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到賀逐飛的枕流院走一趟,都不知道原來錦鄉院的丫頭地位這樣崇高——邵雲湖讓花好月圓看著睡覺的賀寶兒,攜著張金妞的手來找賀逐飛算帳。
守門婆子一听是三爺那里的,馬上放人進來。
花木扶疏,妹紫嫣紅的院子,就听到幾個女子的嬌笑,「四爺,奴婢在這」,「四爺,來抓我啊」,「四爺跑錯地方啦,嘻嘻嘻」。
邵雲湖就想,她的第一直覺果然沒錯,賀逐飛就是個沒用的混蛋。
把張金妞肚子弄大了,轉眼又跟姨娘在院中捉迷藏。
庭院中間一個年輕男子蒙著眼楮,隨著各種聲音往左抓,往右抓,口中說著下流言語。
還好邵雲湖是現代人,要真是古代女子,听了這些話早被嚇走了,怎麼有人可以這樣猥瑣。
張金妞從來沒進過賀逐飛的枕流院,他們都是約好每雙日的戌正時分,在花園的八角亭相見。
以往,枕流院什麼模樣,都是賀逐飛所說,她听說的是,姨娘都是書香世家之後,很古板,很會找他麻煩,金妞你就不同了,跟我在一起就開心,我們這樣多好。
可是看看眼前情景,幾個姨娘穿得有如窯姐兒,這還叫古板?分明風騷過了頭。
還有,自己跟他說懷孕時,他回的那句「無趣」——她是沒讀書,但不是傻子,听到這句話就知道對方只是玩弄她而已,但她不願意接受,一旦認了,她的未來就毀了,她可是拋棄了平安那樣的好人選跟賀逐飛行苟且之事,她不能兩頭空。
可是她沒讀書,口舌笨,也不知道該怎麼爭,雲湖就不同了,她十分聰明,小時候去勝安寺的學堂幾次,就會讀書寫字,進了賀家也讓賀大人另眼相看,她一定能講出個道理,說服賀四爺。
賀逐飛帶著幾房姨娘在院中模來模去,每抓到一個,還品評一番,端得低俗無比,但枕流院好像人人習以為常。
邵雲湖真的太生氣了,還能說是天生,騙人就真的是壞心了。
賀逐飛跟他那些姨娘,你情我願,沒什麼好講,但他騙張金妞,那該天打雷劈。
她想也不想就大步過去,對著賀逐飛就是一踢——即使瘦弱,她也是做了十幾年農活,體力非比尋常。
賀逐飛被踢倒在地,頓時火大摘下蒙眼巾,「哪個磯子踢我?我倒要看看是誰膽子這樣大。」
幾個姨娘害怕,連忙指認起來,「四爺,是這青衣丫頭踢的。」
「四爺,這青衣丫頭是三爺身邊負責照顧大小姐的人,叫邵雲湖。」
「四爺您別生氣,讓奴婢看看,奴婢看四爺被踢,可比自己被踢要難過多了。」
賀逐飛雖然渾,但腦子不差,看著青衣丫頭的臉,的確慢慢想起來,不就是三哥從江南帶來的丫頭,說哄寶兒很有一手的那個嗎?
