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雕(上) 第六章

書名︰花雕(上)|作者︰天子|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位于青山碧水環抱之中的修羅神宮並不若人們想象中那般陰沉可怖。

除了巍峨聳立的黑白兩殿充分顯示出一派威嚴肅穆之外,種滿了奇花異草的巨大內苑倒好似人間仙境一般。

庭台樓閣,水榭飛鑾,空氣中常年散發著一股淡淡的藥香。

修羅宮主最初只言自己醫術高明,若是他們想救一個人的性命,就是修羅閻君親自來索魂也要老老實實掉轉馬頭,打道回府。

不想此話卻被人以訛傳訛,傳來傳去,原話早已面目全非,自己倒落得了一個令人聞之變色的修羅之名。

陷空島島主盧方之妻也是以精通歧黃、醫術高超聞名,少時曾與黑白修羅投在同一師門之下,只是當時修羅宮尚未在江湖之中崛起,顯少有人知道他們之間這層淵源。

也正因如此,白玉堂與這二人也是相識多年,交情甚篤。

昨日夜間,昏睡了五日方才醒來的兩人了無睡意,看眼前,除了暫且安心養傷也別無選擇,便難得地說起了前塵往事。

直到清晨,盧大娘前來探望白玉堂,見展昭也已蘇醒,便立刻轉身出去喊人。

不一會兒,黑白修羅與盧方等人便魚貫而入,圍在榻邊。

白玉堂已能靠坐起來,展昭卻暫時無法起身,只能半趴在枕上與眾人交談。

除了盧方夫婦,展昭與楚段二人不甚熟稔,也不便多言。

適才听他們告知,探子回報,開封府一切安然無恙,包大人並未受到牽連,也就稍微安下了心。

只見白玉堂與那二人你來我往,唇槍舌劍。

白修羅段思洛一看便知是個性子高傲之人,言語不多,始終一副冷眼旁觀狀;偶爾吐出只言片語便是毒死人的狠辣。

而黑修羅楚無咎則不然,一襲黑緞錦袍高貴華麗,滿頭烏發卻只用布帶隨意系在腦後;身材碩長,英挺卓然,乍看之下冷酷霸氣,笑容一旦浮上臉龐卻是燦若朝陽、如沐春風,談笑戲耍間,神情中又多了幾分寵膩與放縱。

「玉堂,你倒說說,不寬衣要叫我如何替展大人換藥療傷?何況大丈夫不拘小節,展大人雖然身在公門,可也曾是江湖豪俠,又怎會在意那許多繁文縟節,你說是不是,展大人?」

「誒?哦,楚大俠不必客氣,此次多蒙楚大俠相救,展某怎敢當這‘大人’二字。」

听到楚無咎的笑問,展昭這才注意到他的眼神已經從白玉堂的方向移到了自己身上,回過神卻根本不知他剛才究竟和白玉堂說了些什麼,只好尷尬地胡亂應對。

「好吧,那麼……展兄,就煩你寬一下衣,容楚某為你換藥。」

楚無咎倒也不在乎太多,笑了笑道。

「有勞楚大俠。」

展昭才側過身,楚無咎又道︰「誒,展兄,你既然要我不必客氣,怎麼自己反倒如此客氣?」

展昭見楚無咎也是個率直爽朗之人,便也不再拘謹,隨言笑道︰「那就……有勞楚兄了……」

「等一下……瘟神,你這是有意和白爺爺過不去?」白玉堂瞪眼坐直身來,劈頭便道。「便是如你所說,大丈夫不拘小節,也無需這許多閑雜人等在一旁聚眾圍觀吧?而且,換個藥而已,又不是除了你別人便做不來……」

