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吃晚飯,賀逐光都沒回來。
邵雲湖想著他若返家,一定有很多事情要跟她說,所以等入夜梳洗過後,也沒睡,後罩房點著小燈,輕輕的哼著歌,從泰勒絲哼到艾薇兒,布魯諾到紅發艾德。
她不著急,時間很多,可以慢慢等。
遠遠傳來子時的敲更聲。
終于听到腳步聲,邵雲湖一個鯉魚打挺從床上翻起,動作迅速的開了門——門外的人正要敲,倒是嚇了對方一跳。
那人不是賀逐光又是誰。邵雲湖心急,「是不是有好消息?」
「是。」月色下,賀逐光一臉喜色,「太子命我復職。」
「太好了,恭喜大人。」邵雲湖絲毫沒掩飾自己的開心,「大人這陣子意志消沉,讓人擔心,但大人剛剛說起復職,臉上有光。」這就是有擔當的人跟沒擔當的人的差別。
賀二爺,賀四爺,賀五爺,讓他們去找份差事,好像要他們去死,不想工作那讀書唄,將來考秀才,考舉子,又說讀書頭好痛,總不能一個大人在家無所事事啊,他們理由倒是有,反正老三養得起。
這就是賀家的其他大爺們,自己讓人養,老婆讓人養,兒女讓人養,還理所當然,我們家不欠那點錢,真有擔當。
可是賀逐光是個工作狂,這陣子雖然也在看商經,認真研究起她說的冰窖,可是她總覺得那跟他能上朝時的感覺不同。
頭戴烏紗帽,身著官服,看起來神采飛揚的,整個人都在發光。
現在,神仙臉上又出現那種光。
真好看。
賀逐光心情澎湃,「我下午入東宮書房,書房中已經有蘇大行台尚書令,狄太師,焦侍中,我跟江司農卿一起進去,我原本以為太子只會輕飄飄一句讓我復職,卻沒想到太子跟我道歉,說應該听我的。」
邵雲湖想,哇,這太子能放段,真不簡單,日後會是明君的,「大人受了兩個月委屈,總算也沒白挨了。」
「原來我那日跟太子說起蟲害之事,太子雖然斥責我,卻也知道我不是魯莽之人,悄悄派了親信到鄰國采購了五十萬兩的米糧,都囤在北邊的米倉,皇上今日把這難事交給太子,正中太子心意,只要此事穩妥,趙貴妃一派就再也無法翻身,對于朝政安穩,大有助益。」
邵雲湖想,這戰亂時代的太子居然有五十萬兩私房,這可不是普通的多,但身為皇帝的長子,也不會有人去討論他的私房來自哪里。
現在這樣,應該是最好的結果了,把傷害降到最低。
百姓能活命,神仙能復職。
賀逐光既然跟邵雲湖兩心相許,自然當她自己人,此刻心潮洶涌,不找個人說很難過,第一個人選當然是她,「太子命江司農卿連夜南下,以焚燒秸稈之法淨地,然後狄太師北上,負責把那些米糧運下,先度過這個冬天,等明年春天,中原跟北方都得開始更大規模的種植跟飼養家畜,就能平安度過一年,如此秋天買糧,春夏由他地種植,這樣勉強挨過三年,南方的土地應該就能干淨了。」
邵雲湖想到一個問題,「那未來兩年秋天買米糧的錢哪里來?」
賀逐光笑著模了模她的頭發,好像她問得很天真,「當然是太子出。」
邵雲湖想著,哇,她太小看太子了,還以為太子私房只五十萬兩,沒想到至少有一百五十萬兩。
皇家人藏私房的方式真令人瞠目結舌。
「太子賞了我三千兩,算是我有話直說的嘉獎,但勝安寺住持的預言不是我所遭遇,所以都給你。」
邵雲湖愛神仙,可也愛財,乍听之下大喜過望,「三千兩?都給我?」
賀逐光含笑,「都給你。」
