完全沒和趙儂客氣,隔日劉氏霸佔灶房,親自煮了幾道如過油肉、糖醋鯉魚、汾酒熾肉等等道地的晉菜,甚至劉氏還用上好的羊後腿肉炖了一個羊湯,加入羊血豆腐和羊雜碎,簡直就是為了和趙儂的酸菜豬雜血腸鍋子別苗頭。
岳連霄很久沒吃到祖母的手藝,自然是吃得酣暢淋灕。
趙儂卻是看出了劉氏打擂台的用意,于是隔日她便做了小雞炖蘑菇、念魚炖茄子、香煎魚,本想整個紅燒子肉,但灶房里沒有子肉,便改成了紅燒肉。
當然岳連霄又是一陣狼吞虎咽,直接吃撐了。
每日被這樣大魚大肉的投喂,他也慢慢品出了劉氏與趙儂似乎正在較勁廚藝,因著他是得利者便聰明地保持沉默,有肉就吃有酒就喝,要不是他日日勤于練武,說不得現在都肥了幾斤。
才不過幾日,劉氏與趙儂煮到都快變不出新花樣,但每次問岳連霄好不好吃,他總是遲疑,然後在劉氏面前稱贊趙儂,在趙儂面前直夸劉氏,還能明確地指出對方某道菜某道湯做得甚合他心意雲雲,逼得她們絞盡腦汁硬是想讓岳連霄評出一個高下來。
臘月差不多都過了一半,這一日不知怎麼了沒說好,劉氏與趙儂一同進了灶房。
趙儂心里嘀咕昨日劉氏不是煮過了嗎?不過身為晚輩她還是先退讓,低眉順目地道︰「祖母要用灶房嗎?那祖母先請。」
劉氏倒不是來煮菜的,只是對趙儂前日煮的一道酸甜口的炒豬肉片非常有興趣,她昨天試過卻做不出那外酥里嫩的感覺,于是直接問道︰「你前些天那豬肉是怎麼做的?今兒個還做嗎?」
趙儂一愣,倒也沒有藏私的想法,老實說道︰「今兒個沒想做,不過祖母想知道的話,我可以再做一次的。」
「不用,你說說訣竅就好,我來做。你那炒肉的醬汁是加了糖和醋吧?肉是怎麼處理的?」
劉氏在與趙儂一次次的廚藝踫撞中得到不少靈感,心里早已承認趙儂確實中饋了得,兼之這小姑娘似乎膽量也不錯,連殺豬都能看得眉頭不皺一下,倒是挺適合陪伴岳連霄在戰場上,這麼想著,劉氏漸漸的也覺得趙儂沒那麼不順眼了。
劉氏想過趙儂或許會有一絲遲疑,各家廚藝的秘方通常都不太願意外傳,想不到趙儂很大方地就說了出來,「祖母曾做過油肉,應當曉得肉要滑嫩,腌肉時須加粉上漿,我這道菜用的是山芋粉,而為了增加硬脆的口感還摻了一點苞米粉。這肉是下鍋先炸兩次,一次小火炸熟,二次大火炸脆,再放入鍋中炒制……」
劉氏听得直點頭,卷起袖子就要動手。「原來要炸兩次,你這道菜是酸甜味兒的,連霄喜歡吃,可以多做。」
趙儂見她動手了,也知機地將手上的肉塊改刀,本想切塊炖了立刻變為切片,方便等會兒劉氏做菜。「我就是看到祖母上回做的糖醋魚夫君吃得贊不絕口,才會想做一道同樣是酸甜口的菜。」
「他還會夸我?」劉氏說得酸溜溜的。「每回問他,他可沒對我的菜有多大反應,反倒贊美你做得好吃,像我問你的這道炒肉,就是他特地和我說喜歡吃的。」
趙儂听得一頭霧水。「可是每次我問他,他都沒提到我做的菜合不合他的心意,老是說祖母做得好,我可以多學學。」
兩個女人漸漸听出了不對勁,不由開始對質起岳連霄每回和她們說的話,最後終于明白那家伙在搞什麼鬼。
「夫君真過分,這分明是耍著我們兩個天天給他做好吃的!」趙儂小臉都氣得鼓了起來。
劉氏也氣笑了。「都幾歲人了,真是淘氣!他直接說自己嘴饞,難道我們還會不給他做嗎?」
趙儂突然放下了菜刀。「祖母,我們別給他做了,今兒個叫他喝西北風!」
