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吻之間 第五章

書名︰一吻之間|作者︰吉兒‧柏奈特|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他忘了解開我的手。」嬌小的賴小姐——全島最具影響力的美國人之女,對古貴都的組織而言最完美的誘餌——說道。

「路拿上校從不忘記任何事。」山姆告訴她,他知道上校是古貴都的親信,為他處理任何有關鎮壓叛軍的骯髒事,尤其是對那些支持叛軍擴張勢力的人。而山姆的指揮官龐安德則領導其中最卓越的一批叛軍。

「他當然是忘記了。」她看了他一眼,像是在說他是個笨蛋。

「你怎麼知道?」

「他認識我父親,所以上校很明顯的是要把我的消息告訴我父親,而且他自己也說他要去送訊了。」

「沒錯,他會通知他。」

她迷惑地看了他一眼。「這一切都只是個誤會而已,」她沮喪地看著她綁著的手,然後徒勞地拉扯它們,又說道︰「你也听到他在笑了。」

「他笑是因為你給了他最需要的東西。」

「哦?」她扯著繩子。「什麼東西?」

「一個人質。」

「哦?一個人質?太可笑了吧!」她試著將一只手自繩子中抽出來,但失敗了,她惱怒地皺起眉頭。

山姆聳聳肩看著她掙扎著想站起來,裙擺沙沙作響,她用綁著的手撐在地面上,重新調整姿勢跪起來,粉紅色的裙邊因此掀了起來。她終于站了起來,只是因為踩到裙擺而稍微搖晃了一下。

這場表演滿精彩的。

「現在,」她邊低語邊踩著她那雙精致的鞋子走向門邊,然後舉起手敲門,門刷一聲打開,一個守衛的士兵用一把大刀指著她,她驚訝地看著刀子說道︰「哦!正好。」她舉起她的氣「你能不能把繩子割斷?路拿上校在臨走前忘了——」

