庶子 第8章(1)

書名︰庶子|作者︰樂顏|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金陵權貴階層最新的熱門話題,就是原府三公子被逐出家門事件。

許多閨中千令小姐對于原治之為了一名商女抗拒公主的指婚,嘴上說著他真是傻,心底里卻對那名商女羨慕嫉妒到不行。

對于這些含著金湯勺出生的千金貴女,她們從來不缺錦衣玉食與各種奢侈享受,唯獨缺少的就是一個情深意重的郎君。

案母為她們選的夫婚,雖然門當戶對,可哪個不是左擁右抱花天酒地的?成親前通房、侍妾往往都一大堆了,搞不好連庶子庶女都給生了好幾個。雖然嫁了人,從貴小姐變成貴夫人、貴太太,照樣錦衣玉食,可是各種操心事簡直不能細想,想想就會覺得此生無可戀,前途黯淡無比。

俗話說的好︰「易得無價寶,難得有情郎。」

當然,也會有人唱衰說道︰「如今原三被逐出原府一無所有了吧?那位商戶女還肯嫁給他嗎?當初她如果能嫁進原府,那絕對是高攀了,如今……哼哼,可難說得很呢。」

有人也點頭贊同,「今非昔比,現在那商女家資豐厚,即便坐產招夫也能招個不錯的男人吧?」

「貧賤夫妻百事哀,商戶女最會精打細算,如今若再嫁原三,那絕對是要倒貼的了,她一定會後梅死。」

男人們的態度則與女人不同。

有的贊賞原治之有骨氣,不做那勞什子的委屈駙馬爺,但也覺得他因此被逐出家門很不值得,得到與失去的落差太大了。

有那家產敗落的破落子弟,則婉惜原治之錯過了一個什麼也不用做,就能過上錦衣玉食的大好機會。做了駙馬就能讓皇家養著,吃穿花用不用自己操半點心,那該是多麼逍遙自在的神仙日子啊!至于政治前途和男人尊嚴什麼的,真的很重要嗎?

不管怎麼說,不管是男人還是女人,大家覺得原治之終究是意氣用事,失去的太多,不值得。

在漢流言紛紛之中,皇宮內院又傳來消息,樂陽公豐因為被拒婚而大受打擊,失意紅塵,自請出家,道號「元真」。

皇帝玄昱為她在皇宮之中特意撥了一座宮殿,改建成道觀,並親自題匾「元真觀」。

元,吉義同「玄」。

皇帝的原配皇後,通常被稱為「元後」。

樂陽的道號「元真」,其實也大有內涵,只是外人不知罷了。

與此同時,皇後薛珍傳出喜訊,太醫確診已經懷孕二月有余了,這讓整個朝廷為之歡欣鼓舞,許多大臣一直為玄昱沒有嫡子而憂心忡忡,這次皇後終于有孕,忠心耿耿的老臣子們拍手慶幸江山終于後繼有人。

