圈套 第一章

書名︰圈套|作者︰靈涓|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丑時二刻,忙了一夜的盼縈樓終于關上大門,獨留兩只紅紅燈籠在寒風中飄飄蕩蕩。

盼縈樓里的眾人皆快速收拾著,等吃完消夜後便可準備沈入夢鄉。廚子湛憂早早就與他的親親小王爺回王府「玩棉被」了。

然而向來生活散漫的星流,也已將客人趕回家去,此時此刻正睡得香甜。

至于盼縈樓里武功最好的默言和往常相同地睡在星流的房門口,以便時時刻刻保護星流的安全。

本來應該在二樓算帳的語冰,在開店半個時辰後,就被慎王爺給拖走,回慎王府享受他們甜甜蜜蜜的兩人生活。

照理來說,語冰和慎王爺好不容易在一起了,那他就該收起盼縈樓當個好命、富貴的王爺夫人。

但語冰怎麼可能會安分呢?依語冰愛錢的性子,要他收起盼縈樓簡直是要他的命,他是打死也不會肯的。

于是,語冰和湛憂一樣,天天往返于盼縈樓和王府間,無視另一半的暴跳如雷。

必上大門,緋聲信步走進位于盼縈樓廚房之後,專屬于他的小小院落。

清幽雅致的竹屋外頭擺設著石桌石椅,怎麼看都像是京城大戶人家的典雅院落。

偏偏一旁殺風景的曬著幾件滿是補丁的衣服;就連石桌上的茶壺和茶杯,一個斷了柄,一個缺了個口子,全都是盼縈樓里淘不用而被緋聲撿回來的。

另一邊柴薪整整齊齊地堆著,簑衣掛在屋檐下,這情景仿佛是一張農村風景畫,只差沒跑出幾只活雞來點綴一番。

不過,就算真的跑出幾只雞來也不稀奇,因為緋聲昨天才將養的雞捉去市場賣,若有一兩只「漏捉之雞」也不是不可能。

倒也不是盼縈樓虧待他,其實店東語冰除了月薪外,每年還會發兩次衣服,冬天棉質、夏天麻質,務求冬暖夏涼。

三餐飲食外加消夜,冬天取暖、夏日烤蕃薯的柴薪等等,也都由盼縈樓提供不需自備,緋聲實在沒必要過著此般日子。

但是,「大富由天、小盎由儉」是緋聲的座右銘;除了吃食包不走之外,他總將發下來的衣服留下一件其余的全部賣掉,補丁多的穿里面,新衣罩外頭,能看就好,更利用盼縈樓休息時間做做副業,努力賺銀子。

