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天後傳來赫商辰母親病逝的消息,赫家人丁憂,但赫首輔被奪情起用,而在翰林院的大公子赫歲星和赫商辰必須守孝三年,在處理完母親的喪事後,兩人便前往城郊外的赫家祠堂守孝。
常參知道他母親病逝的消息後,一直想去探訪他,偏偏她的身分有那麼丁點尷尬,要說是至交嘛……不算是,更別說是知己,沒有合理的身分,讓她不知道要用什麼名目去見他,只好等著跟父親一道去上香。
誰知道在大門口就被擋下來了,赫首輔真的是一點情面都不給,盡管她再擔心,也只能隨著父親離開。
得知赫商辰前往城郊的赫家祠堂守孝,她也想去探探,無奈手上的差事還未結束,再者她在國子監就學,哪能隨便說走就走。
這一擔擱,時序都入冬了。
趁著休沐,常參沒和誰說一聲就獨自模到赫家祠堂。
只是地方找到了,她反而遲疑了,站在圍牆外有點猶豫,畢竟已經好幾個月沒見面,她突然跑來找他想安慰他,會不會顯得有些交淺言深,太過一廂情願?也沒打聲招呼就不請自來,是不是太厚臉皮了?
可是她人都來了,下次休沐就得要等到年節了。
常參陷入天人交戰,適巧祠堂的小門打開,一個小廝打扮的男人像是被嚇了跳,再瞧常參身上的衣料極為上等,猜想該不會是赫家兩位公子的友人,便恭敬地問︰「敢問公子是我家兩位公子的友人還是同僚?」
「呃……」她頓了下,呵呵干笑著。「不是、不是,我是路過、路過。」
話落便一溜煙地跑了,幾乎繞著赫家祠堂的圍牆跑了半圈,直到氣喘吁吁才停下。
唉,這可難倒她了,她是他的誰呢?
雖然他曾說能與她為友是他三生有幸,這樣的話有時不過是客套,她要是當真了,那不等于她硬巴上人家?
可仔細想想,她剛剛真不該跑的!不是知己,不是朋友,但她可以說是國子監的同窗呀!
她不禁咂了聲,懊惱極了,瞧她這腦袋,平常還頗精明,怎麼現在卻不中用了?她跟祠堂里的人說不是,往後她要是又來了該怎麼解釋?要是下人覺得她古怪,豈不是讓他這個主子臉上無光?
想了一圈,常參真的想撞牆了。
眼看天色都快黑了,她一路趕到這里要是連人影都沒瞧見,壓根不知道他過得好不好,豈不是虧大了?
正門進不去,那就……看著眼前約一丈高的灰白色圍牆,牆邊栽種了整排的樹……她心思暗動,退上幾步再往前跑了兩步,踩牆一躍便直接躍上牆頭,正打算靠著樹干的遮掩瞧瞧祠堂里的格局,猜想他可能會在何處,卻——「常參?」
「欸?」她聞聲往下一看,適巧看見站在底下的赫商辰,整個人都傻了。
來的路上她排練了數種說法,想著該怎麼和他閑聊,也想過可能不容易踫到人,遠遠瞧一眼也就成了,哪知道她才翻上牆頭就遇見他……呃,她應該說什麼才好?
不說點話他會不會以為她是梁上君子?
「你來探視我?」赫商辰臉色平淡地問著。
常參腦袋還轉不過來,听他這麼一問,只能很老實地點著頭。
「下來吧。」
應了聲,常參乖巧躍下,有些難為情地撓了撓臉。「我……因為……」說找不到大門,會不會顯得她很蠢?
