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上) 第五章

書名︰花雕(上)|作者︰天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六月頭上,天氣已是燥得緊,這兩日更是又悶又濕,憋得讓人喘不過氣來。窗外樹上,蟬鳴不止,一聲聲,一陣陣,吵得屋內之人更加心神不寧,終于按捺不住,「啪」地將手中的瓷碗摔在地上,碗中的藥汁四下飛濺,眼前那人卻仍然無動于衷,若無其事地嘆了口氣,招了一名婢女進來將腳下的瓷片掃了出去,轉身又重新倒了一碗湯藥送到他面前。

「花飛宇,立刻回答本王的問題,耶律宣景到哪里去了?」蕭仲玄抬手打翻了第二只藥碗,沉下臉來沖花飛宇吼完,又捂住胸口一陣干咳。他早該想到耶律宣景命人送來的藥一定有問題,每次喝下便昏昏欲睡,已經在床上躺了整整三日!

「你就是把這屋子拆了我也不知道,他只說如果我真關心你就少說幾句話,可沒告訴我他要去哪里、干什麼。」花飛宇甩了甩灑在身上的藥汁,手背上已被燙得火燒火燎,紅腫成一片,心里倒不覺如何。他太了解蕭仲玄了,他一心要助聖上成就一統中原的大業,本就是個擁有鐵碗的霸氣之人,加上尊貴的身份,最不能容忍的就是別人對他的忤逆,惟有展昭是個例外……只可惜,他將心中這份僅有的柔情放錯了地方、給錯了人。

「好,很好!他以為這樣就能對付本王嗎?」蕭仲玄冷笑兩聲,一掀被子下了床,向簾外喚道,「來人啊,替本王更衣!」

「是,王爺。」簾外候著的兩名婢女知道蕭仲玄正在氣頭上,連忙誠惶誠恐地走進內室,小心翼翼地服侍他更衣。

「王爺,你的身體……」

「不必說了,本王的身體沒事,我要馬上去開封府,出去替我備車。」蕭仲玄抬手打斷了花飛宇,不容許他一而再、再而三地反駁他。

「……是。」花飛宇還想再說什麼,卻在接觸到蕭仲玄如冰的眼神的瞬間僵在了當場,額上還因悶熱的天氣微微沁著汗,一股寒意卻莫名地侵上了全身,于是不敢再多耽擱,立刻快步走出,命令侍衛準備馬車……若是去晚了,展昭出了什麼事,恐怕所有的人都要一起陪葬!

***

開封府衙‧書房

包拯放下手中的毛筆,待墨跡干透,才合上剛剛寫好的奏章,還未來得及端起茶來喝上一口潤潤喉嚨,就見王朝匆匆走了進來。

「大人,不好了,出事了!」

「莫要驚慌,出了何事?」包拯從桌案後站起身來問道。

「龐太師帶人闖了進來,說是奉旨前來捉拿叛國逆賊!」王朝一邊抹著頭上不斷滴下的汗水一邊答道。

「叛國逆賊?」包拯心中猛的一沉,他早知龐吉派人日日在府衙門外監視窺探,卻想不到他竟能這麼快就令皇上听信了他的讒言!

「他竟說……叛國逆賊就是……展大人和白少俠!」王朝握緊了手中刀柄,咬牙恨道,「龐太師三番兩次陷害大人不成,如今竟然又來陷害展大人和白少俠!這……」

「少安毋躁,本府這就出去看看,你馬上去告知展護衛和白少俠,讓他們有所準備。」

包拯吩咐完,戴上鎢砂疾步走了出去。王朝則立即奔到了後院,恰好白玉堂正在展昭房中說話。

「展大人……」王朝不敢耽誤時間,一口氣將事情講了出來。

「叛國逆賊?他有何證據?我們這幾日在府衙中療傷,連大門都未曾踏出過半步!」展昭還未開口答話,白玉堂已經心頭火起,一拍桌子猛地站了起來。

「玉堂,別沖動,我們對此事……到底也並非沒有半點準備。我與王朝前去,你別跟來。」展昭說著,便要轉身隨王朝一起出去。

「別跟來?你這是何意?要我趁機快點逃命去嗎?!別忘了,是你親口說要我跟在你身邊的!」白玉堂一把扯住展昭,擋在他面前,眼中是與平常截然不同的嚴肅,以及不容忽視的強悍。

「可是此時此刻情況有所不同,我們所面對的不是敵人刺客,而是聖旨。我身在公門,無論何時都要遵守大宋律法,而你本就與這些官場是非無關。」展昭邊說邊想掙開白玉堂的手,不料卻被他抓得死緊,幾個翻腕都沒有爭脫,只得板起臉來低喝︰「白玉堂,放手!這是我們官府之事,你不要參與!」

「休想!」白玉堂哼了一聲,狠狠鎖住展昭的視線,「展小貓,你以為板個臉白爺爺就當真怕了你?你說的不錯,我本與官場是非無關,也不會在乎那許多,如果我想,現在就可以拉你離開。你尚未完全恢復,此時動手,你不是我的對手……不要總是一相情願地替我決定什麼,我決定的事也沒有人可以阻攔!」最後一句話,是低聲惡狠狠地湊在了那貓耳邊,咬牙切齒說出來的。

