昆侖 伍 邪門(1)

書名︰昆侖|作者︰典心|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  恨。  ※

※  恨啊,好恨啊。  ※

木府最深處,一棟無人能尋見的幽暗樓房開始顫動,從輕微漸漸變得劇烈,封閉的窗格嘎啦嘎啦作響,連屋上的瓦片都落下,散在地上摔得粉碎,卻奇異的沒有發出半點聲響。

※  恨。  ※

※  恨啊,好恨啊……  ※

被禁錮的強烈恨意,無聲無息的蘇醒,漸漸流泄而出。恨意之深,連煉獄都為之失色。

即使數百年過去,它依然牢牢記著,那清麗得像十六歲,卻又不是十六歲的容顏,以及听來脆甜的嗓音。

恨她在日光下走來時,長長的、烏黑的,如最上等的絲綢,泛出柔和美麗光澤的長發。

恨她清澄如水,靈動而黑白分明的雙眸,長長眼睫眨動時,眸中的盈盈水光,看來格外惹人憐愛,讓人與非人都沈迷。

恨她粉潤的唇瓣,輕輕微笑時,就足以讓硯城內外所有花朵都自慚形穢,引來無限愛慕。

恨她舉起手時,寬大衣袖無聲滑下,露出的皓白手腕,以及縴細水嫩,指尖泛著潤潤粉紅的雙手。

恨她柔若無骨的姿態。

恨她的甜言蜜語。

恨她的芬芳。

最恨最恨的,是忘不了她的自己。

被封印在樓房中,隕鐵為柄、金剛做面,斧面上淺刻古老文字的利斧,在無光的黑暗中,反復回憶著關于所恨女子的點滴,愈是恨得深濃,回憶就更是清晰。

它的主人是所向披靡,令萬獸萬妖萬鬼僅僅听聞名號,就戰栗不已的蒼狼。它深深以主人為傲,在主人的役使下,戰勝過無數妖魔,連最堅硬的山峰都能輕易劈得粉碎。

必勝的戰役逐漸變得索然無趣,主人厭倦殺戮,來到硯城休憩,起初倒也歲月靜好……直到那個女人出現!

