愛與魔法 第十八章

書名︰愛與魔法|作者︰吉兒‧柏奈特|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兩小時後,這一行人回到貝爾摩大宅。被子爵和伯爵的斗嘴惹得笑個不停的喜兒帶著一陣雪花進入門廳,還在抬杠的兩位爵爺和唯一皺著眉的亞力隨後。

「我說,貝爾摩,」尼爾將他的外套交給韓森,說道。「今天早上就一直吹胡子瞪眼的,真無趣。」

「冷死了。」亞力說道,在畫室的壁爐前站了好一會兒才月兌下手套。「把客廳里的火生旺些,韓森,並且把門關起來,這房間凍死人了。」

「我不冷。」尼爾轉向伯爵。「你冷嗎?」

「不。」

「你一整天都好奇怪,貝爾摩。」

亞力沒回答,只是怒視著子爵並再靠近火邊。

「我們本來不想走的,你知道,」尼爾繼績說道。「有趣的事才剛開始呢。」

「除非你是卜梅爾。」伯爵補充一句話,坐進一張大椅中並伸直他的長腿,手中頗不尋常地竟沒有酒杯。

「我說,那不是最奇怪的事嗎?那家伙前一分鐘還在對那小妞咆哮著,接著便沒了聲音。」

「連我都為那小魔星難過起來了,」伯爵說道。「卜梅爾那家伙的舌頭也太不知檢點了。」

喜兒走向門口。「嗯,我想我就留各位紳士自行──」

「等一下。」亞力尖銳、冰冷如霜的聲音使她打住腳步,她轉過身。

他仍背對著火,周身因而瓖嵌著金光。她看不清他的五官,但他僵硬的站姿與昂頭的角度已告訴她他的感受。

「我要和妳談話──單獨的。」

喜兒不敢動。他知道,他知道她做的事了。她吞咽一下,試著作無辜狀!把眼楮睜大些──並希望它有效。「我?」

「妳。」

「有什麼事嗎?」她希望這听起來夠無辜。

他沉默的表情給了她答案。

「在哪里?」她背叛的聲音怎麼連發這簡簡單單三個字都要發抖?

「我說,喜兒,」尼爾對這對夫妻間的緊張情勢渾然未覺地插進來。「妳離開前得答應我在王子的舞會上保留一支舞給我。」

「一支舞?」她像是找到救星般熱切地轉向他。

「一支鄉村舞或三拍小步舞。王子殿下還是堅持要用小步舞曲開場和結束。」

「恐怕我不會跳那些舞。」喜兒靜靜說道,想起了自己有多麼格格不入。

「天殺的。」

她轉向她正在詛咒的丈夫。

「真的!妳不會跳舞要怎麼參加舞會呢?你打算怎麼辦,貝爾摩?」

亞力一言不發。

「她可以學,」理查打開他的懷表瞧瞧。「我們還要幾個小時才要上俱樂部。」

「好主意,多恩。我們來作她的舞蹈老師。」

她驚訝地轉向伯爵,完全沒想到居然是他使她免于她生氣的丈夫的訓話。喜兒真想親吻他,即令她仍不確定是否喜歡他。他是個奇怪而譏諷的人,個性中甚至有一絲殘酷。然而今天她也見識到了他的另一面︰嚴肅和極不尋常的殷勤。