「不,他愛吃,我們就做。」劉氏突然古怪地勾起唇角。「你可會做川菜?」
趙儂明白了劉氏的意思,也笑得極有深意。「我不會做川菜,不過我懂放辣子!」
兩人對視著笑了起來,一個重新執起菜刀,另一個去找辣子、花椒、草果、豆蔻等等香料,沒一會兒灶房就充斥著香辣的味道,一飄百里,讓外頭的人聞得都垂涎三尺。
正在練功的岳連霄自然也聞到了這個味道,不由對晚膳開始有所期待,不過長久以來的冷靜自持令他還算端得住,直到慢慢收招,也差不多晚膳時分,他才帶著愉悅的心情來到了廳堂之中。
「夫君,你來啦,能用晚膳了,就等你呢!」趙儂一如往常笑得溫柔,因著沒有丫鬟服侍,她親自送上溫水。
岳連霄淨了手臉,從容地來到八仙桌旁,眼角瞄到滿桌紅通通的菜色,險些沒一坐歪了椅子。
他靠著極佳的平衡穩住了身子,極力保持平靜地問道︰「今兒個這菜色似乎不像我們常吃的?」
「是啊,今兒個咱們吃川菜。」趙儂相當乖巧地替他布菜。「有花椒雞、香辣魚、腌辣芥菜、辣米油炒肉片、辣子炖牛肉……」
沒一道听起來不辣的啊……岳連霄俊臉抽了抽。「今天輪到你做菜?」
「我和祖母一起做的。」趙儂揚了揚眉。
劉氏也在此時泰然自若地說道︰「是啊,我們兩個想破了頭,都快擠不出新菜色了,見你每回都吃得歡快,那不如我們一起做,齊思廣益,你應當更歡快才是。」
岳連霄苦笑起來,他犧牲小我刻意使壞的計謀果然成功,讓她們聯合在一起了,只是現在受苦的變成自己,此時他真覺得自己的情操簡直偉大。
「我吃!」他悶著頭將香辣的魚肉塞進了嘴里,入口那是真香真好吃,但後續喉間傳來辣到痛的感覺讓他瞬間臉色漲紅。
這到底是加了多少辣子?大冬天的居然被一口菜逼出了汗,他連忙要了涼水,覺得稍微緩和之後又慷慨就義地吃了花椒雞,麻得幾乎讓他張不開嘴,然後吃了辣菜,再一口辣炒肉,眼眶都紅了起來,最後又舀起紅通通的牛肉湯硬著頭皮飲盡……
當真辣得要噴火了,岳連霄受不了,直接沖到屋外,隨手抓起一把雪吃進嘴里,那種灼熱的痛感才勉強好些。
劉氏倒是一口都沒吃,仍是好整以暇,趙儂卻有些舍不得了,當岳連霄坐了回來抄起筷子準備繼續吃,她突然攔住他。
「唉唉唉,夫君你別吃了,我……我去煮碗面給你吧!」
說完,她匆匆離座小跑到灶房,方才用來提鮮的清雞湯還有未炒完的肉、菜之類的都還有剩余,掛面也有現成的,她快手做了一碗清湯掛面,淋上肉末臊子,拌上汆燙過的白菜,還煎了一顆蛋,很快送到了岳連霄面前,時間都不超過一刻鐘。
岳連霄見了面如蒙大赦,他當真是一點辣都受不了,在廣寧城時連五辛碟都不吃的,眼下終于能擺脫辣菜的夢魔,一碗簡單的面也吃得噴香,心中直想著還是他的阿儂好啊……
「連霄啊,你說今天的菜色哪道最好吃啊?」劉氏見狀刻意問道。
岳連霄由面碗里抬起頭,無奈地看了劉氏一眼,感覺有些可憐地回道︰「面最好吃。」
劉氏冷眼覷著他,看到最後突然唇角一拉,忍不住笑了起來。「你這孩子……終于還是有人心疼你了。」
整了岳連霄一遭,劉氏與趙儂的感情似乎好了起來,兩人除了一起做菜還會一起做女紅,一起圍著火盆談天說地,岳連霄見她們相處融洽也漸漸放心去做別的事了。
他這回來太原府還有一件要事,就是調陳贊走私來的馬匹究竟用來做什麼?年盛華又在這件事情里扮演著什麼角色?
