半個時辰後,當杜月鈞與銀心被宮人領著來到朝霞殿時,映入兩人眼簾的就是杜月鈞最親近的姊姊正跪在蒲團上,砰砰砰的磕頭,也不知她磕了多久,額頭已是通紅一片,而坐在前方美人榻上的雲貴妃竟是闔眼小憩著。
「薛少夫人,貴妃娘娘是在教月妃禮數規矩。」一名宮女連忙低聲開口。
不!這根本是在打姊姊的臉,讓她難堪,還刻意讓她看見!要說這宮里宮外最清楚莫雲姝有多陰狠的就是杜月鈞了。
「貴妃娘娘何以對我姊姊如此?」不在乎其他宮人隱隱要她安靜的神態,杜月鈞硬是開了口,音量還不小,就是要裝模作的莫雲姝無法再裝睡。
莫雲姝還真的不能裝睡,但她能裝茫然的睜眼,在見到杜月錚仍跪著磕頭時,急著坐起身道︰「傻妹妹,你怎麼還跪著呢?呃,這位是薛相爺的夫人吧,也是月妹妹的妹妹,你什麼時候來的?你們這些刁奴,又是怎麼招呼人的?」
莫雲姝演技了得,一臉忐忑不安,又是臉紅又是道歉的,讓宮女們急著將月妃扶起坐下,又是一陣忙碌,讓人拿了上好藥膏為月妃的額頭上藥,就連她跪到青紫的膝蓋也細細的上了藥,接著又是茶水甜點的伺候。
在這段時間,莫雲姝也讓人向杜月鈞好生解釋,這事起因于月妃前來小坐,手上戴著一只上好雕鳳玉鐲,那是皇上所賞之物,她只想看看,沒想到月妃竟心不甘情不願的,在褪下手鐲的同時刻意讓它落地碎了,這毀損皇上所賜之物是對皇上不敬,這才有罰跪磕頭一事,是要月妃長長記性。
對此杜月錚是有苦難言,事情真相並非如此,是雲貴妃硬要討要,她只是向雲貴妃說如果皇上問起,她能否告知是雲貴妃喜歡而讓與?
沒想到雲貴妃竟將已拿在手上的玉鐲狠狠的打碎在地,說她不識抬舉,要她跪下磕頭,她真不知道變臉的雲貴妃如此可怕,那想殺了自己的眼神,她此刻回想起來全身都要發抖,但當時她身邊的宮女也被叫了出去,沒有證人,根本無法抗辯,只能難受的看著坐在身邊的妹妹。
杜月鈞握了握她的手,突然靠近姊姊,伸手就掩住兩人的嘴巴。
莫雲姝等人看著這個手勢,好似兩人在小聲交談,但杜月錚根本沒開口,只听著妹妹輕聲的說了些話後,詫異的看向她。
乍見這眼神,杜月鈞就知道自己猜對了。
莫雲姝這個大壞蛋,這麼快就在害她姊姊了,好在她硬拗著她家大人陪同進宮來探視,這一世,她絕不讓姊姊再受莫雲姝荼毒。
杜月鈞放下掩嘴的雙手,突然站起身來。
莫雲姝皺眉,看著她嬌俏可人的走到自己身前,「貴妃娘娘,月妃把事情經過都跟我說了。」
杜月錚還是跟她有默契的,知道她要替自己出氣,可是,她怎麼會猜到事情真相?她根本沒說上一個字。
莫雲姝表情有些不好,瞥了杜月錚一眼。
但杜月鈞「昡咳」兩聲,硬是引回她的注意力,「請問娘娘,皇上賞了玉鐲給月妃,貴妃心中不喜便打碎了,卻成了月妃的錯,罰跪又磕頭的,真不知娘娘教的是哪門子的規矩?」
她一臉稚氣的困惑說著,還歪著頭問。哼,裝天真無辜,兩世為人的她會輸嗎?她這張軟萌嬌俏的臉要糊弄人還難?
