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月鈞被卷入醫死人的事件,薛颯雖挺身相護,但又自知不能以權勢壓人,讓刑部背上徇私罵名,只能眼睜睜的讓杜月鈞被刑部衙役押走,不過一個晌午,這消息已傳得沸沸揚揚,滿城盡知。
寧安侯府內,嚴氏等人臉色丕變,個個心思不同,有真心實意的擔心也有虛情假意的關心,更有幸災樂禍看笑話的。
「稟老夫人,刑部那兒要查案錄口供,不許人去探望五姑娘。」奉命去外頭打探消息的管事急急的回來稟報。
「小五早該拘著點,這下闖太禍了,聲名有礙,也不知會不會影響到家里其他姑娘的婚事。」
大房兩個姨娘話說得誅心,杜月眉等人也神色不快,一臉氣憤,就怕被杜月鈞牽連,壞了正在商議的婚事。
但這都什麼時侯了她們還在擔心婚事?嚴氏沒好氣的連瞪幾個沒腦子的孫女一眼,這大戶人家後宅的傾軋她也明白,但眼下說這話也太讓人寒心了。
柳氏根本不在意她們說了什麼,她只覺腦袋嗡嗡作響,著急的要丈夫再出去打探消息,沒想到等到丈夫回來,刑部仍是不讓他進去,她手足無措,抓著丈夫的手急得直掉淚。
杜淞也急,但看著母親,他也無計可施。
不同于寧安侯府里的焦心慌亂,京城另一座院里,李慶正笑容滿面的喝著上好醇酒,身邊幾個美人嗲聲嗲氣的撒嬌陪酒,幾個身著輕紗、酥胸半露的美人隨著樂聲扭著縴腰翩然起舞。
哼,說他莽撞挑事、頑劣鬧事,他這不是將那個害他離京的丫頭扔進大牢了,他大口喝酒,再用力親了懷里的美人兒一記,驀地,美人兒驚呼出聲,他一抬頭,愣住了,怎麼一眨眼間,就有幾名蒙面黑衣人無聲無息的闖進來?
「你們是誰?知不知道我是誰?來人,快來人啊!」李慶推開美人兒,起身大叫。
美人們嚇得尖叫,抱頭鼠竄,同一時間,屋外的護院們持刀沖進來,兩方頓時刃光劍影的打了起來,但雙方差距太大,護院們被黑衣人打得七葷八素,唉唉申吟的倒臥一地,再抬頭起身時,黑衣人已不見了,李慶也不見了。
一個時辰後,在一個偏僻胡同的地牢,李慶如一個肉球般被高掛在牆上,身上密密麻麻的鞭傷,疼得全身發抖,面無血色,但從小到大囂張霸道的無賴性子讓他還是撂著狠話,「到、到底……是誰?只要……一旦要沒…弄、弄死……爺,爺絕、絕對斷、斷你九族!」他咬牙切齒的說得猙獰。
在李慶面前有一名高大黑衣人,他一手執鞭,惡聲惡氣的喊著,「快說,你最近做的壞事,還有啥沒說的?」
李慶邊咳血邊扯著喉嚨吼出髒話,「他奶奶的,你到底是誰?管小爺這一年做了多少壞事?誰記得啊,咳……啊——痛死小爺了!」
悲摧的,他又被狠狠鞭打,再度昏過去,然而,一桶徹骨冰水潑上身,他再度痛醒討來,明白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慘況,他咽下嘴里的腥甜味兒,嗚嗚咽咽的說著他不小心奸殺一個姑娘,趁夜擄來的,死了丟湖里,他不認識對方,接著又說起他殺人放火作奸犯科等種種渾事,就是沒有提及關于慶陵侯府的事。