那士兵當著她的面砰地關上門,她驚訝地後退幾步,抱怨地咕噥︰「怎麼這樣?」

山姆笑著搖搖頭,她氣得臉都綠了。

「我不覺得有什麼好笑的!」她瞪著他,然後再度舉起手敲門。過了好一會兒後,門又打開了,這次兩個守衛都抽出刀來。

「你剛才的態度真是太粗魯了。我要你們馬上把這繩子割斷,听到沒有?」她伸出她的手。

一個士兵對另一個說了些什麼,然後兩人一起轉過頭來微笑著看她。

山姆不滿地哼了一聲,那兩個士兵就像「愛麗絲夢游仙境」中的貓那樣詭異地笑著。

「轉身!」其中的一個士兵命令著,抓住她的肩膀把她轉向一邊。

她抬起下巴自以為是地朝山姆一笑。

他只是等著看好戲。

「手伸出來!」士兵仍繼續抓著她的肩膀。

她伸出手,轉向舉起大刀的士兵微笑地說道︰「請吧!」

他伸長手將刀舉在半空中,然後很慢地將它放下,讓刀刃停留在她的手腕上整整一分鐘之久,就像一個劊子手正在處決他的死刑犯般。

山姆在心里數著,—……二……三……

「我的天啊!」

四秒鐘,他想著,她的反應越來越慢了。不過當她以比他偷皮夾更快的速度收回她的手時,他修正了自己的想法。嗯,他沒想到她的動作還能那麼快。

那些士兵指著她大笑,殘酷地享受著她的驚訝。

綠了,她的臉綠得使叢林都相形失色。

她駭然地轉向他。「你看到了嗎?他們差點砍掉我的手!」她在士兵走出去時回過頭說道。「我不覺得這有什麼好笑的!我要見上——」

他們又砰地把門關上,笑聲卻仍傳進屋內。

「仍覺得這只是一場等待中的舞會,賴大小姐?」

她面向他,表情就像她接著說的話一樣天真。「你也听到的!他說他絕不會傷害我。」

「只有笨蛋才會相信這句話。」

她沉默了一會兒又說道︰「你告訴過我同樣的話。」

「對,但我是說真的。」

她稍微抬起鼻頭說︰「這我就搞不懂了,先生,為什麼我應該相信你而不是上校?」

「因為我是說真的。」

「我怎能確定這一點?」

「你不能。」

「這正是我的意思,先生……對了,你叫什麼名字?」

「博山姆。」

「傅先生——」她停頓了一下,像他頭上長了兩只角般盯著他看。「你該不會踫巧知道什麼槍吧?」

「不……」他假裝恐怖地喘口氣。「我?」

她試著交叉她的手臂,但失敗了。「你不必那麼粗魯的,你知道嗎?」

「你究竟以為我們為何會在這里?」

「我不知道,我正在問你啊!」

「不用問了,你的無知可以拯救你那雪白的頸項。」

她皺起眉頭。「那就是那些士兵在市場里想拿到的東西,他們一直問我什麼森林的槍。」她看著他。「其實是傅山姆的槍,對不對?」

譯注︰森林與傅姓原文相近。

一……二……

「他們以為我知道你的槍的下落!」

「五秒鐘。奇跡永遠無法停止嗎?」

「你大可不必如此伶牙俐齒。」

「我們之中總要有個人說點有智慧的話。」

「博先生,你簡直一點禮貌也沒有,而且我發現你還非常的粗魯。」說完後她繼續用力敲著門,告訴那些士兵她要見路拿上校,而且是「立刻」。

十五分鐘後她仍毫無進展。她持續的重擊聲使他開始頭痛。他真想捶她。

他唯一的安慰是她的聲音愈來愈沙啞。他揉揉鼻梁閉上眼楮,誠摯地希望她的手就像他的耳朵一樣痛。

蕾莉不知道她的手會痛成這樣,更不知道守衛會如此卑劣,居然根本不理會她。她可以听見他們的談話聲自門外傳來,他們覺得很好笑,對他們而言她只是個笑話,而這種待遇對她而言是很陌生的——至少在她遇見北佬以前。她的視線移向他所處的角落。他沒有出聲,就像那些守衛般根本不理會她。甚至在她制造出那麼多噪音後,他仍當她不存在似的。可是她在,在這個骯髒寂靜的茅屋里,而她討厭在這里。她嘆了口氣,放棄讓士兵去通知上校的念頭,走到屋子的中央坐下,看著草並听著……什麼也沒有,這里太安靜了。

她做個深呼吸,然後打破這令人害怕的寂靜說道︰「你的名字叫山姆?」

他微微點個頭,靠著牆調整了一下坐姿。

「我懂了。」她也點點頭,試著尋找其他話題。「你來自北方芝加哥對不對?」

他咕噥著她確定是肯定的回答,看來她必須自行引導這段談話了。

「我已經告訴過你我的家庭背景。」

他喃喃地像是在說「將近一百次了」,她不理會他繼續說道︰「我的全名是賴蕾莉,我的祖母也叫蕾莉,而她的祖母及曾祖母——一個法國人——也都叫相同的名字。這些是我的大哥杰夫告訴我的,他告訴過我蕾莉是古老的家族名字。」她停下來喘口氣,讓他有足夠的時間消化整個故事。「所以我的名字取為蕾莉。」

他面無表情,而且充血的眼楮顯得有點呆滯。她把這種情況歸咎于屋內不良的光線。

「我想,」她說著,仍想繼續這段談話。「依照現在的情況及事實上的關系,畢竟這已是我們第二次見面,應該可以直呼彼此的名字了。」

他仍然一言不發,只是拿起身邊的一個錫杯看著。

「所以我將稱你為山姆,而你則和我的朋友、家人一樣叫我的小名。」

他拿起杯子喝水。

「他們都叫我莉兒。」她微笑道。

他將水噴了三英尺遠,然後嗆住了開始咳嗽。她爬向他想幫他拍背,但她到達前他已經恢復正常了。他奇怪地看著她,嘴角咧開露出一朵扭曲的笑容問道︰「你的名字是賴莉兒(癩痢兒)?」

她點點頭,因他奇怪的語氣而皺起眉頭。

「我想我從未了解過你。」

「你說什麼?」她不懂他的意思,不過他的笑容透露著取笑她的意味。

他笑了又笑,這實在稱不上禮貌。她听不出自己的名字有什麼奇怪,這是個很好的法國南方名字。以前在家里時大家都叫她莉兒,這是眾所皆知的。沒有任何一個南方人會取笑別人的名字,取笑那些別人無法改變的事物是很不禮貌的。

可是這個男人根本不管這些,因為之後他又說了些他真的覺得好笑的事,形容著她在市場買扇子的樣子。其實她听不懂,可是由于他明顯的是在嘲笑而使她深受傷害。她有點生氣地背向他,一部分因為不想看他嘲笑她樣子手,絕大部分是不想讓他看到自己受了傷害。

茅屋很安靜,太安靜了,幾乎快把她逼瘋了。她不喜歡安靜,因為它使她害怕。她看著角落里的北佬,他又睡著了。她轉過身後他們就沒再交談。四周僅有的聲響是來自屋外偶爾響起的喊叫喧嘩,屋內則是一點聲音也沒有。這使她更難面對自己的處境。