在這種生活中,緋聲最大的樂趣便是和語冰斗嘴,說斗嘴是好听,說明白一點,壓根兒是緋聲在逗著語冰玩。

緋聲在床上休息一刻鐘後便起身換上夜行裝,開始他最賺錢的副業。

在富裕的京都里,有一種在三更半夜外出,收獲比較多的工作,雖然能做的次數不多,但是成功的話,獲利相當可觀……

呵呵呵!別想太多,緋聲當然不可能去打家劫舍,做出擾亂社稷之事。

不過,緋聲的副業跟那些四處打劫的宵小倒是很有關系,事實上他的副業是專門照著懸賞公告,捉拿賊人換取賞金。

當然啦!拿多少銀子做多少事也是緋聲的堅持之一。

如果賞金實在少得可憐,依緋聲愛財的性子也是會接,只是被賊人盜走的財寶,就沒法子回到原主的手中了。

如果賞金給得普通,對緋聲來說還算合理的話,在捉賊時有看見財寶便會順便奉還,沒看見就算對方倒霉,不干他的事。

理所當然,如果賞金高到連緋聲的良心都會抬起頭來狂鳴,對方又有禮到先付訂金,他也絕對會想法子將失物一並尋回,充分發揮他拿多少銀子做多少事的理念。

緋聲走出竹屋,大大地伸了個懶腰,稍稍活動筋骨後,一個翻身躍上屋頂,隨即展開他的工作。

有的時候,會有听聞緋聲好功夫的人直接找上他,不過大多數是他主動去城里看官府貼出來的懸賞告示,或富有人家自行發出的賞金公告。

今天也不例外。

發出懸賞的是京城里以買賣南北貨致富的梁員外,賞金之高令不少人趨之若鶩,也就是說緋聲這回除了要緝捕賊人,還得應付一堆同行。

想到這里,緋聲提身快步飛奔,生怕趕得太慢,賊人會被別人逮去。

幾個起落後,緋聲迅捷地躍進巷弄中,一身墨色勁裝登時與夜色相融難分。

說也奇怪,通常打家劫舍者盜完財物後,為怕失風被捉通常不敢再出現于案發宅第中,但侵入梁家的賊人卻大大不同──他一天僅偷走一樣東西。

罷開始,梁府還以為是下人手腳不干淨,將梁家的傳家寶偷出去變賣;東西越丟越多後,梁老爺十分氣惱便把所有下人集合到大廳審問了一天一夜,仍然沒有捉到犯人。

因為當所有人都集合在大廳時,梁府仍有遺失財寶,梁老爺這才訝然驚覺,梁府是有賊人闖入。

從那天起,梁府的護院人數有增無減,可是失竊的東西也是有增無減,逼得梁老爺只好在城中張貼懸賞告示,言明捉到盜賊者,賞銀一萬兩,如悉數尋回失物,加贈一萬兩。

就這樣,緋聲沖著一萬兩銀子的高額賞金,準備加入緝拿賊人的行列。

近日來因為盼縈樓內的事情太忙,讓緋聲遲遲抽不出空去捉賊,也不知是緋聲的祈禱成功或是怎麼了,竟也沒人捉得到那名盜賊。

說也奇怪,各方英雄俠客就算運氣好踫得上對方,也都在對方高超的輕功下追丟了。

而那些人回來後所描述的賊人長相皆不相同,從稚齡少年到高壯男人都有,甚至有一夜的追蹤者口口聲聲說盜賊是個女子!

就因為如此,梁老爺索性將賞銀提高到兩萬兩銀子,對梁府而言賞金雖然高得驚人,也好過傳家之寶一件件被盜走。

所以,緋聲怎麼可能放過這個賺銀子的好時機,自然是努力捉人!

即便沒時間逮人,緋聲也早已查探好梁府的地形、方位,方便捉人。

只見他足尖一點,便越過了梁府的牆頭,好在梁府的牆並不高,否則他光爬牆就會累死。

不過話說回來,如果梁府的牆跟皇宮的一般高,賊人大概也闖不進去,他便沒有銀子可賺了。

所以說,梁府牆真是矮得好!

梁府很大,一圈又一圈的四合院像個小城似的,梁家四代百余人口和數目更多的長工、丫鬟都住在里頭。

外圍是下人們的住處,戒備森嚴的中心才是梁家人的居處,財寶自然是放在那兒,盜賊要偷也得往里頭去。

不消說,緋聲想捉賊也必須進入梁府內。

幾個高起高落後,緋聲躍至梁府內的一棵大樹上,調整一下姿勢後,便安安穩穩地坐在樹上等著賊人來襲。

緋聲詳細研究過梁府的地形、方位,也對梁府護院的巡邏路線有一定的了解。

依緋聲的推測、默言對武功的學識,再加上語冰高超的算命本領,他們都認為賊人今晚一定會從這里經過。

「到底來不來啊?」緋聲原本有等候一整夜的決心,可是夜越來越深,風越夜越冷,令他的耐心快速消失,賊人仍不見蹤影。

「語冰該不會算錯了吧?」緋聲小小聲地嘟囔著。

倒也不是他要懷疑語冰,可是人有失手、馬有亂蹄,語冰再怎麼厲害也會有算錯的時候嘛!

風好似又大了一些,緋聲衣服穿得不夠厚,風一吹就打起哆嗦,冷得他想回盼縈樓睡覺算了,再等下去也不曉得有沒有結果。

念頭一轉,緋聲又想起了那兩萬兩銀子的賞金,兩萬兩耶!可以買很多東西的兩萬兩銀子耶!