火把搖曳中,在地牢一只鑽了眼洞窺視的牆壁之後,潘竣安都有點看不下去,他蹙眉看了正看著另一只眼洞的好友,「也許不是他做的。」
「查過了,他的手下曾與慶陵侯府大房的人聯系,二房與大房早已水火不容,這事是借刀殺人。」薛颯冷聲道。
「既然這樣,直接把大房拉出來就好了。」潘竣安說。
「我只管某人的事,其他的與我無關。」薛颯黑眸冷峻的看著說了一堆壞事,卻咬緊不提與杜月鈞有關的李慶,他眼色驀地一沉,「對他太客氣了!」
得!潘竣安看了他面無表情的俊顏,回頭伸出手,將後方的黑衣人叫過來,再低聲交代幾句,那名黑衣人立即出去,不久,冒著煙火的烙鐵爐就送進地牢,隨傳來李慶天搶地的哀號聲,空氣中也飄著刺鼻焦味。
潘竣安皺皺鼻子,再看著面色淡漠的好友,京城一霸是做了不少偷雞模狗、殺人放火的事兒,但若是與俊雅非凡的相爺一比,那薛颯才是個中翹楚,手中不知處理了多少陰私之事,沾染的鮮血不知多少。
思緒未歇,就听見李慶殺豬般的哭喊求饒聲,「我招了,我還有做壞事,我派人設了個局給杜家那個死丫頭,只要她進了牢里就再也出不來了——」
明明是夏至時節,然而大牢里很幽暗,夜風拂來仍涼氣襲人,燭火隨風搖搖晃晃,牢里也忽明忽暗,杜月鈞坐在鐵牢內的干草堆上,垂低著頭。
不知何處吹來的風,呼嘯著刮過冰冷的牆,杜月鈞感覺到涼意,她雙手環抱著自己,全身既僵又痛。
稍早前,牢里曾響起阿紫極輕的聲音,說她奉薛颯的命令來保護她,還說他一定會替她洗刷冤屈,讓她不要害怕。
她也很想堅強,但眼下的氛圍就像前世那個被遺忘的冷宮,燭火殘影、冰涼的氣息、處處充斥著血腥味兒,她覺得愈來愈冷,不由得直打顫,如果可以,她好想像那天在山上時,即使全身濕透,窩在薛颯的懷里卻很溫暖。
想到這里,懦弱的淚水終究落下,她突然想見薛颯,很想很想見他,這份渴望來得又急又強烈,她相信只要有他在,她就什麼都不怕了,這種形容不出的莫名信賴,像在心里扎了根,益發茁壯起來,她真的好希望他就在身邊。
驀地,牆上出現數道長短不一的陰影,她先是一愣,還來不及出聲,幾名蒙面黑衣人從陰影處沖出來,「匡啷」一聲,利刃切斷鐵欄上的鎖煉,鐵門被拉開,黑衣人持刀要闖進來,另一把劍突然橫一擋,黑衣人手上劍鋒一震,被打落地。
下一秒,幾名覆著白巾的黑衣人與覆著黑巾的黑衣人你來我往的打了起來,瞬間,大牢全是兵器交擊聲。
杜月鈞臉色慘白的頻頻退後,一直縮在角落里,看著一個個倒下的人,噴濺的血染了一地。
突然,一個如鐵般的手臂她一把從角落揪出來,鋒利刀刃就壓在她脖頸上,劃出一道血痕,大喊著,「誰再動?我立馬殺了她!」
杜月鈞忍著強烈的害怕,她真的不想死,她還想見見薛颯,一面也好,她想讓他抱一下,她不要渾身這麼冷的死掉,她還想跟他說,他長得太好看了,要多笑笑,要快樂一點,她愛子昱跟子靜,她更喜歡他,喜歡他五音不全的歌聲,喜歡他努力喂孩子喝湯藥的神態,還有,喜歡他被她壓在身下要她起身時那無奈又寵溺的眼神——
驀地,與他初時相見到這段日子以來的點點滴滴一幕幕的閃過她腦海,她遲鈍的發現,原來他在她心中竟是如此鮮明,原來,她喜歡他很久了……
