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著三日容安然都在荷花池邊巧遇趙敏,接下來隔一日容安然就見不到趙敏了,看樣子她是招架不住撤退了,不過這只能怪趙敏太心虛了,若是一開始她表示上荷花池消食,她就是覺得怪也不好說什麼,偏偏借口去明德堂問安,隔一日又改口去那兒消食,這不是教人覺得其中有貓膩嗎?
這兒究竟有什麼吸引趙敏?容安然感覺真相就在眼前,只要往前一步就可以掀開面紗,可是如今嚇走了趙敏,這一步又變得困難重重。
「大姊姊,你太會跑了,我找了你好久,差點以為你一個人偷偷跑去醫館,你怎麼跑來這兒?」容悠然一路跑跑跳跳的進了涼亭。
「我干啥偷偷跑去醫館?如今上醫館可是過了明路,我要去當然是正大光明的去。」容安然指著擺放好好畫具。「我見今日秋高氣爽,很適合作畫,這個地方看起來很有感覺。」
「你怎麼跟爹一樣?」容悠然不解的左邊看看,右邊瞧瞧,再踮起腳尖望向水面,「荷花池的景色看起來明明沒什麼特別,為何爹對此情有獨鐘?」
「你知道爹喜歡在這兒作畫?」
「我們侯府沒有人不知道,每逢休沐一定可以在荷花池邊看見爹的身影,他有時候可以在這兒待上整整一日,為了作畫甚至忘了吃飯。」
容安然若有所思的挑起眉,「侯府沒有人不知道?」
「是啊,若是夏日,爹還會坐在小船上作畫,二叔還因此調侃爹,爹才是這幅景色最美的一道風光。」
容安然想像那個畫面,點頭道︰「二叔的評價很中肯。」
容悠然也點頭附和,「我曾經站在池邊看爹在船上作畫,真的太美了!」
容安然有一種啼笑皆非的感覺,她爹是來這兒作畫,還是成為人家的模特兒?甩了甩頭,暫且擱下這個好笑的念頭,她轉而問︰「除了爹,四妹妹知道還有誰喜歡來這兒?」
「爹喜歡窩在這兒,誰好意思往這兒跑?」
「爹只是休息時喜歡窩在這兒,其他的日子可是要出門當差。」
頓了一下,容悠然搔了搔頭,「若不是有事找爹,我很少會來這兒,這兒畢竟靠近前院,爹他們請朋友也都會挑在這兒的涼亭。」
「府里辦賞花會不是在這兒嗎?」根據她的了解,她回京之後府里也辦過賞花會,像是二妹妹邀請了幾個閨蜜賞花作詩,因為她要去醫館,婉拒了口頭的邀約。
「若是侯府辦賞花會,這里可以坐小船游荷花池,確實比較適合,可是若各房自個兒辦賞花會,或者我們姊妹辦詩會,通常選在明德堂附近的小花園。」
這會兒容安然可以確定了,趙敏來這兒是為了巧遇她爹,或者為了看她爹幾眼。無論如何這種感覺惡心透了,趙敏在想什麼?難道忘了她爹是大伯嗎?
容安然感覺胸口有怒火在燒,難道因為喜歡她爹,因此對她娘生出恨意,進而容不下她娘的女兒嗎?還是說,趙敏因為容不下她爹身邊的女人,借著傷害她挑撥人家的夫妻之情?
無論前者還是後者,這個女人真是令人作嘔!
「大姊姊,怎麼了?」容悠然明顯感覺到容安然的情緒蕩到谷底。
「沒事。」容安然搖搖頭,這種事真是太難以啟齒了,闔家過中秋時雖然起了疑心,但是不確定對象,難免心存僥幸,如今明明白白了,趙敏喜歡她爹……她真的說不出口!
「大姊姊真的沒事?」容悠然的遲疑道。
「沒事,你要作畫嗎?」
容悠然忙不迭的搖搖手,「我最不喜歡作畫了。」
「你不是大家閨秀嗎?」
「……大家閨秀也不見得會作畫啊。」容悠然根本不想當大家閨秀,不過從小所受的教導又告訴她,她就是,只是性子跟大家閨秀合不來,這說起來很郁悶。
「對不起,我的認知有誤,那你就回去看醫書吧。」容安然擺了擺手,示意她趕緊走了,別在這兒吵人。
「月蘭,你幫我回去拿醫書,我要在這兒看醫書陪大姊姊。」容悠然推了丫養一把,然後在圍欄邊的長方型石椅坐下,望著略帶蕭索的水面。
容安然不理她,自顧自的作畫,最近老往這兒跑,她也不能什麼都不做,借此機會專注在丹青的世界,順道散去心頭的怒火。
容安然心想趙敏對她爹藏著齷齪心思已經教她很震撼了,還能有什麼事嚇到她?可事實證明,沒有她想不到,只有她不敢想。
「我娘和三嬸真的是閨中密友?」容安然太難接受了,雖然上一世看過不少女人搶閨蜜的老公,但是她始終無法理解這是什麼心態,難道這樣的愛情更有挑戰性嗎?若說趙敏在男未婚女未嫁之前就心生愛意,又如何能在這種情況下嫁給她三叔?
