊都殺了,一頭死熊還能難倒他嗎?更別提這些年也處理過不少獵物,有經驗了。
溫醒懷猶豫了一下,雙手背于後走至廊下,「好吧!讓你試試,真做不來就去叫人,村里的叔叔伯伯都樂于幫手。」
溫顏偷偷扮了個鬼臉,他們當然樂意,有熊肉可以吃,還會廣而告知,讓親朋好友也來分兩斤熊肉,你一塊、我一塊,幾十兩銀子就沒了。
因為是「撿的」,也就不好意思賣錢,以她爹的為人必然不會收銀子,還會想說鄉里鄉親的,有什麼好計較,平日里大家很少吃到肉,正好白撿的黑熊就一起分享,解解饞。
可她一點也不想分人,黑熊是她設計捉的,十二根鐵箭和十二條鐵鏈是她花銀子讓人打造,還用上師父的機關術,她以身作餌引出黑熊,再開啟機關一次射出,讓身中鐵箭的黑熊無力掙脫。
扣除黑熊身上的寶貝,把熊肉賣掉所得的銀子還不足補貼她付出的銀兩,她殺熊也就賭一口氣,順便試試她設的機關是否有用,日後靠機關術賺錢。
溫顏掉進錢眼里了,但她不是為了自己,而是為了明年三月風震惡去府城應試考秀才,以及她想為爹蓋一間規模大的私塾,招更多的學生,找另一個夫子幫他分擔工作,有人輪替他也有空閑看看自己想看的書,到外面踏青賞景。
爹這十余年來都為妻女而活,沒為自己做過一件事,因此她也想當一次孝順的女兒,讓他全無後顧之憂的做他想做的事,不用為五斗米折腰。
「熊膽給我,我要做藥。」醫書上記載,熊膽有清熱解毒,息風止痙,清肝明目的作用,她正好用來煉制解毒丸。
「給。」刀一切,手心大小的膽囊完整割下,他二話不說的遞給未婚妻,她煉藥,他受福,風震惡腰包里有為教不少的藥丸子,分藥效用油紙分別包著,有些是止瀉的,有的是治腹脹的,還有防蟲蟻叮咬,被毒蛇蟲嚙咬的解毒藥,她為他準備的。
「熊心、熊肝、熊內藏就不要了,我們留肉就好。」野生的獸類怕有寄生蟲,為免吃進蟲子她直接舍棄。
「好。」他伸手一掏就是一盆子穢物,打水將內腹沖洗一番,洗干淨了再剝下熊皮。三合院的左側有口深井,他們就在井邊處理熊屍,清風明月般的溫醒懷站在一旁看兩個孩子又剝皮又切肉的,他眉頭微顰,絲毫沒有上前幫忙的想法。
兩人高的土牆阻擋外人的窺視,過往村民很難瞧見院子內小山一股的熊屍,只是看見女兒和未來女婿一人一邊合力剝熊肉,他眉間多了兩道皺褶,忽覺女兒太凶殘了,居然連熊都不怕,她下刀的狠勁連他都肝兒顫,感覺切的不是熊肉,而是他的大腿肉。
「呃!那個……一會兒熊肉炖爛點,你娘又瘦了,你加點天麻和黃精一起炖煮,看她能不能多吃兩口。」溫醒懷嘆了口氣,長寒兄這一走,他的妻子承受不了喪夫之痛,便病倒了,拖上這些年怕是不行了,也就這幾個月的事了。
風長寒雖然搬到天坳村,卻還保持著世家公子的傲氣,在村里唯一的朋友是溫醒懷,兩人共同的興趣是下棋。
不過風長寒死後,溫醒懷便不再下棋,知音難尋,那一副玉石棋子被容嫻玉送給娘家兄弟,盼他們能為母子倆出個聲,好讓孩子他祖父早日接兩人回府。
只可惜價值百兩的玉石棋子只換回她兄弟傳的四個字——勿做奢望。
看到這幾個字,她又大病一場,整個人像失去魂魄一樣,連服了月余的藥才稍微好一點。
「好的,先生。」風震惡的回應像在背書,無平仄起伏,對于自己不想好起來的母親,他不予評論——溫顏的醫術雖有長進,但難救不想活的人。
「對了,下個月十八你就出孝了,你娘大概沒辦法去祭拜你爹,你記得備好香燭、紙錢和祭品,到你爹墳上跟他說一聲。」真快,三年過去了,孩子也長大了。
「好。」他爹死了三年嗎?彷佛還在眼前,音容猶在,風震惡心神恍惚了一下,鼻頭微酸。
「我陪你。」
一只小手輕握住了風震惡的手,他心頭一震,眼眶發熱,那只手滿是血污,他卻滿心感動的回握。
「嗯!」
兩人的手偷偷交握,沒人瞧見。