夜色中,薛颯匆匆而至,甫慶幸他的人與阿紫已居上風,卻在進到最後間牢房時才發現杜月鈞被人挾持,見狀,他慌亂而憤怒,還有種難以抑制的心疼與不舍,這種感覺太過陌生卻又極其深刻。
阿紫屏息站在杜月鈞的右方,想著要怎麼拯救她,蹙眉間,一個黑影從她後方猝然而至,下一秒,挾持杜月鈞的黑衣人已倒地身亡,杜月鈞竟然已落到另一名黑衣人懷里,她一急,舉劍就要上前,卻在對上那雙深邃冷漠的瞳眸時眼楮一亮,也大大松了口氣,大人也來了。
杜月鈞眨眨眼,她根本沒看到這個人是怎麼出手的,但瞬間,她聞到一股熟悉的淡淡清竹味,她知道是薛颯!她激動得淚如雨下,仰頭看他。
「沒事了。」薛颯柔聲安撫,心疼得緊,伸手輕輕拭去她臉上的淚水。
她正想開口說話,上名未死透的黑衣人突然拔劍沖過來,他神情一冷,一掌推出,黑衣人吐出一道血箭倒地,大牢外,又傳來一陣急遽的腳步聲。
判斷來人不少,薛颯立馬將她送到阿紫身邊,冷峻下令,「送她回去。」
杜月鈞囁嚅的想說什麼,但阿紫已攬著她的腰快步離開這充滿血腥味的大牢,迎面而來的卻是刑部衙役,他們以為阿紫挾持犯人,正要持刀上前,阿紫從懷里拿起一塊木牌。
帶頭的衙役急忙大喊,「讓她們走!」
「大人?」
「閉嘴!」那是皇上的暗衛,誰敢擋下?帶頭衙役連忙帶人退到一旁。
阿紫帶著杜月鈞迅速離開。
大牢里的薛颯示意其他人收尾,他施展輕功,飛掠到屋外一隅的馬車內,換下那身黑衣,直接拿著可以自由進出皇宮的腰牌進宮。
宮殿巍峨,他在宮人提著燈籠的引路帶領下,一路往御書房走,卻見到莫芯彤與雲貴妃從燈火通明的御花園長廊步出,他不得不停下腳步拱手一禮。
「相爺這麼晚還入宮。」莫雲姝微微一笑,她與皇上是青梅竹馬,自然也清楚外界以為不和的君臣根本是再好不過的多年知交,對薛颯,她可絲毫不敢端起貴妃的架子。
莫芯彤則是心頭小亂亂撞,羞答答的斂衽施禮,「姊夫。」
「娘娘萬安,臣與皇上有要事相議,先行告辭。」薛颯禮貌的再看莫芯彤一眼,隨即跟著宮人離開。
莫芯彤卻目光追隨著他,依依不舍。
莫雲姝屏退身邊所有宮人,看著妹妹仍直勾勾追隨的痴痴眼神,輕斥一聲,「有沒有點出息?」
薛颯確實有一張驚才絕艷的美男容顏,但男人的權勢比一張朗若明珠的臉更要吸引她。
「姊姊,你就不能幫幫我嗎?杜月鈞已經被送在牢里了。」莫芯彤話里的暗示已經不能再更明顯,這一趟進宮,她可是將杜月鈞勾引薛颯的事說了。
「那她就不是威脅了,你該擔心的是郁蘭郡主。」她提醒著。
郁蘭郡主對薛颯心儀已久,陪太後吃齋祈福,在名震天下的岳瓊寺住了大半年,這個月便返京。
莫芯彤也听說了,心情不免更低落,咬白了唇。
「你看你,這哭喪臉的模樣怎麼讓男人心動?振作點,男人的一顆心再冷,焐久也會熱的,薛府那里,你還是常去走動,若能攏絡薛夫人跟龍鳳胎還怕事不成嗎?」莫雲姝咽下心中對她的不耐,露出清純動人的笑容。
莫芯彤想了想也點點頭,「我會努力下去的,謝謝姊姊,若沒有你一直鼓勵我,我都不知道怎麼堅持下去。」