風風火火地喊完,只見眾人愕然,不約而同地一陣沉默,皆用一種古怪的眼神盯著他直瞧,不禁惱羞成怒,正待跳將起來對罪魁禍首飽以老拳,卻听得「噗哧……」一聲。

盧大娘首先笑了出來,一扯還不明白玉堂為何肝火如此之旺的盧方,道︰「當家的,五弟都發話了,還愣著干嘛,‘閑雜人等不準在一旁聚眾圍觀’,快點出去啦!」

「藥在這里,我也出去了。」

段司洛將手中的瓷罐放在桌上,似笑非笑地看了白玉堂一眼,也隨後跟了出去。

「別瞪我,你總要讓我告知你這藥是如何用法再下逐客令吧?」

楚無咎揚了揚手中的藥罐,理直氣壯地對上白玉堂的一雙怒目。

那在白玉堂眼中是一派可惡至極的笑容,仔細看來,卻不難發現其中自然而然流露出的溫柔與寬厚。

耐心地講解完,又叮囑了幾句,這才哈哈大笑著走了出去。

來到院中,段司洛正立在回廊邊等他。

「你還是這麼喜歡招惹那沒毛鼠,非氣得他與你翻臉不可。」

「我只是覺得逗他生氣很有趣。」

「我看你是愛寵著他吧!」

段司洛冷冷淡淡地一笑,身形一晃,轉眼已騰空而起。

「等一下!」

楚無咎喊了聲,縱身直追上去。

***

白玉堂輕輕掀開展昭的衣襟,解下染上了血污的繃帶丟在一邊,見了眼前的情景,心仍是忍不住地激跳揪痛了幾下。

那原本寬闊堅實的背脊上陰毒深刻的丑惡鞭痕縱橫交錯,青紫重疊,有的地方因淤血未散,已經有些發黑。

整個背部,皮開肉綻,竟無一處完整的肌膚!

黑瘟神與白面鬼一向自詡是華佗再世,若只是普通創傷,用過他們調制的金瘡藥,過了這幾日早該大有起色。

可見,龐老賊當日是如何殘忍狠毒!

再加上,為了他,他拼死擋下了耶律宣景那一劍。

如今,只要回想起來就後怕不已……

「該死!白爺爺決不會就此饒了你們!」

「玉堂,你說什麼?」

展昭感到背後拂過一絲涼意,听得白玉堂低聲說了句什麼,半側過頭問。

「沒什麼……」

不能說,說了,這心思比誰都重的貓兒恐怕又要胡思亂想瞎擔心。

重新清理過展昭背上的傷口,他小心翼翼地將瓷罐中淡綠色的藥膏仔細涂撲在創口上。

整個過程未見展昭皺一下眉頭,倒是白玉堂始終面皮緊繃,神色嚴峻,似是正在極力咬緊牙關,活象被大人逼著去看郎中的孩童。

「玉堂,你沒事吧?是不是感覺不適,要不要喚楚兄進來替你瞧瞧?」展昭以為白玉堂是胸口疼痛,擔心道。

「不用叫他,免得白爺爺看了他心煩……貓兒,你……疼嗎?」細細地將繃帶綁好,白玉堂替展昭拉攏了衣襟,低問。

「不要緊,比起當日,已經好得多了。」

「都變成三腳貓動彈不得了,還嘴硬!」

「不是嘴硬,我也不是首次受傷,便是有些疼痛也能忍住。」

「臭貓笨貓傻瓜貓!你還敢說這話來氣我?!」

「我……」

展昭剛想說我何時又要氣你來著,突然感到自己被一股溫暖輕柔的氣息輕輕包圍了起來。

「玉堂?」

他的溫度綿綿密密地貼合著他的身軀,卻半點也沒有壓到他的傷口,輕得仿佛窗外微拂的東風。

那是一種萬般珍視的感覺……

「貓兒別動,偶爾讓我一次……」

攏了攏展昭頸邊的發絲,白玉堂將臉埋入他的肩窩。

深深地吸一口氣,鼻端縈繞的都是他的味道。

這是滿足與安心。

「玉堂……」

「嗯?」

「我今後,會小心讓自己少受些傷的……也不會再讓你受傷。」

「臭貓,又搶白爺爺的話!」

***

荷花羅裙一色裁,芙蓉向臉兩邊開。

亂入池中看不見,聞歌始覺有人來。

似乎才眨眼的工夫,塘中的荷花全開了,出塵離染,清潔無瑕。

碧玉盅內的蓮子羹淡香爽口,甜而不膩。

只是,吃者無心。

好好一道精致的甜品,如白開水般,咕咚咕咚幾口囫圇吞了下去,一雙烏黑的俊目始終都定在眼前之人的身上。

「瘟神,你到底在看些什麼?看了這許久!」

「你這沒毛鼠好不講理,我才看了一下,便被你說成許久。」楚無咎搖著頭嘆了口氣,一副「我不與你計較」的語氣,轉身對展昭道︰「恭喜展兄,你的傷已不礙事了,再過三五日便可完全恢復。」

「多謝楚兄,有勞了,只是展某無以為報。」

「展兄不必客氣。」楚無咎抬手,笑著打斷展昭。「江湖之上,便是萍水相逢,路見不平也該拔刀相助,何況這本是自家兄弟之事。」

「瘟神,謝了!」

瘟神果然不愧這神醫之名,才剛過半月,貓兒身上那些可怖的傷口已經全部長平結痂,不日便可痊愈!

