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它原本為水神挽車,因愛戀水神之妻,受到水神責罰,還被折去一角,痛極墜地,才會落到這里。」
蒼狼解說。
「既然來到硯城,就是硯城的客。」
依偎在他懷中的她很大方,卻也賞罰分明。
「不過,自己闖的禍,要自己負責。你撞出這深坑,會蓄積雪山之水,為避免水勢危害硯城,往後你就必須鎮守在此。」
清脆好听的嗓音,蘊含極強力量,傷龍不敢違抗,全然臣服,只唉唉又吐出一聲低吟,晃了晃龍首,鮮血落到地上。
「啊,你的龍角已散去,獨角不足以鎮水。」
烏黑的雙眸滴溜溜轉了轉,紅唇噙著慧黠淺笑,白嫩指尖指向坑外白衣人。
白影忽閃,速度很快,依從她的心念動作,很快取來一株根睫肥厚的植物,恭敬的舉手奉上。
植物生得特殊而巨大,因為是剛取下的,斷折處還流著濃粘汁液,根處有黑褐色鱗片,形似鹿角,全株覆著一層柔毛,愈往末端顏色愈是灰綠,當真跟龍角有些許相似。
「這是鹿角蕨。」
她輕撫著植物,語音悅耳。
「用這來代替失去的龍角,助你今後在此鎮水。」
龍見識到她的能力,沒有半點懷疑,敬重的點頭,偏過巨大的龍首,無角的那側謹慎靠上前。
鹿角蕨大而沉重,蒼狼從白衣人手中接過,不讓她多費力氣。
在他的協助下,姑娘將蕨根斷處,續接在龍角被折的傷口。剎時之間,兩者相接處迸出湛湛綠光,植物變硬成角,濃粘汁液與龍血相融,源源不絕的力量從接角處,傳遍龍的全身,黯淡鱗甲恢復鋼一般的色澤。
龍感激的叩首,口中吐出的聲音比先前有力。
「雖然續得一角,但他身受重傷,即便竭力鎮水,只怕壽命過百年,也將要力盡了。」
蒼狼說道,因見多識廣,一眼就看出要緊處。
姑娘點點頭,問伏首叩地的龍。
「深潭不可無龍鎮水,之後有誰可以替代你嗎?」
龍昂首低吟,長須抖動。
「他說,有個摯交好友,是條黑龍,現今還年少。等到他無力支撐時,會將黑龍喚來硯城,鎮守深潭之水。」
蒼狼將龍吟譯成人言,半點不漏的說給她听。
「那就好。」
嬌靨笑意盈盈,不只令人迷醉,即使非人也要傾倒。
「希望那黑龍也是好相處的,不要惹出禍事來。」
龍眼灼灼,痴望著她,再度吟叫出聲。
「他說什麼?」
她興味盎然,很是好奇。
蒼狼頓了頓,心中有種從未感受過的奇妙滋味,如有鯁在喉,雖不痛,卻太過不適。
他的手臂稍稍收得更緊,半晌後才說道︰「你比河神之妻更美。」
「謝謝。」
姑娘粲然一笑,眼波流轉,頑皮的故意問道︰「你覺得呢?」
黝黑的臉龐神色冷峻,看不出表情。
「我沒見過河神之妻。」
「喔。」
她不再問,只是微笑不語,仍看著他。
承蒙續角之恩的龍,高仰起細頸,肚腹收縮再鼓脹、收縮再鼓脹,數次之後長舌抖動,吐出一塊黑乎乎的,形狀方正,但看來非土非木、非金非石,不知是什麼質地的物件來。
龍吟嗡鳴,不對襯的角拱起物件,送到她面前。
蒼狼難得露出詫異神情。
「這是他惹出災禍的賠禮,是神土,名為息壤。」
「我曾在書上看過,息壤具有生生不息之力,貴重非凡。」
她伸手輕輕撫過龍角,龍發出近乎嗚咽的聲音,徹底心悅誠服。
息壤雖可用來填補深坑,但是續角的龍無法完全恢復能力,留在硯城才有棲身之地,讓他在此鎮水,實則也提供保護。龍知曉此理,才送出藏在腹中的寶物。
「謝謝你,我將會這份重禮妥善收好的。」
姑娘軟言輕語。
不必出言吩咐,白衣人上前,主動捧起息壤。
