龍神 第五章 見紅(2)

書名︰龍神|作者︰典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這宅院又變得冷寂,只有我嘶啞的低語回蕩其間。

玉匠總是在找最好的玉石,尋到一塊璞石,全心全意的去愛,細細琢磨。磨成器了,便再去尋另一塊璞石。

我是雕琢後,被舍下的玉石嗎?

我怕。

別怕,跟我走,我會守著你一生一世,永遠對你好。

我好怕。

知道嗎?你離家的這些夜里,那聲音夜夜都來,有女子的申吟,跟男人的喘息。遠遠望去,南廂那簾紗窗之後,人影重迭,交纏、起伏。女人的笑、男人的喘息……

喘息里有我熟悉的嗓音,曾在我耳畔,說著誘人的情話。

你穿紅衣,好美。

告訴我,你的名字。

那,我替你取個名字。

知不知道,為我取了名,就等于是替我烙了印?你在哪里?為何不來喚我的名?

珊瑚。

以後,就喚你珊瑚。

連我的名,都是你給的。

海里的珠寶,嫣紅璀璨,跟你一般美。

你沒見過海?

隨我走,我帶你去看海。

苦海,無邊。

別怕,跟我走,我會守著你一生一世,永遠對你好。

一生一世?一生一世?一生一世?我還未老,你還未死,先前的許諾,還算不算數?

南廂角落,那聲音又來了,我摀住耳,不願听。

食指刺得太深,雙耳都淌著血,卻仍舊听見,那聲音一陣又一陣,如波如濤如浪,不斷鼓噪。

我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不要听!

別喊了,求求你們,放過我放過我……

「啊——」

屋內有人在叫,聲音好淒厲,近似泣血,聲嘶力竭,如動物的痛嚎。

誰呢?是誰在哭嚎?

「啊——」

紗簾紛飛,被褥冰涼,十指陷入其中,我撕了又撕、扯了又扯,非要將它碎尸萬段。絲線陷入指尖,割劃血肉,鮮血四淌,染得周遭一片艷紅。

我的血是涼的,暖不起來。

絲線漫天,剪不亂理還亂。滿天滿地滿心,都是亂。我還听得見那聲音,女人的吟哦,男人的低吼……

放過我、放過我!

絲線纏在肌膚上,勒出無數血痕。我低下頭,鮮紅的液體滴落,濡濕肌膚臂膀。

已分不清,那是淚,或是血。

天色,微明。

我蜷曲在地上,臥在冷冷的紅色汪洋里。紅色的絲線、紅色的碎綢、紅色的血跡。

門被推開,有人走進來,步履遲疑,在破碎的絲幕後方探看。晨曦在那人背後形成暗影,隱約是男子的發束模樣。

是你嗎?是你嗎?你回來了?

我盤身而起,撲上前去,急著要回你懷抱汲取溫暖。你知不知道,我好冷、好怕,恐懼了一整夜。

「啊!」驚慌的慘叫聲,那人連退數步。

是僕人。先前捧著你的鞋,走過我窗前的那個。

他臉色慘白,想退想逃,卻被我糾纏住。我的手、我的腳,我的身軀,在他身上繞了幾圈,柔軟得難以置信。

我靠得好近,能看見他的雙瞳,因為驚愕恐懼而放大。他張大了嘴,出氣多,入氣少,瞪著我逼近的臉,全身震顫。

「為什麼?為什麼你不是他?」我低聲問,靠在他的頸邊。

他答不出來。

我伸出雙手撕扯那人的肌膚骨肉,像撕扯絲幔。他嘶喊哭叫,四肢百骸在我的手下殘破。終于,哀嚎靜止,他沈默了。

四周都濺了溫熱的、腥甜的液體,我輕輕抹去,望著滿手的鮮紅。

踏出屋外,宅邸中一片沈寂。

人都上哪里去了?