「玉堂,你這是何苦——」

「既然裝不下去,一開始就別和白爺爺打什麼官腔,走吧,出去看看老賊在玩什麼把戲,總不好叫大人一直在廳前替你我頂著。」

白玉堂說罷,抄起雪影,率先步上了回廊,展昭與王朝緊隨其後,三人一路向前廳走去。

到了廳前,還未入內,便已听到龐吉囂張跋扈的聲音——

「包拯,識時務者為俊杰,你為官多年,難道連這個道理都不明白麼?老夫有聖旨在手,任憑你再如何巧舌如簧,我今天也非要帶走展昭與白玉堂不可!」

「本府這就立即進宮向聖上秉明詳情,展護衛與白少俠皆有傷在身,又如何能在一夜之間成為通敵叛國的逆賊?」面對眼前小人得志的奸賊,包拯強壓住怒火反問道。

「哼哼,老夫這里自然有足夠的證據讓他們心服口服!包拯,你一味阻攔老夫拖延時間,莫非是想護短,趁機放走那兩名欽命要犯?若當真如此,就休怪老夫無理!來人啊,進去給我拿人!」

「是!」

龐吉一聲令下,身後官兵已是刀劍出鞘,便要直闖後堂。

「且慢!我們在此!」

只听得一聲厲喝,轉眼間,白玉堂已經近身立在了龐吉面前,一身冰寒凜冽,驚得老賊慌忙連退了三步方才站穩腳跟,驚魂未定地大怒道︰「大膽!你這狂妄草莽賊寇,如今已成了欽犯,還敢對老夫如此無禮!老夫這里記下了,日後一並算你個罪加一等!」

「展昭參見龐太師。」展昭不著痕跡地上前將白玉堂拉到身後,不卑不亢地向龐吉行了個禮,道︰「敢問太師,不知展昭身犯何罪,驚動聖上下旨,勞太師親自前來拿人。」

「你身犯何罪自己心里明白,非要老夫講出來才肯承認麼?你為了一己私欲,收受賄賂,私通敵國;而且,據老夫所掌握的情況,遼人還許了你日後加官晉爵之願。你還不快快認罪,束手就擒?」

「太師是如何得知此事的?」展昭又問。

「是那遼國來使耶律宣景親口所言……他上門意圖賄賂老夫,老夫便將計就計,假意應承,從他口中探得了這些詳情。」龐吉斜眼看向展昭,掩飾不住臉上的得意。

「沒有證據又如何能證明是展昭通敵而不是對方所用反間之計?」展昭再問道。

「你要證據?好,老夫就給你們一次機會。來人啊,進去給我仔細搜查展昭和白玉堂的房間!」

龐吉一揮手,手下便不由分說,闖了進去。

片刻之後,為首之人回稟道︰「太師,這是從展昭與白玉堂房中搜出的書信。」

「現在,你們還有什麼好狡辯的?將他們二人給我綁了!」龐吉手拿書信,示威般向包拯及開封府眾人展示著信封上的署名及落款,分別為……

展昭,白玉堂,以及,蕭仲玄。

「這就是所謂證據?你若有意陷害,捏造兩封書信豈不易如反掌?再說那遼國使臣又非傻子,怎會在沒有把握的情況下貿然上門賄賂我大宋朝中重臣,還如此熱心地將自己的計劃和盤托出?」白玉堂冷眼旁觀,早看出龐吉是有備而來。

「大膽逆賊,死到臨頭仍不認罪,還要血口噴人,反咬一口!老夫不想再與你們多言,聖旨在此,誰敢不從!」龐吉被白玉堂問得啞口無言,惱羞成怒,展開手中聖旨。

「你們若是抗旨,便是公然違抗聖命,所犯之罪不用老夫審問已是昭然若揭!」

「你……」

「玉堂,不要!」

展昭及時阻攔住忍不下胸中怒火就要上前的白玉堂,眾人再抬頭望去,廳外牆上,弓箭手早已布下了天羅地網。

「老賊,你好卑鄙!」白玉堂氣極罵道。

「不論如何,今天你們落在了老夫手中,我看你們還能嘴硬到幾時!將他們帶走!」

一旁的包拯見龐吉有聖旨在手,一時無法硬攔,暗中向公孫策使了個眼色。公孫策會意近前,趁無人注意,悄悄接過展、白二人手中的巨闕及雪影藏在身後,退回包拯身邊,遞與張龍、趙虎收了。

一干人等就這樣跟出了開封府衙,來到大門之外,不想卻恰恰踫上剛剛步下馬車的蕭仲玄。

「王爺,老夫有禮了。今日還有皇命在身,便不奉陪了。包大人,多保重,告辭。」龐吉看了包拯一眼,耀武揚威地押著展昭和白玉堂揚長而去。

***

「這里是行館,若被外人看到你我在自相殘殺,恐怕不太好吧?」

耶律宣景斜瞟了架在頸邊的寶劍一眼,輕描淡寫地抬起頭,並未把蕭仲玄的一身殺氣放在眼里。

「你都干了些什麼?為什麼龐吉會大張旗鼓地到開封府拿人?」

「不過是推波助瀾、助你一臂之力而已。故意選在龐吉出現在開封府那日前去探望展昭,引起他人的誤會,再利用龐吉與開封府的私怨、將他置于叛徒內奸的境地,這不正是你的目的麼?」耶律宣景邊說,邊拿起桌上的酒壺,若無其事地繼續自斟自飲。