牙一咬,緋聲將衣襟拉得更緊,繼續守候。

「默言應該不會騙人,可是星流很愛玩,默言又很听星流的話,該不會真的被默言騙了吧?」緋聲繼續自言自語。

好冷喔!如果預先曉得會遇到這種情況,他一定會在家里吃過消夜再來,才不至于搞成現在這個樣子,又冷又狼狽。

緋聲搓著手呵氣,將原本就稱不上高大的身子縮得小小的取暖。

「冷成這樣還不下雪,真是沒天理。」對雪有莫名喜好的緋聲,望著天空抱怨幾句。

緋聲一直覺得冬天最好的東西就是湯圓、紅包和雪,三者缺一不可。

雖然未到臘月,不過托好廚子湛憂的福,甜甜的桂圓蓮子紅棗湯圓他已經吃了好多碗。

臘月未到新年當然也沒到,但是依目前盼縈樓的生意情況來看,過年時的大紅包是絕對沒問題的。

如今唯一缺少的就是雪。

「唉!我要看到雪啊!沒雪干嘛冷成這個樣子?」緋聲輕聲埋怨。

往年這個時節已是漫天霜雪,大片白雪加上月光照映,夜晚也似白天一般亮,不僅方便他夜里兼差,平時還不用點燈,省了好多油錢呢!

望著夜空,緋聲再度嘆息。

說時遲那時快,一陣不尋常的風,由牆的另一頭襲來。

緋聲依他長年練武的直覺,快速地將目光移向牆邊,姿勢也改為半蹲半跪,方便隨時飛奔而出。

頃刻間,自牆的那頭躍出一名黑衣人,猶如勁風一般,往緋聲預想的方向奔去。

見狀,緋聲不由得一怔,錯過最佳攔劫時機。

向來愛錢的緋聲,肯放棄部份賺錢的時間經年累月的去練武,是因為對武學有一份熱愛,而任何一個愛武成痴的人都一樣,除了好兵器外,最讓人著迷的莫過于好身手。

一時間,緋聲竟不知該怎麼去描述那人的模樣,更說不出那人出現時,在他心里狂亂翻涌的思潮是什麼。

都怪自己書讀得不多,除了記帳、買賣、青樓專用的字句外,其余的他就懂得不多了,現在才會想不出該怎麼形容……

「你在干什麼啊!」緋聲大驚失色,拍了一下額頭,暗罵自己。

現在可不是想這種問題的時候,再不追人兩萬兩銀子就要飛了。

他瞬間跳起,一個漂亮的起身後,便落在那個人踩過的屋脊上,不待站穩,旋即往那人消失的方向追去。

不過那個人的身形真是漂亮,整個人奔在夜里活像是只狩獵中的豹子,雖然神情悠哉讓人不由得放松警戒,下一刻那獵物卻會在他的輕松表情下被宰。

呃!與其說他是只豹子,不如說他像個厲鬼,而且是吃人不吐骨頭的那一種。

緋聲就這樣一邊胡思亂想,一面追蹤那個人。

明明是在想著厲鬼要怎麼害人的可怕事,但是盯著那個人線條優美的背影,緋聲的嘴角仍不由得勾起一抹淺笑。

只不過,那抹笑在他長得太過刻薄的臉上怎麼看都像是在算計他人,再不然也像咒人絕子絕孫似的。

當然啦!緋聲能追得如此輕松,全拜前方那位仁兄所賜。

那人看起來身形漂亮,步伐也跨得很大,速度雖快,卻沒有快過輕功一流的緋聲。

再加上,緋聲事先已經研究過對方可能的行進路線,不需要擔心對方半途改變方向,讓他追得措手不及。

「在那邊、在那邊!」

梁府的護院們在遠處嚷嚷著。

「快、快!把他捉了領賞!」

一個大嗓門的家伙嚷道,護院們聞言士氣更盛,奔得益發快捷。

「廢話,沒銀子可賺誰要來?我看這群人十個里有十個是為了銀子而來的,就連前面那個家伙也一樣。」望著遠方,緋聲揚起一抹刻薄的笑。

「快啊!不跑快一點讓賊人給跑了,看我回去怎麼收拾你們。」

那個大嗓門的家伙繼續嚷著,看來他一定是梁府的護院頭兒,可惜他的武功沒有嗓門好。

身為盼縈樓掌櫃的緋聲自然有兩把刷子,擅于看人的他,一眼便知梁府的護院頭兒,是個不顧一切想討名奪利的人,生性貪財、奸詐,簡直除了嗓門大之外,就沒有任何優點了……不過,嗓門大算得上是優點嗎?

「他們當然知道要快,這點還要你說嗎?如果快得起來,早就快了。」緋聲撇撇嘴,神情頗為鄙夷。

他實在不曉得梁府是從哪里請來這麼多笨蛋的,京城里臥虎藏龍,怎麼最爛的貨色全在梁府聚集了?