「對,她們是在嚴氏閨學認識,因為兩個人都喜歡丹青,成了好朋友,不過兩家沒有私交,來往的圈子不一樣,更別說兩人都很低調的人,即便是同在嚴氏閨學讀書的人,也不見得清楚她們之間真正的關系。」
容安然實在不想說出趙敏齷齪的心思,但是不說也不行了,于是將她的發現仔細道來。
關晟凌頓時豁然開朗,「我一直想不明白她的舉動,好像不是非要你死不可,但又窮追不舍,原來她的目的自始至終都不是阻止你嫁進安國公府,而是破壞寧成侯夫妻的感情。」
「不只如此,她對我娘的恨意或多或少轉移到我身上,因為每個意外看似沒有要我的命,卻又難保我不會落在死神手上。」
頓了一下,關晟凌忍不住問︰「你娘的死跟她有關嗎?」
容安然搖了搖頭,「應該沒有,我娘的身子原本就不好,生了我之後幾乎臥病在床,不到一年就病逝了。」
「雖說你娘身子不好,早死不意外,但你確定容三夫人當時只是袖手旁觀?」關晟凌不認為這是惡意揣測,她可以為了破壞人家夫妻感情對著人家的女兒下手,眼看著人家妻子纏綿病榻,就不會心生歹意推波助瀾嗎?
容安然遲疑了,趙敏能夠對她出手,難道能夠忍著不對她娘生出惡心嗎?
「雖說你這段日子平安無事,沒人跟蹤也沒遇到什麼危險,但誰知道容三夫人是不是有意降低你的警覺,你還要在寧成侯府待上一年,我不放心。」
略一思忖,容安然點頭同意他的說法,「無論如何,不能由著她繼續躲在後頭做壞事。」
「對,若她真干了什麼壞事,總要得到應有的懲罰,再說了,總不能提心吊膽過日子吧。我想要清楚當時發生的事,首先要找出當初隨你娘從娘家過來的丫鬟、婆子。」
「我娘死後,她們全部被遣散了。」
「一個也沒留下來?」
「對,據說這是我娘的心願,她們全部消了奴籍,返回老家去了。」關于這點容安然一直覺得很奇怪,當娘的擔心女兒被虐待,多多少少會留一兩個親信給女兒,可是因為她養在祖母身邊,身邊的人都是祖母挑選的人,她娘實在不需要擔心虐待的問題。
「得想法子找出她們,就是一個也行。」
「過了十幾年了,想要找到她們不容易。」
「你只要能夠查清楚有哪些人,我會找出她們。」
「這不是什麼難事,相信侯府不少人都知道,只是如此一來很可能會驚動三嬸。」其實,想找出她娘從娘家帶來的丫鬟、婆子,直接上外祖家要名單就可以了,可是隨著外祖父成為一方大吏,外祖一家都去了北方,而且她與外祖家過去一直沒有往來,這會兒寫信問這種事總是不妥。
「驚動了就驚動了,我們還怕她不動。」
容安然想想也對,動了心思就會顯露出來,她借著三妹妹去鬧三嬸,不就是因為如此嗎?「我這就回去找祖母。」
「不急,今日我們要去吃八寶鴨。」關晟凌連忙拉住容安然。
容安然忍不住咽了口口水。自從她可以隨時上醫館,他們不需要躲在書坊的小隔間偷偷見面,他也不再提著食盒給她送點心,可是他並沒有因此中止喂食的計劃,他直接帶她上酒樓飯館,一家吃過一家,雖然後面跟著好幾個電燈泡,但是真的很甜蜜很幸福,只因為他記掛著她的喜好,不願意她餓肚子回寧成侯府。
一陣歡呼聲從外面傳來,然後就听見容悠然嘰哩呱啦說著老早就想吃八寶鴨了,只是一直沒有機會。
兩人相視一笑,快步走出醫館用來當作教室的堂屋。
不知道是不是學醫的關系,容安然格外喜歡草藥的味道,因此一路走進明德堂心情就特別愉快,見容老夫人正在配制養生茶,她便主動接手,動作很俐落,沒一會兒就幫容老夫人干完活。