蕭仲玄被耶律宣景逼得啞口無言,一時不知要如何反駁,怒火襲上心頭又不得發泄,震傷後尚未痊愈的胸口激靈靈地一陣刺痛,身子明顯地打了一個晃。

「你打算一箭雙雕?借這個機會除掉白玉堂,同時讓展昭吃點苦頭再出手相救。你該不會如此天真地以為這樣一來,他就會感激你,並且拋棄對大宋的忠心與你一同回上京去吧?他根本不會領你的情,甚至還會憎恨你一輩子!不如讓我早點替你除了這塊心病,受點小傷,結了痂自然就會從此不痛不癢,否則繼續下去,只會令你大傷元氣,痛不欲生!」耶律宣景說話的速度十分緩慢,卻每一句每一字都堅如利刃,一下下,狠狠刻在蕭仲玄的心上。

「心病?如果他是我的心病,你就是我的心腹大患!」蕭仲玄冷笑,眼中一線殺機迅速閃過,手下已經不客氣地一橫,朝耶律宣景的頸子割下。

「仲玄!你真的要殺我?你我自出生之日起,已經相識近三十年了,為了一個展昭你就真能下得了如此狠手?!」耶律宣景在千鈞一發之際迅速仰身,堪堪避過那一劍,但仍被淺淺地劃破了皮膚,鮮紅的血絲絲滲出。雖然正因為想到他會動手才暗中有所提防,但,那抽痛的感覺,還是令他在一瞬間爆發出來!

這些年,為了讓他多注意他一分,他不惜時常有意搞些與他作對的舉動,他從來都是不屑一顧、冰冷以對,可從沒與他動過手;如今,竟然如此輕易便動了殺機!

「這樣我就更不能留他!你以為我把他弄進大牢,還會多耽誤時間麼?」

「什麼,你——我過後再與你算這筆帳!」蕭仲玄聞言,臉色刷地變得蒼白,收了劍轉身變要急奔出去。耶律宣景的狠毒,他比任何人都了解!

「你現在出現,不僅幫不了他,只會把他害得更慘……況且,如果你大白天就這樣闖進去,還會壞了真正的國家大事。國事與私情,孰輕孰重,你一向比我更清楚。」耶律宣景這次並沒有沖上去阻攔,只是在背後冷冷地開口提醒。

蕭仲玄猛地停下腳步,仿佛被臨頭澆了一盆冷水,握劍的手不住地顫抖,猛地轉身,如同一頭被激怒的猛獸般攻向耶律宣景,不由分說地與他打在一起——

***

傍晚,天空中烏雲密布,隨著幾個轟雷,暴雨傾盆而下,映得刑部大牢內的燭火更加昏黃陰暗,影影綽綽,閃爍不定,一陣狂風吹過,牆上的半只殘燭搖曳了幾下,「撲」地熄滅……

白玉堂一拳狠狠捶在冰冷班駁的牆壁上,後悔替旁人顧慮太多,沒有在開封府時就硬拉著展昭一起逃走。

被關進牢中不到半個時辰貓兒就被單獨提走審問,一審就是兩個時辰。他早該想到,老賊與開封府上下結怨已久,定會趁此機會公報私仇!

正在心急如焚卻無計可施的當口,忽听耳邊「 啷啷」幾聲鐵鏈作響,牢頭打開了牢門,兩個獄卒架著展昭上前,一把將他推進去——

「貓兒!」

白玉堂喊了一聲,扶穩展昭的身子,驚覺掌心一片濕熱,定楮看去,只見他背後已是一片模糊,鮮血浸透了殘破的衣襟!驚怒交加之下禁不住破口大罵︰「龐老賊,等白爺爺出得牢去,定報此仇,砍了你的狗頭為民除害!」

「玉堂……玉堂……你……沒事吧?牢頭可有對你逼供?」展昭抓住白玉堂的手臂,顧不得背後的劇痛,急切地上下打量,見他並無異樣才放下心來。這一放,始終硬提的真氣就此渙散,此時腳下已再支持不住,一個踉蹌就要跌倒——

「貓兒!」白玉堂大驚地撐住他,靠在牆邊慢慢坐下,想到他傷在背後,無法躺臥,只得讓他趴靠在自己胸前,隔開地上的寒氣。

「我不要緊……南俠的性命……不是區區數鞭就可取得的……」感到白玉堂急如擂鼓的心跳和不住顫抖的身軀,展昭咬住牙低聲安慰。

「南俠……我寧可……你從來只是南俠……而不是今日這只笨貓。」白玉堂仰頭深吸了口氣,強壓下心頭淤積的怒火與震痛,幾乎不忍低頭。

「若不是因為這個‘御貓’的封號,你我又何來的緣分相識……」展昭緩緩開口,聲音雖弱,語氣卻是全然的無悔。

「有了南俠的大名,還怕白爺爺不找上門去與你一決高低?人海茫茫又如何,我自然尋得到你。」白玉堂拭去展昭額上密布的汗珠便不敢再隨便亂動,生怕一個不小心觸到他的傷口。

「江湖之上……比南俠名號更響亮的又何止一二……能入得老鼠耳朵的恐怕只有貓。」

「貓不希奇,陷空島上也不是沒貓,但這世上,展昭只有一個。」

「……不知此時,大人那里怎麼樣了……」

「應該已經進宮了……」

臨被帶走之前,包拯對他們說,要立即進宮面見皇上,只是不知,能否說通。畢竟此時,乃非常時期,被扣上了私通敵國的內奸之名,又如何能輕易洗清?