當然之前也不乏想借機多塞幾個美人給玄昱的投機家伙,薛皇後有孕的消息就讓他們不是那麼高興了。

在漢多事之秋,樂陽宮里悄無聲患地死了一個宮女的事情,自然也就沒有任何人去存意了。

雖然,那名叫做盈袖的宮女,曾是皇帝與樂陽公主都相當看重的一枚棋子。

***

金陵城郊,雞籠山山麓,棲玄寺。

雞籠山並不高,只有六十多尺,因山勢渾圓形似雞籠而得名。雞籠山東接九華山,北臨玄武湖,滿山濃蔭碧樹,翠色浮空,景色引人入勝,亦是修身養性之佳地。

棲玄寺,因北臨玄武湖而得名。

在華夏的各種傳說之中,有四聖獸,乃東青龍、南朱雀、西白虎、北玄武。玄武屬黑色,主北方,是一種龜蛇一體的靈獸,象征著長壽。

當朝皇族姓氏就為「玄」,帝袍以黑色為尊,玄昱的野心也是打過長江,統一北方,成為名副其實的玄武大帝。

所以,景國皇朝格外尊奉聖獸「玄武」,玄昱登基之後,特意在玄武湖南畔,雞籠山山麓,建立了棲玄寺,並親筆題書了「棲玄寺」的大字匾額。

玄昱煩悶的時候,就會甩開紛亂的後宮與前朝,獨自到棲玄寺來散心。

棲玄寺對于金陵城,甚至對于整個景國來說,都是個相當特殊的地方。

此日一大早,棲玄寺前青石板鋪就的平坦山路上,急急駛來一輛雙馬拉的清漆桐木馬車,馬蹄聲噠噠作響,驚醒了山林中的鳥兒,鳥聲婉轉,山麓頓時熱鬧起來。

馬車在棲玄寺寺門前停下,車門打開,先是下來一名斯文俊秀的青年書生,然後是一名素衣的端麗大丫鬟,最後才有一名戴著長紗帷帽的高佻女子緩緩走下來。

女子穿了一件素錦壓邊對襟褙子,月白色百褶襦裙。裙角繡著素雅的蘭花草,女子行動時,裙邊花草都如同帶了香風。

「小姐,原公子真的在這里嗎?他不會想不開出家了吧?」大丫鬟立春有點擔憂地問道。

青年書生瞪了立春一眼,道︰「多嘴多舌!」

立春嚇得縮了縮脖子,悄悄向費明蘭的身後躲了一下,如今費明德的家主威嚴日盛,立春漢些下人越來越怕他了。

費明蘭淡聲道︰「原公子不是那種消極避世的人。」

費明德點頭,「對,治之兄胸懷錦繡,什麼際遇都難不倒他。」

三人說著話,步履卻略帶些匆促地向著寺內走去。

他們到底還是很擔心原治之的。

棲玄寺從山下一直延伸到雞籠山上,大殿六所,分別為大雄寶殿、觀音樓、韋馱殷、藏經樓、念佛堂、藥師佛塔︰小殿堂更多。各個建築都精致奢華,總共奉了十方金像和十方銀像。

棲玄寺雖然算是皇家寺院,但是皇家不來禮佛的時候,平時是對普誦百姓開放的,所以費明德兄妹才能一路走進來。

在小沙彌的引領下,費明德三人一路走到了供奉羞普渡眾生、大慈大悲觀世音菩薩的觀音樓。

棲玄寺的觀音與眾不同,乃一尊倒坐面朝北而望的觀音菩薩像,佛龕上的楹聯寫著︰問菩薩為何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

一身石青色布衣,周身毫無任何點綴的原治之正佇立在菩薩像前,望著那副對聯發呆。

此時天剛蒙蒙亮,寺廟里的僧人們剛剛起床做早課,旅居在寺廟內的游人與香客都還未蘇醒,偌大的殿堂里,原治之修長的身影顯得格外的蕭瑟與孤獨。

費明蘭的腳步一滯。

費明德伸手拉住了立春,示意她不要跟著進門。

立春即明白過來,很乖巧地和費明德分別立在殿堂門的兩側,當起了門神。

听到輕微的腳步聲,原治之本能地回頭,目光意外地與一雙略帶紅絲的翦水瞳眸相遇。

原治之怔住。

他幾乎不相信自己的眼楮!

他的喉頭發干,想呼喚眼前女子的名字,卻發現自己似乎在瞬間失聲,只能眼睜睜地看著她一步步走近自己。

贊明蘭一直走到原治之的身前,注視著他,嘴唇微微顫抖,竟也一時張不了口。

***

時間一點一滴過去,大殿中的兩人宛如靜默的塑像。

可是他們的眼神已經纏綿刻骨,任憑天地玄黃宇宙洪荒再也不能將他們徹底分割開來。

良久,良久。

費明蘭率先回過了神,輕輕喊道︰「治大哥。」

「明蘭。」原治之的聲音沙啞低沉,喉嚨干渴地發疼。

費明蘭從荷包里取出那枚羊脂白玉玨,珍愛地放在手心里,看著他,輕聲問道︰「治大哥,不知道這枚玉玨可還能成雙?」

從原治之離開原府到現在,不過剛剛過了九天。

消息從京城傳到余姚縣,她再從余姚縣趕過來,這需要多匆忙?她是得到消息就立即動身而來了吧?

