舊人哭 第九章

書名︰舊人哭|作者︰凌豹姿|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馮笙寒眉再到衙門里來了,歸魚洋心里滿是歉疚,他當初應該要說得委婉些,何必說得這麼明白傷人。

再怎麼樣,馮笙寒才剛陪他睡過一夜。

但是不說個明白,又怕他日夜糾纏。

只是……馮笙寒沒再到衙門里,卻讓他覺得有些失落。

他已經習慣遠遠望著他,現在他不在衙門里,現在他很不適應,常在不自覺間,追尋著馮笙寒不存在的影子。

遍魚洋不想承認自己因為馮笙寒沒在自己身邊,就恍恍惚惚的發呆痴想,所以力圖振作的每日早早便回家陪伴娘子。

梁婉玉產期將至,他要大夫每日都到家中,以防她提早生產。

想不到這時梁婉玉卻跟他提了一件讓他大吃一驚的事情。

「相公,你還記得你對你叔父的承諾嗎?」

「什麼承諾?」歸魚洋听不懂她在說什麼。

梁婉玉眼眶含淚,他對這個未出生的孩子有萬般不舍。

「叔父家中後繼無人,我們答應過要將這個孩子送給叔父,讓叔父撫養長大,繼承他家的香火。」

「這、這……有這種大事,我怎麼一點也不舍得?」

梁婉玉擦去淚水,道出緣由。

「這是在你出事昏迷前說的,叔父說我們還年親,要生幾個就能生幾個,但是想到這個孩子一出世就必須離開我的身邊,我真的會擔心,不過我們又已答應了叔父。」

遍魚洋不解,「等一下,叔父還有一個兒子啊,怎麼會後繼無人,還得把我們的小孩過繼給叔父,我記得堂弟住在外鄉,他已經娶親,然後、然後……」

他忽然記不得然後是什麼,梁婉玉卻抓住他的手哭了出來。

「相公,石碩他跟你一起出事的,因為鄉里發大水,你跟時碩一起去探查橋梁,橋斷了,你摔傷了頭,石碩卻被大水沖走,石碩在滅頂之前,還大聲叫你要照顧他的家人。」

模模糊糊,好象有這樣的事,但是腦海里一堆黑影晃動,歸魚洋記不清楚了。

「向公,叔父一人孤苦無依,我沒辦法拒絕他要收養個孩子的要求,但是只要一想到這個小孩剛生出來就要離開娘,我就無法忍受。」

遍魚洋點頭道︰「叔父收養跟我們養不是一樣嗎?只要他長大後認叔父當叔公不就好了……」

梁婉玉突然抬起頭來,「不,相公,算命的說這個孩子跟他們有緣,叔父會來接他,我們還是要讓他在叔父家里生活。」

她這樣說未免太不合情理,但是她傷心不已的哭泣起來,讓歸魚洋無法再問下去,只顧著安慰她。

但不知會何,他望著她涕泗縱橫的臉,除了同情之外,卻沒有心疼的感覺。

為什麼他不會像見了馮笙寒流淚一樣痛徹心扉?

●●●

遍魚洋在山下繞了好幾圈,明明勸告自己不許再去找馮笙寒,但是他若肯對自己坦白,他就會知道自己其實一直很思念馮笙寒。

雖然他一直騙自己說是因為愧疚的關系才對馮笙寒念念不忘,但是不論真正原因是什麼,沒見到他,讓他總是睡不安寢,他很想他,非常想他。

他知道自己不該上山,還敲了他的門,但是勸阻自己一千、一萬遍,也不能阻擋自己想要見他的心情。

馮笙寒來開門,他臉色蒼白,眼眶微紅,歸魚洋心疼得想要把他進懷里。

但是他只能呆呆的立在原地,因為他知道自己沒有資格抱住馮笙寒。

「大……大人。」馮笙寒一見是他,立刻垂下眸子,眼里又盈滿了淚水。

遍魚洋差點伸出手把他抱進懷里,他阻止自己的沖動,並且說了一個連自己也相信的借口。

「我來看你,你一直沒來衙門,讓我很擔心。」

馮笙寒像是要笑,最後卻變成一個哀慟的哭音。

「衙門並不需要我,大人,我會立刻搬走,也會小心的不與我弟弟踫面,你不必擔憂我的未來,那會讓我……」他聲音低落,「讓我誤會。」

「讓我們談談,寒弟,搬走的事沒有那麼急吧。」

遍魚洋之前私心希望他越快搬走越好,但是真的听馮笙寒這麼說,他卻忽然緊張起來,若是他搬走,天涯茫茫,何處尋人?他不要他搬走,他要馮笙寒留在他可見之地,讓他照顧他,常常來見他。