「這份情我白玉堂記下了,日後定會報答于你!」

「玉堂此言差矣,你我之間的交情,又何來的‘報答’二字?」

「沒毛鼠,你自命風流,卻連這點人情世故都不懂麼?銀錢可還,情本無形,也確實難報。」

一直一言不發的段司洛開口,淡淡一笑,起身走了出去。

展昭只覺得他話中有話,心中一動,卻不願隨意揣測他人的心思,便未細想下去。

而白玉堂認為段司洛生性古怪,更是並未覺得有何不妥,撇撇嘴,嗤之以鼻。

三人中惟有楚無咎听出了他話中的玄機,只得暗自苦笑,又說了兩句話也轉身離去。

展昭站起身來,舒展著多日未動有些發酸的筋骨。

雖然體力尚未完全恢復,比起前段時間只能臥床的狀況,身體還是輕松了許多。

伸了個懶腰,舉起的雙臂還沒放下,已經被突然晃到眼前的白玉堂一把抱住。

「玉堂,不要胡鬧!放手……」

身後大門敞開,若是有人從此經過,正巧看了去,這成何體統!

「偏不放!什麼胡鬧,貓兒,你不知道我等今日等得有多辛苦?你傷成那樣,害我想抱你一下也要畏手畏足,今日便要一並討回來……」

白玉堂說著,不顧展昭的掙扎,緊緊將他摟進懷里,貪戀著這扎實確定的感受不肯放手,俯下頭去便要「討債」,還沒偷得半分香,結結實實地拳頭已經招呼到了月復上,不得不立時松了手哇哇叫道︰「展小貓,你對外人一向手下留情,怎的對自家人卻如此粗暴,說打便打?」

「對你這強盜般霸道的人就要如此,不然豈不真被你當作了三腳貓?」

展昭一眼橫過去,看白老鼠那表情,又覺得十分好笑,搖了搖頭,轉過身去輕掩上門,免得這老鼠一時興起又想出什麼鬼點子,真被人看了笑話去。

丙不其然,才這麼想著,已發覺那家伙又靠了過來,不由分說地攬住他的腰將他轉過身去,面對他一臉的壞笑……

「原來你是怕被人看了去不好意思,早說嘛,關個門而已,舉手之勞,何必讓我白白吃你一拳,這下要連利息也一起算上……」

「利息?你還想再吃我一拳?」

展昭話音未落,又是一掌直推向白玉堂胸前。

不過這次白玉堂已事先有了準備,敏捷地抬臂一擋,同時出手欲擒住展昭接踵而至迎面劈來的第二掌。

「貓兒,就算你是太久沒有活動拳腳悶得慌了,也不必如此急在一時吧?早知道就不那麼上趕著地去求大嫂炖那些湯湯水水的東西給你補身子,讓你多躺幾天,看你不任我擺布……」

展昭一翻腕避過白玉堂的擒拿,再一反手,隔開又要纏上他腰的鼠爪。

扁天化日之下,大白天就要動手動腳不規矩,這白老鼠的膽子也未免太大!

近日有傷在身,行動不便,便是偶爾讓他佔了些便宜也拿他無可奈何;如今他倒上了癮,越發的囂張放肆了,真不把他展昭放在眼里!

「憑你這只老鼠,想讓我任你擺布還沒那麼容易!」

「那就來試試!」

白玉堂唇邊帶笑,好勝心已被激了起來。

以退為進,撤手躲過展昭的攻勢,趁他撲空的當兒,弓起手肘向前一頂,一抬,再斜劈。

這個回合二人短兵相接,不分勝負,四臂交叉,僵持在一起。

展昭不疑有它,只是暗暗用力,沒注意到白玉堂已是眼珠一轉,壞心又起。

突然傾身向前,沖他耳根邊吹了口氣。

「你!」

他頸上一陣麻熱,想不到白老鼠連這般無賴的著數也一起用上,暗惱之下抬腿直掃他的下盤。

「哇啊……展小貓!你玩真的怎麼也不先說一聲?」

白玉堂躲閃之時,雙手已然放松卸了幾分力,話未喊完,展昭已經一個錯身,移到三、四尺開外。

「你哪次耍無賴時提前說過?你這老鼠,總是惡人先告狀!乘人之危、佔人便宜時卻從未有過半點含糊……」

這廂展昭察覺不對,為時已晚,說出口的話,猶如負水難收,沒有後悔的余地。

那廂白玉堂早已一臉促狹,綻出一抹作弄的邪笑,眼看嘴角的弧度越勾越大。

「貓兒,你倒說說,是我不講理還是你不講理?我今日可是半點‘便宜’都還沒有佔到呢!」

「我……」

不是那個意思,分明是你心術不正,自己想歪!

展昭如此想著,卻沒說出口。

以白老鼠的性子,你若越要與他斤斤計較他便越是作怪作得起勁!

此時惟有閉口不再給他繼續借題發揮的機會。

但他是這般打算,希望就此打住,白玉堂抓住了機會,又哪肯善罷甘休?