啊,回憶教它冰冷的身軀變得滾燙。

※  恨啊。  ※

那麼恨、那麼恨、那麼恨……

即使相隔多年,她的一言一語、一顰一笑,每一聲嘆息、每一次顧盼,它都記得分外清晰。

利斧發出尖銳的嘯聲,樓房震動得更厲害,磚瓦瀕臨崩解,即將碎散無蹤,失去羈押的力量。

它亟欲突破封印,執意要再見到那個女人。

那個清麗嬌美,卻虛情假意、滿嘴謊言的女人。

它忘不了她。

那個硯城的主人、木府的主人。

姑娘。

***

原本,它深眠在另一處封印,寒盡不知年,多少花開花落、人與非人的生死或愛恨,都無法侵擾它無盡的夢。

夢里有五百年前初見她的那日,那巧笑倩兮的模樣,她一身綢衣無繡,卻有桂花的淡淡柔黃,也有桂花的淡淡花香。

※  我是這任硯城的主人。  ※

她不像其他任的硯城之主,對它的主人忌憚萬分,或是厭惡卻無可奈何,反倒主動親近,獨自來到雪山山麓。

※  我們不需要敵對,也不需要漠視彼此。  ※

她清脆的嗓音,帶著笑意,友善而誠懇,讓人與非人都難以拒絕。

※  我們可以好好相處。  ※

嬌小的身軀無畏的上前,她取下簪在發間的茶花,向主人遞出時候,綢衣寬袖拂過斧面,它感到一種前所未有的情緒,仿佛變得極為強壯,同時也極為軟弱。

※  如果你願意的話,明天就帶著這朵花到木府來。  ※

她輕聲細語,雙眸比最亮的星星更璀璨,粉嫩的雙頰泛著紅暈。

※  我請你喝最好的茶。  ※

第二天主人就帶著花,進了硯城、入了木府。

從此來往頻繁,直到兩人定情成親,之後就也住進木府。它從未見過主人如此快樂,兩人情投意合,形影不離……

一再重復的甜美夢境,在去年的某日,因為結界被破,陡然間消逝。

封印它的力量很強大,隨著歲月流逝,力量逐漸削弱,但封印被破,仍是意料外的事。

破壞封印的男人,穿著飄逸的白袍,雖然樣貌俊美,但雙手魔化成粗糙黑綠、浮凸可怕的利爪,有濃濃的腥臭味,散發無意掩飾的邪氣。

「你是大妖的武器,名喚破嵐,對吧?」

男人的聲音里有著深深憐憫,魔爪仔細挖開泥沙,小心翼翼的將它取出。

「那個狡詐無情的女人,欺騙你的主人作為犧牲後,竟還將你封印在這里。一旦達到目的,成為神族之後,她就將你們拋在腦後了。」

魔爪一遍又一遍,緩慢而極有耐心,撫去年久積累的細沙,直到斧面重新現出古老文字,斧刃重現當年的鋒利,散發淡淡青光。

「她騙了你們,也騙了我。」

白袍男人輕聲說著,語音柔順醇厚,像是最好的酒,每字每句都催眠著它。

初醒的它,听著男人的話語,仿佛被覆上一層又一層,無形卻又無法掙脫的束縛。

「你想不想見她?」

男人聲音好輕。

它劇烈顫抖著。

因為恨。

也因為期待。

「讓我協助你,為你的主人報仇。」

男人雖是魔,卻能助它達成心願,它迫不及待答應。

去年隆冬,雪山下,它終于再見到她。

清麗容顏、烏黑長發、靈動雙眸、粉潤唇瓣、軟軟雙手、柔弱無骨的姿態、脆甜的語音,還有它在封印里,反復回想無數次的淡淡芬芳……

她還是初見時的模樣,但身旁卻有個男人,兩人舉止親密,言語神色都相互關心,絲毫不掩飾恩愛之情。

深感遭遇背叛的破嵐,在魔的手中低低嗡鳴,含恨的吼。

見到它出現,她身軀明顯僵硬,往後揮手,聲音里有藏不住的焦急︰「帶雷剛走!」

「我要留下!」男人大吼。

她更堅定。

「不行!」

幾句言語泄漏她與男人的感情。

她愛著那個名為雷剛的男人?

那它的主人呢?她曾信誓旦旦,說不負主人,直到天長地久。

※  她騙了你們。  ※

魔說的沒錯!

破嵐恣意旋飛,恨意太銳利,在夜色中切劃裂縫,泄漏進日光,毀壞黑夜與白晝的界線,要讓硯城暴露在純粹白晝下,摧毀這可憎女人守護的硯城。

信妖听命卷起那男人,眼看就要飛逃,男人不肯離去,在信妖包裹下仍往她走近,不肯棄她離去。

他們竟如此情濃?

「全都留下吧!」

魔在獰笑。

「你的神血最先替我找到的,是你五百年前設下的封印,力量已經很薄弱。」

是啊是啊,都留下,全都納命來!

「雷剛,當初她就用這把斧將大妖釘在封印里。」

魔笑得嘹亮,興味盎然。

「你知道那個大妖是誰嗎?」

「閉嘴!」

綢衣飛袖,攻勢凌厲,她臉色雪白。

原來,那男人名喚雷剛。

原來,她甚至沒有提及,她與主人的往事。

含恨的破嵐攔截綢衣,輕而易舉割開,從綢袖的最末端直直劈向那張反復想念數百年的臉,饑渴的要湊近,看得更仔細。

那它呢?

她肯定也沒提及到它吧?

「那個大妖,就是她的丈夫!」

因為靠得夠近,破嵐清楚看見,她眼中的擔憂,還有驚慌。她強行將男人推開,忙于用綢袖包裹它時,雖吃力得額上冒汗,卻還望了那男人一眼,眼中情愫勝過千言萬語。

男人舉起大刀,想要為她阻擋。她卻迅速退開,施下不可動彈的咒,因此分散力量,讓它有機可趁,斧刃劃開綢衣。

「不許再說了!」

她怒喊,氣惱不已。

「你能阻止我嗎?」

俊逸如仙,實則為魔的男人笑問。

她詭計多端,拿出一塊墨玉,圈劃時錚錚作響,現出顏色深暗、質地堅硬的龍鱗之盾。

雕蟲小技!

協助主人的豐富戰史,讓破嵐知道龍鱗不可摧毀。它回避龍鱗,飛升向上,才又急速下降,飛旋過去切斷它想念太久的長發、綢衣、繡鞋,以及那芬芳的肌膚。

黑龍上前,利爪交迭,龍氣灌滿全身;信妖縮成最小最硬的磚,都來阻止它。

啊,滾開滾開,它要殺的是她,執意與她不共戴天,對其他的人與非人都沒興趣!

「感受到了嗎?」

魔還在說著。

「這武器上充斥對你的恨意。」

是啊,恨。

※  好恨好恨!  ※

破嵐恨自己,惦記她,竟比惦記主人還深!

所以,砍入她身體時正中胸膛,劈砍得很深,傷口噴出紅潤的神血。它不肯甘休,非要致她于死地,凶狠的橫劃,要看看這無情女人的心,是生得什麼模樣。

鮮血灑得很多,連飄落的雪花都被染紅。

一身是紅的她,如似她與主人成親時,穿著艷艷婚服的模樣……

名喚雷剛的男人卻奔來,讓她脫離劈斬。

它也恨這個男人。

恨他竟與她相愛,取代主人的位置。

不同于對黑龍與信妖的無痕穿行,它飛劈過去,跟他手中的大刀撞擊出金色火花,力量加強,將他往後推行,刀身在它的斧刃下幾乎斷裂。

他仍不肯退開。

該死!

它在半空旋飛,再往男人襲去。

刀斧相接時,大刀崩了個口,碎片迸射,擊中了他的額頭,他的血濺到斧面……

※  咦?  ※

※  這是什麼?  ※

「停下!」男人厲聲大喝。

這感覺、這語氣已經消失太久,但扎扎實實入了神魂,如今乍然而現,它震驚又迷惑,一時氣力都消失,被男人擋擊,先撞上山壁而後落在雪中。

※  等等,那是……那是……  ※

※  那是它的……  ※

破嵐想再飛起,信妖卻爬來,連同她的神血與男人的血、言語,緊緊的、嚴實的包裹住,禁錮它的行動,也禁錮它的思想,它在一切暗然前想起,那是……那是……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