沐浴洗漱更衣後,趙宇慶一個人坐在內室,思索著今天回門所見所聞的一切。
趙宇佐一定是覺得她嫁了馬鎮方,慶隆記就有了金援跟後盾了吧?他就跟她兄姊一樣不思長進,只巴望著父母祖宗留下的產業,以為取之不盡、用之不竭。
如今慶隆記的新船沒了,小船又老舊,虧損及借貸分走了八成的現銀,可不能再有什麼事情了。可看著那趙宇佐,她真是一點寄望跟期待都沒有,想起仍然臥病的父親,她很是憂心。
「小姐,還不歇下嗎?」玉桂一邊將內室里不需要的燈火給熄了,一邊問著。
「我煩著,睡不著。」她說。
玉桂是個貼心的,「小姐是不是想著少爺的事?」
她嘆了口氣,有點頹喪地趴在桌上,「我怕大哥把爹的心血給毀了,可我……我又插不了手。」
「小姐如今是外人了,自然是管不著的。」玉桂走了過來,安慰著她,「小姐,您就別太難過了……」
「我怎麼會是外人呢?」她問。
「嫁出去的女兒潑出去的水。」玉桂說︰「如今小姐生是馬家的人,死是馬家的鬼,就算您不甘心不情願,也是無可奈何的事。」
趙宇慶秀眉一擰,「這真是沒啥道理,我跟你說。」她起身直視玉桂,一臉認真,「就算你以後嫁人了,也還是我們趙家的人,不管發生什麼事,我都讓你靠著。」
听著她這些話,玉桂先是瞪大了眼楮,然後眼中泛著淚光,「小姐這話,玉桂實在太……」她語帶哽咽,「玉桂願一輩子給小姐做牛做馬!」
「你好好做人就行了,做什麼牛馬?」趙宇慶語帶促狹。
玉桂抹著眼角,「人家听了感動嘛!」
「真傻。」她用寵溺的眼神看著這個才十三、四歲的小姑娘,笑嘆出聲。
十三、四歲在二十一世紀只是個國一的孩子,還是被父母呵護著、寵愛著的小女生,可在這封建時代,玉桂卻已經是個侍候她數年的小婢女。
「罷了,我不煩了,明兒的事天亮了再想吧。」
話才說完,忽听見外面傳來聲音,主僕二人還沒反應過來,半掩著的門已經被推開,便見自洞房那夜後三天沒見的馬鎮方走了進來。
「姑爺……」玉桂怯怯地道。
馬鎮方走了過來,以眼尾余光瞥了玉桂一眼,像是對她下達驅逐令。
玉桂愣了一下,本能看向趙宇慶,見趙宇慶跟她輕點了頭,她才一臉憂心地退了出去。
玉桂出去後,趙宇慶才發現到自己的心跳有多快。她很緊張,全身的肌肉都緊繃著,原因無他,只因馬鎮方讓她感到不安,因為她還模不清他,看不懂他。
馬鎮方睇著她,「你站那麼遠做什麼?」走到床邊坐下,冷眸里隱含著令人費疑的興味,「過來。」他用命令的口氣說。
「我……」她微咬著唇,用不馴的眼神看著他,「我不是你養的狗。」
他冷然一笑,「你會發現我對狗好多了。」
什麼?他可真是一點都不客氣,雖說她也沒無聊到跟狗較勁,可他這話實在太折辱人了。「如果你回來是為了羞辱我,那麼我站在這兒就可以了。」她揚起下巴,態度倨傲。
他冷得像冰一樣的目光射向了她,「你不過來,我就過去了。」
听到他像是下最後通牒般的警告,她心頭一顫,感覺到他渾身上下散發著一種危險黯黑的氣息,而那氣息讓她不由自主地打起顫來。
她是勇敢的人,但她的勇敢幾乎快承載不住他的深沉陰鷙,人在屋檐下都得低頭了,更何況她如今根本是在砧板上。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高惠心,走一步是一步,沒什麼難得了你。她在心里這樣鼓舞著自己,于是她邁出了步子,走到床邊。
才站定,他突然一把拽住她,將她拉進自己懷里,她本能地掙扎,卻被他箍得死緊。
他捏住了她的下巴,兩只眼楮直勾勾地盯著她,她難以控制的露出驚慌失措,但仍要自己直視著馬鎮方。
馬鎮方冰冷卻又莫名熾熱的眸光射進她眼底深處,那直接又專注的目光像是要看透她、看穿她似的。
他在她眼底看見了疑畏,但也看見了……堅毅,那堅毅彷佛在向他宣戰,彷佛在對他說「我不會哭的」。
就是這個眼神……就是這個眼神讓他在那晚離開新房,避去了逍遙樓。
洞房夜當晚他在紅倌露湖的房里過了夜,露湖對他向來熱情又大膽,在帳里可是什麼把戲都能使出來,可那夜……盡管露湖在他身上如何妖媚迷人,他卻仍沒有半點心思。
接下來的兩天,他便住在萬海號的書房里,除了買賣生意上的交際,哪兒都沒去。
直到今天,他想著不對,他將趙宇慶搶來不就是為了報復趙毓秀嗎?她是趙毓秀的心尖肉,傷害她就等于傷害惜她如命的趙毓秀啊!