「說吧,什麼事?」容老夫人將一包包的養生茶收進匣子。
容安然一臉驚奇的挑起眉,「祖母怎麼知道孫女有事?」
「你養在祖母身邊那麼多年,祖母還會看不出來嗎?」
「祖母怎麼看出來的?」
「若非有事,你肯定慢慢來,大家閨秀也沒你沉得住氣。」
容安然嘿嘿一笑,「祖母是在笑話孫女是慢郎中嗎?」
「好啦,什麼事?」
容安然撒嬌的拉著小機子坐在容老夫人腳邊,不過她的聲音並未因此放輕,明顯不在意別人听見她說的話。「祖母,孫女想知道娘的事。」
容老夫人怔愣了下,「怎麼突然問起你娘?」
「最近夢見我娘。」
頓了一下,容老夫人心疼的道「婚事終于定了,想你娘了是嗎?」
容安然沒有多做解釋,只是進一步道︰「孫女想將侍候娘的人找回來。」
容老夫人微皺了一下眉,「這是為何?」
「娘的人侍候我,我會更安心。」
安心?容老夫人打量她一眼,「你什麼時候學會在祖母面前遮遮掩掩?」
「孫女沒有在祖母面前遮遮掩掩,只是沒有證據的事,孫女不想落了一個污蔑的罪名,暫且不提,待事情明朗化了,孫女不想仔仔細細交代清楚也不行。」若不是罪證屬實,她真的不願意祖母面對這麼丑陋的事。
容老夫人是個聰明人,很快就品出其中的含意,「早晚要知道的,不是嗎?」
「祖母給孫女一點時間,孫女覺得用證據說話更有力,也不會落人話柄,孫女可不想成了唯恐天下不亂的小人。」
容老夫人的神情轉為凝重,「有這麼嚴重嗎?」
「孫女覺得任何不實的指控都很嚴重,還是等證據齊全了再說。」容安然故意模糊焦。
趙敏對她爹心思齷齪,當然嚴重,但是若永遠成為一個秘密,這說起來只是一個暗戀的問題,算不上什麼大不了的事。
容老夫人听明白了,孫女這是沒證據前絕對不會松口,其實她很認同,只是孫女話中透出來的含意令她不安,總覺得這事將是遠遠超過她能接受的可怕。
「祖母,光鮮亮麗之下或多或少隱藏著污穢,若能找出來將之除掉,這不是更好嗎?」
略一沉吟,容老夫人拍了拍她的手,「祖母年紀大了,越來越害怕意外發生,可是你說的沒錯,想要更好,不應該視而不見隱藏在光鮮亮麗之下的污穢,何況看見了,如何能繼續放著不管呢?你想要的名單,祖母會給你。」
「謝謝祖母,若是方便,她們的資料越詳細越好。」
「好,不過你要記住,你是寧成侯府的女兒,維護寧成侯府是你的責任。」
「這個道理孫女明白,孫女只想找出真相,並不想鬧得人盡皆知。」
容老夫人不再言語,擺了擺手,示意于嬤嬤扶她回內室休息。
容安然見了很難過,但她絕對不會退縮。祖母只想平平靜靜過日子,子孫平庸也無妨,反正容家的產業很豐厚,正是因為如此,在沒有證據指控趙敏之前,她什麼都不能告訴祖母,因為祖母肯定會主張大事化小,小事化無,而原主九年前落水導致病逝,最後可能連個真相都要不到。
最近,趙敏感覺很不安,事事不順,想要管教女兒,容老夫人輕輕松松一句話,她這個當娘的威嚴盡失,尤其三番兩次在荷花池遇見容安然,總覺得在她面前無所遁逃,心思全教她看透了。
總之,她知道有什麼事要發生,可是還沒等她想明白,紀嬤嬤就帶來了一個令她錯愕的消息。
「大姑娘要求找回侍候過她娘的丫鬟、婆子?」
「是,我們在明德堂的眼線親耳听見老夫人身邊的人在談論此事。」
「她想干什麼?」趙敏感覺到一股恐懼壓在心頭,這都過了十幾年了,容安然不可能無緣無故尋找這些舊人,肯定在圖謀什麼,難道發現她的秘密了嗎?
