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日後近午夜,原是入夜宵禁的帝京城卻見五匹高頭大馬穿街而過。
一小行人雖非策馬急馳,然深夜靜寂中仍傳出不小聲響,引得巡防的兵勇側目,隨即將人攔在街心盤。
那帶頭者尚未取出御賜的通行令牌,兵勇們一看清他的五官便將人認出,竟是毅王本尊。
毅王爺傅松凜受詔入宮議事,這會兒才出皇城大門不久就被他們阻攔,眾兵勇這下子連查都不用查,趕緊撒到一邊恭敬相送。
亂事就發生在此際——
好幾把飛刀從某個暗處疾射而出,幾名巡夜兵勇首當其沖,絲毫不及反應,眨眼之間倒臥一地。
那爍著寒光的暗器飛至,傅松凜一行人擋開了第一波奇襲,但胯下坐騎紛紛中招,逼得他們不得不棄馬,四名護衛隨即將他護在央心。
從暗器發出、巡夜兵勇倒地,到五匹雄駒被當街廢掉,再到侍衛們嚴陣以待,前後不過幾息,傅松凜一手按在腰間的軟劍扳扣,另一手則扣緊從馬背連裕上取出的連弩鐵弓,就等那個藏在暗處之人現身。
豈料竟有人搶先一步,主動出擊的氣勢壓過眾人嚴陣以待的緊繃!
「射!」脆亮女嗓一聲令下,就見一小陣箭雨「廳虞風」地追隨一道火光射出。
傅松凜定楮再看,發現帶頭的那道火光是因箭頭燃火,弩弓一發對準射出暗器飛刀的那方關黑角落,隨即眾箭朝同一角落齊發,逼得蒙面偷襲者不得不提前現身,不及再發出第二波的暗器飛刀攻擊。
蒙面黑衣客朝傅松凜這方直接搶進,沒被喂中飛刀的四名侍衛與之對打起來,即使是四對一,黑衣客仍游刃有余。
傅松凜一開始並不急著出手,在侍衛們的護持下以退為進,觀察黑衣客出招的路數,辨認對方來歷,然十招過後竟也辨不出所以然來,只知對方似有心隱藏自身武學,不敢顯露真跡。
莫怪黑衣客會以飛刀暗器為開場,是想先降低他這一方的戰力,待一現身便求速戰速決,他想,黑衣客此時定然極惱,未料會被一群人拖在原地,畢竟連他也料想不到,他收在身邊的小女使竟又帶著人暗夜打埋伏,一副「終于讓我逮到了」的高昂氣勢。
「圍!」這一方,見四名侍衛紛紛負傷,主子爺已蕩出腰間軟劍與黑衣客交上手,霍婉清再次令下。
就見十數名漢子從大街兩邊的屋房二樓或瓦頂高處一躍而下,有的擎刀在手,有的以弓弩對付,慢慢朝打斗的兩人作合圍之勢。
不僅叫來合圍的人手,更有負責照明的,幾十個人手中各舉著火把,亮燦燦的火光將街心照得堪比白日。
正與敵人近身交手的傅松凜很快有所覺察,眼前如此形勢似逼得對手有些慌了神,如此甚好,須知狗急跳牆,蒙面黑衣客若被逼急,將如何?
他僅差半指之距就能扯掉對方的蒙面罩,千鈞一發間,那人從一個極為刁鑽的角度回擋過來,右手長劍主動招呼他的軟劍,但右手是虛招,左手才是實打,對方左手竟如空手入白刃,搶他握在另一手的連弩鐵弓。
對方沒要整組的鐵弓,而是奪去架在弓座上的一根半臂長的弩箭,他以弩箭當短劍般使了一記凌厲劍式,逼得傅松凜不得不退步自保。
雙方纏斗一化開,蒙面黑衣客不再留連,隨即騰身飛躍欲沖出合圍。
便在此際,有人弩箭連發,在明亮火光中發發精準,打得身軀躍在半空的黑衣客只得邊撤邊揮劍斬箭,最後竟回敬那射箭之人一記小飛刀終才順利遁走。
傅松凜看得明明白白,他目力一向好得驚人,暗中猶能清楚視物,何況此時街心亮如白晝,怎可能看不清?
他看到那弩箭連發的人就藏在一處茶館三樓。
據他所知,這間帝京知名的茶館是遼東霍家堡的京城產業之一,她霍大小姐要在上頭如何撒野,誰也擋不了。
而看她弩箭連發的準頭那樣好,打的還是飛騰在半空的目標,他愕然的同時,內心竟不禁贊了一聲好,但就在下一瞬,他心髒驀地提到嗓口,欲喊無法喊——他看到黑衣客反手朝茶館三樓射出暗器飛刀,去勢之凌厲,尋常人必難閃躲!
