離開了鮮味樓,不打魚了難得來鎮上一趟,陳大力與曹秀景便一起去買些家里的用品和米糧,蕭遠航則是帶著秦襄兒逛起了鬧市。
這會兒身邊沒有其他人,也沒有福生與小舶兩個湊熱鬧的,兩人便不自覺地越走越近,肩挨著肩。
因著市集上人多,蕭遠航怕有人沖撞了秦襄兒,還會用手虛擋著她,卻沒踫到她一星半點,讓她覺得備受尊重,又有種被人呵護的竊喜,對他的印象也就更好了。
「這算是我第一次真正悠閑的逛鎮上的市集。」秦襄兒有感而發。「先前每次來,不是陪著景姨買東西,就是為了查訪鎮上的紙價,倒是不知道原來咱們這里也有這麼多有趣的玩意兒。」
市集位在一條筆直的大路上,有賣炒鹽碗豆的,賣麻葉子的,賣鰭魚米粉的,賣糖藕的……各種香味交織,蕭遠航見她被各種小點心吸引,這也湊過去、那也湊過去,看得舍不走的模樣,便每樣都買了點。
可是他們剛剛才在鮮味樓吃飽,所以他便一包包拎在手上,等到秦襄兒回頭,才發現他身上早掛滿了她想吃卻吃不下的東西。
他總是用這種方法默默的對她好,秦襄兒不由笑了,笑他的傻,也笑自己好運,窮途末路了,還能讓她遇到一個真情實意的好男兒。
「笑什麼?」他愣愣的問。
秦襄兒更想笑了,不過她忍住笑意搖搖頭。「也逛得夠了,咱們找個地方歇歇腳吧。」
蕭遠航想了想,突然說道︰「今日天氣正好,我帶你乘船游湖如何?也讓你看看太白湖景,可不輸給名聞天下的洞庭湖或鄱陽湖。」
「好啊!」秦襄兒面露驚喜。來時雖是坐船走沔水,但那時心頭焦慮情緒低落,也無心飽覽風景,每每听村人提到太白湖,她早就有興趣了,現在他主動要帶她游湖,她求之不得呢!
市集大路底就是大湖的碼頭,蕭遠航自己有一艘船,就停在碼頭里,他每回到陳家,都是由沔陽城駛船至大湖碼頭,再步行或乘車去楊樹村的。
當蕭遠航直接將她帶上碼頭一艘整理得頗為潔淨的小船時,秦襄兒都傻眼了。這可不是一般的小船,除了做工精致,船上還有船艙,估計坐上十幾個人都不成問題。瞧她吃驚成這個樣子,蕭遠航又笑了,「這是我的船,我親手做的,還行吧?」
秦襄兒看他的目光頓時變得古怪。「閣下家資頗豐啊……」
她這才發現,自己都快嫁給這個男人了,但似乎連他有多少家底都還不知道。這麼一艘船的價值,估計已經可以買下沔陽城內一座小樓了。
經她這麼一提,蕭遠航也才反應過來這事,連忙一邊操著帆一邊把自個兒的身家全吐露出來。
「除了這艘船,我只在船廠附近有一座院子,還有一個弟弟,就這樣了。」
竟是連小舶都算進家產里了,秦襄兒被他逗笑,嬌嗔道︰「就這樣已經勝過鎮上諸多人家,更別說你還是個搶手的造船師傅,能造出這麼一艘船,技術不知多高明,難怪我們村子里的春花嬸說你是金龜婿了。」
而且吳春花還說錯了,什麼鎮上的金龜婿,他根本是州城里的金龜婿好嗎?