南廂听得見隱約的聲音,是男女倦極睡去後,平穩的呼吸聲。我走上前去,這次再沒有人阻攔。

這是琢玉的房,擺滿了玉器與璞石。解玉的沙,浸玉的水,裂玉的繩,躺臥在其間的你們,赤身。

瞧,我沒听錯,這兒果真有聲音。

「誰?是誰?」你被驚醒,睡眼惺忪,很是不悅。

我踏入屋內,痴痴望著你。你瞪視我,從我染血的衣衫,一路看到我染血的雙手。我的腳邊有一道蜿蜒的血書,鮮血仍在滴流。

你睡意全消,神情愕然,突然坐起。

你沒認出我?沒認出你結發的妻?

臥在你懷里的女子醒來,揉著眼問。「怎麼回事?哪個不識相的奴才,竟敢來吵……啊——」質問轉為恐懼驚叫。

「不要過來!」你呼號著,臉色慘白,伸手擲來一枚未琢的璞。

堅硬的璞石敲碎我的額,滴落的液體染得衣衫肌膚更加艷紅。

你看,我滿手滿身都是艷艷的紅。你不是最愛我穿紅衣嗎?你看看我、看看我,你喜不喜歡我的模樣?

為什麼不看我?

為什麼還抱著那女子不放手?

那女人肌膚軟潤、溫暖,跟你是同類。你是否也為她取了名?

是我遺忘了,你的一生一世,比我的短暫許多。你厭倦了我冰涼的肌膚,非要尋個溫熱的女體,躲在這兒日夜歡愛,還囑咐僕人將我鎖在屋里。

人類,如此善變且健忘。我愚昧得看不清,還將那些謊言,听成了諾言。

明明不能實踐,為什麼還要跟我海誓山盟?

你、騙、了、我。

妖比人忠誠,動物比人懂得從一而終。

我不做人了。

撲上前去,我骨節皆拆,四肢身軀都變得綿長蜿蜒,全身皆是艷麗的紅。就連雙眼流出的,也是艷紅的血淚。

「啊!妖怪!」你失聲狂叫,拾起手邊所有東西,瘋狂的攻擊,亟欲將我至之死地。

是的,我是妖。

我不做人了。

閃過琢玉利刃的攻擊,投入你懷里,這次換我擁抱你。緊緊的、緊緊的,我愈纏愈緊,誰都拆不開我給你的擁抱。

「不要過來!不要過來!放開我——」你呼號慘叫,連連掙扎,在我懷抱中喘息。

跟我走,我會守著你一生一世,永遠對你好。

還記得和闐嗎?還記得那晚的月光嗎?

「你說過,會永遠對我好的。」我探出蛇信,舌忝你的頸項。以往,這個舉動,能讓你興奮得顫抖,如今,你的顫抖是因為恐懼。

你張口,卻無言。是想呼喚我的名嗎?你還記得我的名嗎?

我不要別人奪走你,你是我的,只該是我的,只能是我的……

我收勒肌膚骨胳,緊緊絞住你、絞住你。

至死方休。

然後,吻你。

冰冰的蛇信舌忝你,而後盤繞。最深的吻,是啃咬與吞噬。只有蛇才最懂得,何謂繾綣。

溫暖的肌膚、柔軟的肌理,熱燙的,是你的血。

我的血暖不了。

無法饜足。

一陣迷亂,把你吞沒。

听得見你的身軀在我體內粉碎,耳邊回響著碎骨的音韻。詭異的歡愉在腹中蔓延,銷了我的魂,蝕了你的骨。

原來,吞噬與歡愛這麼的相似,我同樣都包容收納了你。我吞下你,肌膚骨肉血,全咽得一乾二淨,無一遺漏。

宅邸,死寂,只有月兒看著。

女子赤身,呆坐在一旁,嚇得肝膽俱裂。死了。

我懷抱著充實的腹,擁抱你的全部,蜷曲在仍有余溫的血海里,靜靜閉上眼楮,作起最深幽的夢。夢里,無人知道花落多少。

此後,世上再不會有誰喚我的名。沒了名字,就再也不是人,我只是動物,只是妖。

我終于懂了。

讓你存在我的體內,化為我的血肉,才能廝守終老。你不會老去,更不會離去,永遠屬于我。

這,才是天長地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