莫雲姝刻意讓人把事情歪曲的說了一遍,沒想到看來端莊溫婉的杜月錚有膽子說出真相,更沒想到杜月鈞這麼難纏,竟大剌剌的戳穿她的謊言,她的臉色因而又難看幾分。
杜月鈞繼續裝天真,她嘟著粉唇,「貴妃娘娘無話可說了?小五覺得娘娘這叫恃寵而驕,不敬皇上,因為皇上送東西給月妃,所以貴妃娘娘才會把東西要回來,要不到便發脾氣弄碎了,所以,原來咱們皇朝權力最大的不是皇上,是貴妃娘娘,那文武百官要跪的人是娘娘才對啊,要不,皇上連拿東西送自己的妃子都不能,這說出去能听嗎,那娘娘是女皇?唉呀,我怎麼把自己都搞胡涂了?」
她這席話一出,殿中多人臉色全變了,這些話有哪一句能說出去,分明誅心。
可是,瞧這婚後被滋潤得更為美麗的軟萌丫頭,到底是哪來的底氣敢這麼說?連杜月錚都驚愕得說不出話來。
莫雲姝想殺杜月鈞的心都有了,她定定的看著她,完美的將殺意掩在眼底。
杜月鈞就是敢說,她也不怕惹怒莫雲姝會令姊姊處境更艱難,她敢這麼做,就是前世對莫雲姝了解太深,吃了太多暗虧,到最後那場臨死的領悟,讓她更加明白,有些事得捅開了才能震得住這個愛裝模作樣的毒婦。
氣氛僵滯時,杜月鈞像是後知後覺,突然一臉驚恐的捂住嘴,眼淚說掉就掉,「怎麼辦?糟糕了,我這個見識小的小丫頭將貴妃娘娘得罪慘了,大姊姊肯定會大禍,若是不小心就生重病或是中毒,還是日常被苛待,大家都知道是我的原因受到牽連,大姊姊,你還是不要當妃子了,向皇上自請出宮吧。」
她嚇得小臉發白,再加上那晶瑩剔透的淚珠兒說掉就掉,真的是楚楚可憐,但她這一席話根本就是在預言杜月錚會被莫雲姝害死。
莫雲姝又不是死人,正要發怒,杜月鈞卻起身就要往外走,一邊還慌亂說著,「不行,這事兒要跟我家大人說,他在御書房呢,他跟皇帝特別的要好,對,他告訴我的,他們可是很好的朋友,交情深,這事兒一定成的。」
她突然站定,又急著回來拉著杜月錚就往外走,「大姊姊,你放心,這是我惹出來的禍,我擔我擔,你別怕,我們現在就去找我家大人。」
別人不清楚,莫雲姝可知道薛颯跟皇上真的是至交友,這事兒若捅到他面前,那與被捅到皇上面前無異,不成,她戴了那麼多年的面具,怎能讓這對姊妹給揭了?
她咬緊牙關,給了門口宮女一個眼神,該名宮女立即擋住姊妹倆的路。
「等等,薛少夫人,剛剛是本宮心情不好,對月妃了氣,月妃妹妹,你快勸勸你妹妹,別把事鬧大啊,皇上那里國事繁忙,何苦因本宮引起的後宮瑣事煩心。」莫雲姝步步生蓮的朝兩人走來,臉上神情愧疚。
杜月錚天生心軟,何況入宮以來雲貴妃與她交集不多,雖然今日這事的確受到不少驚嚇,但許是如她所言,心情不好,畢竟這兩日她小日子來了,貴妃知道後還派人送湯藥給她喝,而且皇上這兩日還歇在新入宮的嬪妃處,說來雲貴妃的確被冷落了些。
「沒事了,娘娘,我會好好跟小五說的。」杜月錚忙拉著妹妹的手。
杜月鈞也知道適可而止,「呃……可能我也急了些,娘娘,我跟你道歉,這事兒就當我們之間的秘密吧,誰也別對外說去。」
總算是按捺下來了,莫雲姝暗松口氣,好聲好氣的將兩人送走後,一時之間,殿內安靜得連根針掉到地上都听得見,所有宮人低頭,連呼吸都是小心翼翼的。
莫雲姝氣得牙癢癢,依杜月鈞的話,月妃日後若真有什麼事,都能算到她身上來了,該死,如此一來,她反而不能動她了,她驀地想到一件事,「那湯藥送了嗎?」
一旁宮女馬上站出來,擔心的道︰「早上便送去了,但不知月妃喝了沒?」
莫雲姝抿抿唇,她真忘了這樁,而杜月鈞懂醫術——罷,做就做了,總是能找個替罪羊的,她揮揮手,「明日就別送了。」
「是。」宮女連忙行禮。
不過,莫雲姝再想起杜月鈞那張天真的粉臉及難纏的伶俐樣,眼中便浮現一絲戾氣。
杜月錚、杜月鈞姊妹回到黎月宮,雙雙喝口茶後,仍有種余悸猶存之感。
杜月錚放下茶盞,搖搖頭,看著坐在一旁的妹妹,「真不知道你哪來的膽氣?」
「我就是狐假虎威,看在皇上與我家大人交情非同一般才來的底氣,不然,哪敢跟雲貴妃對著干?」杜月鈞真慶幸自己眼光好,攀上薛颯這座大山。
今日雖然進宮,但杜月鈞並未特別打扮,尋常一襲素羅衣裙,發上只有一支白玉簪子,簡單又素雅,再加上這幾個月忙碌,她嬰兒肥的臉蛋消瘦了些,人看來也成熟了些,雖仍有點稚氣,偏一雙美眸干淨清澈,讓她的美帶了脫俗不凡的獨特韻味,看來過得很好。
杜月錚欣慰的看著她,想了想,娓娓道來這段日子進宮的種種,「其實雲貴妃對我不錯,她說我很得她的眼緣,所以也會不時邀我去她那里坐坐,今日之前待我都算是不錯的。」
假裝清純的毒婦能待人不錯?杜月鈞想到前世種種,就忍不住叮嚀,「大姊姊進宮封妃,防人之心要有,然而只有千日捉賊,沒有千日防賊的道理,所以遇事時萬萬不能想著息事寧人,一定要適時反擊,免得處處被人找碴添堵,」她頓了一下,「雖說在宮里要找些盟友,但找誰都行,雲貴妃一定不行!」
像前世,她跟雲貴妃就是最佳盟友,哪知道往她背後插刀的就是雲貴妃?