「大人,你那日已經說得很清楚,大人不是我的情人,是我自己自作多情,可是我的情人真的對我非常溫柔,他甚至還留下定情之物,告訴我,他對我的真心永遠都不會變,我相信他那個時候的真心。」

馮笙寒提起舊情人,眼神變得充滿深濃的戀慕,讓歸魚洋心中很不是滋味。

自己當然不是他的情人,所以他的情人另有其人,但是他無法忍受他用這樣的眼神想著別的男人。

他知道自己這樣想自私又任性,但是他就是沒有辦法控制自己這樣想,因為他好嫉妒可以讓馮笙寒露出這種眼神的男人。

這樣的男人得到馮笙寒,不但沒有珍惜他,還讓他天天落淚,這種男人根本不值得他愛。

但馮笙寒卻愛得那麼深,讓他又恨又妒,恨不得讓馮笙寒從此對那個男人死心,最好徹底忘記那個男人。

「你的情人根本就不愛你,他放你一個人住在這哩,對你不聞不問,其實沒有這個情人吧?一切都是你自己想象出來的,根本就沒有這個人吧!要不然就是他一點也不愛你。」

他厭憎馮笙寒用這樣的眼神想著別的男人,竟然沖動道說出這麼具有攻擊性的話,連他自己都無法相信。

往日如夢,馮笙寒縱然無法承認現在的事實,更知道歸魚洋心中已經沒有他,但他不能忍受他現在說的話。

那些美好不是幻夢,他不許他在破壞往日如密的甜美回憶。

「住口,不準你再說了,他愛我,他說他愛我……」

馮笙寒大叫,聲音卻嘶啞難听,好象連自己也無法信服。

遍魚洋明明是來看他的,不是來跟他吵架的,但是卻無法忍受他用這種哀傷神情想著別的男人,更控制不了自己的嘴巴,說的話越來越惡毒。

「你的情人不愛你,他一定早就忘了你,要不然不會放你一人在此生活,讓你勾引別的男人跟你上床,我猜他一定是不要你了,把你視作無物……」

啪的一聲,馮聲寒一掌打在歸魚洋的臉上。

臉上的熱辣讓歸魚洋閉上了嘴,馮聲寒奔回屋內,哭啞了聲音。

「你回去,我不想見你,我的情人很愛我,他很愛我,絕不會像你這樣對待我,所以你不是他、不是他……」

遍魚洋追了進去,馮笙寒進了房間,他也追進房間。

馮笙寒倒在床上哭泣。

遍魚洋不知道自己為何要這樣傷害馮笙寒,他實在不能忍受他心理想的男人不是他,他要馮笙寒的心里、眼里都是他。

從馮笙寒入衙門沒多久,他對他的佔有欲變越來越強。

「他不愛你,你要我說幾遍都可以,他不愛你,才會連你病了他都沒來看你,更別說照顧你。」

馮笙寒掩住耳朵,他的辯駁變成可憐棲苦的低泣,快要不能承受歸魚洋的毒辣言語。

「別再說了,別再破壞他在我心里的樣子,他愛我,他臨行前送給我一件定情之物要我等他回來,我等得好苦,但我知道只要等他回來,他就會像以前一樣將我抱在懷里,憐惜我、疼愛我。」