他不見得要對她做出什麼過火的事,但總不能什麼都不做。
再說,她已經是他的妻,不管他對她做什麼也是合情合理。
忖著,他一把將她壓在身下,她忽地兩眼圓瞪地質問他——
「你到底想怎樣?」
迎上她那清澄如湖水般的眸子,他的胸口顫悸了一下,像是被狠狠地搥了一拳似的。
「你是存心的。」她連珠炮般地說︰「你對我沒有心悅,甚至還充滿了可怕的惡意,你到底為什麼要娶我?你跟謝家有仇?」
他微頓,他跟謝家有仇?若報仇必須往死里打,還要株連九族,那麼謝家算起來也能說是跟他有仇。
「你把我從謝家手中搶走已夠下他們臉面了,為什麼要糟踐我?我跟你往日無冤,近期無仇,你為什麼要……」
「你怎知沒有?」他打斷了她。
她一怔,「什……」
他目光深沉,「你怎知我跟你無冤無仇?」
她露出困惑的表情,「我跟你不曾謀面,我爹也說從沒跟姓馬的有過過節糾紛,我跟你有什麼新仇舊恨?」她說。
她爹沒跟姓馬的有過過節糾紛?怕是他忘了吧?無妨,他會慢慢教她爹想起來的。
「我有個怪癖。」他面無表情,聲線無情無緒,「凡是過于完美的東西,我都想毀了。看著他們越支離破碎,我就越是歡喜。」
她是撞上了什麼心理不正常的怪家伙?但她並不覺得他現在會傷害她,不知不覺態度大膽了起來。
「你……是這刺桐最美好的女子。」
這是贊美,可此時听到她一點都高興不起來。
「我……我哪里完美了,比我美的姑娘多得是!像是你那日邀來喜宴的幾位姑娘不就是這刺桐城最負盛名的。」
他唇角勾起一抹深沉的笑意,「你才是我心目中最美好的。」
迎上他那冷酷卻又熾熱的黑眸,她困惑了。
「我想毀了你,看著你在我手底下支離破碎。」他說。
「你是不是有什麼童年陰影?」
他微頓,「童年陰影?」
「對!」她直視著他,「你是不是小時候被漂亮的姊姊欺負過?」
他冷冷哼笑一記,「你這丫頭可真有點意思……」
「我不是什麼丫頭,我是個你惹不起的女人!」哼,她這身體里宿著的可是年紀比他大的成熟女子呢!
