閻爺 第3章(2)

書名︰閻爺|作者︰喬寧|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合上了手里的書冊,仲燁順手便從榻的內側取起一床紫紅錦被,扔到她的懷里,她先是怔了下,連忙伸手抱住。

「這是……」她滿眼茫然。

「往後你就睡那兒。」他瞟了一眼床榻旁那片冰冷的石板地,將書冊放到一旁的梅雕梨木小幾上,枕著一只手臂仰身躺下。

佟妍呆了半晌,方遲鈍的頓悟,原來他根本不是真要她侍寢,他不過是拿她當幌子,作戲給別人看!

可他……為什麼要這樣做?莫非,是想就近拿她誘出妖物?那也沒必要啊!

「還不睡嗎?真想到我榻上侍寢?」仲燁睜開眼,見她還傻愣愣的杵在那兒,口吻清冷冷帶有一絲諷味的問道。

佟妍羞紅了小臉,趕忙將手里那床被子鋪整好,就這麼和衣躺下,什麼也不敢再多想。

片刻,當那如雷動一般的心跳趨緩,她才怯怯的掀開眸子,覷向榻上合目養眠的俊麗男子。

原來他真沒打算要她……是她多心了。雖然松了一口氣,莫名地,心底卻落下了一陣失落感。

無論是餌食,抑或是當成幌子,其實他都不打算踫她。他,也是鄙夷她的吧?

這般想著,心窩陣陣犯起堵來,悶悶的微疼。

她翻了個身,側身而臥,面朝外邊,背對著床榻上的仲燁,忽然有些想哭。

淚水滑過了輕顫的眼角,她悶著聲,不敢哭出來,只是靜靜流著淚,慢慢地,意識墜入了一片黑茫。

又是那個夢。

又好似不是夢,因為她能清楚聞到那陣陣腥臭,是血水混雜著某種異味的刺鼻氣味。

夢里,她一睜開眼便望著自己的腳下,她站在一片黑色焦土上,焦土之外,被一大片冒著熱氣沸泡的鮮紅血池圈圍。

一陣心慌突涌而上,她轉過身想看清後方的路,驀地,一只覆蓋著綠色鱗片,前端是四只利爪,猙獰可怖的巨大手臂攫住了她的腰。

她尚來不及尖叫,嬌小的身子已然被高舉騰空,倉皇間她別過臉,對上了一張極其丑陋,半像人半似異獸的妖怪巨臉。

「放開我!」恐懼溢滿了胸口,她失聲尖叫,豁盡全力想掙月兌那只巨掌。

那只不知其名的妖怪,身型足有半座山那樣高壯,當它咧嘴一笑,滿口的尖牙彷佛一座埋在黑洞里的劍山。

它的笑聲尖銳得穿透了人耳,她雙耳一疼,似乎溢出了鮮血,她顫抖著雙手搗住耳朵,淚水不停涌出眼眶。

誰來救救她……她好怕……真的好怕……她為什麼會在這兒?她做錯了什麼?