要說年盛華完全不知情,岳連霄是不信的,年盛華雖支持皇甫晟上位,卻不代表這背後沒有其他目的,尤其他身為首輔,在百官之中可謂相當有號召力,說不定朝廷里有不少人都被他收入麾下。
于是岳連霄將趙儂留在了岳家老宅,自己前往太原總兵那兒探個究竟。
他離開才兩日,趙儂就開始想念他了,之前在京中兩人就分離過一次,那種成災的思念她簡直不想再經歷一次,岳連霄也舍不得她孤獨地留在異鄉,所以每兩天就會讓金鵰替他送來一封信。
這次趙儂便樂意回信了,寫著在老宅的瑣事,還有與劉氏日漸改善的關系,最重要的是再沒幾日就要過年了,不知道岳連霄來不來得及回來圍爐?
這日雪又大了起來,趙儂由灶房模了兩個她早上放在灶里憫的紅薯,燙得左右手丟來丟去,來到主屋內,劉氏正坐在炕頭上剪窗花。
「哇,外頭冷死了。」趙儂將一顆紅薯放到劉氏面前,「祖母來吃個紅薯吧,剛爛好的,還燙著呢!」
另一顆她急匆匆地剝開,顧不得燙趕快咬了一口,綿軟香甜,好吃得讓她眯起眼兒來。
劉氏笑罵道︰「就你這讒樣,連霄不知是怎麼看上你的!」
「我也不知道,他一開始對我可不滿了。」想到與岳連霄初見時的往事,趙儂拿著紅薯吃吃笑了起來。「我第一次遇見夫君是在廣寧城的城門外,我將他誤認為我哥哥趙魯,撲到他身上,結果被他以為是投懷送抱的女子,差點沒把我一腳踢飛。」
劉氏听得興致來了,放下手中的剪刀說道︰「這孩子,怎麼那麼不憐香惜玉?」
「對吧對吧,我也是這麼想。」趙儂深以為然地點點頭,這話題她有滿腹牢騷,不由先把紅薯拿在手上保暖,不急著吃了。
「結果他之後每回見到我,都認為我別有心機,四處勾搭。哼!明明是他太過自大,自以為全天下的女人都會撲向他,還警告我不要三心二意。」她可愛地皺皺鼻子,「祖母你不知道,夫君當時可過分了,居然覺得我勾搭他不成又去招惹趙魯,那可是我親哥啊!然後有了趙魯我還去勾引阿晟……啊,阿晟算起來是祖母的外孫吧?明明我那時候只把阿晟當成弟弟看的呀!」
劉氏听得捧腹大笑,紅薯險些要拿不住。「他也有如此眼腐的時候?你這模樣只是看上去柔弱了些,可一點也不俗媚。」
「可不是,偏偏我不吃他那一套,他囂張他的,我做我的,最後我沒惹他,反倒是他來惹我了。」趙儂模模臉,也覺得自己生得一副良家婦女的模樣,岳連霄當時眼楮可能放到頭頂上去了,只顧著高傲沒顧著看,才會對她有那般離譜的誤解。
「喔?他是怎麼惹你的?」劉氏相當好奇。
她孫子可正直可冷酷了,有了先入為主的成見,怎麼又會改變心意喜歡上趙儂?
劉氏這麼想的時候,卻也忘了自己一開始對趙儂也是百般看不順眼,現在個也慢慢欣賞起這孫媳婦的大方與爽朗?
或許這便是血緣一脈相承的習性,喜歡的都是同一類型,賴不掉的。
「這就要從鳥兒說起了。」趙儂說起這幾日她忙活的事。「祖母最近應當常看到一只大鳥飛來找我吧?」
「那只大鳥……如果我沒看錯,是鷹吧?」來得還挺頻繁的,劉氏略微一想也明白了。
「你和連霄用鷹在傳信嗎?」
「是啊,不過那不是鷹,而是金鵰,猛禽速度快,還飛得高,比較不容易被射下來,用來傳信又快又穩妥。」趙儂解釋完,繼續說起她與岳連霄對彼此的印象是如何改變的。「夫君對我另眼相看就是從那只金鵰開始的。我自幼與乞列迷人學了一手馴鷹的本領,送了阿晟一只黑雕,夫君看了很想要便來找我討,他當時那麼討厭,我自然不會給他……」
趙儂直接省略了岳連霄是金鵰自己挑選的主人一事,因為她覺得沒面子,養了那麼多年的鳥居然見了個英俊的就倒戈,顯得她像傻子一樣為人作嫁。
真要說起來那只金鵰也是主動向岳連霄投懷送抱的,他怎麼不嫌棄呢?趙儂驀然想到了這點,心里頭不免酸溜溜的,真有種人不如鳥的感慨。
「……之後女真突然來襲,我那時就想著金鵰應當能幫助他打仗,便也無暇計較與他的過節,就把鳥兒送他了。」趙儂警又將金鵰當時如何立了戰功一並說了。
孫兒的英武勇敢劉氏自然是听得入迷,不過她也清楚這是因為趙儂識大體、有度量,才能讓孫兒立功。
這才是岳家媳婦該有的氣度啊!
