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了,喝了接風酒,湯佑臣醉得一塌糊涂。
他被人送回時,尋音早把謹兒哄睡,正坐在桌邊有一下沒一下的打盹等著他。她和謹兒吃飽飯就先回來了,留下他們幾個大男人在那繼續把酒言歡。
沒想到一直等到半夜,才看到他這樣醉醺醺地回來,她無奈又心疼,叫下人去灶房弄來一盆溫水,她好為平躺在床上的他輕輕拭去身上的汗,讓他好睡一點。
他睡著的模樣看起來比較孩子氣,平時那份輕佻不正經不見了,他眉間微擰,薄唇緊抿,似在夢中都不得好眠一樣。
她想起今日甫到達時,他和大哥的對話,說什麼青幫、鹽場的,相公還說要去剿了人家……
她不知發生什麼事,但心頭隱隱有股不安,相公不是一個商人嗎?鹽場出了事為什麼不報官就好?
脫去他的外衣,她為他拭著身軀,忽地,一道長疤吸引住她的目
在兩人燕好時,她好幾次都想問他身上的這道傷疤是怎麼回事?一定很痛吧?有回她鼓起勇氣,可手指才剛踫觸到那道疤,他不動聲色的躲了開,聰敏如她,當下便明白他不想她探知這個問題。
此時,他醉著,對于她探究困惑的眼光毫無所覺,她手指輕輕撫上去,順著傷疤劃著,想像當初他受了那麼重的傷是如何活下來的,那傷經心髒部位啊,如果當時急救不及,或者刀再深一些,也許現在他已不存在了!
她思緒如麻地紛亂想著,醉夢中的湯佑臣模糊低吟了一句囈語,讓她回過神來。
他眉間皺得更緊,醉酒的潮紅臉色似發燒了一般,紅燙嚇人。「我不會放過你的……」
尋音伸手輕拍了拍他,「佑臣,你作惡夢了嗎?」
他沒醒來,口中仍是咬牙切齒地喊著,「我一定要讓你們後悔……我不會放過你們的……」
她叫不醒他,冷不防地,讓他拉住了手,一把扯到他懷里
她驚呼一聲,倒在他身邊,隨即想起身查看,怕自己壓傷了他。
湯佑臣睜開蒙醉眼,望著她露出心安的一笑,「音兒,是你……」接著又不知咕噥著什麼,眼一闔,又睡去了。
被他緊抱的她壓根起不來,輕嘆口氣,她將頭枕在他的胸間,臉貼著他那道丑陋的疤痕,腦中滿是擔心與猜測,一會後也倦了,任著睡意將自己席卷進夢鄉。
翌日
湯佑臣醒了過來,宿醉沒有困擾到他,一覺醒來後神清氣爽,心情輕松許多。
他低頭發現懷中的小女人,看到她擰著眉,似乎不是睡得很安穩。
尋音蠕動了下,想往旁邊退開,被他摟著睡了一夜,姿勢幾乎不變,她的手都麻了。
他也發覺到這點,失笑原來害她睡不好的罪魁禍首就是自己,長腿緊夾著她的,這樣她也能睡得著算她厲害。
湯佑臣趕緊將她放開,悄悄下床。
沒想到他才一動,尋音就立即感覺到了。
「佑臣,你醒了……」剛睡醒的聲音嬌懶無力,帶著微啞。
他起身後為兩人各倒了杯茶,遞了一杯給她,「喝下去潤潤口。」
她乖乖接過,喝完後關心的看著他,「你昨晚喝醉了,現在好點了沒有?」
他坐到床邊,伸手擁過她,「我沒事。對了,昨晚你有沒有作惡夢?」
作惡夢的人是他吧!尋音睜大眼,「我為什麼會作惡夢?昨晚我睡得很熟。」
指尖彈上她的俏鼻,「說謊,那為什麼剛才我一動,你就醒過來了。」