只見他戲謔地盯著他的臉不放,挑高了斜插入鬢的俊眉,湊上前來咧開嘴笑道︰

「貓兒,你還是面皮薄得很那……這樣子就臉紅啦!」

「你鬧夠了沒有?」

此時展昭已是哭笑不得,白玉堂若不說還好,被他這麼一番戲耍,他卻當真覺得面上一陣發熱,干脆轉過身去不再看他。

「沒鬧夠!」

白玉堂說得字正腔圓,仿佛天下的理都被他一人佔光了。

「你都說了白爺爺就愛‘乘人之危、佔人便宜’,若是光磨磨嘴皮子便作罷,豈不是枉我一世英明,虧大了去了!」

說罷,再次緊緊箍住展昭的腰,不等他動作反抗,已經狡猾地一個指頭點中了他的穴道,雖然只用了三分力,卻已經足以令他背後一麻,失了先機……

只瞬間的乏力,便被對方乘勝追擊,撲倒在身後的軟榻上。

「給我起來!」

展昭推了推壓在自己胸口的白玉堂的肩膀。

雖然還不至于沉死人,但被一個大活人這樣壓住還是多少會造成胸悶憋氣,呼吸不暢。

「不起……」

白玉堂故意拖長了聲音,讓人恨得牙癢癢,恨不得咬他一口報仇!

「有本事的……你就自己推開我!」

「死耗子,你以為我真不敢和你動手?」

展昭氣得抬起手來,落在貼在自己心口的那顆腦袋瓜上時的力道卻是不痛不癢。

「看到了吧?貓兒,你不是不敢和我動手,而是你從頭到尾壓根就不會動手,不肯動手,不然當年也不會被我追得東躲西藏……」

想那時成天到晚追著貓兒要求決斗,逼得他最後只要一看到他,便連話都不多說一句,面無表情轉身就走。

某只老鼠大言不慚,得了便宜還賣乖,抬起頭來,沖那貓兒擠了擠眼楮,又美滋滋地抱住他,枕回他胸前,一邊竊笑,一邊傾听著耳下傳來的「撲通撲通」的心跳,沉穩,有力,讓他心安。

就這樣躺了半晌,展昭仍是覺得大白天便摟摟抱抱十分別扭,忍不住扯了扯白玉堂的頭發︰「夠了吧?快點放開我……」

「不夠,一輩子也不夠!」白玉堂半探起身,卻沒有放開他,而是摟緊了他的腰,向上蹭了蹭,與他臉對臉,在他唇上輕啄了下,「我可沒忘你那日說的話……」

「我也不準你忘!」

四目相對間,展昭心登時軟下來。

想他近日來在他身邊,傷才好了些就硬要下了床,忙前忙後,殷勤細心地照顧,此時便不忍硬是將他推開。

「這句話還算勉強听得入耳。」

白玉堂嘿嘿一笑,低下頭去,這次是密密實實地吻住了他。

他們雖然夜夜同床共枕,卻沒有過半點逾越的行為;念他傷重只是其一,擔心太過唐突折辱了他卻是真的。

可是,自從听他開口表明了心意的那日起,他就始終想這樣緊緊地抱住他!

含住了那絲滑的唇盡情吸吮,狡猾的靈舌隨之迫不及待地自齒縫鑽入他口中,肆意游走攪弄,啜飲那清甜的滋味。

展昭平日清心寡欲,只因他律己極嚴,又從未動情,此刻卻被心上之人如此挑逗,一時間也失了神,任他為所欲為。

難得貓兒收起爪子,白玉堂滿心歡喜,抬起頭來讓兩人換上一口氣,便忍不住再次迎上去。

可是老天往往難以盡遂人願,偏偏就在這柔情展轉、纏綿不絕之時,一陣不識相地敲門聲突然響了起來,對正沉浸其中的兩人來說可謂是「驚天動地」——

一個大驚地用力將還壓在身上的人推到一邊,騰地坐來起來;另一個則趴在榻上咬牙切齒,懊惱地想要破口大罵甚至行凶殺人!

「什麼事?!」

白玉堂忍了又忍,一開口還是火藥味十足,濃得連門外那人都仿佛感覺到了什麼,明顯地咳了兩聲,才道。

「五弟、展昭,我楚師弟說京城來了消息,有事要與你們說,正在廳前等候……」

京城!