盡避對賀蒂亞有諸多抱怨,他卻是護送那女孩安全地離開那正破口大罵的男人的人。喜兒當時注意到蒂亞脹紅的臉和炫然欲泣的雙眼,但女孩卻勇敢地沒讓她自己哭出來。

也就是那時喜兒動了動她的手指,讓那個殘忍的男人沒了聲音。她原希望亞力不會注意到,現在那希望落空了。

「我還以為妳會跳舞。」亞力對她說道,他自制的聲音完全無助于她內心的平靜。

「怎麼樣,貝爾摩?到音樂室去吧?」

亞力走過來站在她的身邊,他的表情抹去了她所有的希望,而他拉住她手臂的手無關乎任何情意的表現。「我們隨後就來。」

兩個男人離開房間上樓,喜兒舉步就要跟去,但亞力卻堅決地拉著她,使她只能走在他身旁。

「告訴我,夫人,妳想卜梅爾的聲音是怎麼回事呢?」

「或許是天氣太冷了。我曾听說過──」

他抓緊了她的手臂。「我告訴過妳不準使用魔法的。」他咬緊牙關低聲道。

「他在侮辱那可憐的小女孩呢。」她也低聲反駁他。

「那根本不干妳的事。」

「我不能在一旁眼睜睜地看著那種殘酷的事,亞力。」

「倫敦正是偏好殘酷的事。」

「那女孩不該得到那種待遇。至于那男人,他該覺得幸運了。」她凶狠地說道。「結果可能更糟的。」

「我看不出來怎麼會。」

「我本來可能使他吐出癩蝦蟆的。」

他突然止步轉向她,臉色鐵青。他攫住她的肩膀,表情混合著怒氣與驚慌。「如果妳敢使任何人吐癩蝦蟆出來,我會我會──」

「他太殘忍了,亞力。」

他只是怒視著她,彷佛無法相信她會與他爭論,彷佛從來沒人與他爭論過似的。

「有時候言語會比的打擊造成更大的傷害。」她悄然而嚴肅地說道。

他的嘴抿成一條線。兩人都想起他曾對她說過的、殘酷的話。她原以為他會不悅地繃起臉,但她錯了,他只是瞇起眼,而且不是因為生氣。他眼中有種遙遠的神色,似乎他正回想起久遠以前的事。他的神情中有著一絲脆弱,這是她從沒想過會在貝爾摩公爵身上看見的。

然後他回過神來搜尋著她的臉,他眼中有著近乎絕望的挫敗──現在,這她就了解了。這便是她一開始在他身上看見的︰隱藏在冷淡的貴族外表下那脆弱的一面。原來她與亞力都各自受一種挫敗感折磨,只是應付的方式不同罷了。她接受它,他卻沒有;她試著彌補,他則是以強烈得嵌入他整個生命中的意志力在對抗。

她真希望能用她的魔法擊敗他的惡魔,但她甚至無法擊敗她自己的。他擁有她的心和一部分的靈魂,她則擁有他的姓氏和保護。然而她寧願放棄她的法力──雖然它弱得可憐──只求能換得這男人帶著愛意的微笑。

「貝爾摩!我忘了哪個房間是天殺的音樂室了。」

亞力又看著她一會兒,才眨一下眼楮說道︰「右邊第四扇門。」他放松了對她的箝握,沉默地領她上樓。

兩小時後,在亞力彈鋼琴伴奏下,喜兒前後與子爵及伯爵跳蘇格蘭利爾舞。在輕盈的旋轉及笑聲中結束舞曲後,她跌坐在一張雙人椅上說道︰「你讓我累壞了,爵爺。」

「我的榮幸,夫人閣下。」伯爵輕吻她的手並握著它比必要的稍微久了點。

「我說,我們已經教了她所有的鄉村舞、小步舞和對舞,這樣應該夠了。」

「除了華爾滋以外。」伯爵說道。

「你認為會跳得到那個嗎?」尼爾問道。「你知道攝政王在他的上一次舞會里禁止華爾滋的。」

「我們的攝政王是見風轉舵的能手。謠傳說上回珍夫人家的舞會因為她敢讓樂隊奏一整晚的華爾滋而獲得空前的成功,我猜這次王子也不會落人後的。而我很高興有機會教喜兒華爾滋的美妙。」

「喂,多恩,上一支舞是你,這回該我吧。」

「停止!」鋼琴鍵盤上突然砰的一聲巨響。「我來教她。」

喜兒看向像尊憤怒的神祇般站起來的亞力。

沒人發出半點聲音,但她認為她看見伯爵臉上閃過一抹愉快的神色。

「你來彈琴。」亞力對伯爵說道,後者施施然走到鋼琴前坐下,顯然被他朋友的沖動之舉逗得很樂。

喜兒仰望著她那僵直地站在她面前的丈夫,將手放在他伸出來的手中。他的皮膚好熱,她不禁瞥一眼他們相握著的手。自他們進音樂室以來,他就一直好奇怪。她認為他還在生氣而且不想和她跳舞。

