歲歲伴君行 第五章 他們都要活著(2)

書名︰歲歲伴君行|作者︰季可薔|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用過早膳後,溫歲歲幫著王大嬸一起洗鍋涮碗,見王大嬸拿了個小陶甕要煎藥,連忙要過去接手。

「王大嬸直搖頭。「你這風寒才剛好呢,還是得多養養,快回房里躺著,這藥我來煎就好。」

「還是我來吧,這是給我弟喝的藥,我這做姊姊的既然身子好多了,也該盡盡心,嬸子忙你的去吧,這幾日為了照料我們三個病人,實在辛苦你和王伯了。」溫歲歲語帶懇切,是真心感激這對夫婦。

「行,那這藥就交給你來煎了,正好家里的油壺見底了,面粉也沒了,我得去鎮上走一趟買些東西,再去藥鋪抓點藥……這鍋里還有些蒸餅包子,要是肚子餓了,讓老頭子弄來給你們吃啊。」

「我曉得了,謝謝嬸子。」

「就說了,別動不動就謝不謝的,听了難受……我走了啊!」

王大嬸放下抹布,風風火火地離開灶間,不一會兒就听見她的大嗓門傳來。

「老頭子,你死哪兒去了?我去鎮上走一趟,你來幫我收拾一下……」

溫歲歲微笑地听著外頭老夫老妻吵吵嚷嚷的斗嘴,一邊在紅泥小火爐上煎著藥,待王大嬸出了門,王老漢也去隔壁人家幫忙修理一輛舊板車,她藥也煎好了,將藥碗放在托盤上,捧著往後院的茅草小屋走去。