沒有人可以和她說話,時間以冰河般的緩慢速度行進。為了解除緊張,她開始哼歌來填補令人心寒的寂靜。她繼續哼著,當唱到「棉花田」這句歌詞時,好像听到一聲低沉痛苦的申吟自山姆那邊傳來。

她停下來看著他,開始懷疑他是因為受傷而申吟。她伸長脖子安靜地看著他,他的肩膀動了一下,看來已自痛苦中解月兌了一般。除了他腿上用領巾包扎、褐色血污的部分以外,她並未看到其他的傷口,也許那個傷口比肉眼所能見的還嚴重。

他曾背著她回家,途中沒有停頓也不曾破行或露出痛苦的樣子。也許是別的事使他如此痛苦,可能是頭痛。當夏天天氣太熱太悶時她總會頭疼,而打個小盹總是有所幫助,所以她覺得她應該別去煩他,讓他好好睡一黨才對。只是她心中有千百個要問的問題,而且她需要找人說話,急迫的程度令她心煩不已。

哼歌似乎是個好主意,而且應該不會打擾到他的睡眠。也許一首催眠曲是個好的折衷方案,她慢慢地哼著她自己最喜次的一首,甚至沒注意到自己開始唱起歌詞︰

噓,小寶貝,不要說話,

爸爸將會買給你一只模仿鳥,

如果模仿鳥不唱歌的話,

爸爸再買給你一只鑽戒,

如果鑽戒不——

「幫我一個忙,假裝你自己就是那只模仿鳥然後閉嘴。」一只憤怒、充血的褐色眼楮瞪著她。

「我只是想幫忙。」

「幫我什麼?用你的尖叫把草牆震倒嗎?」

她憤怒地吸口氣。「我沒有尖叫,我要你知道我在淑女學校的合唱團里還唱過女低音呢。」她想要替自己說話,可是卻又因想說的自夸之詞而不大自在,于是她看著自己的膝部,邊撫平上面的褶痕邊說道︰「根據音樂老師所說的,我的聲音又清澈又具共鳴感。」

他大聲笑著。「就一只快死的貓而言。」

「很明顯的,你對嗓音一無所知。」她試著擺出一副鄙視他的樣子,卻無法把下巴抬得那麼高。他是故意這麼粗魯的,這種有意傷人的行為就算念及他的缺乏教育也不值得原諒。她知道這個男人只想傷害別人,以往她對他的同情很快的都消失無蹤了。

「我了解刀子和子彈,酷刑和痛苦,而你的聲音,癩痢兒小姐,對我的耳朵而言是種痛苦。」

「那真太不幸了。從現在開始我想唱時就唱,而這是特別獻給你的耳朵的。」她開始顫聲唱起「卡羅琳娜」。

他站起來走向她,一副要親自閉上她的嘴的樣子。她正考慮為自己的安全而讓步時,門打開了。

那些士兵皺著眉頭走進來。

她停止唱歌,他們也就不再皺眉,不過手上仍握著刀子。他們後面跟著走進一個人,他手上拿著兩個木碗,里面裝著熱騰騰的白飯和香噴噴的醬汁,她的肚子開始非常不淑女地咕嚕作響。她自昨天下午以後就未曾進食,而那一餐還是沐浴後所吃的一點面包和芒果,不是真正的晚餐。

她從未覺得這麼餓過,因淑女學校有條規定說,一個淑女是不會讓饑餓控制自己的。而她在年紀很小時就學會一個真正的淑女——像她的母親——一定吃得很少、很優雅而且絕對不讓她的饑餓被他人知道。不過有的時候——在很罕見的情況下。她的胃會發出抗議的聲音,那些奇怪而令人困窘的聲響,听起來像在歡迎食物的來臨般。她用手壓著肚子,希望如此一來它就不會再響了。

那矮小的男人拿了一個碗給她,此時任何食物都會讓她覺得很好吃,她看著碗不禁開始流起口水來。糙飯上面覆了一層淋了湯汁的厚肉塊,雖然看起來糊了些,但氣味仍是很誘人的。

他走到角落里將另一碗拿給靠牆而坐的山姆,她抬起頭等他進一步的服務和餐具。

他居然不等就吃了。她目瞪口呆地看著他狼吞虎咽著他的食物。見他真的用手指挖飯吃,她不自覺的張開了嘴巴當門再度關上時,她突然領悟那個人已經要走了。「停住!等一下嘛!拜托你!」

