邵雲湖就這樣被關到柴房了。
她跟神仙都不是奢侈的人,服侍下人也不多,全太君,賴氏,章氏,皮氏帶來的卻都有七八人,加起來是錦鄉院人數的幾倍,就算自己人群起抵抗,也沒用,她就這樣被綁著到了柴房。
不敢相信。
邵雲湖盯著門,喃喃自語,「這時候易棋應該已經醒了,見不到爹娘肯定會嚎到見到人為止,那得等大人回來——他下朝後,都還會被叫去御書房說事,常常從御書房出來,又到朝臣的宅子繼續討論,沒這麼快回家,這樣小家伙要哭到什麼時候?」
說到這兒,她聲音微哽,想到小兒子就心疼。
邵雲湖頹然坐在地上,覺得地板好冰,柴房的窗子不密合,冷風呼呼的吹,忍不住把兔毛披風裹緊點。
呆坐了會兒,邵雲湖思忖地說︰「話又說回來,汪嬌嬌都已經上山出家了,現在宅子里誰還想搞她,而且還害死了順風。會不會是高貴妃?」
高貴妃一直想把娘家佷女送進來當平妻,召了她入宮兩次,第二次說得很直白,她那佷女喜歡賀逐光,不介意當平妻。
笑話,高小姐不介意,她介意。
後來中秋時節,皇宮宴請百官攜同家眷賞月,高家那小姐還過來譏諷了她一頓,說果然鄉下出身就是小家子氣,不會為男人想,真的為賀大人好,可得給他張羅後院啊,賀大人堂堂男兒,膝下才二子一女,實在太少了,男人孩子少,就是正妻不賢慧。
然後她只提醒對方,「我是四品郡君,高小姐似乎忘了跟我行禮。」
那高小姐才忿忿不平的屈了膝。
當時她覺得很爽。
現在想來,會不會是那高小姐真的太想進門了,所以搞出這個——怎麼想都是宮中的手段。
不過,也不止高小姐一個有嫌疑。
「會不會是被迫出家的汪嬌嬌?或者是……皇後,庶妹丟了汪家的臉,所以要賀家丟一個更大的臉,這樣京城的人就不會討論汪家教養不善的問題了。不想不覺得,越想又覺得有可能……」
因為汪嬌嬌的關系,汪家這幾個月的風評很差,偏偏京城又沒有其他八卦取代,所以說書人講來講去還是汪嬌嬌的事情——去了賀大人家里伺候,沒想著要怎麼為主母排憂解難,反而還出手陷害,幸好了出來,要不然賀三夫人可真冤枉,汪嬌嬌這樣,不知道汪家其他女兒是不是也這樣不像話?
邵雲湖又想,可如果是汪家的報復,時間應該更提早,不會讓事情發酵了幾個月才來彌補。
而且,偷她東西放入順風房中,跟放順風東西進她房中,一樣都困難,她的房間是十二時辰都有人的,何況是夾層的抽斗,連她都不知道有這個密藏的地方,放東西的人居然知道?
看到斜斜照射進來的夕陽,邵雲湖覺得肚子餓——饒事情狀況這樣糟糕,人也還是會肚子餓,真奇怪。
邵雲湖嘆口氣,「我如今被關,錦鄉院的人又都被控制在院子里,這情況也沒人敢給我送吃的了吧,哎,好渴。」
算算時間大概是酉正,易棋恐怕已經哭了一個時辰。
孩子永遠是她的軟肋,想到孩子就心疼。
還有寶兒跟易書也差不多要放學了,讓他們看到院子有人把守,那多不好,會留下陰影的。
讓她過了這一關,她絕對要跟賀逐光搬出去——平常吃喝他們三房,遇到事情落井下石倒是很快,這種「家人」養著也沒用,趕緊分家出去,管他們去死。
柴房的門呀的一聲打開。
邵雲湖看著進來的人,「金妞!」
進來的不是張金妞又是誰。
張金妞又往後看了看,這才端著飯菜小心翼翼走過來,「雲湖,你餓了吧,先吃點東西……我只是個姨娘,能拿到的東西很有限,先墊墊肚子。」
盤子里是兩個煎餅,還有一碗豆腐腦。
邵雲湖心煩,但也不會虐待自己,拿起豆腐腦喝了一口,熱湯下肚,整個人暖了起來,瞬間覺得好多了。
饒是自己身處險境,邵雲湖也沒忘記張金妞的處境,「你怎麼能出來?」
「幾個夫人都在全太君那邊安慰,我听許姨娘說你被關到柴房,想著肯定餓著肚子,這就過來了。」
「你快些回去,免得被發現。」
張金妞盡量讓自己看起來輕松,但卻一臉想哭,「沒關系,院子里幾個姨娘都知道四夫人不會這樣早回來,全出去了,我就算晚點,也不會怎麼樣……雲湖,有沒有什麼我能幫你的,對了,我知道你一定掛念著兒子,悄悄去了錦鄉院一趟,守門婆子跟我說,你那小兒子已經讓溫嬤嬤哄住了。」
邵雲湖本來不覺得自己怎麼樣,听到易棋終于被哄住,一下紅了眼眶,「那就好,我那小兒子太黏人了,老是愛哭……我就擔心他這個。」
張金妞在地上坐了下來,「小孩子,沒有不黏人的,等大了就好,恬姐兒小時候生病,整晚要人抱著睡,我以前那樣貪睡,可是為了照顧她,可以每天只合眼一個時辰……我就想著你一定擔心孩子,所以過去看看。」
邵雲湖充滿感激,果然是一起長大的好姊妹,只有張金妞知道她,身為姨娘這樣艱難,還替她去打听了,「金妞,你能不能幫我出去看看,賀大人回來沒?」
「好,你等著。」
張金妞很快出去。
邵雲湖喝著豆腐腦,吃著煎餅,心想太好了,溫嬤嬤哄住了易棋。
她知道被陷害不是自己的錯,但也忍不住想,自己是不是哪里做得不好,所以惹得有心人報復?
