錯過 第五章

書名︰錯過|作者︰靈涓|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林薇三十二歲——

包車南下的路程上,祁雨青像是一輩子沒好睡過般,從靠著椅背一路滑落,最後醒來時,他的頭枕在凱的胸肌上,不知該慶幸還有東西讓他靠著,還是該責怪他睡得太熟。總之,到達目的地時,路容凱一瞼疲憊,而祁雨青則精神飽滿。

斐嫣然因為正在替路承昊洗澡,沒來迎接兩人,幾個孩子則在保母和向導的陪同下,在不遠處的溪中戲水。

只有林薇遠遠地站在山中旅館前,帶著似笑非笑的表情,看著她的丈夫和路容凱。

「我遲一天,你也遲一天,算是扯平了。」祁雨青才下車,她就笑罵道。

林薇的容貌,是和山中的樸實恰恰相反的艷麗,那是因著聰明和傲氣所養成的自信。長而微微波動的長發被在她背上,和同樣蓄發的祁雨青,是兩種完全不同的風情。

「我遲到的次數可沒你多。」祁雨青亦帶笑回應道。

他筆直地向她走去,將路容凱遠遠扔在下車處,迎向他的妻,然後緊緊擁抱著她,在她綻放的熱情下,不深不淺地親吻著。

路容凱靜默了,完全不知道在胸口浮動的情緒,是想念自己的妻,或是嫉妒眼前的……男子!

當然,他更不可能知道,當年在他婚禮上擔任伴郎的祁雨青,在看著他將婚戒套人斐嫣然指間,並親吻新娘時,心中也有著相似的矛盾。

那時,祁雨青抱住了林薇,卻難以平復心頭的震撼。

直到兩人的身影完全消失在他眼前,他才倏然驚醒,提步追上。

還沒走進旅館,斐嫣然便抱著路承昊,看著他微笑,迎面而來。

「小家伙感冒了,剛剛還吵著要一起去玩,現在安靜多了。」斐嫣然笑著,那笑和她臂彎中的孩子,篤實了他浮動的心。

這才該是他要的……不是嗎?在結束了下午和晚上的活動後,時間被推向安靜的子時。早就不受時差困擾的孩子們,在保母的安撫下,睡得極熟。

路容凱和斐嫣然回房後,也沒再有動靜。

而祁雨青房中,洗過澡的他,穿著松垮垮的浴袍,閑適地窩在床中,胡亂按著電視遙控器。

方從浴室出來的林薇,動作優雅地擦著濡濕的頭發。

「真的可以多玩一天,你的工作沒問題嗎?」關于祁雨青今晚在飯桌上宣布的,她仍抱著懷疑。那個重要的工作,真推得掉?

「嗯,因為是對方臨時有事,所以沒關系。」

「你們昨晚多住了一夜,是在聊什麼?男人間的對話?」林薇在簡易梳妝台前坐下,開始在臉上涂抹保養品。

「沒,因為太累了,所以睡了一晚才來。」祁雨青淡淡說著,他幫路容凱料理生意的事,林薇是知道的。

「沒去品嘗‘台灣名產’?」林薇若有深意的說。「我倒頭就睡,還能吃什麼?」祁雨青淺笑著,再按了下遙控器,轉入財經新聞台。

「可是我听說你和凱在房間里討論了一夜,不會都在討論公事吧?」說著,林薇艷光照人的面龐上,綻開了眩目的笑。

她只是詢問,沒有逼供之意。

「你也知道的,凱的公司有點問題,我去幫忙。」祁雨青神態依然閑適。

「我真羨慕你,還能和兒時的朋友保持聯絡,能夠溝通,還一起出游。我小時候的朋友,現在見了面,最多也只是聊聊當年罷了。」林薇無限感嘆地說道。

她很明白商場上的事,往往不是說幫就能幫,麻煩太多之外,也讓被幫的人少了重新認識自身能力的機會。

「我和凱也沒什麼好聊的,時間和距離都相隔太遠,沒有了當初單純的友情。」他和路容凱之間已不再像當年那樣有說有笑,往往話說到一半,不是凱應不

下去,就是他不知該怎麼接。

即便如此,他們的感情依然如故,就像至親一般,雖然鴻溝日益增大,卻總關心著對方,有時一通電話打去,不是想談些什麼,也不需要談些什麼,只要听著對方的聲音,一切足矣。

聞言,林薇靜默了,像是窺知了什麼,又似……霧一忙一忙的一片,什麼也看不清。「你還不睡嗎?」她輕聲地問著。

她和雨青是策略聯姻,雨青要孩子,而她要的是祁氏的股票,和父兄答應她的—一間完全由她主管的公司。天凌出生後,她自覺責任已了,對于性情內斂的雨青,再沒有應付的打算,天凌出生後,她幾乎沒盡餅為人母的責任,因那不是她要的孩子。