「這個鬼地方……龐老賊竟還敢踏進此處,也不怕冤魂纏身、不得好死!」

現在分明是大夏天,此處卻寒氣逼人,空氣中還彌漫著一股死氣沉沉、令人作嘔的血腥味道。

天色逐漸暗了下來,入夜之後,白玉堂感到展昭身上的體溫正在一點一點地流失。他背後的血跡雖然已經凝住,那大片的暗紅仍然觸目驚心!近日來他連續受創,舊傷未愈又添新傷,便是鐵打的身子也難承受!恐懼與刀攪般的痛一時間交錯混雜起來襲上胸口……

「貓兒,好還嗎?」

「還好……」展昭應了一聲,抬起頭來,正對上白玉堂染滿了憂慮的雙眼,「放心……我可不想就這樣冤死……」

「問你可還好,沒事扯上這個死字做甚?!我所認識的貓兒不該是這般英雄氣短之人!」听到那個「死」字,白玉堂當下變了臉色,立刻打斷了他的話。

「玉堂莫急,我真的不要緊……」展昭想不到自己一句話會讓白玉堂急成這樣,連忙稍稍勉強提高了聲音,以免他過于擔心,「我這……也不是英雄氣短……而是不想背負如此罵名,百年之後還要被人恥笑;更不想累你與我一同受冤……我定會堅持下去,等待脫身的機會……」

「這句話還算勉強听得,不過以後休要再提什麼你累及了我之類……」

「玉堂,有人朝這里來了……」

二人正說著,展昭隱約听到一陣響動,立刻警惕地支撐起身體,扶住牆壁站立起來。白玉堂也立刻禁聲,隨後站了起來,只听得外面的騷動聲越來越大,由遠及近,已可以分辨出是刀劍踫撞地鏗鏘廝殺之聲……

來人一路闖入,勢不可擋,轉眼間便到了近前,為首之人一刀砍斷了牢門上的鐵索,朝他們喊道︰「快!趁大隊官兵還未趕來,殺出去!」

「貓兒,我們走!出去了再說!」

白玉堂說著,一拉展昭的胳膊,緊跟在那幾名突然從天而降、不明身份的黑衣蒙面人身後拔足狂奔,手持途中從攔截的官兵手中奪下的兵刃,硬是在刀光劍影中殺出了一條血路,沖出了刑部大牢。

沖到外面,院中已經燃起了幾十枚火把,熊熊烈焰映紅了黑暗的夜空……

任他們幾人皆是上乘高手,運劍如飛,一時半刻仍然無法脫身。

聞聲趕來圍追堵解的官兵越來越多,里三層外三層地將他們重重圍困起來。

四周,弓箭手已經拉弓搭箭,蓄勢待發……

「官兵越來越多了,不可戀戰!從上面走!」

為首的黑衣人向展昭、白玉堂,以及幾名手下使了個眼色。

眾人點頭會意,突然縱起身形,嗖嗖躍起,幾乎同時飄旋上了屋頂。

此時不敢有絲毫耽擱,揮劍撥落如雨般朝他們直射過來的雕翎,抓住機會,迅速逃離險惡之地……

衣袂鼓動飛揚,腳下翻騰如梭,偶爾狠狠一點屋瓦,便又飛高了幾重天,耳邊只剩下呼嘯的風聲。

就這樣馬不停蹄地逃出了城,一行人立即閃入了官道邊的密林之中……

「貓兒,你不要緊吧?」

彼不得自己一口氣還未喘勻,白玉堂馬上扶住身邊的展昭。

丙不其然,此時的他已經撐到了極限,臉上血色盡褪,蒼白如紙,輕輕搖了搖頭,本想說沒事,才一開口,鮮血已經順著唇邊流了下來。

「貓兒!」

白玉堂被嚇得幾乎魂飛魄散,當即「啪啪」幾下點中了他胸口幾處大穴,扶他就地盤腿坐下,提起氣來,灌了真氣在掌心,用力拍向展昭的胸膛。

餅了約莫不到一柱香的工夫,展昭面上終于恢復了一絲人氣。

白玉堂緩緩收了掌,二人皆已是汗如雨下,濕透了全身。

那黑衣人在展昭倒下的瞬間眼中閃過一抹深刻的痛楚,就要忍不住上前,卻被身後之人拉住,始終立在一旁,一言不發地袖手旁觀,直到白玉堂收了功,才走過去,從懷中取出一只瓷瓶,倒出一粒丹藥送到展昭唇邊……

「你要干什麼?」白玉堂一把攝住那人的手腕,對這些身份不明之人,他仍然保持著幾分警覺,不敢輕易全然信任。

「我若有心加害他,何必冒著性命危險救你們出來。就算有什麼詭計,剛才你運功替他療傷之時,我大可趁機下手。」那黑衣人聲音低沉而略帶沙啞,徑自將藥丸塞入展昭口中,按住他的胸膛一順,將藥送下。