遍魚洋否定他,「那些都是他騙你的!」

「他不會騙我的,不會的,更不會像你這樣對待我,你走開,我一輩子都不想再見到你,你對我這麼壞,不像他對我百般的好……」

馮笙寒哭得幾乎斷腸,還不斷吻著手里拿著的東西。

遍魚洋一看就知道他手里拿的就是那個男人送給他的定情之物,他妒火中燒,伸手奪過就要砸毀。

馮笙寒尖叫一聲。

「還給我……還給我……」

遍魚洋正要揚手砸毀它,卻突然發現手里的玉環十分嬌小,玉色青脆,雖然年代久了些,仍然可以看出是塊好玉。

而且,那手還的文路熟悉得令他怔。

這是他死去娘親留下的手環,娘親死後,他一直在心里認定,只要他未來的新娘才能帶上這個玉環。

遍魚洋抓住馮笙寒這時日更加消瘦的肩膀,幾乎要折斷他的肩膀,「為什麼這個東西會在你這里?為什麼?」

馮笙寒淚眼汪汪,他無力的跪坐在歸魚洋跟前哀求。

「還給我,這是他留給我唯一的東西,我求求你還給我,別拿回去,你傷害我、不要我都沒關系,讓我留著它。」

听到他的話,讓歸魚洋整個人虛軟無力。

一切忽然豁然開朗,為什麼他無法忍受他想念別的男人,為什麼見到他,會難以抑止?

「是我嗎?你的情人就是我嗎?是我拋棄了你、另為娶妻生子,甚至還要求你跟我再度一夜?」

聞言,歸魚洋大受打擊,身子搖晃不已,若不是雙手撐住床面,恐怕他早已經倒下。

馮笙寒听他說出事實,哀哀痛哭,哭得幾乎虛月兌。

遍魚洋以前不相信馮笙寒說的話,總認為馮笙寒胡說八道,因為自己若是愛他,豈會娶他人為妻,但是他現在卻茫然細思所有怪異的地方。

大夫口口聲聲說自己為了馮笙寒聘請大夫療養他的身子,還寄上自己沒吃過的長白人參,就是希望他調補好身子。

他對索求很淡,卻對馮笙寒一再動情、難以字抑,甚至還無法忍受林宗仰跟他交好,無緣無故刁難林宗仰。

馮笙寒屋內的碗筷成雙成對,顏色樣式都是他愛的色澤花樣。

「我得回去……回去查探這整件事到底是怎麼一回事?」

遍魚洋將玉環塞進馮笙寒的手哩,臉白得像張紙一樣,匆匆下山。

●●●

遍魚洋火速沖進衙門,拿起自己根本就從未仔細審視過的帳目。

這一年來他都不在這哩,但是他信任林宗仰,自會安排他住處的基本開銷,所以這帳目從來沒看過。

遍魚洋慢慢翻閱著,從他剛來上任,還未每月聘請大夫,一直到了一兩個月後他認識馮笙寒、與他熱戀,才有了這個支出,之後就沒斷過,直到他出事的半年後。

當他翻看完帳冊,以是掌燭時分。

遍魚洋頹然的靠坐在椅上,疲累的捏捏眉心。

「派人去把師爺找過來。」歸魚洋白著臉、啞著聲吩咐衙役去找人。

林宗仰不安的在夜里來衙門,不知這麼晚了大人為何找他,而且大人的臉色極為難看,好象撞邪一般。

「大人……」

他還未問候,歸魚洋就將帳冊丟在地上,林宗仰看得臉色發白,他霎時明白歸魚洋在帳目里查到了什麼。

「我問你,馮笙寒的情人是誰?」

望著歸魚洋那難看的臉色,林宗仰嘴唇發顫,他不想說,更不敢說,說了會有很多人受到傷害。

「小人不……不知。」

遍魚洋站了起來,走到他的身前。

林宗仰顫抖得更厲害,垂眸低首,不敢面對歸魚洋。

遍魚洋臉色清白的指著自己,臉上滿是傷痛,自責的神情,他望著林宗仰輕聲逼問。

「是我嗎?我就是馮笙寒的情人,是吧?」

「大人……」林宗仰說不出話來,也不能說。

但歸魚洋已經從他的臉色得到答案,他反身大力捶著桌子,吼聲震天,恨不得殺了自己。

就是自己讓馮笙寒哭泣,甚至讓他痛不欲生的。

而自己竟每次辱他、罵他,還要他在客棧陪侍自己一夜,自己怎能如此無恥的欺負他?

「我就是那樣對他始亂終棄、無恥無行、娶了家室的混蛋嗎?」

林宗仰見他似要瘋了,連忙出聲勸慰。

在他看來這是老天弄人,跟歸魚洋絕無關系,要怪,只能怪老天吧!