他生性賤骨頭,看到女子就想調戲,于是搞著胸口說︰「邵娘子,你踢得我好疼,你不過來給我揉揉,我可不從地上起來。」
一個袒胸的姨娘立刻撲上,「奴婢來給四爺揉揉。」
賀逐飛又看到張金妞,瞬間明白了——張金妞跟邵雲湖告狀,邵雲湖來為她出頭了。
這邵雲湖怎麼說呢,長得真的不美,可是有股勁,野馬似的,這要是把她馴服了,一定很有趣。
「邵娘子。」賀逐飛憊懶地開口,「我看你挺有意思,晚上我就去跟三哥要人,你東西收一收,這就過來——嗷。」
邵雲湖又是一踢,這下子正中要害,賀逐飛疼得眼淚都出來了。
賀逐飛咬牙切齒罵了起來,「媽的,賤貨,你這小婊子,我跟三哥要過來,天天照三頓打你,肯定把你打到服氣為止。」
「你竟敢打四爺!快來人啊!」其中一個姨娘尖叫起來。
一個粗壯的姨娘吆喝,「快點,姊妹們一起打這小賤人,別讓她繼續打四爺。」
幾個姨娘你推我擠的一擁而上,攔在了邵雲湖跟賀逐飛之間,而這時也有幾個膀大腰圓的婆子出現,氣勢洶洶。
賀逐飛冷笑,「賤貨,讓你知道我的厲害,把她給我抓住。」
邵雲湖氣得又要沖上去,但馬上被幾個嬤嬤捉住,她掙扎著揮舞著拳頭,高聲嚷嚷起來,「為什麼騙張金妞,你又不缺女人,何必害她一輩子。」
「我爽,我高興,誰讓她笨,見錢眼開。」賀逐飛一臉不屑,「誰讓她不撒泡尿照照鏡子,我的姨娘都是讀書人的女兒,她連自己的名字都不會寫,也想來伺候我?想得美,看她有幾分姿色,玩玩罷了,懷上孩子算她倒楣,反正我給她那麼多錢,買點藥打掉吧,懷孕兩個月而已,打掉大人也不會死。」
邵雲湖氣壞了,「你這麼缺德,將來一定會天打雷劈。」
賀逐飛大笑起來,「我大哥最好心不過,結果不到二十歲就死了,你跟我說天打雷劈?我才不怕。」
怒火中燒之下,邵雲湖竟然掙脫了嬤嬤的箝制,往賀逐飛沖過去,但那些姨娘們趕緊圍了上來,一群人推來打去,場面一團亂。
她怒喊,「我看你不只缺德,還是只會躲在女人背後的廢物!」
賀逐飛聞言暴怒,「全部給我退開,不準你們插手,我一個大男人還打不死她?我就活活打死她給你們看,好見識見識我的手段。」
讓主子跟個丫鬟打架,這哪里可以,枕流院的人又是攔又是勸,但邵雲湖跟賀逐飛還是不停互相叫罵。
混亂中,一個宏亮的聲音傳來,「老夫人到。」
韓嬤嬤的聲音。
原來枕流院的嬤嬤一見情形不對,馬上飛奔去全太君那里告狀,全太君听得唯一的親兒子被打,豈有不著急的道理,衣服也沒換就出門了。
韓嬤嬤眼見情況荒謬,大聲喝斥,「你這丫頭好大的膽子,誰允許你打四爺的?還不過來下跪?」
邵雲湖全身都疼得很,但她就是非常生氣,憑什麼賀逐飛可以這樣糟蹋張金妞,欺騙她的感情,毀了她的人生,最後還要詆毀她的名譽。
明明是他巧言迷惑,卻說得張金妞見錢眼開。
全太君連忙到賀逐飛身邊關心,「打著你哪里了?疼不疼,快點,去請大夫,要專精外科的歐陽大夫。」
賀逐飛見得母親到來,總算也恢復一點理智,「兒子沒事。」
全太君仍然十分心疼,「怎麼跟個丫頭計較,有什麼事情,交代福仔把她打死就算了,母親看你身上有傷,心里難受。」
「也是,那賤丫頭膽大包天,就該打死。」
全太君又憐愛一番,這才轉頭看邵雲湖,疾言厲色的說︰「你這丫頭,我不管你什麼來歷,打了老身的心肝寶貝,我定要十倍加諸在你身上。」
「全太君要打我也可以,但我可是活契,想打我得上官府,讓官爺定奪。」
全太君瞪大眼,「那就告官,誰怕誰?」
「那可太好了,就告官,誰怕誰?」
邵雲湖本來不是這樣大膽的性子,但張金妞跟她交情匪淺,眼見一起長大的人卻被人玩弄,她又不是鐵石心腸,脾氣自然會上來。
張金妞懷孕了,要是不要孩子,喝藥傷身,何況已經破了身子,即使勉強成親,也會被丈夫嫌棄一輩子,這樣如何能幸福?
