嘖,跟他賣弄斯文?鄰安旬的眉毛挑了一下,轉眼望見Jasmine臉上不明所以的表情,恍然明了——果然是個精明的女人,「無恙。」他客客氣氣地請她進去,轉身朝里面喊了一聲︰「老爺子,隔壁蘇家的大小姐來了。」
別墅里開了空調,溫度適宜。蘇奐伊終于可以將厚重的外套脫下,里面是件翻邊露肩毛衫。再望了一眼依舊黏在鄰安旬身上的Jasmine,笑意不減,「我沒有遲到吧?」她闔膝坐下,並順手將左側的長發抿至耳後。
只是一個微不足道的小動作,卻輕而易舉地吸引住了鄰安旬的視線,興味盎然地眯起眼楮,這個女人果然很擅長將自己最迷人的一面展示給別人。
確實,Jasmine是模特,麥芽色的肌膚,多的是骨感美。而蘇奐伊卻能毫不示弱地將自己的另一種曲線展示出來,由縴白的玉頸一直延伸至半露的香肩,勻稱、且不失柔和。也意味著——她還是個不肯輕易服輸的女人。
鄰安旬的唇角浮出一絲不可捉模的笑意,正要開口時,祖父鄰曜已經提著一只鍍金鳥籠從里廳走了出來,一面笑呵呵地朝蘇奐伊打招呼,一面又正經八百地和籠子里的那只栗額金剛鸚鵡說著話︰「阿栗快叫,快叫‘歡迎’啊。」
驕傲的鸚鵡將喙抬高,睬也不睬他。
老人都是孩子氣的,「唉,阿栗剛買來的時候還很能說話哄人開心,也不知道現在是怎麼了。呃,不會是生什麼病了吧?」鄰曜迎上蘇奐伊好奇的目光,笑容可掬。
「爺爺好。」親切的稱呼一下子拉近了距離,蘇奐伊笑著起身走上前去,望著明晃晃的鍍金鳥籠和里面精致的酥點,心里有了數,「我看,它的確是生病了。」收到鄰安旬不以為然的眼光,她又笑,「是懶病。爺爺還是去換個木頭籠子吧,或者生銹的鐵籠子也行。還有,不要喂它吃這麼好的東西。」她故作神秘地朝鄰曜眨眨眼,「沒準它的病就不治而愈了。」
「真的?」鄰曜將信將疑地望著她。
「真不真的,試試不就知道了?」接話的是鄰安旬,只見他順手取來點心盒子里面的玉米粗粒,將鳥籠里那些名貴的酥點換下,「看看它是不是真偷懶了?」說完又故意朝蘇奐伊睇去一眼,被她頑皮地使眼色瞪了回來。
明明剛才還那麼端莊知性,一見長輩是個嘻嘻哈哈的「老頑童」就立馬換成毫無心機的孩子模樣。還真是面面俱到。鄰安旬的眸光微微沉下來。
而籠子里的鸚鵡一聞到點心的味道不對,立馬揮著翅膀大喊起來︰「把酥點還給我!還給我!」字字清晰明亮。
片刻的驚愕之後,鄰曜笑逐顏開,滿臉皺紋堆聚成溫暖的臘蕊,「啊呀,啊呀呀,原來阿栗真是生了懶病啊!」他寵溺地一刮蘇奐伊的鼻子,「還是蘇丫頭聰明。安旬你也真是,怎麼不早點把人家喊過來?阿栗也可以早點開口講話呀……」
那一刻,鄰安旬又從蘇奐伊的眼里看見勝利的微笑。但又絕不是得意忘形的,微冷的流光分明是在周密布置著下一步的計劃——那種笑容專屬于她。
「爺爺是練書法的呀?」蘇奐伊轉眸看見鋪在內廳書桌上的文房四寶。不同于整個別墅里奢華的裝潢,那一點文墨就為之添了不少書香氣。
「怎麼,找到志趣相投的人了?」鄰安旬的話里又帶著若有若無的刺了。
蘇奐伊聳聳肩倒也不介意,「我的那點小學生水平,哪能跟名家相提並論啊?」說完就上前去看鄰曜寫的字,雙眸捕捉到宣紙上的那兩行濃墨書楷的瞬間分明掠過一抹異樣的神色,而後巧妙地將它藏進始終如一的微笑里,「瞧,我連爺爺寫的是什麼字都認不出來呢。」
像是配合了她的眼神,鄰曜的臉色也在剎那間的驚忪後轉為柔和,「哦,那是小篆,現在很少有人會認得這個。蘇丫頭寫的是什麼?」他還是笑吟吟的。
「晚輩寫的是柳體,不過也只是照著書上模仿來的,難登大雅之堂。」蘇奐伊謙虛地笑笑,「哎?爺爺還喜歡收藏古董呢?」她適時岔開了話題。
「是啊!來來來,蘇丫頭快瞧這個,我跑遍了中國才買到手的原始瓷!這瓶底還有‘越國珍品’四個字。好家伙,還是越國的東西!」一提到古董,鄰老爺子登時歡喜得像孩子一樣,指著瓶底的四個篆體神采奕奕。
「原始瓷?哦是是是,晚輩記得——早在春秋時期,長江下游的吳越地區就出現了一種原始瓷,但越國被楚國滅亡以後,原始瓷的燒制就突然中斷了……」
鄰安旬眯起眼楮望著這對談到興處眉飛色舞的老小,再望向無形中被冷落在一邊的Jasmine百無聊賴地把玩著空調遙控器的神情,眸底的精光又開始沉浮不定。蘇奐伊,你真是個,可怕的女人……
有種老人是耐不住寂寞的「客來瘋」,還有種少者是八面都玲瓏的「自來熟」。而這一老一少撞在一起,很自然就聊得不亦樂乎。連鄰安旬都不得不佩服起蘇奐伊籠絡人心的本事,即便是他自己,也往往不受控制地被牽入她引的話題里。