「白某也是逼不得已,得罪了。」白玉堂拱了拱手,心中疑慮就是無法打消,總覺得此人身上散發出的並非都是善意。

「白少俠不必多禮,你的心情我可以理解。」黑衣人話語中含有一絲笑意,但這笑卻未達眼底,一雙深黑的眸子清冷如冰。

「閣下既然肯冒性命之危出手相救,為何不露出廬山真面目,在下日後也好回報今日的大恩。」

白玉堂抬起眼簾,若無其事地望進對方眸中,整個人象是掛了一層寒霜,冷眼看著他身後的幾名屬下從不同的方向將他們圍住。

那黑衣人見白玉堂已經有了七、八分明了,也就不再掩飾,低低冷笑了幾聲,眼中殺機乍現,正想動手,耳邊卻听得頭頂一陣沙沙作響,一片樹葉打著旋,飄然墜下……

「誰!出來!」

他厲喝一聲,其余幾人也馬上拔出兵刃,不敢有絲毫懈怠,全身繃緊,準備迎接不速之客。

「哈哈哈……你沒想到吧?你真以為用那種手段就能困住我?」

來人狂笑數聲,只聞其音,不見其形。

而這幾聲,已經震撼得幾人慌忙運起氣來,抑制住胸中激蕩翻涌的氣血。

緊接著,未等他們回神有所反應,十幾名殺手已如鬼魅般降落在他們四周,直取展昭、白玉堂——

「該死!卑鄙無恥的宵小之輩,別以為以多欺少白爺爺就怕了你們!」

白玉堂心念轉動之間,已是手起劍動,砰砰連擋對方三刀;旋身的工夫,復又挑出十數朵劍花,劍勢狂猛如風,疾若流星,眨眼間只寒光一閃,已有一人躲閃不及,當下倒地。

余下幾人暗暗心驚,雖然已有了顧忌,但仗著人多勢眾,仍然一擁而上,全力圍攻,試圖將白玉堂迫離展昭身邊。

主子有令,今日的首要任務,是拿下展昭的性命!

但白玉堂面對眾人包圍,仍能做到步伐急而不亂,進退攻擊,左右閃避,始終未給任何人接近展昭的機會。

只見他人如梭,勢如潮,手中長劍夾帶著嘯風鏗鏘之聲,霸氣、辛辣,兼而有之,力道強猛,招招直擊敵人要害,即準且狠!

翻腕、長身、反挑……

血花飛濺!

伴著一聲慘叫,一名試圖趁機刺向展昭的殺手已被如閃電般回防的白玉堂劃瞎了雙眼。

「好狠毒的招數!」有人禁不足住驚呼出聲。

「既然知道就不要與白爺爺斗狠!」

白玉堂冷笑一聲,閃避過那人甩出的暗器,身形橫移;人避開了來勢凶猛的一連串攻擊,手中兵刃卻一刻未停,腕上使力,虛晃一招,劍鋒陡然翻起,直刺對方咽喉。

一擊斃命!

再縱身,飛躍,奇招連出,鋒芒畢露,劍花錯落。

長劍有如蛟龍出海,攻勢凌厲無比,閃動起一片銀光。

劍氣相纏,劍鋒相撞,叮當之聲,響不絕耳!

變幻莫測的劍花內,殺機閃現,凶險萬狀!

刀來,劍擋……

順勢斜劈……

又是一名殺手,橫尸劍下。

這是,第四人。

但,就在此時——

氣勢上本已佔了上風的白玉堂卻因身後突如其來的鐵器踫撞之聲而走了神,驚急回頭的瞬間,寒芒過處,左上臂已被抓到機會欺身襲上的殺手劃出一道血口,差點激昂彈跳而出的心卻同時放下了一半。

人,蒼白如素;劍,絢若驚虹!

大概是剛才接受了他的內力,那黑衣人的丹藥也起了作用,展昭已經站了起來。

「玉堂,別管我,專心應戰!」

「好,貓兒,挺著點!我們今日既然能逃離龐老賊的大牢,就斷不能死在這群番人手中!」

心痛如絞,此刻,卻不是肝腸寸斷的時候!

展昭染血的身影,更勾起了白玉堂的凜冽殺氣!

一咬牙,扭轉回頭,連挽幾十朵劍花,分襲向剛才刺傷自己之人的周身要穴。

劍過,人亡!

「白玉堂,你果然有心機有膽識,也夠狠辣!如果你願意歸順,我到可以考慮留你一條命在!今日我想要的,只有展昭的性命!」

頭頂上,冷嘯再起,劃破天際。

一道黑影自幾丈高的參天古木上飛旋而下,如一只凶狠的禿鷲,人未落地,陰毒的掌風已直直掃向展昭。

「白爺爺想要的,只有你的項上人頭!」

白玉堂如鷹般直擊長空,左手一抬,接下了那一掌。

憑他白五爺的內功,就算不妄稱天下第一,卻也還沒遇上過抗不住的對手!

但他忘了,自己也有傷在身,剛才為展昭療傷又耗損了內力,如何能與人硬拼?

雙掌相對,已覺勉強。

暗叫不好,慌忙撤身後退,對方已經一收一推,又拍出一掌——

強大的力量如雷霆萬鈞,接踵而至。

這一掌,便是再也堅持不住!

心旌震顫,氣血逆流,恍若翻江倒海!

一口鮮血猛的噴出,人已彈落在地!