她抓住門,這個動作幾乎打翻她的食物。他轉過身來。她禮貌地微笑著說道︰「我想要一些餐具,謝謝。」

山姆嗆著了,開始像快死了般地咳嗽著。他是個很沒有禮貌的人,他被嗆到對她而言一點也沒什麼好奇怪的。也許是因為他把滿手的飯塞進嘴里.根本來不及下咽。那人把手當鏟子用,真是令人惡心。

送飯的人仍站在原地茫然地看著她。

「餐具。」她提高聲音,希望能使他了解她的意思音用。

他聳聳肩。

山姆仍在咳嗽。

「刀子、叉子——哦,我想你不會給我那些。不然這樣好了,至少給我一根湯匙,拜托。」她大聲重復說著,甚至還用手勢比出拿餐具吃東西的樣子。山姆那邊又傳來一些別的聲音,她不加理會地繼續用手勢比著。那人皺起眉頭。仍然不了解她的意思。

她裝出把一只叉子伸入碗中的樣子,然後夸張地比出用刀切肉的動作。

他專心地看著她,然後笑著叫了聲「庫奇洛斯」。又比出吃飯的手勢。

「對!」她向他一笑。「我想要一些‘庫奇洛斯’,拜托你。」

那個男人點點頭,然後關上門出去。山姆那個角落傳來一陣清喉嚨的聲音,她看向他。「你還好吧?」

他的臉看起來有點紅,眼中也閃爍著淚光。這人真該小心點才好,好的禮節可以使他免于窒息而死,她決定他需要上節禮儀課。

「傅先生……山姆,在我來的地方,如果有人在別人尚未準備好前先開動,會被認為很沒有禮貌的,尤其在淑女面前。」

他鏟了滿嘴食物說道︰「真的嗎?」他嚼了嚼然後吞下去。「在我來的地方,你能吃就盡量吃,而且越快越好,不然別人就會吃了你的份。」

他的話提醒她他的生活背景——貧窮和饑餓。不過他當然不至于認為她會偷他的東西吃吧!在她能告訴他不必擔心前,門又打了開來,那個矮小的男人拿了根小湯匙走進來。

「非常感謝你。」她微笑著接過湯匙,等他離開才開始準備進食。山姆吃東西的吵雜聲自屋角傳來,這如果是在淑女學校里的話,他將會有三餐不能進食。除非他學好餐桌禮儀。她開始把湯匙伸入飯里,腦海中卻不斷浮起小孩子玩著破碎的磚塊而非積木,和饑餓的小孩只有偷面包來吃的畫面。

山姆早已學會不要求太多。她從不知道真正的饑餓是什麼樣的感覺,不是那種為了表現淑女風度而是真的沒東西吃的餓。她以往所浪費的食物和強烈的罪惡感突然涌上心頭,她停下來看著他,他正像吃著人生最後一餐似地繼續進攻他的食物。

她把碗放下掙扎著站起來,然後努力保持平衡地彎腰拿起她的食物。她小心翼翼地雙手捧著碗避免飯掉出來,然後走到距離他只有一步遠的地方。

他抬頭看她,冷漠的臉上露出懷疑的表情。

「拿去,」她微笑著說道。「你可以吃我的。」

那一瞬間他的臉上閃過一陣迷惑和類似尷尬的表情,但很快地又憤怒地紅了臉。

她因他的反應而機警地後退一步。

「收回你該死的食物,賴大小姐,還有你用錯了的同情心,我兩者都不要。」他看起來一副想打她的樣子。

她怕他真的會動手,于是很快走回自己原來靠門的位置,為他的反應感到有點受傷害。她只是想對他好而已呀。砰一聲坐下後,她看著碗中的食物,不了解他為什麼生氣。在她以前住的地方,人們都會感激地接受別人贈與的禮物,可是他卻不。她的眼眶開始發熱,喉嚨里那股受傷害的感覺難以下咽。

她舀起一匙碗里的食物優雅地放入口中,然後把湯匙放回碗里,試著品嘗食物的味道。

居然沒有味道。看著這奇怪的食物,她已經沒有食欲了。他不想吃她的食物,而現在連她自己也不想吃了。她看著這幢原始潮濕的茅屋,從生銹的水桶到地上綠色發霉的草席,沒有一樣是她所熟悉的。

這里沒有她知道、了解或可以依靠的東西,而這嚇死她了,她只想回貝維德的家中,回到那些過于保護她的哥哥們的懷抱中。此刻,她願犧牲一切,只要有人願意保護她,提供她一個可倚靠的肩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