但他永遠猜不透對方下一步的舉動,就比如——他原本認定了蘇奐伊會用得體的笑容和豐富的學識將鄰老爺子吃得死死的,她卻在接完一個電話後說︰「抱歉啊爺爺,晚輩家里有急事,馬上就得回去。」
似乎所有突然的事情都善于在她身上發生,且無論出自客觀還是主觀。而等鄰安旬親自送她出別墅才知道那所謂的「急事」也只是無中生有的。
「不好意思了。」並肩往前走時,蘇奐伊忽然冒出一句不著邊際的話。
鄰安旬揚揚眉,「對誰說的?」
「你的緋聞女友。」蘇奐伊抿唇笑了笑,卻沒有諷刺的意味,「我只是不想輸,當然也不想為自己的天性找些漂亮的說辭,但剛才確實……高調了點,也讓你為難了吧。」聲音淡淡的,配合著她側臉柔靜的神情,竟有一種說不出的寂落。
鄰安旬的眼楮眯起來,「那麼你現在的離開,是想將風頭還給她嗎?」他輕輕一笑,「你跟Jasmine都是我的客人,我並不想袒護你什麼。但平心而論,Jasmine確實做不到你那樣,即便你留了足夠的空間給她。」簡單的話語,卻也是某種意義上的肯定。
「不是。」蘇奐伊搖頭,「那空間是留給你的,Jasmine的中文並不好。除了你,她好像都沒有可以說話的人了。而如果——」她頓了頓,眼簾緩緩抬起來,「如果我還留在那里,也不可能心甘情願地看著你一個人陪她聊天,會吃醋的。」那最後幾個字被她巧巧地一帶而過,亦真亦假的話。
不妨鄰安旬忽然抽手拉住她,「如果真是那樣的話,為什麼我從你眼楮里看不出來?」他定定地望進她的眼楮里,不輕不重的語氣像在質問,又像是種尋探。
「真正孤單的人絕不會讓你看出她是寂寞的寵兒,因為她早已經學會了偽裝。」蘇奐伊眼里的笑意不變,卻再也沒有了最初時的疏冷,「如果這樣的偽裝可以讓自己更從容一些,為什麼不呢?」
「確實,沒什麼不好。」鄰安旬緩緩松開手,自發退回到最初的底線,「永遠不讓別人看穿心事,永遠留著些距離,留著些神秘感,這樣——沒什麼不好。」他輕撇嘴角,有一種漠漠的自嘲。
「可你不喜歡啊!」蘇奐伊情不自禁地脫口而出,又在鄰安旬來不及細細揣摩里面的真意時巧妙地接了下面一句,「唉,你這樣,真的很傷我自尊呢。」她故作哀怨地瞅了他一眼,無傷大雅的玩笑罷了。
「是嗎?」鄰安旬不以為然地笑了笑,視線不知落在哪個地方,「彼此彼此吧。」
真的是彼此彼此?暗嘲一聲,蘇奐伊垂下眼簾不再說話,甚至懷疑自己是不是喝醉了酒,竟然跟他談到這樣敏感的話題上去……
「哦差點忘了,這是給你的新年禮物。」蘇奐伊將特意為他準備的CD取出來,適時緩解了兩人間短暫的尷尬,「雖然不是什麼大不了的東西,不過‘禮輕情意重’嘛。」她的笑容里添了一點頑皮。
鄰安旬的臉上升起一絲錯愕,猛然又想起了什麼,而後從口袋里模出一樣東西遞給她,「這是回禮。」顯然也是很久之前就準備好了要送給她的。
而一看到他遞過來的東西,蘇奐伊的臉忍不住紅了一下,因為那包東西居然是——海洋寶寶,「你這家伙——」她的聲音有些咬牙切齒,「哪有拿這個當禮物的啊……」真懷疑他是不是故意要看她出丑的?
「我那天看到你買,還以為你喜歡它們呢。」鄰安旬的語氣開始小不正經起來,很受用地望著她此刻的神情。只在這一刻,她的表情是純粹的。
但很可惜,往往美好的東西總是來得短暫。或許連蘇奐伊自己都沒有意識到,原先的那副陶瓷面具又重新戴上了,「才五毛錢一袋的東西。鄰安旬你是不是吝嗇了點啊?」她用一種甜膩的語調喊著他的中文名字,添了些曖昧,听起來像是在同他撒嬌。
鄰安旬的眼里浮餅微妙的波瀾,而後很配合地問下去︰「那——你究竟想要什麼禮物呢?」他故意俯來,貼著她的耳朵講話,「嗯?」
「想必鄰先生是很少會對別人允諾什麼的,我要是不好好斟酌一下,可還真對不起鄰先生的千金一諾了。」蘇奐伊伸手輕撥了一下落頸的長發,眉尾的弧度彎得恰到好處,于是連笑容也落得愈加嫵媚,也愈加的——虛偽,「你會給我考慮的時間吧?」
「還真被你說對了……」鄰安旬的聲音喃喃的,有些自顧自地說著答非所問的話,「我的確是很少對別人允諾什麼的。好像還是第一次吧?對你……」卻又在下一刻恢復了玩世不恭的笑臉,「好啊,那我隨時恭候著蘇小姐開金口。無論是物質上的,還是——精神上的,我都會盡最大限度地滿足你。怎麼樣?」聲音極富煽情性。
「那是最好不過了。」柔媚的微笑示意後,蘇奐伊下意識地將視線移開,只在心里留下一句話——鄰安旬,我們是一樣的人。
一樣的,不肯輕易交付真心的——笨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