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婉霏一如往常地早起,用膳後步行至醫館看病。
醫館門還未開啟,外頭等著看病的病人已經大排長龍。
為了避免病人爭先恐後,她照著現代的做法讓人們拿號碼牌等候,如此一來,秩序有了,也少了爭議。
病人和她打了招呼,她也回以一笑。
她認出來了,其中有好些個是舊病患,來看過幾回病,那些多半是慢性病患者,經她看診後,狀況緩和了一些,就把她當成了活神仙,不管她怎麼勸阻,他們還是見著她就先雙手和十膜拜一番。
現在她不勸了,當他們膜拜時,她同樣回以雙手合十,然後繼續做自己的事情。
原本該是一成不變的景象,今日卻變調了。
在她踏入醫館大門時,突然有人在她身後大罵——
「劊子手!」
這一罵引起了眾人的注意與圍觀,她停下了步伐,轉身看向來者,那是一張陌生的臉孔,年約三十,身材略顯瘦小。
「你方才說了什麼?」
「我說你是劊子手!」
「飯可以亂吃,話可別亂說,我這里是醫館,是替人治病的地方,不是殺人的場所。」
「沒錯,就是你醫死我娘的,你就是劊子手!」
中藥材中有些確實有毒性,但是量少並不至于會致人于死地,反而有奇效,除非長期服用。
可她來到龍陽城時日並不長,重復看診的病患不會多過三次,說她醫死人有點超過了。
「你肯定是弄錯了。」
「不會錯的,我娘就是來你這里看病,吃了你開的藥方後就暴斃了,你別想耍賴不認帳!」
究竟是怎麼回事?她不記得自己開過什麼足以致命的藥材,她實在想不通這男子為何要那樣說,「你娘是誰?」
「何春子。」
為了方便後續治療,江婉霏有記錄病患的就診數據,包含看了哪一科、開了那些藥,她記得何春子,久咳不愈,疑似肺結核,她替何春子開了清肺化痰散,還要何春子拿布當口罩,以免傳染給人,檔案上有清楚記載。
何春子的病情還不至于到會要命的地步,「除了吃我開的藥方,你娘可有再服用其他東西?」
「你別想推卸責任,我娘把你的叮嚀奉為圭臬,但你開的藥方卻要了她的老命,像你這種江湖郎中,根本不可信賴,我已經告官,要官府把你抓去治罪,這樣你才不會繼續害人!」
何春子的兒子越罵越起勁,已經一口咬定他娘是被江婉霏開的藥害死的,她說什麼他都听不進去。
江婉霏本想鎮定地繼續看病,但被何春子的兒子一鬧,那些來看病的人都不敢給她看了。
沒多久,官府的衙役來了。
不分青紅皂白,帶頭的一來就高聲一喊,「江非將人治死,將江非拿下,醫館里所有的藥材皆封箱帶回府衙受檢。」
江婉霏連喊冤的機會都沒有,手就被銬上了手銬。
現場一片嘩然,接著開始有幾個受恩于江婉霏的病患講話了,「江大夫不可能治死人的,這一定是弄錯了。」
「再吵連你們一起抓起來。」
江婉霏不想連累旁人,便說︰「多謝諸位的信任,我沒做錯事,不會有事的。」
醫館的工作人員看到江婉霏被抓,紛紛上前阻止,「官爺,這一定有什麼誤會,我們江大夫是太子府的貴客,你們不能這樣把他抓走。」
「王子犯法與庶民同罪,即便是太子府的貴客也一樣,害死人就該接受審判,帶走!」江婉霏就這樣被衙門的官差給抓走了,醫館里的藥材和藥方也一並被封箱扛往府衙。
這時有個醫館的熬藥工人快速的朝太子府的方向沖了過去,他其實是李新派來混在其中,負責注意江婉霏安全與報信的。
因為事出突然,加上來人是府尹大人的官差,他不能出手營救,只能想法子將消息傳遞給李新。
府衙大牢里老鼠橫行,蟲子也不在少數,封閉的空間里臭氣沖天,一踏入監牢,江婉霏就有股想吐的沖動。
又是女扮男裝、又是扮乞丐,現在還鍍鐺入獄成了囚犯,來到這里之後,真是什麼角色都讓她給扮演了。
她呆坐在牆角,努力啟考著問題究竟出在哪?可她著實想不通,為何何春子會突然暴斃?