「把妳的手放在我的上臂。」他溫暖的手滑向她腰間。「靠近些。」他說著將她往前拉,直到她近得不能再近。「這種舞是三拍子的,就和阿拉曼得舞一樣。記得嗎?」

她點頭。

伯爵開始彈起她所听過最可愛的曲子,她驚訝地轉頭看著他以她所听過最富感情的方式彈琴。「他彈得真棒。」

「的確是,這是少數他仍然願意嚴肅待之的事物之一。」此刻她丈夫眼中同情的神色若是被伯爵看到,只怕又要引起另一場爛醉。亞力的手捏捏她腰間。「準備好了?」

她點點頭,腦中響起了美妙的樂聲。神奇的片刻後,她已在她的愛人強壯的臂彎中旋轉于大理石地板上。

「嘿!妳學得挺快的嘛!」尼爾喊道。

甜美的音樂繼續演奏著,音符輕柔地飄在空中。她仰頭看著他尋求肯定,但他的表情卻是岩石般的嚴肅,他眼中的光芒顯示他正在打一場沉默的戰爭──而且輸了。如果是在夢中,她會希望他是在和他的心掙扎,但這並不是夢,而他掙扎的對象當然是他的怒氣,或者是對他所選的妻子的羞恥。「我很抱歉。」她靜靜地說道。

從他臉上的表情,她知道她的話使他一頭霧水。

「這對你一定很沒面子。」她解釋道。

「妳為什麼會這麼想?」

「因為你得教我在你的朋友面前應該怎麼做。」

「上流社會那些人並非我的朋友,小蘇格蘭。」

「哦。」她笨拙地說道,接著驚訝地發覺他又將她拉得更近,直到她的胸脯在每一次旋轉時便輕擦過他的胸膛。他放在她背後的手一吋吋地往下移到低得不象話的地方,然後停在那里。他溫暖的手指握緊了她,呼出的鼻息輕掠過她額前。

她盯著他襯衫上的鈕扣,想抬起頭卻又做不到。他那令人迷醉的氣息、幾乎炙人的手熱、音樂的聲音及他的呼吸拂過她發間的感覺,它們充滿了她所有的感官,直到這房里除了他們兩人,其它的一切不復存在。她終于抬頭迎向他的目光,並且看見了令她的心卡在喉間的需要。

在吊燈的光線下,他的銀發有若月光一般;呈現出陰影的胡青則使她憶起它在她皮膚上那粗糙而性感的觸感。他扶著她腰間的手微微動了一下,她不禁緩緩合上雙眼,沉醉于天地間只有親密地結合的他們兩人的時刻的回憶中。

他再度拉近她並旋轉,然後停了下來,她驚訝地睜開眼楮,卻發現他正熱烈地注視著她的嘴。她也望著他的,憶起他的唇與舌的觸感和滋味。

吻我,她想道,吻我並結束這種渴望。

彷佛願望成真般,他緩緩低下頭,嘴輕輕地、開玩笑似地輕掠過她的。她意外地張開嘴,因為她期待的是他眼中承諾的那種激情。

他無聲地問著她是否還要更多,而答案自然是肯定的。于是下一秒他火熱的唇已翩然落在她唇上,並且將她整個人拉靠在他身上,這中間甚至沒跳錯或跳漏任何一個拍子。

他們的旋轉變快,音樂的節奏加快。每一旋轉,他的舌便輕掠過她的唇。然後樂聲旋律一變,逐漸攀向熱烈的高峰。

這是一生難得的吻,但卻在片刻後便消失。

音樂結束。

「小蘇格蘭。」他懇求似地喚著她的名字。

喜兒張開眼楮。

亞力失去了知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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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麻疹!不可能──」亞力驕傲地在床上撐坐起來。「我不能得麻疹。」

喜兒坐在她丈夫床邊的軟椅上。她心中像是一塊大石落了地,但她丈夫尖銳的語調和大皺其眉、發紅的臉卻告訴她他對醫生的診斷可一點兒也不高興。

「還有把這天殺的蠟燭拿開,我快被它照瞎了。」

「光會使閣下不適嗎?」

亞力瞇著他那雙充血的眼楮盯著醫生。「怎麼?」

醫生微微搖一下頭,移開蠟燭並指指他的病人的胸月復。「那些小點就是麻疹。等它擴散之後,閣下的燒就會退了。」他把蠟燭放到床畔的小桌上並拿起他的醫藥包。

「這輩子我從沒生過一天的病。」亞力對著房間說道,彷佛這樣疾病就會逃走了似的。

「如果閣下小時候得過麻疹,現在就不會得了。」醫生以無限的耐性說道。「從高燒和出疹的情況看來,我得說這是相當嚴重的病例。」他合上醫藥箱。「保持溫暖,在咳嗽緩和之前不要下床。」