「既然你如此不識時務,我也沒有留情的必要!我就先殺了你!」

聲到,影至,凶刃直刺白玉堂的心口。

「 啷啷!」

金鈴響震,火星四射,寒光逼人!

滿目鮮紅,異常刺目!

也……異常慘烈!

這一幕,幾乎震撼了在場所有的人。

「貓兒!」

白玉堂狂吼一聲,撕心裂肺!

「昭!」

黑衣人長嘯一聲,再也顧不得掩飾自己的身份!

「展昭,你!你竟然……」

突襲者雙目圓睜,想不到這個已經全身浴血的人竟能在千鈞一發之際瘋了一般直撲過來,接下自己這雷霆萬鈞的一擊,震得他虎口發麻,連退三步!

「展昭在此,豈能容你對他下毒手!」

雙唇慘白微顫;堅毅挺拔的身軀已是遍體鱗傷。

背後的傷口全數迸裂,鮮血淋灕飛灑。

人,依然如山般屹立!

「展昭,白玉堂,我耶律宣景佩服你們這份氣魄和情義!但,為了大遼,還有我自己,我還是要取你們的性命!」

耶律宣景並未蒙面,一身黑衣勁裝,立于染上了強烈血腥味的夜風之中,形如勾魂夜梟。

說罷,他再度舉劍疾攻。

「住手!」

兵刃再度踫撞相擊,只一聲,便凝滯下來。

「怎麼,仲玄,你不打算再繼續袖手旁觀,坐收漁利了?」

耶律宣景咬牙,對眼前之人愛恨交織!

臂上,鮮血無聲地滲出,滑落……

仲玄三番兩次與他刀劍相向,皆是為了展昭!

「白玉堂,我今日放過你,快帶昭離開!」

蕭仲玄扯下蒙面的黑巾,半側過頭吼道。

不錯,他剛才沒有出手相助,本是想先借耶律宣景殺了白玉堂,再在適當的時機將昭納入自己的保護之下。

但是,剛剛那搏上了性命的一劍讓他明白——

今日,若不放走白玉堂,昭是寧可死在耶律宣景手中,也定會拼到最後一刻!

「休想!傍我攔住他們,不準留活口!」耶律宣景怒喝一聲,吩咐手下殺手。

「飛宇,動手!」蕭仲玄同時開口命令,又朝身後喊道。

「白玉堂,帶他走!快!」

白玉堂望了蕭仲玄一眼,趁兩方人馬你來我往,混戰在一起之際,一攔展昭的腰,挾著他猛一縱身,離地而起。

躍上樹枝後,再借力足下一點。

一陣衣袂飄飛之聲過後,林中只剩強勁的夜風。

漫天烏雲逐漸散開,幾點寒星黯然掛在天際。

清晨,雨打風吹後,殘紅飄零,芭蕉葉卷。

一切終于暫時歸于寧靜……

***

前前後後忙了一夜的人才想起身熄滅燭火,床上那面色憔悴的重傷患已經不安地皺起了眉鋒,張開一雙眼便喊——

「貓兒!貓兒!」

「玉堂,你的毛躁脾氣真是一點也沒變啊!真是奇怪,為什麼你這沒毛鼠會比我還受姑娘們的青睞呢?」

坐在床邊的人略顯疲憊地打了個哈欠,只用一根手指頭就把「弱不禁風」的白五爺捅回了枕頭上。

「你這瘟神怎麼在這里?滾開滾開,讓白爺爺起身!」

白玉堂一見那人的嬉皮笑臉氣就不打一處來,掙扎著又要起身。

「你要去哪里?自己睡不著也就算了,你想把別人也一起吵醒?」

那人踱到桌邊,倒了杯茶,慢條斯理地回過頭,眼神越過白玉堂指向他的身後。

「貓兒!」

白玉堂猛地回過頭,展昭正安安靜靜地趴伏在他身邊,背後的傷口被人仔細地包扎過了,散發出淡淡的藥香。

他似乎睡得很熟,被他這一番折騰吵鬧竟還一點未醒。

彼不得胸口傳來的劇痛,伸出手,小心翼翼地踫觸他的臉頰,感受道那淡淡的溫熱,竟有些鼻酸。

「太好了,你沒事!」

「放心了?暈過去還死死抓住對方說什麼也不肯松手。生死相守,不離不棄,原來兩情相悅就是此種滋味啊!」

身後懶洋洋翹著二郎腿的人不識相地在別人真情流露時狀似感動地開口聒噪。

「你!」

「我如何?莫非你想否認你與這只貓兒有情?」那人不怕死地繼續用逗弄的語氣問道。

「滾出去!大爺我不想看到你!」白玉堂氣結。

「玉堂,你這是重色輕友!才活過來就要把救命恩人一腳踹開?」這次口吻極其哀怨。

「你究竟為何會在此處?」

白玉堂懶得再與那人羅嗦,知道展昭沒事,剛醒來時浮動的情緒逐漸平靜了下來。

躺回枕上,腦中仍是亂做一團,尚未理清他們二人逃出生天,脫險後是如何到了這個地方的。

「我記得你新傷分別在胸口及臂上,還有一處在肩頭,該不會腦袋也遭了創吧?」

那人疑惑地靠了過來,盯著白玉堂皺眉道︰「我到陷空島探望師姐和姐夫,又陪他們到開封府看你,誰知才到便听說你和展貓兒一起被抓進了刑部大牢;沒過幾個時辰,又突然傳來有人劫囚、放走了你們這兩名欽命要犯的消息。我們放心不下,就立即追出了城,分頭尋找;我好不容易找到你們,你卻不分青紅皂白見人就砍……」