有些中藥材確實具有輕微毒性,但不可能一夕致命,當然,若是大量服用那就另當別論了。
然而她開出的藥方都是在她的醫館抓藥,若是有錯,負責抓藥的藥劑生應該會察覺,怎麼可能會給過量的藥材?
除非有人存心害她,對她的藥方或藥材動了手腳。
原本她還覺得只要行得正,沒做錯事,遲早會洗清罪嫌,但現在她有點不確定了。
若是有心人要害她,肯定會設計得毫無破綻,要想洗清罪嫌,恐怕不是那麼容易。
以前看宮斗戲總覺得高潮迭起,但現在她厭惡極了這種爾虞我詐的戲碼,要是讓她回去現代,她絕對不會再看宮斗戲。
但回得去嗎?她該不會要在這里人頭落地吧?
讀書時,她滿腦子想著行醫濟世,真沒想到她努力行醫,最後卻栽在這上頭,她越想越沮喪。
李新在這就好了,他一定會想法子把她救出去的。
但是害她的人若是機關算盡,就算李新在,他又能怎麼辦呢?
現在她只能期盼府尹是個公正不阿的官,又或者害她的人能良心發現跑來自首。
可這一想,連她自己都忍不住笑自己太過天真。
她恐怕是成了某些人的絆腳石,絆腳石豈有搬開又搬回原地的道理,把她視為眼中釘的人,這會兒應該在開慶功宴了吧。
想了又想,最後她決定順其自然,反正船到橋頭自然直。
等著等著,有獄卒來開了門,「江非出來。」
她緩緩起身,走出牢門,忍不住詢問︰「獄卒大哥這是要帶我上哪去?」
「府尹大人要提審。」
馬上就提審,這速度挺快的,快得令人不安,有種想速審速決的感覺,她的腳步不自覺變得有些沉重。
獄卒不耐的用力推了她一把,大聲喝斥,「走快點,府尹大人等著呢!」
終究還是得面對的,她被又推又拉的帶到府衙堂內,然後被狠狠壓著跪在地上,動不動就下跪,她的傲骨幾乎要在這個時代給磨光了。
「堂下何人?」府尹坐在堂上敲著驚堂木,厲聲詢問著。
「草民李阿順。」原告跪在堂下恭敬的回答。
「草民江非。」江婉霏被動的回復著。
「原告所告何事?」
李阿順將自己母親到江非醫館看病,服用藥物後斃命的事情重新敘述了一回。
府尹听了十分憤怒,他怒問江婉霏,「大膽江非,你行醫取財,害人致命,你可知罪?」
驚堂木又一敲,一旁盼衙役重重的敲著木棍,大喊著「威武」,堂上堂下一起嚇人,听起來的確有些懾人。
但江婉霏平靜地回話,「草民無罪,草民行醫濟世,所作所為皆問心無愧,請府尹大人明察秋毫。」
「何春子的兒子指證歷歷,你還在狡辯!」
「恕草民斗膽直言,草民與那何春子既無冤、又無仇,何家也無財可令我貪圖,我有何理由要對何春子下毒手呢?」
「江非,你不認罪是不是?」
「草民無罪,不能認。」
「我就讓你心服口服,將江非的藥材與藥方全數帶上來。」
一會兒,官差把所有封箱的藥材和藥方單子全數搬到衙門堂內,府尹傳喚了其他醫館的大夫來檢驗那些藥材和藥方。
藥材被一樣一樣檢視,那大夫看著看著,突然大喊,「找到了!」
江婉霏原本平靜的心湖像被投入了一顆石子,起了無數波瀾,她看向那名大夫,他拿著裝藥材的盒子以及她開的藥方,對堂上的府尹說——
「府尹大人,草民已經找到令何春子斃命的藥材和藥方了。」
「呈上來。」
那名大夫恭敬地把藥材和藥方交給師爺,師爺再把證據放到府尹案桌上。
府尹拿起藥方,看著上面的藥材,擰起了眉宇,臉上的怒意更加濃厚,「江非啊江非,你竟在病患的藥方上添加大量的砒霜,這上頭清楚記載,如今人證物證俱全,你還有何話辯解?」
「草民並未在任何病患的藥方上添加砒霜,那是有心人存心栽贓,若草民有心害人,又怎麼會把那種毒物放在醫館等著您來查封?請府尹大人明察。」
「罪證齊全,不容你狡辯!你身為大夫,當濟世救人慈悲為懷,可你卻借執業之便,施以毒藥害人致命,罪加一等,殺人償命,本府判你七日後正午斬立決!」
這樣就判決了?連調查都不調查?