「放開她。」驀地,極低極沉的聲音響起,彷佛自遙遠的異古傳來,那人的嗓音足以搣動這片燠熱的荒漠。

她舉目,看見遠方那片一望無際的焦土,有道直挺如立劍的人影,一身鬼魅般的玄黑,手里持著一把弓形大刀。

那刀形狀甚是古怪,前端如同獸骨一般,通體雪白,上頭倒立著一節節巨刺,巨刺就如一顆顆尖銳的獸牙,末端閃爍著鋒銳的光芒。

「我說,放開她。」

那道黑色身影快若疾風,轉瞬便縱跳飛起,越過了血池,緊扣在手中的那把龍髓骨刀,不過對空狠狠一劈,便削去了妖怪的另一臂。

妖怪朝著血紅色的天際發出巨吼,似是痛極,重心也失了平衡,被掐緊在巨爪里的她,亦跟著劇烈搖晃起來。

又一陣刀風斜劈而來,砍斷了巨妖的另一只手臂,她被掐緊在巨爪中,直直往下墜落。

眼見便要摔在底下冒著熱氣的焦土上,她緊閉雙眼,渾身顫抖直打哆嗦,手腳俱已癱軟無力。

倏然一陣凌厲的風聲刮過耳畔,她只覺加諸于身的外力一松,猛然睜開眼,對上了一雙如結寒冰的銀藍色眸子,不禁愕愣。

不知名的男子救了她,將她從那妖怪的手里救出,她心中大喜,破涕揚笑,正想開口道謝時,忽覺腦後有陣陰風竄過。

她看見男子微地瞪大了眸心,她心中一涼,才想撇首望向身後,不知從何冒出的一雙手臂,從後方猛地掐住她的脖子。

「啊……」她幾欲窒息,無法言語,只能發出微弱的呻/吟。

「不過是區區一個修羅鬼將,也想擋我的路?!」她听見掐住她頸子的妖物發出雌雄莫辨的笑聲。

黑衫男子眯起了銀藍色眼眸,似被此舉惹怒了。

他豎起了手中那把龍髓骨刀,避開了女孩,朝著變幻莫測的雙身羅剎刺去。

原來方才那只巨妖便是這雙身羅剎放出來的,目的是為了擾亂他的視听,分散他的注意力!

只見雙身羅剎笑了笑,掐緊了那無辜的女孩,幻變的形體閃身而過。

黑衫男子一詫,正欲縱身撲去,將女孩救下,怎知那妖物卻忽然襲向他,出自于殺戮的本能,他即刻揮刀去擋。

卻不想,那雙身羅剎竟將掐在手中的女孩推了過來……

取自冥海較龍最堅韌的骨髓部位,經由煉獄冥火燒煉而成的龍髓骨刀,無堅不摧,能夠砍盡世上萬物。

妖鬼魔物只消一刀,從此靈體滅絕,再也不能活。

而一般的魂體只消一刀,便是魂魄俱滅,永世不得超生。

當他的刀刺進了女孩體內,他愣住了,銀藍色眼眸幾乎不敢置信的瞪大。

他失手了。

他錯殺了這個無辜的女孩。

他誤判了情勢,以為雙身羅剎不過是拿她當人質,卻不想,原來竟是有此打算。

女孩亦瞪著眼,沒有焦距的望著他,不出片刻,她呼吸急促的喘起來,然後咳出數口鮮血,柔軟的身子就掛在他手里的刀上。

鮮紅的血,滿滿地漫了出來。

那痛,在魂魄俱滅之前,鋪天蓋地的席卷而來,痛得她想哭,想叫,想掙扎,想求饒,可這些渴求到頭來不過是空想……

佟妍被一陣搖晃震得驚醒,赫然看見那一雙銀藍色眸子,那夢境里的恐懼也一並被勾起。

「不要殺我!」她猛然撐起身子,直直往後退,卻硬生生撞上了繪著蓮花盛開的靠背。

仲燁側坐在床榻邊,面色陰沉的看著她。

「殺你?我為什麼要殺你?」

听見那不同于夢境中的溫醇嗓音,緲緲惶然的一顆心才沉定下來。她眨眨眼,像是大夢初醒,此時才看清眼前的人是誰。

「我……我為什麼會在這里?」她看著地上那團凌亂的錦褥,又瞅著坐在榻上的自己,發了一身冷汗的小臉盈滿了茫然。

「大半夜你又叫又鬧的,偏又搖不醒,看你一直說疼,我便抱你上床榻歇著。」說著,仲燁垂下眸,目光落在她曲起的膝蓋。

那上好的杏花白絲綢布料,逐漸透出一股紅褐色澤,他想也不想便伸手去揭她裙擺。

她心口一緊,又急又羞的低斥,「你想做什麼?!」

他置若罔聞,拉直了她那條腿,掀開了裙擺,一截水女敕細白的玉腿便在他眼下,毫無遮掩的展露出來。

心魂甫定,這會兒又讓他這般調戲輕薄,佟妍急得眸內聚潮,兩手又拍又打的推拒著他。

是錯看他了?他也與那些心思婬邪的男子同個樣,明明打從心底瞧不起她,卻又想凌辱她、在她身上逞歡……

「這傷是哪兒來的?」仲燁看著她紫青發腫的那只膝蓋,俊雅的劍眉皺起。

她訝然的睜開眼,幾顆淚珠紛紛滾落,才發覺原來他掀開她衣裙,為的是探看她的膝傷。

久不見她開口,他不悅地揚眸,微瞪著她。

「沒听見我在問話嗎?」

雖然遭遇過一場死劫,過去許多事已記不得,可他很清楚自己是頗諳醫理的。

她的膝傷看似只有皮肉外傷,實則已經傷及筋骨,怕是已經過了診治的時機,再放任下去,後果不堪設想。

他這是……在關心她嗎?一陣暖意于心胸處漫開,佟妍有些怔怔地回瞅著他,好半晌才小小聲的道︰「那些日子被附身,我整個人恍恍惚惚的,也不曉得被那個妖怪帶到哪兒去,身上撞得全是傷……後來被衙府的人抓起後,我堅決不認罪,那些人便將我打了一頓……後來你帶我回王府,有些皮肉傷養了幾天便沒那麼重,膝蓋卻……」

她越扯越遠了,怎麼听都像是在向他訴苦呀。他肯定覺得她很可笑,他也沒問這麼多,她何必一張嘴便說個沒停?