白玉堂的頭腦立時冷了下來,爬起身與展昭對望了一眼,應聲道︰「知道了,大嫂……」

此時顧不得羞窘,二人匆匆撫平了衣衫發絲,拉開房門。

「有勞盧大娘……」

「大嫂,出了什麼事?」

「具體情形如何,我也不甚明了。」

盧大娘看了他們一眼,又想發笑,忙轉過身去,道︰「先到前面廳上再說吧,跟我來。」

三人來到廳前,楚段二人正在與盧方交談。

楚無咎見他們進來,立刻起身相迎,待重新落了座後,才開口道︰「京城的探子傳來消息,皇上三日前降旨開封府,命包大人在一月之內將展兄與玉堂二人緝捕歸案,不得有誤……」

「什麼?這……皇上此前不是並未因此怪罪包大人,為何突然……」展昭聞言一驚,放下手中的茶杯站起身來。

「展兄莫急,容楚某解釋。你們逃獄之後,遼國使臣再次向聖上施壓要求增加每年貢遼銀絹不成,雙方在十幾日前便于朝堂之上撕破了臉,次日遼使一行人等已然動身回返大遼。皇上恐日後形勢有變,當即下旨邊關加強防備守衛,並增加調派了駐軍人手……」

「如此說來,邊關或許會再起爭端,近日恐有戰事發生了……」白玉堂皺起眉道。

「好你個瘟神,十幾日之前的事,你怎麼拖到今日才說?」

「你這沒毛鼠真是不識好人心……十幾日前你們剛逃過一劫,均有傷在身,連床都下不得;此事雖大,卻暫未直接對開封府和包大人造成什麼危害,我們怎能在那種情形之下說出來擾亂你們的心神?若不安心調息靜養,你們的傷又如何能好得如此之快?」

段司洛知道在此種情形之下自己若不出聲楚無咎定會一笑了之,他卻不同,斷不會有理無理都讓著這只沒毛鼠!

「白面鬼……白爺爺懶得與你計較!」

白玉堂自知這次的確是自己理虧,悻悻地哼了一聲,听他繼續說下去。

「若當真兩國交戰起來,且不說勝敗如何,都必是勞民傷財之事,皇上身為一國之君必定為此憂心忡忡,若是某些奸佞小人趁此機會煽風點火,他震怒之下,自然會降旨對這‘內奸通敵’之事嚴查到底;而你二人與開封府關系密切,追究下來,很難不造成半點瓜葛牽連。」

***

夏季夜短天長,更聲轍止、滴漏將盡時,天色本該已經大亮,此刻卻因空中凝聚的濃雲而陰沉壓抑,室內的光線也因此顯得有些晦暗不明。

榻上側臥的人坐起身,悄悄推開薄被,輕手輕腳地下了床。

撈起外衣穿上,才拿了腰帶要系,已經被人從身後一把搶了過去。

「玉堂……」

展昭回過身,見白玉堂搶了他的腰帶又躺回了床上,一手枕在腦後,翹起腳來,看著他,卻不說話。

看他那要笑不笑的表情,不象是開玩笑,倒似是在賭氣。

「玉堂,我……不能拖累包大人和開封府。」展昭嘆了一聲,終還是開口道。

「所以你便要去投案自首?白面鬼也說了,此時皇上必在震怒之中,你現在回去,根本不會有任何辯解的機會,無異于送死!如此一來,只會令親者痛,仇者快!正中了那龐老賊的下懷!」

白玉堂一個翻身,跳將起來,躍到展昭面前,連珠炮似的逼得他沒有半點插嘴的余地。

「臭貓,你以為白爺爺當真不知你一夜未曾合眼是在想些什麼?」

昨日得知了那消息之後,這貓當下便變了臉色,神情緊繃,必是已經心急如焚。

只因他向來行事謹慎、考慮周詳,才未即刻決定動身趕回開封府。

「玉堂,你所說的,我都清楚,但……這一夜我左思右想,耶律宣景一干來使眾人既于十幾日前就已動身回返大遼,月兌罪的證據便更加難尋,此種情形之下,我惟有趕回京城,才能使包大人及開封府上下不因此遭受株連。」

展昭說完,緩緩從白玉堂手中抽回腰帶,垂下眼簾,不再看他,默默整理好衣衫,轉身向外走去。

「貓兒,你真的已經決定要去送死?如果……我不答應呢?」

白玉堂的聲音從身後傳來,如窗外的天空一般低沉陰郁。

「不答應……我……也必須要去。這不是兒戲,我不會讓步。」展昭頓了一下,答道。

「好……那麼我來問你,你如此大義凜然地決定犧牲自己,可曾想到過我?你可還記得自己所說的話?」白玉堂吸了口氣,又問。

「我……」

展昭的背脊僵了一下,耳邊同時听到風聲,白玉堂已經襲上來擋在了他的面前。

「你什麼?」

「玉堂,我……心意已決,你攔不住我。」展昭將頭側向一邊,一錯身便想閃開白玉堂。

「不敢看我?貓兒,你也有心虛的時候麼?你還沒有回答我,你可還記得自己所說的話?」

白玉堂隨著展昭的動作左右移動,就是不肯讓他靠近門口。

「讓開……」

逼不得已,展昭只好出手動武。

「你不肯說?還是不想承認?你就算當真忘了也無妨,我來提醒你……」白玉堂旋身避過展昭的招勢,俊臉含霜地緊索住他的雙眸,「‘展昭此生,決不負玉堂;展昭心中,惟有玉堂’……這話可是你展昭親口說的?如今,你想反悔?」