她這幾年打發出去的小姐太多了,她們是不是都對自己心懷恨意?恨不得找個機會讓自己死?
邵雲湖胡思亂想中,吃光了所有的東西。
她真想光明正大的回錦鄉院,可惜自己的腰被鐵鏈纏在柴房的柱子上,她能小範圍的移動,但卻走不出柴房。
等她洗刷冤屈,一定要把幕後黑手也關進來看看,可惡。
等了約兩刻鐘,門又有人推動,張金妞進來,一臉擔憂,「賀大人還沒回來,我地位太低了,打听不到更多。」
邵雲湖神色黯淡,「都這個時辰了,大人竟還沒回府……難道是被皇上留下了?若是賜席,怕是會飲酒,若又被相熟的同僚留宿,我只怕是還要熬一夜。」
說到這,張金妞看她裹緊了披風,彷佛耐不住柴房的寒冷,還有心涼。
張金妞幽幽地說︰「我剛剛遇到巴姨娘,兩人走了一段,巴姨娘說全太君已經跟幾位夫人說起……賀大人休妻之事,為了賀大人的續弦要娶誰家的人,全太君跟幾位夫人吵得不可開交,全太君說要娶她哥哥的孫女,有一個剛滿十三,再過兩年年紀剛好,二夫人,四夫人,五夫人都推薦自己的娘家佷女或者庶妹,說來也真不像話,這件事情賀大人都還沒定奪呢,她們就在吵續弦了。」
邵雲湖就懂了,難怪下午人人激動,「賀夫人」這三個字真的很迷人,很多人想要把她弄走了,再把自己娘家的人弄進來,豈不是大有助益?
但她跟賀逐光還沒離婚,也不會離的,夫妻多年,她對賀逐光的智商有信心,就算他看到「鐵證如山」,也會想辦法把她拉出這困境,而不是像那些把老婆當物品的人一樣,先打死老婆再說。
張金妞在她身邊坐下,「雲湖,我最近常想到以前,你是想一生不嫁,但我想成親——我當時,很喜歡魯大郎的。」
邵雲湖驚訝,「原來你以前喜歡魯大郎啊。」
「是啊,以前不敢說,怕被罵,現在經歷了這麼多,反而能坦然,我現在覺得過去在稻豐村好像一場夢,現在才是我真實的人生。」張金妞盤起腿,姿態十分放松,「雖然我沒有丈夫,有的只是主人,上頭還有一個主母,可是我也生了三個孩子,其中還有兩個是兒子,將來也算有了依靠,無論怎麼樣都比在家里帶弟妹強得多。」
邵雲湖同意,「每個人的幸福自己定義,只要自己覺得好,那旁人也不能指手畫腳。」
「我上京後一直沒寄錢回家,還記得嗎?我出發前祖父母逼我在祖宗牌位前發誓,如果不把所有的例銀寄回家,那就天打雷劈,我就不,現在也活得好好的,看他們活這麼久就知道了,才沒有老天爺。」
邵雲湖見張金妞說這些話時,表情和平,只是單純的敘述,已經沒有恨意——是啊,她現在好得很,過著自己想要的生活,真的不用想過去了。
看到好友豁達,邵雲湖也替她高興,「金妞,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就行,過去的不用管了,他們沒把你當家人,你也不用。」
「四爺提我為姨娘那天,我真的很高興,多虧你跟我說起祝秀才的事情,我才想到可以那麼做,我終于當上四爺的姨娘……雖然四爺有很多姨娘,可是我不一樣,我不討好他,也不等他……哎,雲湖,你別怪我,這些話除了你,我找不到人說,如果讓別的姨娘知道我真心愛四爺,跑去跟四爺說,他就再也不會理會我了。」說到最後一句,已經液然欲泣。
邵雲湖大為心疼,伸手摟住張金妞的肩膀,「等我逃過這劫,我就去跟章氏說,讓你每十天過來我這里一次,我會讓所有的下人都走開,有什麼話盡管跟我說,不用怕人听去,好不好?」
張金妞淚眼汪汪,「那些倒不重要,反正我裝習慣了,這幾年都是這樣,再裝幾年也沒關系,只要等勇哥兒,豪哥兒長大,娶妻生子,那我一生也很圓滿了,不管怎麼樣都比在稻豐村強,雲湖,我真的真的是這樣想的,雖然不如意,可是也過得去,我對來京城這一趟沒有任何埋怨……只是雲湖,你在易州待得好好的,為什麼不留在易州?為什麼偏偏要回到京城呢?」
邵雲湖一時反應不過來,啊?她听了什麼。
「你回來了,丈夫升了官,自己也成了誥命夫人,還有兩個兒子,所有人都知道賀大人的財產全在你手上,貴人送女也不要……我們一起從稻豐村出來,為什麼命運差別這麼大?你留在易州就好了。」張金妞眼淚流了下來,「這樣我就不會想害你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