肢解完整頭熊後,他們先把破損的熊皮硝制一番,晾曬在後院的架子上,而後再向村長借牛車,將切好放進蘿筐的熊肉蓋上幾片芭蕉葉和稻草搬上車,一會兒用牛車載進縣城賣給酒樓,而在進城前他們先將藏好的熊掌腌制了,在山洞里放上幾天再下鍋炖煮,若放在廚房風干,只怕沒兩天就被人偷走了。
村里愛串門子的婦人不在少數,順手牽羊更是常有的事,溫顏一旦不在家,便有街坊鄰居來找周大娘聊天,周大娘一邊要煮學生的午膳,一邊顧著火,根本沒法注意背後的人做了什麼。
所以溫顏從不把獵到的獵物放在家里,要麼直接賣掉,要麼藏在只有她和風震惡知道的山洞里,不便宜偷雞模狗的鼠輩。
只是她有個樂善好施的父親,堅持拿出百來斤的熊肉給村人分享,他們只好留了一部分在村長家,屆時由村長在祠堂前面架起一大鍋烹煮,人人一碗熊肉不落空,村長和幾位族老更是人手幾斤熊肉,但厚著臉皮討要幾根熊骨回去泡酒,甚至覬覦熊心、熊膽、熊鞭之類的,溫顏可不會答應,她也早早就把東西藏好,免得她爹又把好東西都拿去做人情,自家半分錢都沒賺到,自己吃糠咽菜。
把家里的事情安排好,風震惡跟溫顏就要出發了,現在去縣城里,約莫傍晚才會回來。
溫醒懷送他們,忽然想到一件事,「對了,我幫你報名了明年府城的院試,你書要看,別為旁的事荒廢了功課,你娘就等著你為她爭口氣。」希望風太太能撐到應考後,不要再耽誤孩子了,白白折了好苗子。
風震惡怔了怔,隨後雙目低垂,「謝謝夫子,一會兒學生將報名費給你……」
「哎!這話我不愛听,你也別提,女婿是半子,我給自己的孩子花銀子不是自然的?你還跟我算得一清二楚嗎?」溫醒懷佯怒說。
「先生……」他面上羞紅。
溫醒懷笑著一擺手,看向女兒,眼里滿是慈祥,「以後對我女兒好就好,我這輩子沒什麼大志向,就盼著她有個好歸宿,不受人欺負。」
「先生,我會對溫顏好。」
他呵呵笑道︰「我相信你,你是個好孩子。」
「我不會讓先生失望的。」溫顏是他想白首一生的人,他會寵著她、慣著她,讓她衣食無缺。
「走了,再不走就晚了。」被風震惡抱到牛車上坐好的溫顏看不下去了,忍不住開口,這一老一少也太矯情了,不過進一趟縣城也依依不舍,四目相望的道別,要不是一個是她親爹,一個是定過親的未婚夫,她都要想入非非、化做腐女看待男男純愛。
「來了。」
風震惡上了牛車,熟稔的往車轅旁一揮鞭,並未打在牛身上,牛眸的一聲,緩緩邁開步伐,車子隨之動了起來。
由天坳村到最近的縣城坐車要一個時辰,若是去鎮上只要兩刻鐘,只是價差的因素,他們寧可辛苦點進城。
一路上搖搖晃晃,搖得溫顏有點想睡了,她背靠著少年的背,不自覺的睡過去,直到忽然听見一聲驢叫聲,她才醒了過來。
她睜開眼,牛車正好從城門底下經過,交了一人兩文錢的進城費,她坐到風震惡身邊和他閑聊,聊不到兩句,前方忽有幾匹快馬疾馳而至,與牛車擦身而過,她沒瞧馬上人兒的英姿,卻雙目發光的盯著四蹄上有圈雪白毛發的馬兒。
筆直的馬腿,健壯的身子,炯炯有神的眼楮……
「你想養嗎?」看她目不轉楮的看著逐漸遠去的紅鬃烈馬,風震惡心疼的問道。
「我想要一輛馬車。」有棚頂,後邊開個窗戶,出行方便不用向人借車。
「我們目前買不起。」
「我知道。」她也是隨口一說。
「朝廷的馬向關外買的,我朝沒有大草原可以養馬,因此馬匹的管制很嚴,價格高漲,沒有門路的人是買不到良駒。」戰場上退下來的癇腿馬倒是有,但是沒法載人或運貨,大多被買來宰殺,吃肉。
「那生病的馬呢?」她退而求其次。
他搖搖頭,嘆了聲,「生病的馬活不了,通常還沒拉到馬市就被處理了。」
「你怎麼知道這麼多?」她訝異的拉拉他的手,沒想到他還知道朝廷的事務,以往她小看他了。
眼一垂,他淡笑,語氣卻有點縹緞,「我當過幾年世家公子,這點常識還是有,我曾經有過一匹小馬駒。」可惜沒法等它長大了,在這之前他就離開了。