蕭遠航撓了撓頭,「這造船的手藝是祖傳的,那要感激我祖上選對了行當?」
這樣兩人的差距就更大了啊……秦襄兒的笑容慢慢收了起來,目光放到了太白湖面上。
如今陽光正好,湖水粼粼泛著光,湖岸綠樹蔥龍,遠山青碧蒼翠,襯得這湖水既浩淼卻也精致。
「可我卻是什麼都沒有的。」秦襄兒突然說道,認真地看著他。「我來投靠景姨,本就是身無長物,如今雖然造出了紙,但我一開始就決定將造紙這行當留給陳家,留給楊樹村,因為那是村子里擺脫貧困的希望,所以我連嫁妝都沒有的,就只有我這麼一個人,甚至日後楊樹村的造紙大業我偶爾也會搭把手的,沒有辦法大門不出二門不邁,你想娶我,可得想清楚了。」
蕭遠航不假思索地道︰「我本來想娶的就是你這個人!我在心悅你的時候,陳家的紙都還沒造出來呢……」
意識到自己口快了,蕭遠航隨即閉嘴,但秦襄兒可是听得一清二楚,笑容忍不住洋溢臉上。
「你那麼早就喜歡我了?」她湊到他身邊,打趣道。
蕭遠航不好意思的別開頭不看她,但還是輕輕地回道︰「嗯。」
突然間,他感受到自己臉上被親了一下,如遭雷擊的他好半晌才反應過來,連忙回頭看她,那撩撥了就跑的女人卻已經把視線移回湖面上了。
「我已經極力克制自己了,是你先招惹我的。」他沉聲說道。
秦襄兒還沒意會到他這句話什麼意思,就感覺到自己被抱入一個溫暖的懷中,接著一記親吻襲來。
他的動作並不粗魯,甚至可以說是很溫柔,讓秦襄兒隨即沉溺于與他的唇齒交纏中。
因為她並不抗拒,還很柔順的配合,他親了一次又一次,愛不釋手的摟著她,只覺得懷里的人兒就是他這輩子最珍貴的寶物。
湖水幽幽,微風徐徐,輕觸在她唇畔的溫柔,比清風流水都還要小心翼翼。
終于,他滿足的離開了她,卻沒有放開她。兩個人依偎在一起,看著遠方的碧水扁舟,蕭遠航突然說道︰「方才你在鮮味樓與範老爺談生意時,那種自信滿滿、游刃有余的模樣,我非常欣賞。所以你不用擔心,成親之後你想做什麼就做什麼,我不會將你限制于閨閣之中。」
他最欣賞的就是她渾身的靈氣,又如何會親手抹去?若讓一個女人在自己懷里枯萎,那並不是真愛,只是佔有。
就因為他真心喜愛她,所以才要放手讓她綻放光芒。
秦襄兒听了,心中頓時充滿了對這個男人的愛意。他的默默付出,已一點一點蠶食著她的心,如今一看,原來自己已經這麼喜歡他了。
蕭遠航突然發現,身邊的人兒又慢慢靠了上來,這次是結結實實的給了他一記親吻。
他明明見到她兩頰的緋紅,足見她有多麼害羞,于是他不放手了,在藍天碧湖的見證下,與她再次以吻交換了綿綿情意,這個女人,他一輩子都不會放手了!
*
與範老爺說定了交紙的期限及數量,也得到了一筆訂金,陳家人便開始忙碌起來。
因著範老爺要的數量不少,自然是要找村里人來幫忙了。
朱嬸子與張大娘是一定要請的,還有老村長的小兒子,每次都和陳大力搭伙一起捕魚的李家等等,因著陳家給的工錢高,工作單純且安全,很多人寧可放棄了去太白湖幫工打魚,選擇來陳家幫忙造紙。
等到人來齊了,陳家這才發現自家做的準備還不夠。
三姑六嬸一進門就閑聊起來,熱絡得曹秀景都不好意思打斷;漢子們來來去去找事干,和女眷就混在一起了,看上去也不像話。
家里用來紙的地方不夠大,頂多只能幾個人幫忙;事先做好的竹簾顯然也不夠了,還得再添……這一開始就鬧得雞飛狗跳的,讓陳大力與曹秀景簡直要瘋了。
最後還是秦襄兒站了出來分配工作,讓漢子們先去楊樹林砍柴,還特地把需要的木材樣式給說了,總之無論如何原料是不可少的。她順便提了一句,砍多少就要栽多少,否則這楊樹林里的樹總有一天會被砍光。
至于留下來的婦女們被秦襄兒分成了兩組人,分別由朱嬸子及張大娘領頭,一組負責洗樹皮,一組負責湛樹皮。
秦襄兒粗粗將造紙分成二十道工序,每道工序又能細分成好幾道小工序,加總起來要造好她琢磨出來的紙,至少要有八十道工序。
想到要安排萬事不懂又粗手粗腳的村民們去做這些精細的工作,秦襄兒就覺得額角隱隱作痛。
這還只是造紙的前期工作,但也夠這些人忙活好幾日了。
就算是涼爽春日,秦襄兒也累出了一頭汗。陳家的院子還是太小了,這麼多人一次塞在里面,她忍不住出門透透氣,卻見到吳春花在院子外頭探頭探腦的。
她正想上前問個究竟,卻見到林二郎趕了過來,腿腳似乎不太方便,柱著拐杖一拐一拐的,卻硬是拉著吳春花要走。
吳春花與他吵了起來,兩人站在原地拉拉扯扯,秦襄兒離得太遠,一開始還听不清,不過這吵嚷的聲音漸大,院子里的人都好奇地停下了手上的工作,出來一探究竟。
「快跟我回去!你先前都跟人家撕破臉了,現在怎麼好意思來?」林二郎有些氣急敗壞。
「怎麼不好意思?都是鄉里鄉親的,幫個忙怎麼了?」吳春花衣服都被扯亂了,頭發也掉下來幾縷,顯得有些狼狽。
「要是我被你得罪成那樣,我也不願意幫你啊!」林二郎動作益發強硬,但語氣卻越來越軟弱。「春花啊,咱們回去吧!」
吳春花抵死不走,落下了淚,看起來更淒慘了。「我……我求她還不成嗎?現在咱家這光景,要不尋些生路,難道孩子們要跟我們一起挨餓?」
村人們看著這場面,都有些不忍,但更多的是一頭霧水。
曹秀景撥開看熱鬧的大伙兒,從院門里走出來,皺眉問道︰「這是怎麼了?」
「曹秀景!」吳春花一見到她,馬上甩開了林二郎的手,匆匆忙忙的跑過去想抓住她,卻被其他村人擋住了。
這當然是怕她們又莫名其妙打起來,不過吳春花這回真不是來生事的,她踫不到曹秀景,索性就隔著這麼一小段距離哭訴起來。
「秀景啊……過去是我錯了,你原諒我吧……求你給我們林家一條生路了……」
曹秀景眉間的溝壑皺得更深了。「你在說些什麼啊!我陳家可是什麼都沒對你做!」
「不,是我說錯了,我這張臭嘴就是不會說話,才會一直得罪人。」吳春花賞了自己兩巴掌,這手下得夠狠,一下子就紅了。
「你也不至于這樣……」曹秀景嚇了一跳,這女人到底想干麼?