「我……」

經那人提醒,記憶終于全數回籠。

昨夜,他帶著貓兒,一刻也不敢停地在林中穿梭,拔足狂奔。

突然,一個一身黑衣的家伙從他們頭頂掠過,攔住了他們的去路。

「不管你是誰,擋我者死!」

那時他已經紅了眼,根本沒看清對方是誰就一劍刺過去。

「等一下……」那人一邊招架一邊喊︰「玉堂!玉堂,是我!」

「瘟神,是你?」

黑修羅,楚無咎。

「我們現在身在何處?這里可還安全?」

理清了思緒,白玉堂環顧西周,光憑空氣中的味道也能辨別出此處決不是陷空島。

此次對貓兒來說,可算是一場大劫了!

連番的變故,便是有鐵一般的筋骨也再難承受更多!

「這里十分安全,你大可安心養傷。官府就是要查,也一時追查不到我的地盤上來。」楚無咎揚了揚眉,笑著安撫道。

江湖之上,顯少有人知道他與陷空島的關系,更別說是官府。

「你的地盤……這里是修羅宮!」

敝不得!敝不得從剛才就一直覺得此處的氣息十分獨特,似乎縈繞著一股若有似無的奇香。

修羅神宮,黑白修羅,黑白兩道,惟我獨尊!

「不錯,正是‘寒舍’。一路上奔波,怕你們醒來辛苦,所以就用了些‘夢魂香’,讓你們這覺睡得長了些。如今,已經是第五日了。」

楚無咎百無聊賴地伸著懶腰,忽然想起了什麼,對著白玉堂笑道︰「你當年與我打賭,說‘白爺爺這輩子也不會踏入你那座閻王宮半步,以免沾了一身晦氣’,如今可是你輸了。」

「這不作數!又不是白爺爺想來,是你自作主張硬把我們弄來!」白玉堂一眼瞪過去,嗤之以鼻,「今日為了貓兒,白爺爺就暫且忍了你;待他的傷好一些,我們便馬上離開你這鬼屋!」

「問世間情為何物,直教人生死相許……咱們心高氣傲的白五爺為了這展貓兒,竟也學會‘忍’字是如何寫法了?」

楚無咎雙臂環胸,故作驚訝,只把白玉堂氣得七竅生煙。

「你這瘟神!待白爺爺起身好好教訓你……」

「玉堂,我救了你們的性命,還讓你們這對患難鴛鴦同床共枕、片刻也不分離,可算得十分夠朋友了,你怎的卻要恩將仇報?」

楚無咎聞言,立刻錯身離開榻邊,眨眼的當兒,已經回到了桌邊的凳上。

「你!白爺爺今日虎落平陽,倒被你乘人之危……」

白玉堂氣不過,捂住胸口又要起身。他平生便吃不得這等啞巴虧,就是輸也不能輸了氣勢!

「好好,算我小人便是……你不要亂動!」楚無咎見白玉堂真的惱了,忙擺擺手勸道。

兩年未見,錦毛鼠依舊是錦毛鼠,還是如此火暴!

丙真是天意如此,造化弄人,性子分明是南轅北轍的兩個人,竟會如此自然地兩心相許,無冤無悔……

初听師姐說起他本還不信,如今,若再說玉堂不可能喜歡上展昭,便真是自欺欺人了。

「罷了,你既已經醒了,想你家貓兒也不會睡得太久,我去吩咐廚子備些稀軟的飯食與你們,免得你又怪我在這里礙事,打擾了你們卿卿我我。」

說罷,他不等白玉堂繼續發作,身形一晃,迅速飄出屋外。

雙足沾了地,抬頭一望,卻見一個人站在一片翠竹間,一身白衣勝雪。

比起玉堂耀眼的俊美風華與瀟灑不羈,此人則多了幾分陰柔邪氣之美。

「司洛,怎麼不多睡一會兒?」

他微笑著上前,握住那人的手,在他唇上輕點一吻。

「來瞧瞧沒毛鼠是不是還活著。不過看你的表情,便知他一定好得很。」

白修羅段司洛冷哼了一聲,卻未拒絕他的靠近,顯然是對他的「賄賂」還算滿意。

「該去睡覺的是你,這幾日寸步不離地守在一旁照料他們,可曾合過半會眼?」

「無妨,師姐昨日不是硬替了我半天?其實你也一樣擔心,你視玉堂為友,卻不承認。你們二人在嘴硬這一點上到十分相似。」

「我是我,他是他,何來相似?」段司洛神色一凜,甩開他的手獨自前行。

「司洛……對不起,我失言了。」

楚無咎追上,重新抓住他的手……他,始終都欠著司洛;對他,此生也難「無咎」。

「算了,我段司洛不是那般小氣之人。既然是自己的選擇,便不會後悔。」

***

「玉堂……」

「貓兒!」

听到那聲低喚,原本半靠在床柱上的白玉堂連忙俯去……

只見身邊之人低垂的睫毛輕輕翕動了幾下,眉鋒微攏,終于緩緩張開了雙眼……

「貓兒,你醒了?」

對上那雙漾著水般幽黑的眼眸,一時間悲喜交加的情緒又涌了上來……

早上瘟神明明說貓兒很快便會醒來,他也就再睡不著。

從日頭高升盼到夕陽西下,從月上柳梢挨到繁星滿天,始終不見他醒來。

若不是大哥大嫂在一旁勸阻,瘟神送藥過來時幾乎想跳將起來勒住他的脖子逼問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方才眾人離去前,他硬要留下了桌上那盞油燈不準熄滅。不等貓兒醒來,他怎能再睡著?