「夫人,陳家兄弟盯著大姑娘的事,是不是教大姑娘發現了?」紀嬤嬤跟了夫人大半輩子,比誰都清楚她的心思,這事說起來沒什麼大不了,夫人又沒跑去勾引侯爺,最多就是遠遠的偷看幾眼,可是夫人為了離間侯爺夫妻之間的感情,三番兩次對大姑娘下手,這事一旦到夫人身上,難保夫人的心思不會就此曝露出來。
「我不是早教陳嬤嬤撤了嗎?」她是想借著容安然三番兩次發生意外,讓容安然不喜歡秦海蘭,說不定容安然還會在侯爺面前給秦海蘭上眼藥,但是過猶不及,她不能真的將事情鬧大了,因此差不多了她就趕緊收手。
「陳嬤嬤早就撤了,可是難保先前大姑娘沒有察覺到陳家兄弟。」
那日容安然在她面前提起陳嬤嬤,趙敏就猜到陳家兄弟的事被發現了,不過她不認為這事有什麼大不了,她已經收手,容安然再也沒有機會逮住她了。「無妨,即便知道陳嬤嬤背後真正的主子是我,沒有證據她也莫可奈何。」
「可是她怎麼突然要找侍候過她娘的丫鬟和婆子?」
趙敏的臉色一沉,「我們在明德堂的眼線還有說什麼嗎?」
「沒有,大姑娘陪在老夫人身邊時通常只有于嬤嬤在一旁侍候,若非過了太多年了,老夫人差不多忘了當初那幾個丫鬟和婆子,需要下面的人去確認,這事也不會傳出來。」
頓了一下,趙敏狀似不在意的擺了擺手,「找到人就找到人,蕭紀雲又不是我害死的,我有什麼好怕的。」
「雖說前侯爺夫人是自個兒病死的,可是那夜夫人悄悄去見前侯爺夫人,會不會落人話柄?」
「……我們兩個是好姊妹,說幾句悄悄話有什麼不對?」
趙敏生起了一股煩躁感,那夜她原本將侍候的人全部打發出去,可是因為春喜不放心主子,堅持不離開房間,她只能要求春喜退到屏風外面,隨後蕭紀雲同意了,春喜不敢不從,不過,萬一春喜的耳朵特別敏銳,听見她說了什麼,怎麼辦?
「府里的人並不知道你們是好姊妹。」
「這不是什麼大不了的事,我們一起在嚴氏閨學讀書,這事可以查證。」
「這倒也是。」那夜紀嬤嬤沒有跟著一起去雲香院,並不清楚當時情況,不過她知道主子很謹慎,絕對不會教人知道那晚真正的意圖。
「雖然我沒什麼好怕的,但最好能先一步找到人,敲打一番,以免她借機無中生有挑起是非,給我帶來不必要的麻煩。」
紀嬤嬤怔愣了下,連忙應道︰「想要找到那些人不容易。」
「我們只要找到春喜就好了。」
「春喜是京郊北屯山一帶的人。」紀嬤嬤對春喜印象很深刻,因為是前侯爺夫人最看重的大丫鬟。
趙敏點了點頭,當時春喜是唯一跟她們待在房里的人,蕭紀雲死了之後,她當然特別留意春喜,原本是想將春喜弄到身邊,沒想到蕭紀雲幫底下的人全部消了奴籍,遣散了,不過因為春喜是京郊北屯山一帶的人,等于是在她眼皮子底下,她也沒再揪著不放,免得教人猜疑。
「老奴親自去找人?」
「你不方便。」容安然要找人,她身邊的嬤嬤就不見蹤影,容安然若是暗中盯著三房,豈不是將她自個兒曝露出來。
「可是除了老奴,沒有人認得春喜。」
趙敏想了想,道︰「你去找劉管事,請他明日尋個理由過來一趟。」
紀嬤嬤應聲退了出去。
趙敏轉身回到內室,取出收藏在櫃子里面的長型匣子,拿著匣子在軟榻坐下,匣子往旁邊的幾案一放,掀開蓋子,里面放著一幅畫卷,緩緩向兩邊展開來,是一幅牡丹圖——一幅早該毀掉的畫,可是偏偏拿不出勇氣,從此成了她的噩夢。
許久,趙敏還是小心翼翼的將畫卷收起來,放回匣子,不過心想,但願將來有一日,她可以狠下心來毀了這幅畫,徹底從過去走出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