自此後,她得到了父兄答應的公司,亦將全部心力放在公司和……愛情上。她至今不知道男人看上她,是因為她荷包里的錢,或是她的美貌,那麼多絢爛的感情,最終都走向毀滅。

可是不管她在外面做了什麼,當她滿身疲憊或帶著煩躁情緒回家時,雨青總是在,他永遠都對著她微笑,為她熱一鍋湯或沖一壺熱巧克力。什麼都不問,當作什麼都沒發生過般。

然而人對自己不愛的人,總是殘忍的,她依舊將他的寂寞棄置一旁,獨自尋找她的情狂。偶爾回家,雨青也總是包容,用他顯而易見的寂寞,包圍她的狂肆。

然後她懷了天韻,她堅決地對她的丈夫表示這不是你的孩子,可是我想生。而他只是平靜地點頭說好,把天韻當作是自己的孩子,幫著她隱瞞所有人。

她是平凡的女人,不感動、不動心是不可能的。從那之後,她一直留在雨青身邊。生天韻的隔年,她為雨青生了次子天泓。此後,對于眼前內斂壓抑的男人,她是打從心底愛上了。她的飄泊自此停留,系在名為雨青的碼頭上,汲取他寬大羽翼

下的溫暖。

可她終是女人,美麗而敏銳的女人。她的寂寞有了停靠處,而溫柔的雨青,卻依然……卻依然散發著寂寞的氣息。她察覺了,卻沒說什麼,她等待著有一天雨青能因她的停留就此終結寂寞,和

她一起品嘗幸福。

「大概是白天睡多了。」祁雨青的聲音悶悶地傳來,震動了深思的她。

「要不要一起去散散步?」她微笑的提議,山中夜里雖冷,但空氣新鮮,別一番感受。

「沒關系,我一個人去去就回。」祁雨青的聲音很輕,卻染著深濃的孤獨。

失眠,是他長年來的困擾,也因如此,婚後不久,他便和林薇分房睡,只有度假時,或是某些狀況下,兩人才會同睡一床。

「嗯。」林薇沒有阻止他,亦沒有追上的打算,她其實很明白,他不需要她陪。

不過她還不知道,除了祁雨青自己外,知道他會失眠的人,只有她一個。對于敬愛的父母,他寧可在床上睜眼至天明,也不願驚擾到他們。而另一個和他共眠過的人……不知怎地,在那人身邊,他從沒失眠過。

縴縴釣線垂人水中,輕風拂過綠茵地,映著蒼翠山色,在河堤並肩而坐的兩人點綴著這一片山光水色。

「喂,你昨天睡了一天,今天還睡?」路容凱坐在河畔,沒好氣地問著頻頻點頭的身邊人。

「嗯?」以濃濃睡意發出疑問的祁雨青,完全听不懂他在講什麼。

「昨天晚上太操勞了?」路容凱邪邪地問。

「嗯,一晚沒睡。」流水淙淙,催人入夢,風涼日暖,讓他不想睡也難。

「我們不是來釣魚回去吃的嗎?你睡著了怎麼釣?」察覺身邊人依然想往地面親近,路容凱又出聲了。

「嗯?」被他的聲音驚嚇到,祁雨青再度坐起,卻仍睡眼惺忪。

「算了,你要睡就睡好了。」察覺他沒在听,路容凱干脆將他用力一拉,帶入自己的懷中。

「咦?」路容凱的舉動微微驚嚇到習慣自己照顧自己的祁雨青。

「等我釣完了就叫你起來。」路容凱靜靜地俯視水面,平和的聲音微泛溫柔。

這一次祁雨青沒有應聲,在路容凱的懷中,一時失了睡一息。

他仰望著路容凱,清晨才剃過的下巴,找不到胡子的痕跡;平日鍛練有素的身軀,有著結實的觸感……猶記得當年凱來他家時,兩人睡在床上的情景,歲月如梭,他不再如當年像個女圭女圭似的,凱也不是當年身形單薄的孩子。

一眨眼,凱已三十歲了,幾個月後他亦然。三十而上止,四十而不惑,不惑…他卻連他該迷惑些什麼,都還找不著呢!