「我沒有咳嗽。」亞力好戰的口氣使喜兒不禁畏縮一下。

「你會的,而且你的眼楮會停止流淚,鼻子也會停止流鼻涕。大約再一天左右就會開始復原。」他轉向喜兒說道︰「在這段期間務必使他保持溫暖,夫人。」

她站起來。「我會的,謝謝你。我們會好好照顧他。」她沒理她丈夫絲毫不見貴族風範的哼聲,隨醫生走進客廳。「還有什麼我該知道的嗎?」

「沒有了。正如我方才所說,保暖是最重要的。」他同情地看她一眼。「我猜他不會是個太合作的病人。」

「我一定會確定他的保暖。」她朝他一笑希望能彌補亞力欠佳的禮貌,並在韓森領他出去時再度謝謝他。

她踅回臥室。雖然生病的人要擺出傲慢的姿態在她想來實在不可能,但亞力卻設法辦到了。他端坐在一床的枕頭之間,下巴昂起,交疊在胸前的雙臂彷佛在說︰「我是公爵,因此我沒生病。」至于他的表情,最保守的說法是不大高興。

她在床沿坐下。「我很遺憾你不舒服。」

他只是瞪著她。

她再試一次。「我真的嚇壞了,你知道。前一刻你還好好地站在那里,下一刻你卻倒了下來。」

沉默。

「我想大概是發燒的緣故。」

陰郁的沉默。

「你該休息一下。」

「我不累。」

她嘆口氣並朝喚人鈴伸出手。「你需要什麼東西嗎?水?湯?你餓不餓?」

他哼了一聲、兩聲,然後試著阻止第三聲。

「亞力,你的確是得了麻疹。」

他悶哼一聲。「我知道,該死的!」

「你夠暖和嗎?」

「不。」

她攤開一條毛毯覆在床上那一疊的上面。「好了,這樣好些了嗎?」

他咕噥了一句她假定是「是」的回答。

她站在那兒一分鐘,然後搖搖頭放棄了。「嗯,既然你已不需要我──」

「別走。」

她驚訝地停下來並轉過身。

「念書給我听。」他指著桌上的一本書。

她拿起書看看書名︰選擇與培育優秀馬種指南。「是這本嗎?」

「是的,作了記號的那一頁。」他倚向蓬松的枕頭,期待地等著。

她打開作了記號的那一頁並開始念起來。半小時後,喜兒已知道馬匹的四肢及腳趾會有些什麼毛病,斜臀表示牠的後肢無力,直臀則表示牠在跳躍方面無力,甚至有些馬匹的病名听起來就像是某些女巫的黑巫術似的。

「我在想,」亞力打斷她的朗讀。「我明白我對妳的妳的問題態度一直很頑固。」

「我的問題?」

「是的。」

現在他又要提在冰上市集的那檔事了,她想道,決定即使他那麼做她也不會拿伯斯送來的毛毯打他。

「我明白妳無法改變妳,就如同我無法改變我自己一樣。」

她點點頭並等著他的下文。

「我想如果妳的法術能帶來好處,那麼妳偶爾使用它倒還可以接受。」

她趕忙閉上她大張的嘴。

「當然不是在公開場合,而是私底下只有妳我的時候。」他期待地看著她。「比如現在。」

「我不明白。」她說道。

「我允許妳將麻疹變走。」

她花了一秒鐘確定她听對了,然後噗哧笑了起來。「噢,亞力!」她格格笑倒在一張椅子上。

「有時候你真是個假道學。」

「我?」

她忍住笑。「是的,你。」

她睨視著她,然後縮一下並抓抓胸膛。「我在等著。」他說道。

「我不能。」

「妳不能是什麼意思?」

「女巫不能把疾病變走。」

「到底為什麼不能?」,

「這不在我們的能力範圍內。」

「天殺的。」他喃喃地倒回枕頭上。

啊,夫君,她想道,你或許從不是孩子,但你今天的表現可真像呢。她強迫自己不笑出來並問道︰「要我繼續念下去嗎?」

「要。」他咆哮道,頭往後仰並閉上布滿血絲的眼楮。

下一章念到一半他便已沉沉睡去,喜兒興致勃勃地翻到看來挺有趣的一章︰如何選擇一匹優秀的種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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喜兒的臉在公爵發熱的夢中盤桓不去。