「秀景,我……我就是想求你幫幫忙。」吳春花剛哭過,身上衣服被拉得凌亂,臉上還有巴掌印,賣慘相當的有說服力。「我家二郎前陣子搬漁貨時歲傷了腳,現在人家不讓他去幫工打魚了,你也知道咱們春夏少了這份收入,秋冬時我家就要鬧饑荒了。听說你家要找幫工,能……能不能讓我家二郎試試看?要不然我來也可以啊!」
「這……」曹秀景遲疑了起來。「我們人手暫時夠了……」
尤其是在工作分配還不很明確的此時,院子里還一團亂呢!要是來了個容易興風作浪的吳春花,萬一又為了什麼事鬧起來,拖延到交紙的期限就不好了。
吳春花听了她的話簡直如喪考妣,跑到了林二郎身邊,拉著他就要往陳家方向走。「我家二郎只是歲了腳,並不是瘸了,他……他還能工作的!再不濟也還有我嘛!我什麼都願意做,真的……」
林二郎見她如此,眼淚都要掉下來,紅著眼眶道︰「春花,回家吧,不要為難人家了,他們不欠我們的……」
「等一下!」秦襄兒由人群里站了出來,語重心長地道︰「春花嬸子,林二叔,我們院子里是真的不缺人了。不過現在很多村里的叔叔伯伯在楊樹林替我們砍樹,你們也可以去,只要砍的樹符合我們的要求,我們也算工錢給你們。噢對了,記得砍完樹也要栽樹,否則日後楊樹林被砍光可不成。」
吳春花與林二郎同時一怔,眼中爆出驚喜,「真的?」
「真的。」秦襄兒點點頭,臉上並沒有同情,而是一派的溫和,「我看林二叔腿腳不方便,可以負責砍樹就好,我們院里有板車可以出借,一次別砍太多,讓春花嫡子推回來就行,算你們兩個人的工錢,傍晚時也能用板車把林二叔推回你們家,歲了腳還是少走路的好。」
「襄兒丫頭,你……你真是太好了。」這是救了他們林家的命啊!吳春花抹了把臉上的淚,「以前我還那樣說你,現在想想都覺得羞愧……」
「春花嫡,過去的事就過去了,誰沒有胡涂的時候呢?」秦襄兒不否認,被批評的當時她也生氣,但事後想想,知道吳春花也就是愛耍嘴皮子,並不是做了什麼十惡不赦的壞事,還被打得鼻青臉腫,這樣的懲罰已經夠了。
她看向了其他鄉親,婉言道︰「我們村子里的人都是好的,相處和睦,心地善良,互相幫助,這也是為什麼楊樹村都這麼窮了,大家還堅持住在村子里。其實我和姨丈、景姨搗鼓這造紙的事,主要也是想多少幫襯幫襯村子,楊樹村總不能一直窮下去。」
她比了比陳家院子。「只不過我們現在才剛開始,還有很多需要學習和磨合的,日後這造紙事業肯定不會只有這樣的!」
大伙兒听了都是滿心的感激,同時又齊齊升起一種雄心壯志,雖然陳家這事還不知成不成,但只要齊心協力,不輕言放棄,村子里一定能好起來的!
听得一把鼻涕一把淚的吳春花突然被人拍了拍肩膀,她一回頭,竟是板著臉的曹秀景。
「秀景……我……」吳春花不知該說些什麼,除了羞愧,還是羞愧。
曹秀景直勾勾地看著她半晌,卻是沒好氣地咧開嘴笑了,指了指自己身旁。「拿去,板車借你,今天就開始算工錢,記得好好用,可別弄壞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