再怎麼苦,不也是一個人這樣死忍著,終究撐過來了?為何踫上仲燁,她竟然像個受了委屈的孩子,一心直想對自己親近的人傾訴。

思及此,佟妍垂下眸,軟糯的嗓音喃著喃著,最終全糊進唇齒里,听不真切了。

「膝蓋怎麼樣了?」

她微詫,抬眸看見仲燁目光灼灼,那一臉凝神細听著的神態,觸動了脆弱的心弦。

「膝蓋先前就有傷,後來又連著磕了好多回,那傷便越發壞了,我手邊又沒藥,身上也沒銀兩……」

「方才那些人幫你淨身時,沒瞧見這傷嗎?」

見那雙美目蓄滿了淚水,又死死忍著不敢掉,那種故作平靜的堅強,反更教人心疼,仲燁微眯起眼,胸口似被掐緊了一下。

佟妍低下頭,沉默不語。

那些管事嬤嬤自然是見著了,見著了又如何?在那些人眼里,她不過是一個任人搓圓捏扁的東西,只管她身上干淨不干淨,別讓主子染上不好的病,供其褻玩罷了。

仲燁自然也曉得這道理,便也沒再往下問。他起身離了床,從紫檀木花櫥里取來了一個厚實的烏木醫藥匣子,里頭整齊擺著無數個青花瓷藥瓶。

他取出其中一個,拉開紅塞子,藥香滿溢而出,他親自替她抹上了質地清透的膏狀敷藥。

瞧著這一幕,她怔怔的發懵。

「這藥只能暫緩傷勢,以及止腫,你這傷已經傷及筋骨,明早我會讓安墨找醫官過來。」

他的手勁溫柔而仔細,後又取來了一條邊角繡著兩朵粉蓮的綢布,將膝蓋嚴嚴實實的包裹起來,再將掀起的衣裙掩下來。

不知名的膏藥滲進了絲絲清涼,教那紅腫的疼痛消除了些。她垂著眼,想道謝的話噎在喉頭,摻雜著哽咽,竟吐不出來。

仲燁似也沒奢望她感激什麼的,神情淡淡的收起匣子,床榻一淨空,她才想起自己佔了人家的位兒,急著欲起。

「躺下。」仲燁壓下她的肩,透過那薄軟的布料,能清楚感受到那身子有多麼單薄嬌弱。

向來寡情矜傲的他,心微微一動,已無法再將她趕到那冰冷的地上。

佟妍愣了一下,然後才有些羞慚,又不知所措的挪動身子,躺進床的內側。

這紫檀木精雕細琢而成的拔步床甚是寬敞,躺下三人也綽綽有余,她剛揣著一顆心躺下,仲燁也在外側躺了下來。

「我……」覷著他英挺的側臉輪廓,她想道謝卻又不知從何開口。

「等會兒你若是再像方才那樣,又叫又鬧的,便回地上去睡。」他合著眸,嗓子清冷冷的慵懶說道。

聞言,她立刻噤了聲,連呼息也稍稍憋著,片刻之後才敢吐出那口氣。

美眸幽幽的溜向那具挺拔頎長的身軀,也幸好他閉著眼,吐納規律,似已入睡,她才敢這般毫無遮掩的深瞅著。

那眉,那眼,那臉龐,概與夢境中的黑衫男子不同,可偏偏,那雙銀藍色眸子卻是如出一轍……

那些夢,可真是夢?

瞅著仲燁俊麗如畫的側顏,她眼中浮現一絲惘然,就這麼瞅到神疲眼倦,不知過了多久才睡去。

只是這一回,那自她懂事以來便夜夜糾纏的噩夢,似乎被什麼壓制住了,竟沒再來侵犯。

而她的胸口,一整夜是暖的,從前獨自一人睡下時的驚惶恐懼似也淡了。

模糊間,總覺有一雙眼,如同黑夜里艷熾的燈火,徹夜照看著她,讓她無比心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