邵雲湖知道,張金妞一直想有自己的家,可是賀逐飛僅僅因為一時的好玩,新鮮,就毀了她。
邵雲湖記得還在稻豐村的時候,自己跟張金妞坐在河堤邊,講著未來,張金妞最大的夢想就是成親,黃昏時分給家人煮飯,要多生幾個孩子,張金妞總說,她會當個好娘親。邵雲湖太生氣,太生氣,太生氣了,她沒辦法跟任何人講道理,賀逐飛沒人性,她也不需要有人性。
她知道賀逐飛這種人,求他只會讓他變本加厲,得打他,得威脅他,得讓他害怕,這才有用。
全太君也不傻,知道對方也說告官好,那肯定有問題,于是轉頭問枕流院的湯嬤嬤,「發生了什麼事情?詳細說,不要添油加醋,也不要遮遮掩掩。」
湯嬤嬤自然是人精,不然也不會被派來照顧媽寶賀逐飛,此刻听得老夫人問起,便詳細說起來,中間幾個姨娘想求表現,吱吱喳喳的,被韓嬤嬤瞪了一眼,馬上噤聲。
全太君听完,開始想了起來——騙個丫頭是沒什麼,可是丫頭懷孕了,逐飛現在只有五個女兒,萬一這胎是男的,老四不就有香火了?
這懷孕的丫頭現在還看不出顯懷,不過面相挺好,眼楮大,臉又圓,看起來有福氣,說不定粗生粗長的,反而有兒子命,逐飛那幾個姨娘出身太好,太嬌貴,就沒那個好運生兒子。
全太君想了想,想要親孫子,想要賀家有後——老二跟老五跟她沒關系,他倆生的兒子叫她一百次祖母,她也不會有感覺,這個家只有逐飛是她親生,逐飛的兒子才能延續她的血脈。
想到孫子,全太君對于其他也就不再那樣計較了,張金妞農村出身沒關系,反正等這丫頭生個兒子,讓出身名門的四媳婦扶養就是。
又考慮了一下,全太君一副施恩的語氣說︰「這樣吧,老身作主,今日逐飛就收了張金妞當通房,張金妞回去錦鄉院收拾收拾,晚上過來,跟著許姨娘住,許姨娘,這張金妞懷孕了,你可得給老身照顧好,不要出什麼意外,張金妞要是流產早產,我都算在你頭上。」
許姨娘苦著一張臉,「全太君,早產流產又不是奴婢能作主的,怎能算在奴婢頭上。」
「你不是很想爭管事權嗎?想管事就得有擔當,這件事情扛不起來,以後什麼也不用說。」全太君轉身面對張金妞,看了看她的肚子,神色不定,「雖然你是鄉下人,不過既然懷了逐飛的孩子,就是走了大運,好好待著,要是能生出兒子,就提你當姨娘。」張金妞大喜過望,破涕為笑,「多謝老夫人。」
又想著邵雲湖真好,她這樣為了自己不顧一切大鬧,肯定另外有責罰,可是不這樣吵鬧,又怎麼能把全太君引來,全太君想要孫子,那就一切好談。
看著邵雲湖青青紫紫的臉,右眼高高腫起,嘴角還有血,張金妞眼淚又流下來。
人離故鄉,幸虧有雲湖這樣一個好朋友,不然自己真的只能去死——雖然明白賀逐飛對自己沒真心,可是現在已經懷孕,只要好好生下來,將來也能有個盼頭,何況一個屋檐下,再懷孕還是有機會的,稻豐村就是這樣,好多夫妻整日打打鬧鬧,互相叫對方去死,但孩子一個接著一個來。
她一定有機會的,一定。
只是對于雲湖,她真的不知道該怎麼報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