「不,不是這樣的,大人,您不必責怪自己,這是天意,我們莫可奈何,您說要回鄉三個月,哪知三個月後依然毫無音訊,半年後你叔父寫來一封信,說你受傷失了記憶,而且已娶了親,要我處理這邊的馮笙寒,我不知該如何對馮公子啟口,只好先斷了大夫對他的療養……」

「別再說了……」歸魚洋抱住頭,他的頭痛得快要裂開,他已經不想再听林宗仰說下去,他負心無行的事實永遠也不可能改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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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魚洋踉蹌的回到家哩,直奔房內,看著他的「妻子」發怔。

梁婉玉見他臉色青白不定,溫婉的關心道︰「相公,你怎麼了?怎麼臉色這麼難看?」

他幾乎發不出聲音來,「我娘的玉環呢?你把它拿出來給我看。」

梁婉玉像個石頭一樣,忽然停止不動,他不安地回避他的目光,囁嚅著,卻什麼都說不出來。

「你為什麼不拿出來?」他從未對她大吼,但是他現在卻失控的對她吼叫︰「因為你沒有,你拿不出來,是不是?你明知那玉環我只會送給我最深愛的人,你為什麼沒有,你既然沒有又為什麼會嫁給我?」

梁婉玉面對他連珠炮般的逼問,卻一個字都無法回答。

竟然連他的枕邊人都只是一場騙局,歸魚洋一臉哀莫大于心死的模樣,轉身跑了出去。

梁婉玉大著肚子無法追他,卻心虛不已的坐在椅上,千頭萬緒涌上心口,讓她露出悲傷的神情。沒人教過她在這個時候該怎麼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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遍魚洋趁著夜色上山,馮笙寒的門沒有鎖,他一推就進入。

馮笙寒沒有在小屋的廳里,歸魚洋進了房間,看他倒在床上還在低聲哭泣。

他坐在床邊,將哭得顫抖的馮笙寒抱入懷里,那蒼白的嬌弱臉龐布滿痛苦,看得他的心好痛、好疼。

馮笙寒放聲大哭,卻因為哭太久,聲音啞得不成聲,「魚洋……」

「我愛你,笙寒,對不起,讓你受了好多苦,我愛你,原諒我,我是個徹頭徹尾的混蛋,原諒我以前那麼對待你……」

听到他的愛語,馮笙寒抓住他胸前的衣服,哭得無法自抑,顫抖著小手模著歸魚洋的臉,哭得更加厲害。

「我一定是在作夢,你……你回來了,對不對?你回來了,之前那個對我好凶、不里采我的人不是歸魚洋,你才是歸魚洋。」

遍魚洋將他緊緊抱住,他的委屈都是他造成的,是他對不起他。

「笙寒,對不住,別再哭了,我的心快要被你擰碎了,我不是故意這樣對你,我忘了一切,我慢慢說給你听……」

他一邊說著這一年來發生的事,一邊吻去馮笙寒臉上的淚痕。

馮笙寒緊緊的歸魚洋,再也不肯放手,兩人就向對方隨時會消失一樣緊摟著對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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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夜的無眠相擁,白日很快便到來。

屋子外忽然傳來林宗仰焦急的呼喚︰「大人,您在這里嗎?大人,夫人生產了,您要快點回去,產婆說夫人情況很危險。」

遍魚洋茫茫然的望著馮笙寒,馮笙寒夜里才剛停的淚水,此時又落了下來,兩人都恍如大夢初醒,回到現實中。

「你……你快點回去吧。」

「笙寒……」

馮笙寒推開他溫柔的懷抱,顫聲道︰「你知曉我的身世吧,我爹不愛我娘,甚至還很恨她,覺得是她讓他落入婚事中,任她多麼委曲求全也無法得到他的歡心,因為他愛著他的青梅竹馬,這件親事造成好多人的痛苦。」

遍魚洋忽然知曉他要說什麼。

馮笙寒淚流滿面的望向他。

「我望著我娘,我自己也十分痛苦,她很無辜,卻要背戴著兩人的恨意。魚洋,你有妻有子,你應該以此為重,莫要讓我這樣的小孩再出現在世上,我只要知道你是真心愛我,並非負我,我就心滿意足了。」

遍魚洋的抗辯幾乎要說出口,卻在看著馮笙寒時什麼都說不出來。

他們有緣無分,一切都是上天捉弄,任是多麼相愛,也不得不放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