亞力幾乎感覺得到她的撫觸,當她在興奮時拉扯他頭發的方式。她的手指輕觸他的耳朵,打著羽毛般柔軟的圈圈。他感覺得到她溫暖的氣息,感覺她的嘴磨贈著他的耳背。

「小蘇格蘭。」他申吟著轉向她。

她嘶嘶叫起來。

他渾身一僵,充血的雙眼陡地睜開。

兩只珠子似的棕眼回望著他。

「上帝我的頭發!」他按著頭彈坐起來,想起韓森腦後那塊粉紅色的無毛之地。他像著魔似地沖下床,直跑到他穿衣間的鏡子前才停下來。他以因高燒而顫抖的雙手模索到打火石點燃燈,湊到鏡子前把頭轉來轉去。雖然睡得亂七八糟,他的頭發似乎都還在。他拿起一面小鏡子照著後腦,片刻後才松口氣地倚在梳妝桌旁。

怒氣凌駕于病痛之上之余,他大步走回他的房間,把他妻子的寵物從他的枕頭上拎起來,打開相連的門,穿過小客廳走進喜兒的房間。躺在他臂彎里的鼬鼠那雙滴溜溜的圓眼從他臉上打量到他的頭發,然後彷佛知道公爵的心思似地伸出舌頭舌忝舌忝嘴。

「連想都別想。」

那動物嘶叫起來,接著牠的嘴彎成亞力認為是奸笑的角度。他強捺住丟下牠的沖動,將那天殺的鼬鼠放回牠的籃子里並轉身,卻又突然停下了腳步。

房內很暗,窗幔深垂,但床邊的幃幕卻松松地系在雕刻的床柱上,床邊小桌上的燈發出搖曳昏黃的光。他的妻子正在床上熟睡著,她淡棕色的秀發垂向一邊並落至床沿下。如往常一般,它吸引著他不由自主地走向她。

說也奇怪,他竟會注意到她的一些他從未對其他女人多加注意的部分。在他眼中,女人只有美丑之別。他從未注意過任何女人的眼楮或鼻子、微噘的唇、顯示決心的下巴或是小巧細致的耳朵。但這些他全在小蘇格蘭身上注意到了,而且還不只這些;他也注意到她手的各種動作,甚至連她手上的紋路都清清楚楚,而對施茱莉眼楮的顏色他卻老是只能用猜的。

他閉上雙眼,發現自己渴望著喜兒進入他的生活之前那些熟悉的舊時光。以前的他到哪兒去了?只不過幾星期之前,一切都是簡單、可預測而規律的,那時候他的生活沒有驚奇也不復雜。一切都如此單純。

望向他酣睡的妻,他知道一切都不再是單純的,而且他不確定自己對此有什麼感覺。他只得自問他究竟想要什麼。

他要小蘇格蘭。是的,他要她,以一種強烈得他每每必須抗拒的需要。

然而事實提醒他他受她吸引的程度,就彷佛她施了一個將他們倆鏈在一起的咒語一般。他不想承認,但它是確實存在的。而且它不是單純的肉欲,將他和她綁在一起的是種無以名之也無法控制的感覺。

熟睡中的她深沉而緩慢地呼吸著,她胸前躺著的書也隨之上下起伏。他彎身拾起書,隨意瞥了封面一眼︰卑劣的公爵。

他知道他該生她的氣的,但他卻沒有。他對自己搖搖頭,轉身打算離開,卻又停下來看看他手中的書。然後他彎腰自她凌亂的發間拾起一個小小的銀制書簽夾在書頁間,再將書放在她床畔的小桌上。

他的頭又開始因為那膽敢侵襲貝爾摩公爵的疾病而悸痛起來。他吹熄燈火並回到他的房間,希望能在那里重新找回他需要用來控制他的婚姻,以及抗拒他對一個蘇格蘭小女巫無理智的渴望的力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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攝政王的舞會當夜由一陣凍人的寒風揭起序幕。光禿的樺樹枝像箕張的手指般擦掠過貝爾摩大宅的東牆,窗口透出的金光灑在樹干及其下的石板上。