「玉堂,我從未想過反悔……」展昭情急之下,月兌口而出。

「既然不想反悔,又為何如此輕賤自己的性命?」白玉堂抓住展昭的手臂逼問。

「我並非輕賤自己的性命……可是緊要關頭卻不能只顧自己……」展昭翻腕掙開白玉堂的鉗制,縱身而起。

「你還不承認?我相信你不會負我,但是在你心中,包大人……開封府上下一干眾人……所有人的性命都比你展昭重要!」

白玉堂已在一瞬間察覺到他的動向,同時足尖點地一躍而起,再次攔截住他……

兩人便在半空中你來我往交起手來,兩條人影上下翻飛,互不相讓。

「玉堂,我明白你的心意,可是……我不能不顧大人他們的安危……我真的做不到!」

「看著你去送命,我也做不到!」

「玉堂,不要逼我!」

「休想!」

二人一個竭力想要離去,一個硬要留人,幾乎使盡全身解數。

打得激烈起來,難免踫翻屋內桌椅擺設,時不時引起高低不同的響動。

響動聲大了,便驚動了清早起身打掃庭院的婢女,不明所以的情況下,慌忙去稟告了主人。

不一會兒,黑白修羅及盧方夫婦便匆匆趕到了門外,只听得屋內打斗還在繼續……

「他們這是為何?五弟已經很久沒和展昭真動過手了……」盧方說著,便要敲門。

「姐夫且慢……不要插手,叫他們去打便是。」楚無咎一臉平靜,似乎並不著急。

「這是為何?」盧方不解問道。

「京城出了變故,展貓兒必是不願牽連包大人而執意要走,玉堂自然不會答應,不如讓他們打個痛快,冷靜下來,再從長計議。」楚無咎笑答。

「可是如果他們打破門沖了出來,那時又如何攔得住展昭?」盧大娘不放心地問。

「師姐不必擔心,我修羅宮的房子結實得很……來人啊,把門窗全給我鎖起來!」

「是!」

楚無咎一聲令下,手下立即去尋了數把鐵鎖,穿了鐵鏈,不消片刻已把門窗全部鎖牢。

「師姐,姐夫,我們到廳前坐下再說吧,也好提前考慮出一個兩全其美的對策。」

「貓兒,你當真非去不可?」

「非去不可!」

不知不覺已打了十幾個回合,二人重新落了地,仍是相持不下。

白玉堂盯著展昭,突然收了手,站在原地,一動不動。

展昭雖然清楚他住了手並不等于他會就此罷休放他離去,也還是馬上停止了動作。

「好,你鐵了心,白爺爺也認了,不過是一死而已,二十年後又是一條好漢!」

「玉堂,不行!」展昭听出了白玉堂話中的意思,失聲喊了出來。

「不行?瘟神昨日說的可是……聖上降旨命包大人將‘展昭和白玉堂’緝捕歸案,若是只回去一只貓兒,卻沒有我錦毛鼠,那龐老賊會就此善罷甘休不再從中作梗為難包大人?我便阻止不了你前去京城,你也休想阻止我跟!」白玉堂臉上掛著一絲淡淡的冷笑,說出的話語卻是咄咄逼人!

「不行……不行!」

死,玉堂……心痛欲裂!

「不論如何,我不準你跟去!我不會讓你去死!」

「不準……好一個不準!展昭,你也知道我的心情了麼?!」

「我白玉堂沒有如此胸襟,做不到為了他人犧牲所有!我寧可負盡全天下之人,也絕對不會任你就這樣斷送了性命!」

「如果你一意孤行,便是陰曹地府,白爺爺也要跟你到底!」

展昭被白玉堂一連串的怒吼震得一怔,不由後退了一步。已是心亂如麻,痛如刀割!

失神的瞬間,白玉堂已閃身到了他面前,狠下心一拳擊向他的月復部。

「玉堂,你……」

展昭措手不及,吃痛之下,又被白玉堂趁勢用力一推,連退了幾步,未及反應,已是一陣天旋地轉,被重重撲倒在尚未整理的床榻上。

濛濛細雨隨著翊翊東風灑落下來,陣陣輕雷響徹了宮中的每一個殿宇樓閣。

道道閃電交錯劃破天宇,映得室內忽明忽暗。

展昭大驚地瞪大了雙眼,只見白玉堂的臉越壓越低——

直到,柔軟微溫的唇觸到了他的唇角……

「玉堂……不……」

隱約已經察覺到了白玉堂的意圖,展昭開始掙扎反抗,別開頭去。

耳上一痛,已被尖銳的利齒咬了一口。

接著,從耳廓到耳垂,自上而下,細細嚙過;隨後,便是一陣濕熱的含吮,麻癢的感覺瞬間傳遍全身。

臉上「轟」地,灼如火燒。

「玉堂……玉……你冷靜點,听我說……」

「不听!次次到了緊要關頭都是我听你說,這次我就偏要你依我一回!」

白玉堂又是一口咬在展昭耳根,留下一枚通紅的印子。

「玉堂……你不能……」

展昭激靈靈地一顫,用力撐住白玉堂的雙肩,將他推開些許距離。四目相對,眸光相接——

那粲若雙星的雙瞳中所散發出的光芒竟是異常的熾熱堅定,也……霸道得不留半分余地!