「風震惡……」她無意勾起他的傷心事。
「無礙,沒事的,我沒放在心上,今日人負我,他日我會一並索回。」風震惡目光一凜,語氣堅定。
「你還想回去?」她略感失望,看來他們不是一路人。
前一世的她要房有房、要車有車,銀行存款多到花不完,可是她那些錢全沾著血,身邊沒有半點心靈寄托,也無可信之人,她看過太多因為金錢權力而起的背叛和殺戮。
這樣的生活過久了,她一點也不向往所謂的榮華富貴,覺得金錢只會腐蝕人心,造就更多的空虛。
所以這一世她雖然有能力卻不積極賺錢,銀子夠用就好,多了反而招禍,她只想平安順遂的過完這一生,學習武功醫術機關術,不過是為了讓自己的生活順遂,以備不時之需,而不是為了爭權奪利,攪動風雲。
「不,只是想讓他們後悔莫及,告訴他們,我,不是他們能輕易丟棄的人。」那個女人以為她贏了嗎?沒走到最後,誰也不曉得站著笑的人是誰。
「你還是在意。」
他輕握她的手,眼中閃過一絲傷痛,「我爹不該死。」
要不是被誣哦,爹也不會郁郁寡歡,功名沒了,前途被毀,昔日的好友避而不見,眾叛親離的感受始終是心頭一根拔不掉的刺。
「要我幫你嗎?」她能煉藥,也能制毒,醫毒不分家,能治病的良藥對某些人而言是致命毒藥。
看了她一眼,他攏起的眉頭舒展,幽深的雙瞳漾著笑意,「自己報仇的果實最甜美,你說過的。」
她嗔他一句,「拾人牙慧。」
他低聲輕笑,「听娘子的話大富大貴。」
溫顏忍俊不禁,噗哧笑出聲,「這話會被全天下的男人揍,你穿好防身的盔甲嗎?」
「我不怕,我家溫顏是世間最聰慧的女子,你的話不會錯。」被揍也甘願,平凡如他得到世上最好的姑娘為妻,夫復何求,是幾生幾世的福報才有一生相守,他很慶幸並未錯過她。
「還灑糖,也不擔心膩死自己。」她往他手臂上一戳,取笑他老王賣瓜。
在閑聊中,風震惡也不忘注意四周,發現已經來到熟悉的酒樓前。
「溫顏,你等我一下,我問問掌櫃的要不要買肉。」現宰的野味,應該賣得出去。
「嗯!」溫顏抬頭一看,匾額寫著悅賓酒樓。
風震惡跳下牛車,直接進了酒樓,溫顏坐在牛車上,神色冷淡的觀察來來去去的眾生,對她而言,這些陌生人只是過客,她不會和任何人有交集。
路上行人匆匆,形形色色的人都有,有拎著豬肉招搖過市的大嬸、有手搖褶扇鼻孔朝天的書生,小姑娘抱著花布從布莊走出,喝醉的老頭鬧著要酒喝,小娃兒舌忝著糖葫蘆,舍不得一口吃光……
咦!四蹄上方一圈白毛的紅棕色駿馬?這不是剛剛看到的馬嗎?怎麼出現在這里,那邊是……醫館?
不由自主的,她一跳,雙腳已落地。
「溫顏。」
風震惡一喚,溫顏回過神。
「風震惡,那匹馬……」雪白的蹄子真好看。
「你想去瞧瞧?」難得有她喜歡的東西,瞅瞅無妨。
「嗯!」馬兒漂亮。
「好,我把蘿筐卸下來再陪你過去,掌櫃買了,一斤肉兩百文,咱們帶來約兩百斤,應當能得銀四十兩。」
風震惡迅速搬下蘿筐,走了三趟搬光牛車上的熊肉,過秤一秤,多出十二斤,他也沒多要額外的銀子,當是添頭送給掌櫃,掌櫃樂不可支。
他回來,把掌櫃給他的銀錠放在她手上。
「嘻嘻,又進帳了。」可以多買一些炭過冬。
「傻氣。」他笑著往她腦門輕彈一下。
「學會欺負人了呀!你好樣的。」她揉著被彈的地方,不痛,但屈辱,她要報仇。
「好了,別鬧了,你不是想去看看馬兒嗎?趁主人不在,我們湊近點看兩眼。」他說了一聲,將牛車寄放酒樓門口,左右瞧瞧沒人注意他倆的行蹤,假裝逛街般地靠近。
「嗯嗯!」真刺激,像做賊一般。
兩人若無其事的走到紅馬旁,突地一頓,停下腳步,對著馬頭、馬身、馬尾仔細的看了一遍,直夸馬兒長得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