莫雲姝笑得自然,湛楠辰對薛颯的看重,才是她一直慫恿莫芯彤靠近薛颯的主因,本想兩人成事,日後她也能多股助力,不過,她對莫芯彤愈來愈沒信心了,半點手段也沒有,難堪重任。
御書房內,湛楠辰正批閱一推小山似的奏折,手上狼毫來來回回,卻見到自己最看重的首輔前來——自首。
他將狼毫擱在硯台上,一手揮退太監,听著薛颯的若干自白後,停頓好一會兒,「所以說,你帶著朕撥給你辦事的皇家暗衛直闖刑部大牢救走了杜家五姑娘?」他簡直難以置信。
「小五是被冤枉的,她正在治療子靜跟子昱的身子,萬萬不能出事。」薛颯一貫面無表情,話說得理直氣壯。
湛楠辰都要被氣笑了,他將身子往後方椅背靠坐,問得直接,「所以,僅是為了你的兒女,不是看上她了?」
「我跟小五年紀相差太多。」薛颯說著,心里的掙扎拉扯也只有他自己知曉。
「年紀是問題?若它是問題,依朕的年紀,還能選哪門子的秀?」湛楠辰一口龍血都要氣到噴出來了。
「你是皇上。」薛颯直言,有這個身分就夠了。
湛楠辰知道的確是如此,但听了也不舒服,沒好氣的瞪著他這冷颼颼的模樣,再從鼻孔里冷哼出一聲,揮手讓他退下了。
意思是他自首無罪,只要薛颯自己能處理妥當便成。
星月交輝中,杜月鈞在阿紫的保護下回到寧安侯府,侯府這邊也已得到消息,讓杜月鈞跨過火爐去去楣運,才進了府,柳氏就緊緊抱住她,杜淞也是眼眶微紅。
「沒事了,沒事了!」柳氏口中叨念著,強忍著不落淚,抱了好一會兒,她才放開閨女。
接著,杜月錚已奔上前,「你真是嚇死我了。」
她淚如雨下的抱住杜月鈞,杜月碧、杜月眉、杜月宛幾個也相繼過來虛假的關心撫慰著,杜月鈞被簇擁著到正院去見嚴氏,一時之間,一干女眷里不管真心假意,都看著杜月鈞猛掉眼淚。
「刑部的人已經過來說了,是他們抓錯人,一切都是慶陵侯府內斗造成的,小五不會有事的。」柳氏臉色蒼白,緊抓著女兒的手安慰,也是心疼得直掉淚。
杜月鈞在回來的路上,阿紫已告知大牢里出現刺客一事並不會往外傳,她暗暗松口氣,不然,家人恐怕會更擔心了,只是,一想起那膽戰心驚的時刻,她一張臉蛋就更為蒼白。
嚴氏又安慰關愛一番,心疼一臉疲備的杜月鈞,忙讓老三夫妻帶著她先回院子休息。
待一家三口去了,石姨娘就忍不住說話了,「好好一個姑娘家,干啥一定要去行醫坐——」
「閉嘴,都散了,我累了。」嚴氏面色不善,從杜月鈞被捉走後,這些人就沒消停過,好在明著鬧,總比暗中使絆子好。
這一天一夜的也夠讓眾人驚懼心累了,雖然有些人心里不舒服,但還是沒有異議的各自回院子。
燈火通明的屋內,柳氏眼眶泛紅的看著女兒,心疼的握著女兒的手,愧疚的說︰「會不會後悔?如果娘沒有教你醫術……」
「我不後悔,習醫救人是件很美好的事,我很慶幸我有醫術。」杜月鈞清楚母親在擔心什麼,她反手握著母親的手,「娘,你別忘了我大病後的那個夢,老天爺就是要我多做些救人的事呢。」
「你也別多想了,孩子很堅強。」杜淞也拍拍妻子的肩膀。
柳氏咬著下唇,哽咽點頭,她就是擔心柳家再有人陷生死泥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