他就這樣呆呆地望著他,半晌沒說出一句話來,仿佛千言萬語都融在了目光交會的一瞬。

「玉堂,你沒事?」

展昭問,抬起一只手,踫觸白玉堂的臉頰。

掌心濕熱的溫度,是他驚喜的淚;背後的燒灼,是牽動傷口後的抽痛……

這一切都告訴他,他們此時,仍是在人間相會!

「太好了,太好了……」

夢中生離死別的悲痛、天人永隔的恐懼都不是真的,他們還活著!

一起活在人世間!

眼眶一熱,聲音也跟著顫抖起來。

「你我在一起,能有什麼事?憑那幾個番邦來的蠻子,怎是白爺爺與南俠的對手!」

安住貼在自己臉上那只手,用力在溫暖而布滿了粗糙厚繭的掌心中蹭了蹭,白玉堂勾起唇角。

大劫過後,他依舊笑得狂妄,只是,止不住不斷滑落的淚。

「臭貓,別這樣盯著白爺爺,我……」

「你眼里進了沙子,所以才會淚流不止。」

展昭輕拭去白玉堂臉上的淚,也笑,同他一樣,眼中一片水霧,朦朧了視線。

「你……才一醒來就拿白爺爺說笑!我是高興,我喜極而泣,又如何!」

白玉堂面上一陣發熱,咬牙切齒地立起眉眼,低頭抵住展昭的額頭,與他四目相對。

柔柔的氣息吹拂在對方臉上,近得幾乎可以听到彼此的心跳。

沒有了情意初通時的赧意,余下的只有安心與慶幸。

「玉堂,對不起……」

「你這笨貓,就永遠只會說這三個字麼?」

心知展昭說的是什麼,白玉堂斂起神來,正色道︰「便是前途多難又如何?就算有鬼怪神佛擋道,也教他們在白爺爺劍下求饒!我白玉堂不在意世人如何、老天怎樣,我從不想那許多;今次死里逃生,我只想要你一句話!」

他的雙瞳烏黑清亮,如九天中的星子,從初見面的那刻起,便是這般一直灼灼地看著他。

從輕狂高傲的挑戰,到此後的相交相知……

一切種種,皆化為此刻一腔濃烈不悔的深情!

靜默了一會兒,展昭回望進白玉堂眼眸深處,緩緩開口,許下一世的承諾——

「展昭此生,決不負玉堂;展昭心中,惟有玉堂。」

字字清晰,字字千斤!

此心此情,永生不變!

「貓兒,這就夠了。有你這句話,足矣。」

黑熠石般的瞳眸興奮地瞠大,隨後滿足地彎成兩弘月牙,

唇唇相交,溫柔過處,留下淡淡的溫存的觸感。

舌尖戀戀不舍地在他唇間舌忝過,退開,不改頑劣本性地笑道︰「這個,先記下了,免得你日後怪白爺爺趁你受傷,白佔你這只三腳貓的便宜!」

「你這老鼠……」

展昭此時趴在枕上,才想揍人,稍動一動背後的傷口就如同要被扯裂一般痛得鑽心……

無奈之下,只好看著白老鼠帶著一臉得意的壞笑在他身邊躺好,握了他一只手,兩人臉對臉地說話。

「這是何處?那日,救我們的人是誰?」

「這里是……修羅宮。你雖入了公門,也不會對江湖之上的事情一點沒有耳聞吧?」

「黑修羅楚無咎,以及白修羅段司洛,這二人不光武藝高強,善于布陣,令人聞風喪膽,而且一個精通醫術,一個深諳藥理……」

「不錯,正是他們二人。不過還有一件事情你一定不知道,黑瘟神和白面鬼都是我大嫂的師弟。我們相識多年,也算有一段孽緣,那日在林中救下我們的,就是那只會與白爺爺作對的黑瘟神!待白爺爺傷勢好些,定要好好給他幾拳,全當教訓!」

「原來如此。」

隱約記得那日在林中,有人喊著「玉堂」。

如同只有他會喊他「貓兒」一般,相熟的人中,除了自己,似乎再沒人如此喚他;

連陷空島四鼠都一向只呼他為「老五」或「五弟」。

玉堂生性高傲,凡人還入不了他的眼;能與他嬉笑怒罵的,皆是極為親近之人。

「貓兒,怎麼了?」

白玉堂見展昭半晌無言,一只手在他眼前晃了晃問道。

「不,沒什麼……我是在想,不知此時京城情形如何,開封府,包大人,他們有沒有受到株連。」

「黑瘟神剛才來時好象說過他留了人在京城中打探消息,我到忘了問他具體情形如何。等明日天亮,我們叫他來了,問問便知。」

「也好……」

展昭點點頭,尚未發覺自己此時的心情,叫做……

吃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