劉氏內心肯定,但嘴上可不會輕易夸她,免得趙儂小尾巴翹得太高。「所以連霄是被你一只鳥拐了?」
「是他拐了我一只鳥!」趙儂發笑,又忍不住嬌嗔。「不過拐了也就拐了吧,我送了我哥一只海東青,送了阿晟一只黑鵰,之後又是夫君得了我的金鵰,鳥兒在他們身邊比在我身邊有用多了。」
「他們都有一個專屬的小伙佯,那你自己呢?你手下那麼多神俊的猛禽,哪只是專屬于你的?」劉氏好奇。
趙儂突然不發一語,臉莫名其妙地紅了起來,不知怎麼沒有回答這個問題。
瞧瞧這嬌姑娘顛倒眾生的模樣,劉氏不由心想岳連霄會喜歡趙儂,除了她識大體,應當還有男兒本色的原因。
然而同樣也是這嬌姑娘說的話卻給了劉氏不小的感慨,劉氏倒不是真關心趙儂專屬的鳥兒是哪一只,反倒對她贈出鳥兒的胸襟耿耿于懷。「許是上天給你這技藝,並不是讓你獨善其身,就是讓你對軍隊、對國家做出大貢獻啊!」
岳家由祖輩發跡,一直都是武將傳家,劉氏自個兒年輕時也是隨夫君駐守在邊關,雖然她無法上戰場殺敵,可是絕不是啥都不懂的嬌花一朵,胸中也是有國家大義的。
趙儂不太好意思地說起了自己那個有些張狂的心願。「其實我馴養這些猛禽時,心里就常想著,總有一天我要與這些小伙伴們一起幫助國家,幫助天下更多的人,只可惜我現在力量微小,還做不到。」
「會有機會的。」劉氏拍了拍她,有些羨慕地道︰「這期許約莫也只有你能達成,普通人能馴服一只猛禽都是了不起了,你還有那麼多只!」
「不若我也送祖母一只吧!」趙儂感受到了劉氏的向往,突然一拍掌,「現在冬日,小伙伴們都躲冬去了,和我一起由東北赴京又來到此地的小伙伴不多,且讓我看看誰會過來,就代表祖母與它有緣分吧!」
劉氏雙眼一亮,也不假意推辭,直接就應下,听完趙儂與岳連霄結緣的故事,她當真也想要一只屬于自己的猛禽。
趙儂執起羽笛,吹了幾個單音,不一會兒窗外就飛入了一只神俊的鳥兒,翅膀上還沾著雪,個頭不大,卻是精神飽滿。
「臭頭,是你呀!」趙儂興奮地對著劉氏說道。「祖母,這是鷂子,以後就是你的小伙伴了。」
劉氏的笑臉一僵。「臭頭?你是說……它的名字叫臭頭?」
趙儂很用力地嗯了一聲,「是叫臭頭,很好听吧!」
好听?這等獨特的取名風格令劉氏有些懷疑人生。「等等,不會其他的鳥兒也叫什麼狗剩、牛蛋之類的吧?」
趙儂一副遇到知音的模樣,雙眼發亮。「祖母你真是太聰明了,我哥的海東青叫狗剩,牛蛋是一只蒼鷹,阿晟的黑鵰叫毛蛋,至于夫君的金鵰名字最威武,叫鐵柱呢!」
居然還自得其樂起來了。劉氏同情地看了看名叫臭頭的鷂子,覺得紅薯吃在嘴里都不香了。「現在改名來得及嗎?」
「從小就這麼叫著,換名字小伙伴就不知是在叫它了,每只名字都不一樣,我可是絞盡腦汁地想呢!」趙儂嘆了口氣。「取名字真是件麻煩的事,難怪夫君說以後我們的孩子名字讓我想。」
「咳咳咳咳咳……以後孩子名字讓你想?」劉氏話聲直接拔高走了音,差點沒被紅薯嗆死,咳得眼楮泛紅,簡直都要為自己的曾孫掉淚。
緩過氣來,她鄭重地再一次確認。「你方才說每只鳥的名字都不一樣對吧?所以用過的名字應該不會再用?」
「是啊!」趙儂鄭重地點頭。
「好,那我那只……鷂子是吧,還是繼續叫臭頭好了。」劉氏心想是不是勸趙儂多養些鳥兒算了,那些名字用掉一個是一個。
曾孫啊,曾祖母只能幫你到這里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