當!
傅松凜舉起猶持在手的連弩鐵弓,疾射,弩箭箭頭當空擦中那把小飛刀,飛刀瞬間被打偏,但仍「啪」地一聲脆響射破茶館三樓欄桿。
三樓彷佛傳出女子驚喊,傅松凜不再管那名遁去的黑衣客,亦不管在場所有人,他將連弩鐵弓拋給手下,隨即大步疾走進茶館,當他循著硬木階梯迅速上到三樓時,軟劍早被他收回腰間扣牢。
他要找的那人正倒坐在破損的欄桿邊!
「爺!」霍婉清听聞腳步聲倏地回眸,試圖站起,但似乎有些腿軟。
傅松凜幾個大步拉近距離,單膝跪在她跟前。
他面色沉肅,目瞳極黑,目光像要吃人似的,上上下下打量著她,抬起兩手欲踫又頓住,怕把她怕疼一般。
「我沒事的,爺的那一箭及時將對方的暗器打偏了,加上清兒也懂得要避開……唔,雖避得有些太慢,動作不夠敏捷,但也只是被爆裂的木屑噴著,沒有真的受傷。」搔搔耳朵,不太好意思似。「……不過好像有點被嚇著,眼下兩腿有點軟了。」
傅松凜簡直不知該作何回應!
內心可謂天人交戰,一方面驚怒到想掐昏她,另一方面又忍不住心疼,同時亦後怕得很,如果他沒能以箭打偏那把暗器飛刀,此時的她還能活潑靈動地沖著他笑嗎?
還有,即便她避過那把飛刀,瞬間爆裂的欄桿木屑噴得她額上、頰面以及頸側清晰可見細小血痕,被木屑劃破的地方正滲出血珠,模樣格外可憐,她卻仍笑得那樣沒心沒肺,說自己沒事,沒有真的受傷。
他氣不打一處來,張了張唇想訓斥人,她揚睫看來的眸光令他陡地屏息。
那秀雅眉目像在短短幾日間少了點稚氣,多了分難以言喻的細膩。
她看他的樣子像要看進他內心深處,明明一張嫩潤臉蛋有好幾道劃傷、擦傷正細細滲血,她卻咧嘴笑得甚歡,又明明是笑著的,眸底卻流出兩行淚來。
他不是很明白。
自她高燒三日清醒過來後,性情似乎有所轉變,沉靜的、矜持的那一面彷佛褪化了去,取而代之的是躍躍欲試、是靈動積極,然這些變化在她身上顯得如此自然,毫無違和感,又讓他不禁要捻眉沉吟——
也許此刻在自己面前的這個將滿十七歲的大姑娘家,才是遼東霍家堡大小姐原來該有的模樣。
但再怎麼縱著她,也不能任由她動不動就領著人打埋伏!
「你……呃!」他驟然被撲,一團軟玉溫香不由分說撞進懷中,撞得他險些往後跌坐。小妮子是何時習得這招?
她這招太狠,總能在「緊要關頭」救她自個兒一命,讓他罵不出話、訓不了人。
霍婉清沒有多想什麼,就是感動,很感動很感動,無與倫比的感動。
她擋掉那一把直中他胸央的暗器飛刀,擋掉當朝太後對他的第一次暗殺。而她更知曉那名蒙面黑衣客是何方神聖。
知己知彼便能立于不敗之地,她既重活這一世,就要護她家的爺無後顧之憂,讓他活得長長久久,得一個善終。
她原本擔心這一世的暗殺不會發生,如果沒有發生,那說明這里的人事物與她所經歷過的那一世可能不相符合。
但如今證實,暗夜中當街刺殺一事確實有了,她埋伏的地方也確實無誤,一切盡在掌控中,她一顆心悸動到發顫,背脊亦顫抖不已,感動加沖動之下就只想撲過去抱住他,她有無限歡喜。
「爺別怕!這輩子我護著你,我來當你的貼身護衛!」
身為爺的男人一听額角不禁抽了抽,都想曲指敲她腦袋瓜了,但垂目瞪著那姑娘家可愛的發旋,高高舉起的手到底沒舍得敲下。
不僅沒舍得敲落,還干脆「好爺作到底」,一把將腿軟的她打橫抱起,直接抱下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