想著,祁雨青緩閉上瞳眸,嗅著路容凱身上莫名令他懷念安心的味道。緩緩地,滑入夢湖底。

而路容凱感覺著懷中的重量,不敢稍動地凝視水面,心情顯得安適而寧靜。

他倆卻不知道,在他們身後不遠處,原欲來找祁雨青的林薇,像是窺見了什麼不為人知的秘密般,以手捂緊了口,不知是在防止她尖叫出聲,或是接住哽咽的眼淚……

似感覺到身後異樣的氣氛,路容凱驀地回過頭來,看著她,輕柔微笑。「你來找雨青嗎?」路容凱輕聲問,舉止動作皆輕柔,生怕會驚醒祁雨青。

「嗯,沒什麼重要的事。」林薇勉強自已擠出笑容。

路容凱很自然地低頭看看懷中安睡的人兒,「那就別叫他了,讓他多睡會兒吧!」路容凱說得自在,絲毫不知他的話語中含著千絲柔情。

這次,林薇再也笑不出,她愛的人正睡在別人懷中,想來那人也是愛著他的巴!

寂寞的雨青、失眠的雨青、迷惑的雨青、她愛的雨青…眼底心里,許久許久前,就住了人了……是嗎?是吧!

只是心中的自我蟄伏著,切切不止目醒。不肯…醒。所以錯失了,放棄、遺忘了,本該屬于他的幸福。

一直到許久之後,林薇都無法憶起她是怎麼走回旅館,又怎麼擁抱她的孩子,而後若無其事地和祁雨青一起返回家中。她僅明白地記得一件事,那時她心底的堅決,遠遠大過悲傷。

看著她仍一無所知的丈夫和她的孩子一般,明明生來就帶著源源不絕的愛,卻無知的以為自己的情感仍是張白紙。

雨青依然溫柔,早早讓保母回去睡後,獨自在深夜的廚房里,為她和孩子們煮了兩種不同的湯品,然後目光和煦地看著他們喝完,才帶幾個孩子上床入睡。

原該準備入睡的她,卻打開皮箱,塞人更多又更多的衣物,亦塞入這十年里,她深深淺淺的情感。

「你有事?」似乎對這樣的情景司空見慣,來道晚安的祁雨青,聲音和表情都很平靜。

「算是吧…」林薇背對著祁雨青,笑得淒涼。「你坐一下,我有東西要給你」她說著,拿出一個褐色的牛皮紙袋。

「這個……給你。」林薇的聲音頓了會兒,才接了下去,表情與其說是悲傷不如說是堅定。

她將褐色的牛皮紙袋遞給祁雨青。這是他們結婚時,她私下準備的,原打算在她受不了或愛上別人時使用,沒想到會在此時用到。

他在看了內容物後,微微一怔,表情依是溫和平靜,孰不知他的沉靜,更讓林薇深深感到痛苦。

在一式兩份的離婚協議書上,林薇已填妥女方所需的所有資料。

「為什麼?我最近沒听說你愛上誰?」林薇的出軌,是社交圈內公開的秘密,他亦不曾在意過。

「不是我,是你…你愛上別人了。」林薇沉沉地說著,帶著一點天性的傲慢,坐入祁雨青對面的椅中。

沒有人看得出來她話語背後深深的哀傷,她是愛著雨青的,若能留下,她又何嘗願意走?可是他愛的是別人,她的留下,只會滅了他心頭唯一的火苗。

「你在說什麼啊!」對于林薇的話,祁雨青只當是玩笑。

「你愛上凱了。我知道……我感覺得出來。」「你在開什麼玩笑,我和凱只是朋友。」祁雨青笑著,絲毫不將林薇的話放在心上。

「你愛他,或許你還沒感覺到。」林薇喃喃地說著,祁雨青仍是不解。

「我知道你很難入睡,也常常失眠,但你卻睡在他懷里,連我跟他的談話都沒有听見。」

「那也不能代表什麼,那天我累了,就只是這樣而已。」他不懂,這明明沒什麼,為什麼林薇會為了這件事跟他離婚。

「你一直在壓抑,也一直很寂寞…我一直都知道。我不愛你,所以我四處飄泊,可是天韻出生後,我曾經愛過你;我現在才發現,你要的其實不是我,我的停駐不能消除你眼中的寂寞上

沉默了良久,林薇終是想到能夠說出口的話。她強迫自己用「曾經」這個詞,好讓他能好過些。

他沒有接話,無言地承認了他長久以來的寂寞。可連他都不知道他要什麼了,林薇又怎會明白?他從六歲就認識凱,若他真的愛凱,他豈會不知?