「那我想寄一半回勝安寺行不行?小時候家里太窮,我在哪里喝了兩三年的善心粥,沒有勝安寺的善心僧人,我早餓死了。」
「給你就是給你,你想做什麼都可以,不用問我的意思。」
邵雲湖心想,這才叫穿書呢,神仙給她三千兩,作夢都會笑——她雖然定期寄錢給母親跟牛春花,但能力有限,給的也不多。
母親托人帶來口信,老家後面的房舍蓋好,四間屋子,足夠兒孫日後居住,又說弟媳已經懷孕了,肚子很大,人人說像雙胞胎。
邵雲湖想著,不如往後再蓋一排,這樣等弟媳當祖母的年紀,家里還有屋子——有屋子就留得住兒子。
稻豐村太貧瘠,很多十幾歲的男孩入城找工作,然後就不回來了,爹娘生病,宗族有事,都說沒空,他們的心態就是︰反正我已經離家了,吃住不靠家里,自然不用管。
邵雲湖不想邵一峰跟牛春花晚年也面臨這種窘境,邵家只要屋子夠,孩子自然不會想進省城干活的。
然後要給金妞一些當體己,她知道金妞很能存錢,但銀子這種東西不嫌多,身邊多一點,將來好傍身。
接著是自己的私房,她就是個俗人,想到銀子就心花怒放。
等哪一日賀逐光休沐,她會求他帶她跟寶兒上街,她要大買甜食。
賀逐光看她開心,自己也高興,愛財不是缺點,自己也是因為家里有點銀子,這才讀得起書,書本跟銀票一樣合他心意。
等她高興勁過了,賀逐光這才又開口,「太子問起,勝安寺住持是否還有什麼預言,讓你好好想一想,三日後讓我帶話。」
邵雲湖連忙說︰「不用等三日,其實我這陣子一直在想這事情,住持臨死前說了,天晁二十六年,易州的忠孝江會潰堤,若是能提早修繕,可免除大災,若是當位者不願意理會,那就是數十萬人的生命。」
《伐越傳》書中是這樣的,當時大將軍好不容易班師回朝,以為天下就要太平,卻沒想到忠孝江的河堤因為年久失修而損壞,然後連日暴雨,終于沖垮河堤,河水就這樣淹沒了易州的大地。
易州幾十萬人口,死了一半有余。
賀逐光听到是這樣等級的大災難,臉色就不太自然,「邵姑娘想清楚,真是易州,真是忠孝江?」
「沒錯,他老人家就執著兩件事情,天晁二十二年江南蟲害,天晁二十六年忠孝江潰堤。」
「那好,我明日就跟太子提,現在還有四年的時間,修繕河堤綽綽有余,若是不知道就罷了,但能預防的災禍,我絕不讓其發生。」
邵雲湖仰慕地看著說這些話時的賀逐光,明明是讀書人,卻有種霸氣。
自己的運氣真好,能有這樣的丈夫。
婚事不知道會怎麼樣,賀逐光是六品大員,絕對不會草率了事,還是問清楚,好寫信讓家人從梅花府前來,這麼重要的人生大事,當然得家人參與啦。
另外也是敲打敲打弟媳婦,她這個大姑子嫁得好,有錢,所以對婆婆好一點,大姑子的錢也會是你的錢。
當然這些事情她只敢在心里想,沒敢問出口,因為賀逐光說了,可能要讓她等一段時間,她想著那沒問題,她就等。
時間很多,她不怕,一切慢慢來。
隨著時間過去,京城迎來了立冬,一日起床推窗,院子里已經一層白雪,稻豐村是沒有雪的,邵雲湖覺得很稀奇。
當然,朝廷也有了變化,太子安然的化解了蟲害之事,得到皇上大力稱贊,甚至數次在朝廷上公開說太子就是棟梁,是不可撼動的儲君,他百年之後,只有太子能替代他坐上這個龍椅。
百姓也大呼太子賢明——雖然之前有蟲害流言,可自己沒當真,沒存糧,可沒想到太子有本事在短短幾天之內買到幾十萬石大米,可不是賢明是什麼?