她笑著躲開,「我是感覺不到你就醒了啊。」
「是這樣嗎?」他在她唇上偷吻一記,「先去洗臉吧,等下換好衣服後帶你去認識府中的一些人。」
胡一海的妻子程慧如是個年約三十多的女子,她長相秀麗,為人爽朗大方,湯佑臣帶著葉尋音去拜訪她時,她正在替六歲的兒子整理身上的衣服。
「你每天都把衣服弄得髒兮兮的,以後娘不會替你換啦。」
長得虎頭虎腦的六歲小子嘟著嘴嚷道︰「娘,我又不是故意的,人家練功時跌倒的嘛。」
「瞧你這副笨手笨腳的模樣,還想學功夫呢,扎個馬步都不穩,讓你爹笑死你。」伸指輕戳兒子的腦門,程慧如輕笑道。
胡成康不依地賴在他娘身上,「我就因為扎馬步久了才跌倒的。」
正摟著娘撒嬌,骨碌碌的大眼驀地看到站在門口笑眯眯望著他們的湯佑臣,立即尖叫出聲,「三叔!」接著掙脫他娘的懷抱興奮地沖過去。
程慧如回頭,看到兒子被高高抱起,正樂得大笑。
她面帶微笑的上前,「佑臣,你什麼時候來的?我都沒注意到。」看到他身旁的尋音,她心思一轉,大概猜著對方是誰了。「這位是弟妹嗎?」
昨天的接風酒席因她正巧帶兒子回娘家沒趕上,回來後听到人說起三叔回府了,還帶著妻子,應該就是眼前這個看來討喜的姑娘了。
湯佑臣放下康兒,對尋音介紹道︰「這位是大嫂,還有康兒。」
尋音有禮回應,「大嫂,我是尋音,是……相公的妾。」
湯佑臣和程慧如聞言眉頭一皺,後者不解地看向他。
老實說,尋音不提他都忘了她是小妾的身份,哎,拜不拜堂只是形式,在心里他早認定她是他的妻了。
「大嫂,這丫頭在記恨我沒用八人大轎、風光的抬她過門呢!」他說笑道。
尋音臉一紅的反駁,「我才沒記恨,你別瞎說。」
程慧如也不多問,那是人家小倆口的問題,她這外人還是別多嘴得好。
她拉過兒子轉移了話題,「康兒,叫三嬸,功夫學不好沒關系,禮貌可是要有的喔。」
「三嬸──」六歲的小娃兒奶聲奶氣地叫喚,隨即又抗議,「爹爹說我很努力,我功夫才沒有不好。」
一群人都讓他給逗笑了。尋音看著他,心思飄到謹兒身上,發生那樁意外的時候他也是六歲,那時的他,亦如同眼前的康兒一樣活潑可愛嗎?
唉,真希望那孩子早日恢復過來。
也不知是不是因為換個環境的關系,謹兒一早起來就呆坐在房里,也許該跟相公提提,找一天帶他們去城里晃晃,開開眼界讓謹兒開心開心。
程慧如請他們進到屋里來坐,丫鬟送上熱茶後退下了。
她閑話家常地道︰「一海他大清早就出去了,我今天身子略不適就沒有跟他一起去,留在家里陪康兒。」
「大嫂身子不舒服嗎?是哪里欠恙?」尋音關心的問。
她這一問,倒令程慧如臉色微紅起來,她輕聲說︰「我肚子里的孩子不安分,一早起來就害喜,一海看我不舒服就讓我在家休養了。」
「大嫂原來懷孕了。」她好奇地身子略往前傾,「可以讓我模模嗎?」
「可以啊,不過才四個月而已,還感覺不出來會動呢。」程慧如握住她的手往自個肚子上按,「我真希望這胎是女娃娃,有了康兒這個調皮蛋,生個女兒我就省心多了。」
尋音模著鼓鼓的肚皮,雖沒有感覺到什麼動靜,但心里覺得十分神奇。有一天,自己的肚子也會像這樣鼓脹起來,孕育著新生命嗎?