但在樓上她的更衣間里,喜兒只看見一片黑暗。

她的頭上罩著一個覆有細印花棉布的鯨骨圈。「波莉!」

「抱歉,夫人。再拉一下就好了!」

笨圈落至她的腰間並垂至地上。波莉系著腰間的絲帶時,喜兒不禁大口吸著氣,然後低頭看看左右窄而前後突出的裙箍。她拉拉裙子說道︰「裙襬拖地了。」

「妳只需要一雙軟鞋,夫人。」波莉拿出一雙鞋跟和鞋尖都瓖飾著鑽石與翡翠的金色軟鞋,將之套上喜兒的腳,然後後退一步打量整體的效果。「鞋跟的高度正好。」波莉指著鏡子。

「在完全穿戴妥當之前我不要照鏡子。」

波莉咧嘴一笑。「閣下每回著裝都這麼說。」

「而且閣下也沒改變主意,所以請妳停止再閣下來閣下去了。」

「我忍不住嘛,夫人,今晚實在太特別了。瞧瞧妳這一身高貴華麗的宮廷服,穿這種衣服的人都該被稱為閣下的。」

「我正在看我穿的衣服,而且覺得它一點道理也沒有。」喜兒皺著眉戳戳裙箍。「接下來是什麼呢?」

「翡翠綠的緞質長裙。」波莉解開長裙裙鉤為她穿上,接著是深綠色的外裙,最後是一件金色薄紗短裙。

喜兒低頭看著那層層衣物組成的英格蘭宮廷服裝,喃喃道︰「難怪他們會叫英格蘭女人「裙婆」。」

波莉拿起一個附有發梳的金色頭飾,將發梳插入她盤高的棕發間,金色的面紗飄飄垂了下來。

喜兒搖晃了一下,趕忙抓住一張椅子。「我不認為我能好好站在這東西里面,更別提還要跳舞了。」她覺得她的下巴已被壓到她的鎖骨上。

波莉往後一站。「妳何不將下巴抬高些呢,夫人?」

喜兒用一手支起下巴,她頸背的肌肉全繃緊了。「我很懷疑華太太戴這玩意兒還能不能抬高下巴。」她覺得她的脖子像是泡過水的面包,不禁扮了個苦臉。

波莉格格笑起來。

喜兒搖搖晃晃地走了一步並往前傾身。「戴著這玩意兒我鐵定不用擔心有人會稱我閣下「譯注︰閣下原文YourGrace中Grace另有優雅之意」了,沒人瞎到那種程度的。」她感覺得到失望正逐漸升起。她再走兩步,不得不又抓住椅子。在波莉緊張的注視下她又試三次,

終于說道︰「讓我再練習幾分鐘,請妳去幫我看看「西寶」好嗎?」

「是,夫人。」

門一關上,喜兒便頹然坐下來。等她要站起來時,鯨骨圈卻鉤在椅子上。她只得又坐回去,結果緞質的裙襬飛起來打到她臉上。她把那層層的布料推開並壓下裙箍,它還是又彈回她臉上。其它女人是怎麼坐著而沒讓裙箍往上飛的呢?最後她終于放棄了,用一手支著下巴瞪著那一片綠色的布海。

今晚是極其重要的。她渴望扮演完美的公爵夫人,但她卻懷疑自己能走路,遑論跳華爾滋了。而她卻好想和亞力跳華爾滋,或許她能藉此再度捕捉那神奇的片刻時光。

戴著這頭飾,跳華爾滋是不可能的。不過,她可以用她自己的方式減輕它的重量。她咬著唇,只要一個小小的咒語便成了。當然如果亞力發現了鐵定會很生氣。但這里只有她一個人,應該符合他稱為「私底下」的條件了吧。此外,他曾很樂意讓她使用法術治療他的病,如果可能她是會那麼做的。

而且,今晚她若沒有好的表現,只怕他會更生氣吧。這麼一想,她便有了答案了。

她搖搖晃晃地站起來,舉高雙手──下巴還是抬不起來。萬一她的法力因為疏于使用而變弱了呢?

什麼時候妳的法力強過了啦?

別提醒我。

對她而言,這是個危急的情況,或許她的法力會因近來並未過度使用而變強了些呢。她喜歡這個想法。她動動手指,閉上眼楮並集中心神創造出一個咒語︰

噢,闃暗的黑夜,噢,吹著的風啊,請听我的懇求︰使這個頭飾,盡可能變輕吧!