「你沒察覺嗎?你總是追逐著凱……百忙中打電話給他,硬是找出假期跟他度假;他有事,你兩肋插刀;你說的,你和他之間早就沒有當初的友情了,可你仍像個小孩般,將他當成最親密的朋友,睡在他身邊……睡在他懷中。」

她平靜地說著,打從心底可憐眼前遲鈍的男人上幸福就在他手邊了,他卻連伸手都不會。

「我和凱六歲就認識了,若我真愛他,我又怎麼會不知道!」祁雨青嘆自心著。

「若你真想離婚,我沒有意見。我只有一個要求,孩子歸我,包括…天韻。」

人想走,他是留不住了,不如平靜的分手,對雙方和孩子們都有好處。只是,林薇不是會照顧孩子的女人,他無法看著孩子跟著她吃苦。

「你不在意?」她訝然。

「我說過,她是我的孩子。」祁雨青答得淡然。

「我一直以為你是看在我的面子上,才對天韻好的。」看來,她是太高估自己了。

「天韻是我的孩子,血緣只是一種形式,不代表什麼。」

「那麼我沒有意見。」林薇苦澀地笑著。

「謝謝。」

語畢,他掏出隨身攜帶的鋼筆,在離婚協議書上,簽下名字和所需資料。

「雨青……」看著他將離婚協議書遞交給自己,林薇忽地喚道。

「把天凌叫來吧,至少讓他知道我們離婚了。」她堅持這件事該讓她的孩子清楚的知道,她知道天凌能承受,且協助他的弟妹們也接受的。

天凌。這個名字取得極似這孩子,一個凌厲的孩子。

在听完她的話後,祁天凌睜著淡漠的眼看著他的父母,點點頭表示知道,問了聲「可以去睡了嗎?」便走回樓上房間內。

看著長子離去的背影,林薇哭笑不得。她雖知道這孩子就是這樣,但離去前,她多希望他表現得再不舍一點。

提起行李,她倏地回眸,艷麗地笑了開。

「趁著我們還年輕,你和我都該找尋真心所愛。」這話,她一半是說給自己的听的。

而祁雨青僅是微微地笑著。他不愛人,誰也不愛……這樣過了近三十年,他也習慣了,傳宗接代的責任亦了,他再不需要愛人。

知道他不信,她提著行李緩步離開。

「雨青,你長發為誰留?三千煩惱絲,你為誰留,為誰留得情長在?」她問,語帶酸楚。

祁雨青卻渾身一震。

長發為誰留……為誰留?「十年了,從我見到你時,你的發就是長的。十年了,你日夜呵護的,不是你的愛情,又會是什麼?」

留起長發是很直覺的事,為誰留……他可需想過?「你要走了嗎?」

林薇行至庭園中,黑暗里忽地冒出熟悉的童音。

祁天凌以童稚混合著成熟的奇妙神態,看著眼前平日艷麗,而今形單影只的女人,擔憂地問道。

「嗯!因為沒有留下的理由。」她苦澀地回身笑道,不見方才的堅決。

「為什麼?」

「因為,我和你爸爸離婚了,剛剛不是說過了嗎?」她無奈地笑著,看來天凌還是不懂什麼叫離婚啊!

「為什麼要離婚?」發現母親不懂他的意思,他再問了一次。

林薇先是微愣,而後悲傷地笑了開。蹲子,和祁天凌平視。

「媽媽因為很愛你爸爸,所以非走不可……你爸爸真的人很好,是媽媽配不上他。」看著和他相仿的容貌,她柔聲道。「媽?」他不懂母親的意思。

「天韻不是你爸的孩子。」她知道早熟的天凌會懂她的意思。

祁天凌沒再發言,早熟的他,約略知道這是多麼嚴重的背叛,他更知道父親有多疼天韻。

「如果雨青愛我,我願一輩子守在他身邊,可是他愛的人不是我。」她看著極似他的瞳眸,驀地紅透眼眶。

「媽?」沒遇見這場面的祁天凌,頓時慌了手腳。

「你也看得出來吧?爸爸一直都很寂寞……」拭去淚滴,她柔聲道。「嗯!」

「你知道嗎?你爸爸常常整夜都睡不著。」

「我知道。」祁天凌聲音細如蚊納地說著,澄澈的瞳眸里彷怫懂了什麼,又不是直一切的懂。

「沒有了那個人,雨青就無法入睡……」這句話她像在對著自己說,說服明明想留下的自己,非走不可。

「你爸爸一直都很聰明,做什麼事都能成功,可是他偏偏就是不了解他真愛誰,所以媽媽不能再讓他寂寞下去了。」林薇雖是這樣說著,卻隱隱覺得,他不是不懂,他是不能懂。

「所以媽媽一定要離開。」

與其讓兩個不相愛的人廝守,不如早早分別,各自追求各自的幸福。

他,會只是她曾愛過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