緋聲口中嘲諷著,腳下絲毫也沒放松,依然跨著大步,一下跳高、一下長躍,生怕追不上賊人銀子便會長翅膀飛走了。

好在今夜月光夠亮,不然那人一身黑衣黑褲,怕兩三下便讓他借著夜色逃了。

慢慢的兩人之間的距離越來越近,緋聲可以清清楚楚地打量那個人,看他的身子健壯、高大,這人一定是個精壯的漢子。

結實的男性軀體、平坦的小骯、修長的腿……

哎喲!他在想什麼啊?

距離更近後,緋聲甚至可以聞到他身上的味道──用數種香料混合的燻香味,混合男子陽剛的氣息,加上夜里的寒洌,便成了他身上的氣味,很是迷人。

這種味道,緋聲總覺得曾在什麼地方嗅過。

不是在盼縈樓里,盼縈樓使用的燻香料較為甜膩。

也不是在出入盼縈樓的達官貴人身上聞過的,緋聲和他們向來只有錢財上的往來,不曾親密到將他們身上的氣味牢牢記著。

可是,他真的聞過,在很久以前。

就差一步了!

緋聲掩不住興奮地笑了開來,他和那個賊人的距離已經近到伸手可及的地步,而捉住他就代表著兩萬兩銀子入袋,教他如何能不高興呢?

突然,那人不知為何停下腳步,笑彎了眼地轉過身面對緋聲。

緋聲一驚,也跟著停下步伐,停止不動。

此時的氣氛詭譎,被追襲的人輕松自在,追人者卻十分緊張,遲遲不敢動手。

與其說緋聲是害怕被男人襲擊才靜止不動,不如說他是被男人的笑給震懾住了,雖然不明白將會發生什麼事,但緋聲的直覺卻叫他別動,以防被那個男人生吞活剝。

那人沒有說話,卻意味深長的凝視著他,似乎在傾訴著什麼,可惜緋聲無法理解。

趁著緋聲發楞的時候,男人向後退了幾步,一個利落的後空翻,便躍上了另一側的屋頂,接著他有禮地朝著緋聲揮揮手,像在道別一般。

看到男人奇怪的舉動後,緋聲這才回神。

令他驚訝的不只是那人的離去,最令他訝異的是,之前被他看不起的梁府護院們不知何時已來到他們下方,一個個舉著火把,將他和那人團團圍住,就等著搬梯子爬上來逮人。

「搞什麼?你到底在想什麼?」緋聲重重地拍了一下額頭,試著打醒自己。

為了兩萬兩銀子緋聲急忙追了上去,讓人跑了不但銀子會長翅膀飛走,而且他今晚就算做白工了。

男子雖然向他揮手道別,腳底卻像生了根似的動也不動,不知是在等待緋聲追上去,或是想看看那些護院們要如何對付自己。

「捉住他們,他們是一伙的!」那個光動嘴不做事的護院頭兒再度發話。

緋聲用眼角的余光瞄了他一眼,懶得理會這個搞不清楚情況的家伙;有什麼事都等到他逮著人後再說吧!反正不差這一點時間。

想著,緋聲一個箭步向前,施展輕功躍至另一側。

未等緋聲到達,那個人立即轉頭逃跑,緋聲心里著急,足尖一落沒等穩下又一步向前,準備追人……

倏地,緋聲腳下一滑,身子很快地就跟屋頂「親密接觸」了。

他伸手胡亂抓著,希望能及時攀住什麼東西,止住下滑之勢。

很可惜,緋聲所能觸及的除了很滑、很滑的某種東西外,別無他物。

天啊!他們竟然在屋頂上灑油!結果沒把竊賊滑下來,倒是害他這個追賊的人跌了個跤,搞什麼嘛?

此時他那跟屋頂有過親密接觸的身子,已跟地面緊密貼合了。

包慘的是,把他跟賊人當成一伙的護院們已紛紛抄起家伙往他身上招呼,沒在混亂之中被砍個兩刀已是萬幸,挨上幾棍則是在所難免的。

明明十分狼狽被揍得很慘時,緋聲仍呆呆地望著那人離去的方向,有一張臉孔在他的腦海中浮現,讓他暫時無法理會其余的事。

因為,那個男人……他真的認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