她滿意地大聲念出咒語,然後張開眼楮。

「啊。」喜兒釋然地倒回椅中,一會兒之後才站起來走向鏡子,她的頭飾如今已輕得像空氣一般了。「我的法力畢竟還沒生銹。」她喃喃道,左右轉頭看著頭飾上的裝飾彈跳著。

退離鏡子幾呎,她一手舉至肩膀的高度,另一手則在亞力會握住它的附近,自己開始跳起華爾滋。「一、二、三,一、二、三。」她彷佛在她丈夫臂彎里似地旋轉著,心中不禁希望能望入他午夜般深藍的眼中並看到他的心。

她的裙襬旋轉時感覺相當高雅──如果不坐下,這種衣服倒還頗有意思的。她笑著滑向鐘前,突然驚喘一聲下來。

「噢,我的天。」她瞪大眼楮望著鏡中那回看著她的女人。「我看起來像個公爵夫人,真正的公爵夫人。」

「確實是。」亞力低沉的嗓音傳來。

喜兒心跳漏一拍地轉身面對她丈夫,站在門口的他看來與他的頭餃名實相符︰外套與長褲是深得近乎黑色的綠,金線刺繡的背心顯示著超凡的品味,系得毫無瑕疵的領巾上別著一只閃閃發亮的翡翠金質別針。

她的目光轉回他臉上。「你在那里多久了?」

「從妳那句「噢我的天」之後。」

靶謝上帝。

「為什麼要問呢?」他走向她。

她盯著她鞋尖那閃閃發光的小石頭,試著作出她已多年未曾施咒語的樣子。

他以指關節抬起她的下巴。「不必害羞,小蘇格蘭,我見過妳穿得更少的時候。」

最近可沒有,她想道,他的生病使他們無法在一起。事實上,這是他痊愈後她第一次見到他。她知道她是刻意避開他,然而此刻他卻就在不到一呎的距離外,強壯的指關節仍然支著她的下巴。她搜索著他的臉,想看出他的心事。他又看著她的嘴,他的視線使她感覺彷佛他正撫模著她發紅的雙頰似的。她不自在地往後退,他的視線自她的頭飾慢慢往下移,慢得她但覺彷佛站在那里好久了似的。

她不禁屏住氣息。有生以來頭一次,她覺得自己是美麗的。記住,她告訴自己,他認為妳很美。而對她的第一個舞會的興奮,以及他眼中的承諾,使她的血液在血管中加速流動。它使她感覺生氣勃勃、暈陶陶而且呃,充滿魔法般的神奇,彷佛他們四周星辰遍布似的。她微笑起來。「那麼,你滿意嗎?」

「不。」

她的微笑消失,不禁閉眼承受劃過胸口的失望。

「妳需要這個。」

她命令她的眼楮張開。雖然視線模糊,她仍看得出他拿著的是一個有貝爾摩家徽、綠金相間的天鵝絨盒子。他打開蓋子,里面是美得有若來自最完美的魔法的翡翠。「貝爾摩翡翠。」他說道。

她不由自主地朝那設計精致無比的三個手鐲、一條項鏈及一對發插走近一步,著迷地審視著每一件珠寶上瓖嵌完美的貝爾摩家徽。

「每個人一定都會知道我是貝爾摩公爵夫人了。」

「當然。貝爾摩翡翠是為第五任公爵夫人設計的,可媲美皇冠上的珠寶。據說亨利八世曾想從第十任公爵那兒把它買走,而到今天,這些寶石已成為貝爾摩家的表征了。」

還是沒有幽默感,她想道,卻有夠全英格蘭人用的驕傲。

「轉過去面對鏡子。」

她轉身看著鏡中的他。他將沉重的項鏈扣在她頸間,再將耳環交給她。她戴好後,驚奇地望著鏡中人,然後做了一件公爵夫人絕不會做的事──她格格笑起來。

「小蘇格蘭。」

她連忙正色斂眉,在鏡中迎上他的視線。

「轉過來。」

她依言而行,心想他是要為她戴手鐲。

下一刻她已在他懷中,他的唇分開她的,探入她口中的舌尖展現著他對全世界其它人都隱藏得非常好的、急切的熱情。他非常努力地控制著那股熱情而她則樂于使他失控。

「噢!」波莉的聲音自遙遠的某處傳來。

亞力發出一小聲申吟並結束這一吻。他們四目相接,這一刻似乎也為之停止。他伸手向她卻又阻止了自己,接著將目光轉向站在門口的波莉。喜兒也跟著轉身。

「抱歉,閣下。」波莉行個禮並退出房間。

「等等!」亞力拿起珠寶盒遞給女僕。「拿去,為妳的女主人打扮妥當。」他大步穿過房間,在門口又停了下來。「馬車已備好,我就在樓下等。」他沒再回頭看一眼地走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