「找不到大門?」
「嚇!」她嚇了一大跳,難以置信地看著他。
「怎麼?」赫商辰不解地瞅著她。
「沒沒沒,不是找不到大門,是……我本來要叫門,剛好有人出來問我是不是兩位公子的友人,我心想我又不是,一時又不知道怎麼回答,所以就一路沿著圍牆跑到這兒來,心想爬上圍牆能瞧上你一眼就好,誰知道就遇到你了。」
她嘿嘿干笑,往後在他面前絕對不能撒謊,不管他到底是有意揣測人心還是純粹本能猜問都太嚇人了,她可不想撒了謊再被他戳破,太丟人了。
「你不是我的朋友?」赫商辰眉頭微攏問道。
「我是嗎?」她有些不安地摳著指甲。
天氣涼,赫商辰的眸色更涼,直睇著她半晌,再問︰「我不是你的朋友?」
「是,當然是!」她忙不迭地道︰「就因為是,我擔心你,好不容易等到休沐了,便趕緊過來了。」
她自然當他是朋友,可她不知道他是怎麼想的嘛,多怕表錯情,尷尬。
赫商辰嘴角微勾,笑意若有似無。「走吧,到亭子里坐坐。」
「好。」
亭子里的石桌上擱著茶具,水壺燒得正旺,赫商辰拿起水壺將熱水沖進茶壺里,問︰「那樁事,你可查出真相了?」
常參頓了下才意會過來,沒想到他還惦記著這事。「其實這事可以說是無頭公案,查不到底,反正我找了阮寧中他們幾個旁敲側擊,結果他們竟然對是誰提議要讓我摔馬的人都不知道。」
「沒讓人盯著他們?」
「盯了個把月,什麼都沒有。」這才叫人氣餒。
「那麼,那日除了咱們知曉的幾個人之外,全都視為嫌疑人,一個個查。」他淡然說著,給常參倒了杯茶。
常參微張著嘴,沒想到他竟還要她繼續查。「真要如此,至少還有二十幾個要查,然而事情都過了這麼久,怕是也查不到證據,再者就算我盯到人了,又能有什麼法子讓那人坦誠?」
所以最後她放棄了,反正皇上也沒差人問她這事。
「不是要證據,也不是要那人坦誠,而是要讓自己知道到底是誰躲在暗處,隨時會危害自己,以此防身。」
常參愣愣地看著他,攢眉想了下,問︰「你這是在擔心我?」
「我不能擔心你?」
面對那張沒有表情起伏的俊臉,常參只覺得自己的心狠竄了幾下,有種難以言喻的滋味,最後融合成一抹感動。
她不禁笑眯了眼,帶著幾分靦腆和難為情,細聲道︰「我來呢,是探望你過得好不好,想安慰你的,沒想到你倒惦記著我,怕我被人暗算。」說著說著,不知道為什麼那抹感動就變成了滿滿的喜悅。
雖說她和成碩、和霖稱兄道弟,但實在是太擔心被揭發女兒身,所以慣于獨來獨往,等于什麼事她都得自己來,也沒想過要求助于人,可他卻默默替她盤算下一步,她真的很開心,真的覺得自己得到了人生至友。
瞅著她的笑臉,不知怎地,赫商辰的唇角跟著微彎。
「生離死別是人間常事,我早有心理準備,再者母親掛念我的學業,我能做的就是不辜負母親的期望。」他淡道。
「沒錯,你非池中物,早晚要飛上天的,晚個三年又如何?」
「你呢?」
「我?」
「不參加科舉?」
常參不禁笑出聲。「我爹可是錦衣衛指揮同知,我是他唯一的嫡子,自然要繼承他的衣缽,我要是去考舉,我爹可能會打斷我的雙腿。」
而且皇上也會想個法子讓她無法參加科舉,畢竟她現在有官職在身,哪怕只是個北鎮撫司的官校,手里已經握了一些權,是可以直達天听的。
然而這都不是她想要的,她爬得愈高,就愈無抽身的可能。
「可惜。」
常參聞言,笑嘻嘻地湊近他一些。「赫二公子太瞧得起我了。」
「是你真有本事。」
「唉,我又不是來讓你夸的,別夸了。」太羞人了。
「你能來看我,我很開心。」
「真的?」
見他神色清冷地點了點頭,常參不禁樂開花。「喏,往後只要我得閑,我就來探視你,你千萬別嫌我煩。」
「不會。」
常參勾彎唇,心底有種說不出的喜悅不斷涌現。
「你在國子監里,一切小心為上。」赫商辰不忘再囑咐她一聲。
常參笑眯了眼,輕柔的應聲揉進了冬日爽朗的風聲里。
從這天過後,如常參所說,只要她一得閑,就會跑到赫家祠堂找赫商辰。
兩人像是從一開始就無任何隔閡,哪怕赫商辰總是靜默,她也絲毫不在意,反正他話少她話多,倒也挺契合。
赫商辰慢慢習慣了她總愛翻牆而來的惡習,不再糾正她。
年節後,卻見小廝領著常參規規矩矩地從大門走進來,身邊還帶了個人,年紀看起來與他相當。
「赫二公子,我又來打擾你了。」常參遠遠地就朝他揮著手。
赫商辰眉宇間是往昔的清冷,朝他身邊的人又打量幾分。
「赫二公子,今日我帶我弟弟前來。」她說著,朝常勒使了個眼色。
「赫二公子,在下常勒。」常勒規規矩矩地朝他作揖。
「不用多禮。」赫商辰淡道,看了常參一眼,逕自走進院子里的小廳。「今日怎麼會帶令弟過來?」
「赫二公子,我是想說,你在這兒像是少了個伴,便帶常勒過來,你念書時他也念書,身邊多個人陪伴,不知道你意下如何?」常參快人快語,開門見山地道出她的盤算。
「不用。」赫商辰也夠爽快。
「喔……」雖說是猜想中的事,但像他回應得這麼直接而不迂回的人,真的不多見了。忖著,她偷覷了身旁的常勒一眼,又道︰「也是,畢竟你在守孝,還得自修功課,似乎也不適宜多添個人。」
這話是給常勒和赫商辰台階下,省得把關系搞壞了。
只是常勒垂著臉,赫商辰又不吭聲,她突然覺得自己答應常勒的要求似乎有點蠢。
瞧赫商辰的神情比往常冷,她並沒有多待,帶著常勒離開。
赫商辰瞧著常參離去的身影,心想,下回他再來時得要跟他說說,他這個弟弟,心術不正。
然而這一等,就等過了大半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