「你我既是兩情相悅,又有何不可!」

「死有何懼?與你死在一起我心甘情願!只是,不想見了閻王爺才後悔!」

「我本不想勉強你,可是今日,我一定要與你在一起……」

說完,握住他的雙腕,再次硬生生地一點一點壓下去。

目光膠著……

是激烈的交戰,亦是痛苦的掙扎,以及……

從心底升起的哀傷和恐懼——

兩情相悅,但求攜手相伴共白首……

眼前,未盼得天長地久,便已空余恨綿綿……

「玉堂……你……這是何苦……」

與肩上大得驚人的力道相反,如雨點般灑落的吻細膩而溫存。

溫存得令他的心一點點地融化,抗拒的力量一分分地流失。

「苦的從來不是我,而是你……」

從光潔的前額、到半攏的睫毛、挺直的鼻梁、清涼甜蜜的雙唇……

一寸寸,萬般珍視,以唇描繪出那永生難忘的俊朗容顏。

舌尖輕探,反反復復,勾勒出那優美的弧線,不容拒絕地叩開緊閉的齒隙,滑入如絲的口中,幾近邪惡地挑逗,勾挑,卷弄,翻攪,四處游走,掠過每一個角落,嘗盡每一分甘甜……

開口喘息間,已被那人靈敏的舌捕捉住,緊追不舍地纏斗。

舌尖上微微一刺,被他咬住不放,含入口中,輕啜咂弄;半痛半癢。

胸口,一簇微弱的火焰緩緩燃起,慢慢侵蝕著他的理智……唇吻的香甜,已經絲絲滲入他的心中。

看著展昭清澈的雙眼掩在半垂的睫毛後,逐漸變得朦朧,白玉堂輕輕放開他的唇,俯首埋入他的頸窩。頸邊的肌膚滑膩而敏感,吮弄間,稍一用力,便留下一處淤紅。但他已顧不得極盡溫柔,懷中的身軀一個哆嗦,是他一口咬上了他的鎖骨。

鎖骨上的刺痛只是一瞬,接著便變作唇瓣的壓磨熨帖。從左到右,留下濕涼的痕跡,濡濕的舌在凹陷處打了個滾,又舌忝上喉間……

再也,抑制不住激越的心跳!

直到……

「哧啦」一聲,裂帛的聲音尖銳地穿透了凝滯的空氣,腰間的系帶被直接扯斷,衣衫的領口被拉敞至肩頭……

展昭猛然清醒過來,抵住白玉堂的胸口,掌心凝力,將他震開擺月兌束縛的剎那,他迅速爬坐起來,才到榻邊,又被死死勾住了腰部……

「放手!」

他曲肘向後頂去,卻被他閃開;同時,撕裂聲再度響起,破碎的布料滑下肩背,人也被順勢壓回凌亂的被褥間。

趴姿本就難以使力反抗,被壓倒時胸腔中的空氣又被擠出了大半,頭暈目眩間,感到余下的衣物已月兌離了身體——

「貓兒,我不會讓你逃,除非你下決心殺了我!」

白玉堂灼熱的目光掃過展昭光果的背脊,雙掌從平坦的肩頭撫向背部堅韌的肌膚。新愈的傷痕呈現出淡淡的女敕紅色,交錯布滿了整個後背,銳利的眼神立時柔了下來,心痛間,唇已貼合上去……一條一條,碾壓過那些傷疤。

從微突的肩胛,一直吻到收攏的腰線……

新生的肌膚薄而敏感,接觸到帶著潮濕氣息的空氣便已緊繃起來;唇舌的移動飄忽不定,時輕時重……偶爾一點,便令他戰栗不已!盤踞在心頭的,除了緊張與酸楚,還有一種更加深刻的東西,似有千萬斤沉重,掙不月兌,放不下!

但,即便自己劫數難逃,也萬萬不願他一同墜入這萬丈深淵!不是想逃開他,而是想放開他……

展昭咬緊牙關,強迫自己保持清醒,用力撐起雙臂,試圖抬起身體;但幾次都被白玉堂壓制下去,雙手的也更加大膽地順著身體的曲線向下游走。

「不……玉堂……不能……」

他驚喊出聲,此番便是拼了命地反抗,卻怎麼也逃避不開他的執意相逼。

賓燙的掌心貼著結實的小骯滑動……下移……停駐……收攏……勾起手指,緩緩抽動……

清濯如他,又怎受得起如此撩撥?