小屋門半掩著,溫歲歲才走到門外,就听見自家小弟哀嘆著。

「我這破身子可怎麼辦啊!姊姊都病好了,大叔你也可以下床走了,就我一個還躺在床上,連吃飯都要麻煩人端來房里喂我,我也太不中用了!」

「知道自己不中用,就得想辦法把身子練起來。」這是顧晏然的回應,依然是一貫的清冷。

「怎麼練啊?不如大叔你教我武功吧,你這麼厲害,我和姊姊從那麼高的地方摔下來,你都能護著我們……大叔,你教我吧,我想以後長大了也有能耐保護姊姊。」

顧晏然似是被纏得受不了了,語氣更淡了。「練武須得先強身,強身首重毅力,你可真的有決心?」

「嗯嗯,那我該怎麼做?」

「就從五禽戲開始吧,每日早晨,黎明即起,起碼打上半個時辰,如此持之以恆,自然可以強身健體。」

「五禽戲?那是什麼啊,大叔你可否示範給我看?」

一陣沉默。

「大叔,你教教我嘛,躺在床上可無聊了,大叔——」溫炫可憐兮兮地撒著嬌。溫歲歲忍不住噗嗤一笑。

她這個弟弟啊,最是調皮磨人的,她能想見這幾日顧晏然和阿炫共住一房,阿炫是如何纏著他陪自己說話。

此刻顧晏然怕是板著臉,恨不得立刻搬出這間茅草小屋,好離阿炫這個鬼靈精越遠越好吧。

一念及此,她含笑敲了敲門。

顧晏然早在听見她忍俊不禁的嗤笑時就察覺她來了,一時有些窘迫,表面卻仍故作淡定。「是溫姑娘吧?請進。」

一溫歲歲推開門,笑盈盈走進屋,靠坐在炕上的溫炫見是她,先是眼楮一亮,接著瞥見她手上端著藥,小臉立刻又揪起來。

「又要喝藥啊!這一日三頓地喝,什麼時候是個頭啊!」他哀嚎著,抱起被褥就想把自己全身蒙起來。

溫歲歲可不許他耍賴皮,在一方臨時用木箱替代的案桌上放下托盤,上前一把就掀起被子。「不乖乖喝藥,難道你想一輩子生病嗎?大夫說了,這藥喝了還有固本培元的效果……」

她還想勸,溫炫忙打斷。「方才大叔說了,要教我練武,教我打五禽戲,以後我身體會好起來的,不用吃藥……對不對喔?大叔。」

溫炫轉頭望向顧晏然,一臉期盼的模樣。

顧晏然眼角微抽,他什麼時候答應這小子要教他練武了?可真會順竿子往上爬。

溫歲歲明知溫炫話里有九分是虛,卻故意順著他口吻,假裝驚喜地朝顧晏然行了一禮。

「顧公子大義,小女子代舍弟致上十二萬分的謝意。」

顧晏然只是冷著臉瞪她。

她才不管呢,在炕邊坐下,一邊盯著弟弟喝藥,一邊彷佛語重心長地責備。「阿炫,姊姊方才可是听見了,你怎麼叫人家顧公子大叔呢,都把人叫老了。」

溫炫正捏著鼻子喝苦藥,聞言一愣。「會嗎?」

溫歲歲含笑睨了顧晏然一眼,眼波盈盈。

顧晏然心漏了一拍,咬牙開口。「顧某比令弟大了十五歲,他喊我一聲大叔倒也不為過。」

「不成,這可亂了輩分了。」溫歲歲拍了拍弟弟,鄭重叮囑。「阿炫,以後要叫他顧大哥。」

「為什麼?」

「因為姊姊不想叫他大叔。」

顧晏然又是眼角一抽,這丫頭在自家弟弟面前胡說八道什麼呢?她分明是語帶暗示。

眼看溫歲歲又笑眯眯地朝自己看過來,他深吸口氣。「顧某出去走走,就不打擾你們姊弟倆敘話了。」

語落,顧晏然轉身就走。

溫歲歲瞪著他挺拔的背影,懊惱地咬了咬唇。

他又想逃了嗎?這回她可不許他忽視自己的心意。

溫歲歲握了握拳,驀地站起身來。「阿炫,你自己乖乖把藥喝完,姊姊待會兒再來看你。」

「姊姊,你去哪兒?」

「你不是想隨顧公子練武嗎?姊姊替你去說服他。」

「果真?」溫炫聞言大喜。「那就拜托姊姊了。」

「交給我吧。」

溫歲歲對弟弟俏皮地眨了眨眼,掩上小屋門扉,追著顧晏然穿過後院的籬笆牆,來到一條鄉間小徑。

鋪著落葉的泥土路,兩旁林木夾道,深秋的陽光從染黃的樹葉縫隙中篩落,清風徐徐吹來,頗有一番閑逸風情,倒是個散步的好地方。

顧晏然踽踽走在前,溫歲歲翩翩跟隨其後,隔著幾步距離,不遠不近,足以讓顧晏然清清楚楚地察覺到她的存在。

終于,顧晏然有些不耐了,駐足轉身,銳利如霜的目光射向她。

「姑娘究竟有何事?」

溫歲歲沒立刻回答,雙手背在身後緩緩朝他走過來,鞋尖輕盈地踩在落葉上,沙沙作響,和著風聲,猶如一曲美妙的音律蕩人心弦。

她一步步地走著,有時踮著腳尖,有時又歪著頭,像極了林間可愛的精靈,更別說臉上那帶著三分喜悅、七分淘氣的笑容。

終于,她來到他身前,仰起秀美的臉蛋,少女身上幽微的馨香繚繞于他的鼻間。

「顧晏然。」她嬌嬌地喚了一聲。

他沒回應,面無表情地等待她下一句話。

她卻只是又喊了一聲。「顧晏然。」

他悄悄捏握掌心,表面仍不動聲色。

「顧晏然。」

他暗暗深吸口氣。「姑娘有話直說,在下能听見。」

「我已經在說了啊。」她的眼眸閃耀如星。

他一怔。「你說什麼?」

「我喊了你的名字,你沒听見嗎?」

他當然听見了,問題是她光一直喊他,意欲何為?