「我們該回去了。」
蒼狼突兀說道。源源不絕的清澈泉水在坑內累積,已經要漫過妖斧劃出的結界,深坑成為水潭,水位升高再升高。
她嬌柔一笑,伸出雙手擁抱他高壯身軀,甜甜應和︰「都听你的。」
在龍依依不舍的注視,還有硯城人們的仰望中,暗青色蒼影疾如流星,穿過茫茫水霧形成的虹,往木府的方向飛去。
***
自此硯城北部,形成一座深潭,水色青碧。
硯城的人們,起初還有些忌憚,怕龍會再鬧出事端,都不敢靠近潭水,有些因龍墜落時,屋宇被破壞的,對龍還很是厭惡。
只是,白衣人走出木府,在石牌坊前宣告。
鎮水的龍是姑娘的貴客,往後都會如城民,遵守姑娘的規矩,如硯城內的一草一木、人或鬼,受姑娘管轄。
既然姑娘這麼說,人與鬼都不再有怨言,而續角的龍深潛水中,沒再鬧出風波。
有次頑皮的孩童,不小心失足落水,潭水太深,人們哀淒痛哭,以為孩童肯定溺斃。
沒想到,潭水一時如沸,翻滾水浪中,孩童被龍吐出的氣泡包圍,安然無恙的浮出水面,還納悶是出了什麼事,人們怎麼都淚眼汪汪。
得救的孩童,被欣喜後狂怒的母親,狠狠揪著耳朵扯回家。
人們得知龍幡然悔悟,不行惡事,有此善舉後也願意接納,將這座深潭命名為龍潭。
從此,硯城不只有人、有鬼,也有非人非鬼的龍。
當蒼狼再度來到木府,被白衣人殷勤請到某座庭院時,姑娘正坐在廳堂內、大桌前,細細讀著一本書籍,精雕細琢的窗欞外,綻放的不再是櫻花,而是如雪似玉,羞粉粉的杏花,相較燦爛的櫻花,杏花滿院很是靜謐。
他的腳步無聲,她卻抬起頭來,粉頰嫣紅,笑得無比嬌甜。
「你來啦,」
姑娘站起身來,暖嫩小手握住他,將他帶到桌邊。
「我得要好好謝你。」
「謝什麼?」
「虧得是你與破嵐幫忙,不但助我降龍,讓硯城躲過滅頂之災,還將龍吟轉為人言。
否則,不解龍吟,這事很可能無法善了。」
她指著桌上的書,書上墨跡奇詭,似圖似文。
「我找到這本書,紀錄龍吟外,還有不少非人的言語,等我讀懂後,不但能溝通,也能教非人都說人語。」
柔軟嬌軀靠來,眸中略有羞澀,卻還是貼靠他的手臂,仰望的小臉笑容可掬,綢衣染了杏花的顏色,還有淡淡幽香。
「傷龍良善,願意將功贖罪。但是,往後來硯城的人或非人,也可能有居心叵測,想為禍作亂的。」
「我會幫你。」
他重復諾言,珍惜她的意念,不知不覺間愈來愈是濃烈。
她柔柔一笑。
「你真好。」
粉臉羞紅,承受不住滿目情意似的低垂,另一只手落在書上,輕輕撫模揉搓薄薄紙張。
「紙人雖然便利,但踫水就軟,用途有限。」
她語聲輕輕,如醇酒般醉人。
「要是有不濕不化的紙,該多好……」
***
碎片與另一塊踫撞,夢境到此為止。
他是醒著,還是落入另一個被她干預的夢?
關于她的笑容、她的注視、她的笑聲、她的嬌言軟語,充滿在夢與夢之間,深深滲透他神魂中。
前世今生,他都自願協助她、珍愛她……
是吧?
是自願吧?
夢里顯現的,都是情深意重。
那,夢境之外呢?
懷抱著嬌軀暖暖、閉眼沉睡的她,兩人身體親密相貼,而他卻覺得,彼此的心相距太遠,重重夢境後,真相會是什麼?
※ 你心愛的女人,究竟隱瞞了什麼? ※
魔言一再重復,跟硯城深深之底的黑膩稠粘同語,發出太過微小的震動,小得連他也察覺不出。
而言語回蕩太久,竟愈來愈是熟悉。
熟悉得,像是自己的聲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