薄薄的紅暈從頰邊一直蔓延到耳後,頸邊的脈動突突跳動著,吐出的氣息越來越灼熱急促……終于再也忍受不住他刻意的刺激,身子一陣顫抖,喉嚨深處堪堪發出一聲壓抑的悶哼,軟倒在榻間。

「貓兒,我不會放開你……」

白玉堂抱起展昭,讓他躺在枕上放平身體;

隨後,自己也除去了身上余下的束縛,覆上他光潔剛健的身軀。

「不管是人間還是地獄我都要跟著你!」

「不管是今生還是來世,我都決不會放開你!」

「我只要你的心中有我白玉堂……」

他的唇落在他的肌膚;他的情烙在他的心口;這一吻,無比虔誠……

「我心中有你,卻只會害了你……」

展昭抬起手臂,擁住白玉堂的肩,聲音低啞微顫。

肌膚相親的感觸溫暖而美好,擁抱著心愛之人本該甘之如飴,此時順著眼角滑落的液體為何卻是如此苦澀……

「南俠頂天立地,俯仰無愧,又何須英雄氣短?」

「命數如何,老天早已注定,你我只須做我們該做之事。」

「愛便已經愛了,我死亦無悔!」

此後,再無更多言語。

摟緊了他勁瘦柔韌的腰身,埋首在輕輕起伏的胸膛,再也抑制不住內心翻騰的渴望,親吻噬咬;牙齒切磨著堅韌微隆的肌肉,在麥色的肌膚上烙下一枚枚深深淺淺的紅痕。濕潤的唇合住胸前的敏感吸吮舌忝舐,偶爾輕咬了下,他便立刻緊張得繃緊了背脊。

拼命壓制著喉中的聲音,他已經瀕臨崩潰,再使不出半點力氣,胸口刺痛難忍,周身好似起了一把烈火,正熊熊燃燒著要將他吞沒滅頂!

原本光滑干燥的肌膚表面逐漸泛起了一層光潤誘人的水澤,引得他忍不住在他肌肉堅實的大腿上留下兩排齒痕。

「……!」

他喉嚨一緊,急喘幾下,體內突如其來的緊張令他不由自主地皺起了眉鋒——

「貓兒……忍一下……」

白玉堂小心翼翼地旋起手指,極緩地移動,向著更深處試探著模索。

「唔……」

無意中尋到了脆弱敏感的那處,模糊的音節終是伴著濃濁的喘息月兌口而出;體內肆虐的手指卻不給他絲毫喘息的機會,一味地按向那點,摩擦挑逗,汗水一次次蒸騰,又一次次浸透了鬢邊的烏發;就在他幾乎被逼入了絕境的那一刻,那股緊張在瞬間松懈下來,另一股更強大的壓力接踵而至,闖入他身體的最深處……

「啊……」

展昭低低叫了聲,用力咬住下唇。

體內一陣強烈地收縮痙攣,額際已是汗如雨下;胸膛上下起伏不定,好一會兒才喘勻憋在喉間那口氣。

「貓兒……貓兒!」

被炙熱顫抖的肌肉緊密地包裹住,此時白玉堂便是再想忍耐控制也忍耐控制不得,一收雙臂緊緊擁住懷中陣陣發抖的身軀,覆住他的雙唇開始狂肆地需索;每一次,都比之前沖入更深的所在,仿佛要將他就此吞吃入月復一般,不住地頂撞!

不允許他有絲毫的躲避,攻陷他所有的防線!

「玉堂……玉……不……」

最初的赧意早已被難以啟齒的歡愉淹沒,破碎的申吟溢出唇畔,身體不受控制地拱起相迎;排山倒海而來的激情迸發令他不知所措,更不知要如何承受白玉堂不顧一切,急躁狂猛到幾近掠奪的索求!

「貓兒……」

懷中之人已被逼得如風中落葉,不住地瑟瑟顫抖,那雙幽黑的瞳眸中蓄了一層朦朧的薄霧,有痛苦,有愉悅,也有平日不可能出現在他眼中的沉淪與痴迷,明知如此對他已是過分,卻仍停不體的律動侵襲!

他從未勉強向他所要過什麼,可是今天,他執意要他獻出所有!不管是身體,亦或是心。從此刻起他們只屬于彼此!不管此後將要面對的是什麼……

便是上窮碧落下黃泉,他永遠不會放開他的手!

此時窗外,雨勢漸大,接天入地

雨打荷葉,如響七弦

恰如人間輕怨,天上愁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