一時間太子在民間聲望到達高點。
這時候,親近太子派的大臣,都走路有風了,至于趙貴妃一派,都一副喪家之犬的樣子——看來,扶立幼君之事,已經不可能了。
就在這樣的氛圍中,天晁迎來了新年。
元宵都還沒過,就傳出皇太後病危的消息,宮中下令,婚喪喜慶一切從簡,若有大肆宴客者,一律拘役十五日。
京城人一下怕了起來,皇太後萬一死了,那得一年不能成親,多耽誤生孩子啊。
于是整個一月,京城大街小巷都是喜轎,趕著急婚。
饒是賀逐光想給邵雲湖一個風光大禮,這時候也不可能了,皇太後不知道要病多久,這要等到什麼時候?萬一皇太後熬了個三五年,他們就這樣一直耗著嗎?
兩人一商量,算了,典禮日後再補,先成親吧,賀逐光二十三,邵雲湖二十一,真耽擱不起了。
于是在雨水這個好日子,兩人在賀家的院牆內辦了幾桌酒席,請了族里輩分大的長輩當作見證——雖然娶個農村女不像話,可是娶個小媳婦也比娶座大佛好,寒門出身的唐秘書丞娶了香荷郡主,天天被郡主打不說,郡主還養了一批面首在家,取樂之聲連隔壁人家都听得到,丟盡了唐家的臉,有眼楮的人都看得出,唐秘書丞的兒子跟他長得不像。
皇太後病重,婚禮很簡單,朝中大臣家中都收到了賀家送出去的大餅——這個年輕的探花郎,成親啦。
雖然不得鋪張,但邵雲湖還是把邵家人接來了,牛春花生了一個大胖小子,孩子太小,就托在鄰里處,邵雲湖沒能見到佷子的面。
田婆子在鄉里蠻橫慣了,進了這豪華的宅邸乖得跟兔子一樣,邵家幾個人都有點不安,懷疑自己該不該來,還是賀逐光跟邵雲湖再三說,就是兩家人吃個飯。
賀家幾個爺跟夫人是看不起鄉下土包子,但全家是賀逐光在養,也沒那個不長眼的會去跟他岳家挑釁。
邵雲湖又聘了個地陪,陪娘家人在京城玩了半個月,邵家人臨行之前,又偷偷給了朱氏跟牛春花紅包,千叮萬囑牛春花,好好照顧公婆,好好照顧丈夫,日後大姑還會給銀子,牛春花拿著銀票,非常用力的點頭。
賀逐光半個月的婚假,就這樣平順的過去。
對于全太君來說,不是很在意這個庶子的婚姻對象,這個宅子里,她只關心賀逐飛的孩子跟賀寶兒,其他人都不在意。
娶名門小姐也好,娶個丫頭也好,都不關她的事情。
但是既然賀逐光成親了,她就要賀逐光把賀寶兒收在名下,成為真正的嫡女——有爹,有娘,將來會有弟弟,出嫁後夫家想欺負她,還得想想娘家的人。
這對賀逐光來說,不過小事一件,自然允許,婚後沒幾天就開了祠堂,跟祖先報告這事情,又改個族譜,過繼子女是很普遍的事情,宗族長輩也沒多問。
賀寶兒知道三叔以後就是自己的爹,高興得不得了,讓她喊邵雲湖「母親」,害羞了一下,還是喊了。
賀逐光知道簡單的婚事是沒辦法,可是總覺得有點愧疚,不斷的跟邵雲湖保證,會對她好——邵雲湖已經拿到帳簿跟鑰匙,日後賀逐光的動產不動產歸她所管。
他之前把所有存銀拿來囤米糧油鹽,後來因為知道太子有買,自己就沒放著必要,趁著官方收購價錢好,讓了三分之二出去,小賺一筆。
邵雲湖想著,世道不安,改朝換代也只要幾個月,買宅子土地太不保險了,還是存金子,不管什麼時候金子都是最值錢的,一看帳本幾乎要笑,原來賀逐光也是這樣想的,他的名下沒有多余的宅邸,沒有茶園,沒有店鋪,金子卻是不少。
很好很好,夫妻同心,其利斷金。
不管世事如何變化,他們都要攜手走出一條康莊大道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