她彷佛看透了他的疑問,微微一笑。「我就只是想喊你的名字啊。」

想喊他的名字,想看他听見時的反應,因為曾經有那麼多年,她喊著他的名字,卻明知身在遠方的他根本不可能听見。

「喊我的名字就是你想說的話?」

是啊,就是她想說的,想跟他說她是這般無可救藥地思念著他,可他好像不懂,刀削般的臉龐冷著,眉間有著肅殺之氣。

溫歲歲無可奈何地輕聲嘆息。「你生氣啦?」

顧晏然一凜。「我為何要生氣?」

「因為我這樣鬧你,因為王嬸子剛才說的那些話。」

「我不明白姑娘的意思。」

「騙人!」她直接了當地戳破,朝他皺了皺翹挺的鼻尖。

顧晏然頓時感覺喉嚨有些發干,這樣俏皮嬌美的神情竟是如此似曾相識。

「你明明懂得的。」溫歲歲清澈如水的明眸直視他。「王嬸子都看出來了,我不信你看不出來。」

他不吭聲,墨幽的瞳眸如海,深邃無垠,教人看不清潛藏其中的情緒。

她又想嘆息了。「我知道,這都是我自己的一廂情願,可是……」

「別說了!」他倏地出聲打斷。

溫歲歲不甘心。「為什麼不讓我說?」

顧晏然努力放松繃緊的神經,試著平靜下來,淡然以對。「溫姑娘,你我只是萍水相逢,暫居于此處也不過是為了養傷,我朋友想必已經在四處打探我們的下落,待他找來……」

「待他找來怎樣?」她略微尖銳地搶話。「你就要跟著他走,把我和我弟丟在這里不管了嗎?」

顧晏然一愣,語氣略緩。「若是姑娘有需要,我可以送你們姊弟倆回京。」

「然後呢?」她似笑非笑地睇著他。「從此一刀兩斷,永不再見?」

他默不作聲。

「顧晏然!」她氣極了,明眸焚火,亮得教他難以逼視。「你還要繼續裝听不懂是嗎?那我就直說了,我、喜、歡、你!」

他倒抽一口氣,不可置信地瞪著她。

有那麼驚訝嗎?她才不信不曾有過姑娘家對他這般大膽地表白。

「我喜歡你。」溫歲歲直視著他,不再遲疑,不再閃躲,全然豁出去。「就喜歡你!」

他似乎有些狼狽,半晌才澀澀地揚嗓。「你我才識得幾日……」

「我識得你,比你知道得還要早!」她沖口而出。

他一凜。「什麼時候?」

溫歲歲頓時怔住,面對他質疑的目光,一時不知如何回應。

她不自覺地伸手撫住胸口,有種強烈的預感,若是她膽敢說出任何不該說的,遭到的懲罰她將難以承受。

一股難言的委屈在心口糾結,她強忍酸楚。「總之是很久很久以前……恍如隔世。」

她無法坦承,他卻誤會她是有意欺瞞,眼神一沉。

「姑娘的話總是令人費解。」他語氣淡冷。「既然你總是不肯說個明白,不如由在下來問你——之前在驛站,你說有件事跟我說,可是與定國公府有關?」

「……不是。」

「或者你識得定國公府什麼人?」

「……不識得。」

「那你那時為何提起定國公府?」

她緊緊掐握著手心,指尖陷入肉里。「你听錯了。」

說謊!