千里奔波,風塵滿面,眼中血絲隱隱,可是這些她都不顧,她也不問他的前程,不問他的前途,她只問他「玉玨可還能成雙」?

原治之閉上雙眼,嘴唇微微顫動著,他正用盡此生最大的努力壓抑那洶涌而來的淚意。

他何德何能,能得到如此一位姑娘的傾心相許?

他又哪里值得她這樣不顧一切千旱奔波?

他之所以違抗聖旨,並非僅僅只為了他與她之間的感情,對于他這種理性至上的男人來說,愛情與婚姻永遠不會是他生活和思考的主軸,他有太多的事情要去考慮、要去做,他遠沒有這姑娘心中所想的那麼深情、那麼偉大,為了愛情而不顧一切!

一切,他不過是順勢而為而己。

他的抗旨,確實有幾分是為了費明蘭,他喜歡這位姑娘,願煮選擇她做自己終生的伴侶,可更多得是為了他的理想,為了他的前程,為了擺月兌公主的束縛和丑聞。

與費明蘭的真心相比,他所做的一切一點都不偉大,反而是這麼的世俗而功利,是這麼的自私而卑劣,他以前總在審視她,懷疑她這個商戶女是否能匹配他這個出身世家大族的貴公子,可是現在他才知道,或許是他更配不上她吧?

明蘭,我的三分真心換來你十分回報,情深如此,你讓我情何以堪?讓我何以為報?

如果遇到可以愛的人,卻又怕不能把握怎麼辦?

許你終身夠不夠?許你唯一的真心夠不夠?許你一生一世一雙人夠不夠,?

幾經周折,于此時此刻,費明蘭才真正在原治之的心中落地生根,成為他的骨中骨肉中肉,從此以後,天下再沒有任何人任何事能把她從他的心中奪去搶走。

平素冷情冷心的人,一旦真正動了情,才真的是不死不休。

原治之,即是如此。

***

「治大哥?」費明蘭哪里知道他此時心中的驚濤駭浪,她只是奇怪他怎麼會久久沉默下語。

原治之慢幔睜開眼,從她的手心里取餅那枚玉玨,然後毫不猶豫地丟到地下,摔碎。

費明蘭瞪大了雙限。

「治大哥!」

原治之卻像失控般地突然伸手擁抱住了她,將她緊緊摟在懷里,他的頭埋在她的後頸處,滾燙得要灼傷人的眼淚終于決堤。

對于有理想有抱負的男人來說,被逐出家門等于奇恥大辱,幾乎等于自絕前程。

他以為自己能承受得住,可是……他原來是如此難受!

他的生父,他的嫡母,他同父異母的兄弟姊妹們,他們對他哪里有過什麼虧欠?他生母的恩怨,他卻又哪里能理得清?孰是孰非,或許就連當事人都已經無法說清。

他哪里又會真的要為生母報仇,與家人離心?

養恩重于生恩,這點道理他還是能分得清的。

嫡母鄭氏從小把他養大,各種待遇都和其他三個嫡出兄弟並無任何區別,雖然態度上或許多少有點微妙,可是面對自己仇恨之女的兒子,嫡母能做到如此,又何嘗不是一種無私與偉大?

可是他不得不走到今天這一步,因為玄昱,因為皇帝陛下要委以他重任,卻又必須讓他擺月兌強大的家族背景,只能為皇帝一人所用。

皇帝要他做孤臣。

皇帝之所以為皇帝,是因為從來不會感情用事,他的每一個舉動往往都要達到一箭雙雕,甚至一箭數雕的目的。

玄昱要他做天下商人的總統領,要他能調動景國富商的所有錢財物資,要他用盡一切力量為前線提供軍資,他被賦予的權力之大,涉及到的錢財物資之重,或許要超過了戶部,超過了國庫。