死期就在眼前,江婉霏本該心生恐懼的,可她突然好想大笑,感覺就像是看了一出很爛的可笑鬧劇。
看來連府尹都和主謀者套好,如此她怎麼可能逃得出他們布下的天羅地網。
罷了,要斬就斬吧!
雖然這樣想有些對不起李新,但她真的忍不住想著,也許這一斬,她便能回家了。
皇後寢宮內,穿著華服、打扮美麗的皇後正在啜著李繼堯賞給她的新茶和糕點。
沈明站在她的身旁,彎著腰在她耳邊嚼著舌根,「大事底定,娘娘的眼中釘七日後便可徹底拔除。」
「做事挺有效率的,賞你。」皇後拿起桌上的糕點遞給沈明,並說︰「那是最近很受歡迎的茶點,據說是用洛神花做的,你知道洛神花是什麼嗎?」
「奴才孤陋寡聞,願聞其詳。」
「本宮也沒見過,改日你替我打探打探,免得本宮被眾嬪妃笑話。」
「奴才遵旨。」
皇後優雅的啜了口茶水,心底有了些許不安,「那個……不會有漏洞吧?」
「奴才辦事,娘娘請放心。」
「那就好,事成之後本宮會另有重賞,不過七日會不會太久了?太子回來怕會生變,盡快把事情處理妥當,免得夜長夢多。」
「是,奴才這就去。」
沈明離開皇後寢宮之後便前往相國府,府尹此番會如此配合,是因為他有把柄落在潘相國手上,要讓府尹更改判決,得潘相國對他施壓才有可能辦到。
沈明把皇後的意思帶給了潘相國。
「若是急于在短時間內處決江非,恐會令人生疑,那些受過江非恩澤的百姓已經開始集結,打算向府尹請求重新查案,若此案驚動了聖上和太子,就不好辦了。」潘相國皺著眉宇說道。
「即便聖上和太子知道了,人證物證全,江非想脫罪也難。」
「也是,我再想想。」潘相國繼續問︰「在藥材和藥方上動手腳的人呢?如今何在?」「奴才派人盯著,讓他不可輕舉妄動。」
「別讓他壞了大事。」
「要除嗎?」
「不妥,此時若有醫館的人暴斃,更會引起旁人懷疑,讓人緊盯著,別讓他離開視線範圍。」
「若皇後娘娘再問起,奴才該如何向她回話?」
「我再向府尹提提,讓他提前執法或許可行,早日執法免得生變,你回宮去等著我的消息吧。」
兩人商討著如何害人的對話讓潘相國的千金潘秀鳳給听見了,沈明一離開,她便走進潘相國的書房,一臉憂心的說︰「爹爹真得做到那地步嗎?」
「你都听見了?」
「女兒都听見了。」
「你只管等著當你的太子妃,其他事無須過問,爹和皇後娘娘會幫你安排得妥妥當當。」
「可要殺一個無罪之人,于心何安啊!」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為了你的美好未來,爹是不會心軟的。」
「可是……」
「你不想嫁給太子?那不是你最大的心願?我記得你打小就喜歡太子,爹只是想完成你的心願罷了。」
「但女兒並不希望傷害任何人。」
潘相國疼女兒,但也清楚女兒十分軟弱,他不得不教育女兒,「將來你當上了太子妃,仍舊會有人與你爭奪太子,屆時你也想放棄嗎?」
「當然不想……」
「那你就得讓自己變強,任何擋在你面前的絆腳石都要除去,如此你才能抓住屬于自己的一切。」
「哪怕要雙手沾滿血腥?」
「哪怕要雙手沾滿血腥,也不能退卻。」
潘秀鳳恐懼的說︰「女兒好怕……」
「放心,為了你,爹會不計一切代價掃除所有擋住你的絆腳石,你只管等著當你的太子妃,其他無須擔憂,也無須過問。」
「爹……」潘秀鳳一心想嫁給李新,又擔憂事情會發展到不可收拾的地步,但最後她還是被她爹給說服了。
人不為己天誅地滅,這說得一點也沒錯,她若不狠,最終怕只能飲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