「女人?」他那深沉又帶著侵略性的目光再一次游走在她胸前,「還不懂男人的,稱不上是女人。」
她臉兒一熱,雙手往胸前一環,兩只眼楮羞惱地瞪著他,「你花了大把銀子買下我,就只是為了你那不正常的渴望?」
「是。」他想也不想。
她眼瞼低垂,兀自思索。原來跟什麼新仇舊恨無關,只是因為他心理方面的問題。既然無冤無仇,大抵也不會有誰受傷,頂多就她受點罪便是。
如今,她橫豎已經賣給了他,那不如好好利用她這副身軀的價值,做有效的利用。
她不忍心也不想慶隆記毀在趙宇佐手上,可她是嫁出去的人了,就算未嫁,以她女子的身分,恐怕也無法插手家里的生意,除非……除非她有強而有力的後盾。
眼下她就有一個有能力左右及影響趙宇佐的人,那個人就是馬鎮方。
忖著,她突然翻身坐了起來,「既然如此,咱們來商量件事……」她一臉嚴肅地說。
馬鎮方愣了一下。她跟他商量什麼?又憑什麼跟他商量?可即使心里這麼想著,他卻忍不住好奇起來。他側身躺著,單手支著頭,似笑非笑地看著她。「說。」
她調整了呼吸,神情認真地看著他,「你若以毀了我為樂,我會滿足你,不管你對我做什麼不合理的要求或是不合理的事,我都不會反抗,但……我希望你能幫我一個忙。」
「什麼忙?」她居然說會滿足他?他倒是想看看她如何滿足他。
「盡孝。」她說。
聞言,他眉心微微一揪,「盡孝?」
「是的。」她點頭,續道︰「如今我爹臥病在床,慶隆記的事全落到我大哥手里,可他卻怠惰閑散、渾渾噩噩,我不忍心爹的心血毀在他手上,我爹視慶隆記如命,要是慶隆記沒了,我爹怕是活不成……」
他一點都不在乎趙毓秀活不活得成,但他沒打算讓趙毓秀解脫得如此容易。他會讓趙毓秀看見更深的地獄,他會奪去他所有珍愛的、拚搏而來的東西。
不過,她能做什麼?
「你要我怎麼幫你?」他一臉興味。
「我想接下慶隆記的布行。」她說。
聞言,他陡地瞪大眼楮,用不可思議的眼神看著她。
「你?」她一個養尊處優的千金小姐,居然想從她大哥手中搶下布行?
「我今天回門時,無意間听到大哥跟方掌櫃的談話,很是憂心。」她神情嚴肅又帶著憂慮,「大哥對于慶隆記眼前的困境一籌莫展,卻又不思長進,無心學習,光靠著我爹身邊那些老人是沒用的……」
他越來越覺得有意思了。她大哥不思長進,慶隆記的老人們又無實權在手,那她呢?她能做什麼?又打算做什麼?
「你能做什麼?」他笑視著她,眼里只有她……她那閃耀著熠熠光芒的雙眼。
「我……」她露出憂慮苦惱的神情,沉吟須臾,「我也還不知道自己能做什麼,但總比大哥什麼都不做得好,你說是嗎?」
迎上她那彷佛天塌下來都不怕的眸光,他不知怎地有點喘不過氣來。她想插手慶隆記的生意,趙宇佐那家伙是不會答應的,除非……是的,除非他出手助她一臂之力。
可即使有他在她身後推一把,趙宇佐跟他那個貪婪的妻子也不可能毫不抵抗就將賺錢的布行雙手奉上。
接下來會如何呢?恐怕他們趙家會上演一出兄妹鬩牆的大戲!
他不幫她,就能坐等趙宇佐搞垮慶隆記,最後雙手呈上給他便可,但他又對她的能耐感到好奇,想瞧瞧她是否真能在趙家這塊快干涸的田地上種出一畝糧來。
若她沒有能耐、不成氣候亦無妨,讓他們兄妹相殺反而挺有趣,說不定還會在趙家掀起一陣兄妹奪產的風浪,打得趙毓秀痛不欲生。
這事不管如何辦,他都不吃虧,都有好戲看。
他臉上沒有太多情緒,雙眸直視著她,然後伸出手去理了理她散在粉頰上的幾縷發絲。
他這個突如其來的舉動溫柔得教她心頭一驚,不自覺地熱了耳朵。
揚起那長長的眼睫毛,她不安且疑惑地看著他,「如何?」她疑怯地問。
「好。」他不唆,「我幫你。」
「真的?」她喜出望外地說。
「不假。」他說著,勾起她的下巴,一臉興味地笑視著她,「那……你要如何滿足我?」
迎上他那閃著異彩的黑眸,她臉兒一熱,怯怯地說︰「我……我會好好想想的。」
「嗯。」他冷然一笑,「可別教我失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