「你那麼喜歡孩子嗎,那就趕緊生一個啊。」程慧如笑道。
尋音臉紅尷尬的說︰「孩子又不是說來就來的。」
「說的也是,喂,佑臣,那你要努力點嘛!」
做了娘的人就是不一樣,什麼話都敢說,尋音接不下話,裝做沒听到。
倒是一旁在逗著康兒玩的湯佑臣聞言,戲謔說︰「娘子若想要的話,那我辛苦點也沒關系,爭取明年當爹娘。」
「相公!」她簡直要找個地洞鑽進去了。
「康兒,想不想三叔有個小娃娃給你作伴啊?」他高舉著小男孩逗弄說。
康兒開心地道︰「三叔會有小娃娃嗎?我可不可以要個妹妹,我要乖乖的妹妹……」
「好,三叔就給你,明年給你抱乖乖的妹妹。」
幾個大人笑得開心下已,尋音暗暗模著肚子……也許,不用等到明年了呢……
龍幫二幫主袁朝海被人打成重傷,逃回來時已經奄奄一息,渾身上下一道道縱橫交錯的劍傷令人望了觸目驚心。
等不及大夫席見英救治,他吐出最後一句話,「尉遲靖他、他殺了我們二十幾個兄弟,我、我拚命回來……他不會善罷甘休的……」
「二哥!」湯佑臣嘶吼一聲,俊臉上是悲痛欲絕的神色。
席見英一探他的心音,已經停止跳動。
他搖搖頭道︰「二幫主已經辭世,請節哀。」
幾個弟兄聞言紛紛放聲大哭,有幾個氣憤難平的咬牙切齒的咒罵天虎幫幫主尉遲靖,人人臉色沉郁,眸中散發勢必復仇的決心
胡一海強忍悲意,伸出手蓋住袁朝海死不瞑目的雙眼,「龍幫會血債血償的,朝海,你安心的去吧……」
湯佑臣閉緊雙眸,許久後才睜開,眸內濡濕。
他忽然站起來往門外沖去,胡一海立即命令人上前攔住他。
他大吼道︰「三弟,你冷靜點,現在朝海已經死了,我不希望再失去你這個兄弟!」
他頓住步伐,回過身憤恨難當的說︰「難道就這樣讓二哥白白送了一條命嗎?還有我們那二十幾名的兄弟……」他哽咽了。
「復仇的事得從長計議。」他對兩個手下示意,「送三幫主回房休息,另調一些人去把其他兄弟尸首找回來。」
湯佑臣不服,怒目而視,驚得那兩名手下為難的又回頭看看幫主。
「三弟!」胡一海威嚴的說︰「等辦妥喪事後,我一定讓你殺個痛快!」
湯佑臣沉郁著臉坐在房里,手中握著的毛筆被他硬生生折斷。當尋音端著晚膳進到房里時,看到的就是這副情景。
「相公,你一天都沒吃東西了,先吃點好不好?」她柔聲問道。
他搖搖頭,「我不餓,我現在只想好好靜一下。」
她輕嘆口氣,眼里滿是擔心。「不餓也得吃,不吃,怎麼去報仇?」
這話觸到了他的痛意,他眼眶一熱,端起她送來的晚膳,也不管碗里頭裝的是什麼、菜肴遺會不會燙口,囫圖吞棗的三兩口咽下肚。
尋音見他這模樣心中很不舍,但也不敢阻止他,至少他願意進食,這就讓她少操一點心。
她溫軟的手心輕握住他,「相公,人死不能復生,你還是要試著放寬心啊。」
「二哥的事我不能坐視不管。」他嘶啞地說,眼里血絲遍布。
「我不是要阻止你,我知道你的為人,你是如此重義氣和敬愛二哥,怎麼能對他的慘死視而不見呢?我只希望你能好好活著,無論發生什麼事,只要能活著就好。」
這些日子來,她向大嫂問清楚了龍幫的底細,心中的疑惑雖然解開,但也籠上憂心。
他直直的盯著她,眼神中情緒很復雜。「如果有天我也像二哥一樣,你會怎麼做?」
她沉默了下,如果他不在這個世界上的話,那她活著也沒什麼意義了……
但她不會將這些話說出口,只是抬眸回視著他,眼眶微紅。
「如果你出事的話,那我就帶著謹兒回燕京,一輩子孤獨終身到老,永遠不會原諒你。」
他扯唇輕笑了下,伸手擁住她,「音兒,如果我真出事,你就回爹娘身邊,我無法再盡孝道,只靠你了……」他在她唇上輕吮,低低說。
她淚水落了下來,伸手緊緊回抱著他,第一次如此主動。
兩人糾纏在一起,悲傷籠罩著他們,此時此刻,他需要她的溫度來慰藉。
老天,請聆听她的祈求,讓他永遠都平平安安地陪在她身邊,求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