一想到這里,她說的更多了,「總之,雲貴妃不能容人,你小心她就是了。」
「你怎麼那麼清楚?」杜月錚真好奇。
「呃……當然都是听我家大人說的,還有那個皇上……咳。」她咬著下唇,說來也是丟臉,前世花了那麼多心思去了解皇上喜好,結果卻蠢得被人害死。
這話題不好再提,杜月鈞想換個話題,不經意的轉頭,竟看到圓桌上靜靜擱置著一碗涼掉的湯藥,也因為涼了並未聞到味道。
「這是什麼?」畢竟是醫者,對湯藥都特別敏感,她想也沒想的走過去,拿起沾了點再吃下,突然就想到前世的一件事。
同時,杜月錚也走過來,表情顯得有些復雜,「這是雲貴妃得知我來了月信,派宮人送來的補藥,說是皇上在眾多新人中特別寵我,她當姊姊的人自然得更多照顧我些,我已喝了兩日。」
娘的!杜月鈞真想破口大罵,她咬咬牙,壓抑怒火的將湯藥往另一邊的窗口潑去,「姊妹情深?這湯藥是補身,但多添了一味,會讓姊姊月信的時日延長,若每月月信來皆喝上,姊姊的身子只會愈加衰弱,日後會嗜睡,睡久了還會腦袋不清,最後甚至會忘了自己是誰,還談何侍寢?」
若無專寵,皇上雨露均沾,哪會去記得妃子的這些事?
杜月錚呆了,臉色蒼白的看著妹妹。
「日後不管雲貴妃送來什麼吃食或湯藥,你可以收但千萬別入口,若真有什麼身子不適,讓人來找我,千萬別給其他人看。」杜月鈞很認真的叮囑。
她拉著姊姊坐下後,又讓宮女都到外頭守著,接著便語重心長的跟姊姊說話。「皇上長居高位,所謂高處不勝寒,雖然有文武百官、後宮佳麗三千,但他最不喜那些彎彎繞繞、心思深沉之人,希望自己身邊能有一個沒有算計心機,不畏他身分、視他為夫君的人,而雲貴妃在明面上就是做到這一點才能長寵不墜,不過,她那張面具戴得太好太久,識破的人又畏其手段不敢揭穿,所以這事姊姊就當不知情。」
見杜月錚有話要問,她連忙又道︰「我知道的這一切都是我家大人跟我說的,只是他是男子,皇上是他好友,這種後宮心計他也不好插手,但你不同。」
她這一席話自然是胡謅居多,但她也找不到更好的說詞了。「大姊姊生性溫柔,但別處處忍讓,只要以真性情待皇上,坦誠以對,別顧忌他人,就連雲貴妃也不怕,就像今日之事,你就坦蕩蕩的去跟皇上交代。」
杜月鈞這話說得分外慎重,拜前世之賜,姊姊的確入了皇上的心跟眼,莫雲姝對姊姊的手段都被皇上洞悉而得以避禍,所以,這一世,皇上應該還是能將姊姊護在羽翼之下,而那代表的是,皇上最後還是看穿了莫雲姝戴在臉上那天真無邪的假面具。
「這怎麼成?皇上對雲貴妃的情分不同,我這樣說,無憑無據的皇上會信嗎?會不會以為我在說她的壞話?而且,雲貴妃若知情……」杜月錚的腦海浮現幾日前雲貴妃執扇輕拍,那雙清麗明眸帶著天真,粉潤紅唇微嘟的倚在皇上懷里,怎麼看怎麼可愛無邪,但再想到她今日神情截然不同的怒火,便感到不寒而栗。
「她一定會知道的,她在宮里的眼線太多了,但也能因而不敢再明著欺負你,她太在乎她的面子,還有那張無害的面具,所以大姊姊只要相信我,照我說的去做,要知道宮里的人顧忌太多,害怕太多,而皇上從來就沒機會听過雲貴妃的一句不是,你說了,皇上又不是庸人,不會听了就信,但次數多了他總會去想,最後他便會清楚雲貴妃早已不是當年與他相依相伴的單純小青梅。」
這一日,杜月鈞離開時再度遇到雲貴妃,她一路浩浩蕩蕩行來,宮女隨側而行,莫雲姝就坐在華蓋翠羽的步輦上,綢緞簾幕系于兩旁,讓她看來貴氣。
因離她有段距離,故而杜月鈞僅在原地低頭行禮,再抬頭時步輦已走遠了,但不知是否是錯覺,她總覺莫雲姝仍在回頭看著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