江南富庶之地,向來都有藏富于民的傳統,只有真正動員起這些人的力量,景國才會真的強大起來,軍事力量才會獲得源源不斷的物質供給。

掌握了如此重權的原治之,不能再是原三公子,于是才有了玄昱藉他抗旨拒婚的事件,將他逐出原氏家門的懲處。

而這些內幕,原治之在功成身退之前,無法向自己的父親和兄長坦白細說。

玄昱也曾憐憫過他,試圖尋找能夠代替他的莫它人才,可是玄昱失望地發現,真的沒有人再有原治之在商業方面那樣卓絕,甚至堪稱超前的戰略眼光與謀略。

這樣的人才,玄昱一定要用,卻又不能再加重原府的權勢和籌碼,那麼他只好將原治之逼成孤臣,無家無親人,只能由他差使。

出現如今的局面,並非任何人刻意而為,可是一切的發展卻又順理成章,似乎注定了就會成為這樣。

***

費明蘭被原治之勒得幾乎喘不過氣來,可是她沒做任何掙扎,乖順地任他摟抱著。

男女授受不親什麼的,她早己拋到了九霄雲外。

在余姚縣听到京城種種變故的時候,費明蘭只覺得一顆心被浸到了滾燙油鍋里,她恨不得能生出雙翼,立即飛到原治之的身邊。

她以為原治之是個冷靜、理智、審時度勢、善于計較得失的男子,她以為他的骨子里應該印刻著商人的天性,那就是追逐最大利益,盡量避免一切會導致得不償失的賠本生意。

她以為自己和他只不過僅僅幾面之緣,雖然彼此有了模糊的感情,但他絕不至于為了這剛剛產生的感情去違抗聖旨,自毀前程!

可是最後她才發現自己錯了。

他抗旨了,拒婚了,被逐出家門了,一步步走到絕境卻不肯回頭。

是為了她嗎?

或許是為了他心中的那一點理想,一點執念?

原治之曾說過為了小情小愛而不顧父母家人的子女,是大不孝,可他終究還是走到了這一步,他的心情之慟,或許只有費明蘭能稍微理解一點吧?

也所以,這幾日他才一直在觀音樓里猶豫徘徊,不管是為了理想也好,為了追求美好愛情也好,留下「被逐出家族棄雙親」的罪名,這都是他難以承受之重。

菩薩倒坐,嘆眾生不肯回頭,而他,卻已經是回不了頭。

「明蘭。」原治之將懷里的美好女子抱得更緊,「明蘭,我的……蘭。」

「治大哥。」費明蘭終于試探著伸出雙手環擁住了他的腰,一觸模才發現他的腰身幾乎比她還要縴瘦了。

費明蘭的心一痛,短短幾日,他已經骨瘦如柴。

「治大哥,以後不管怎樣,我都會陪著你,你不會是孤家寡人的。」費明蘭輕聲,但堅定地說道。

原治之的眼淚止住了,一直冰冷的心頭第一次浮起一股暖意,讓他忍不住發自內心的微笑。

他用雙手輕輕推開一點懷里的姑娘,好讓自己能直視她秀美的臉龐,他發現她同樣清瘦了許多,但是眼中的神采卻未減弱半分,反而顯得更加神采奕奕。

丙然不愧是他看中的姑娘,如此沉重的人生打擊也不會擊倒她,更不會讓她退縮、讓她遠離他,反而讓她越發地迎難而上,甚至千里追夫而來了。

原治之長長的、滿足的嘆了一口氣,重新把她抱緊,輕聲道︰「我的蘭,我的。」

費明蘭雖然羞赧,心頭卻也有了絲絲暖意與甜蜜。

原治之緊繃的神經似乎終于放松下來了,他應該不會再出什麼事兒了吧?

「那枚玉玨咱不要了,先人的遺物應該追隨先人過去,以後,我會尋到最適合蘭兒的玉玨,做咱們的信物。」

只屬于他們兩人的,要見證他們一生幸福的信物。

他再也不要前人的恩怨糾纏,為他們未來的人生留下任何一點陰影。

庶子的出身,嫡子的養育,生母的事,嫡母的事,祖母的事,種種糾葛就都到此為止,夠了吧!

如同這玉玨,一切都碎了吧,拋棄了吧

人生始終是要向前走的,目光最終還是應該放在前方的路上,以及在這路上與自己相伴的伴侶。

費明蘭對身外之物並不執著,聞言自是點頭同意。

「好呀,我等著。治大哥可千萬不許食言喔。」

原治之握緊了她的手,做出無聲的承諾。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