顧晏然用嚴厲冰冷的眼神控訴著她,而她難以自辯,只能啞口無言。

他俊唇一勾,著嘲諷冷笑。「既是在下有所誤會,那便罷了。」

他明顯不想與她再多說了,轉身欲走,一股突如其來的慌亂攫住溫歲歲,她下意識抓住他臂膀,祈求地睇著他。

「你相信我,顧晏然,我對你的心意千真萬確。」

「或許吧。」他神色淡淡。「但對在下而言,姑娘不過是個陌生人。」

她心口劇痛,不由得松開手,全身忽冷忽熱,微微顫抖。「沒錯,你我只是陌生人……現在可能是,但總有一天……」

她閉了閉眸,壓下心頭所有的酸痛與自憐,重新睜開眼時,只有果斷的決心。「總有一天,我溫歲歲會走入你的心,在這里佔一席之地!」

如春蔥般的指尖用力指著他胸膛,他恍若未覺,陡然圈扣住她手腕。「你剛剛說什麼?」

「我說,我會成為你心里最重要的人。」她咬著牙強調,倔強又傲氣。

他恍惚地瞪著她。「不是,前面那句……你的名字?」

她先是一怔,繼而恍然大悟,難怪他會突然激動起來,原來是因為她的名字。

她澀澀地勾了勾唇,嗓音微啞。「歲歲,歲歲長相見的歲歲。」

他彷佛大受打擊,身子搖晃了下,松脫她的手。「歲歲……你叫溫歲歲……你怎麼可以……也叫歲歲?」

「怎麼不可以?」她也不明白自己為何要如此嘲諷。「這是很了不起的名字嗎?是必須要避諱的名字嗎?不過就是個普通的名字……」

「是她的名字!」顧晏然幾乎是撕心裂肺地喊出聲,墨眸焚僥著熊熊火焰,映出滿腔不為人知的痛楚。

歲歲,是她的乳名,除了他以及她死去的娘親,不會再有別人喚。

溫歲歲看出了他的震撼,心下五味雜陳,她上前一步,揚起臉蛋,與他四目相凝。「她是誰?」

他咬牙不語。

「是誰啊!你不敢回答嗎?」她提高聲調,明知他處于激烈沸騰的情緒中,仍故意刺激他。

顧晏然終于咆哮出聲。「她是你永遠高攀不上的人!」

他狠狠瞪著她,眼眶隱約泛紅,那痛到極點的眼神,就好像在說︰你不配叫這個名字,沒有人配叫這個名字。

她的心也跟著酸痛起來,喃喃低語。「是我高攀不上,還是你高攀不上?」

顧晏然臉色劇變,全身緊繃顫抖,除了前世在她的靈堂,還有那次她落馬,她不曾見過他如此崩潰的表情。

她是真的戳中他痛點了,將他心上的傷口血淋淋地撕開。

「對不起。」她微微哽咽,珠淚滑落頰畔,心疼地望著眼前僵凝不動的男人。「對不起,我不該那樣說話,你莫要難過了,好不好?」

顧晏然怔忡地望著溫歲歲蒼白的淚顏,心神一陣恍惚。

這樣懊悔的神情,這般的溫言軟語,彷佛在久遠的記憶里也曾經有過——

顧晏然,對不起嘛,我不該那樣說話的,你莫要跟我生氣了,好不好?

小的只是一介奴僕,當不得小姐如此賠禮,小姐怎麼對我都是應該的。

你真是……氣死我了!顧晏然,大笨蛋,我不理你了,哼!

曾經,他的大小姐放下了千金貴女的顏面,撒嬌般地向他道歉,而他卻只是不解風情地冷淡以對。

如今回想起來,他怕是重重傷了大小姐的心,就好像如今,他似乎也傷了眼前這位姑娘。

他默默地望著溫歲歲,而她以為他不願意原諒自己,澀澀地苦笑。

「顧晏然,我真拿你沒辦法啊,你可不可以……莫要再這麼瞥扭了?你心里有個人也好,討厭我也好,我只希望你快快樂樂的,莫要總是板著臉,偶爾……也笑一笑。」

她含淚睇著他,輕聲說出的每一句話都猶如一顆小石子,投入他長年冰封的心湖,蕩開圈圈漣漪。

她見他還是不說話,幽幽地嘆息。「好了,我不鬧你了,你慢慢散步吧,我先回去。」

語落,她勉力對他笑了笑,最後依依不舍地看他一眼後,轉身往來處行去。

顧晏然默然目送她背影,她的步履沒有方才走向他時輕快,沉重了許多,有些許無奈,悵惘,脊背頹然地微微彎著,像被霜打過的茄子般蔫蔫的。

他看著,胸臆漸漸漫開一股不可言說的心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