月明星秘,一盞燭火下,杜月鈞半臥在軟榻上,手上拿著從外祖父那里得來的珍貴孤本醫書,一字一字的看著,她事多,閑暇時間又不多,便養成就寢前看醫書的習慣,有時看得入迷了,非得等到銀心白芍提醒或是薛颯直接拿走她的醫書才肯上床就寢。
但今不好睡,醫書也有些看不進去,她一腦子都是莫雲姝那毒婦。
後宮美人有才有心計,雲貴妃絕對是其中之最,打遍宮中無敵手,其他能讓皇上還擺在心上的除了月妃外,也只有嫣妃、柔妃、何昭容及莊婕妤,她這個美人卻是常守空閨,又在雲貴妃有心挑撥下,對宮中對她的一些不平等待遇,像是冷掉的膳食、微溫的沐浴水、品質次一等的木炭等等,明明是莫雲姝使的手段,她卻听信其言,以為是姊姊刻意找她的碴,原因是怕自己取代她,成為皇上的心頭肉,她那時候也不知哪來的自信,竟信了莫雲姝的話。
薛颯今晚進房時辰已晚,本以為她早已入眠,沒想到還精神奕奕的捧著醫書。
他走到她身邊坐下,還未開口,她已將醫書放到一旁,一股腦兒的將今日白天在皇宮發生的事全說給他听,「大人,你說皇上會信姊姊的話嗎?會吧?對了,我一直沒問過你怎麼看雲貴妃的,要說她詩詞書畫出挑,但宮中美人兒哪個又不擅這些?大姊姊氣質不凡,她端莊沉穩極得太後喜愛,但這能得帝王寵愛嗎?你說皇上心里沒底嗎?雲貴妃都三十歲了還裝小,吐吐粉嫩小舌頭,顯得值皮可愛。」她說著嘆氣,「像我,哪需要裝就夠小了。」
這話他倒是信,她眼如秋水,明亮清澈,說話間總是神采飛揚,一嗔一喜,襯著靈秀,粉紅軟嘟嘟的,一副天真無邪的模樣,讓人望之微笑。
「你是賢相,是不是要跟皇上說說,不然,我雖然要大姊姊坦蕩蕩的說了,皇上要是誤會她要踩著雲貴妃爭寵,那我當不是弄巧成拙,害了大姊姊?」
薛颯看著親親小妻子一會兒嘆氣又一會兒生氣,但說來說去,擔心的都是她姊姊,讓他心里益發不是滋味起來。
他身為朝臣,再怎麼與皇上交好,也是卯時即起,天未亮便待在宮門外與眾官等著上朝,就算年後討了年輕嬌妻,然而這小妻子要看醫書、要去藥鋪坐堂、要調養兒女體質、要治療她家大哥,還要關切無遠寺的大小事,這會兒連皇帝後宮她都要插手管?那他這丈夫要排到哪位去?
不過,他堂堂朝相爺,一人之下,萬人之上,要治自家妻子,還愁找不到方法?
「話說總管今日送了賬本進來,今年莊子的收入……」
杜月鈞眼楮倏地一亮,那關于莫雲姝的什麼麻煩破事馬上被拋諸腦後。
他黑眸微眯,見小財迷雙眸亮燦燦的,他脫口便問︰「一說到錢就來勁,我跟錢?孰輕孰重?」
她愣了愣,一陣遲疑。
他見她竟然還敢遲疑,將她打橫抱起就往床榻走。
她瞬間敗下陣來,「大人,你你你值千金萬金,不是,無價無價,千金萬金都不換——唔唔……」
來不及了,答案沒有讓某位大人稱心如意,懲罰開始!
她呱噪的唇被封,接著身子慢慢失守,可她一直努力的抓著最後一絲理性,因為她還有話要說啊!
但他哪願意給她機會,他的唇舌無所不在,點燃她身上的能熊欲火。
失策啊,真是一物降一物。
帳簾內,春色融融……
翌日,杜月鈞睡到日上三竿醒過來,到正屋去用午膳時,薛子昱、薛子靜笑得賊乎乎的,害她臉皮發燙漲紅,又在看到張嵐臉上的笑意時,真想找個地洞鑽下去,老男人的激情太可怕,折騰她一整夜呢。
用完膳,再喝杯茶,杜月鈞正要離開。
「母親,我是不是很快就要有弟弟或妹妹了?」薛子靜粉嫩的小手握著她的手,一臉期待。
「怎麼說呢?」她相信自己的臉應該紅得快冒煙了。
「奶奶說的,要我們別一早去吵爹娘,這樣我們的弟弟妹妹就會快些從母親的肚子出來了。」薛子昱迫不及待的幫妹妹回答。
杜月鈞尷尬的不敢看向婆婆,卻听到她含笑道——
「好了,好了,你們娘親臉皮薄兒,別纏著她了,你們該去習字了。」
龍鳳胎接著便讓嬤嬤們帶出屋去。
張嵐笑看著她,「孩子親你,老想著一早就過去找你,我不得已,只好說這話來讓他們消停,你別想太多,我跟你爹在子嗣上絕對尊重你們小兩口的想法。」
「謝謝母親。」她臉紅紅的笑了。
說來,她嫁入薛府真的太幸福,公婆開明,一對龍鳳胎更是乖巧,不過皇宮中的事,她實在無法不去想,前世,她欠姊姊一條命,她得想想怎麼在後宮替姊姊披荊斬棘,至少得避開莫雲姝的迫害。
然而之後一連多日,宮里都很平靜,她問薛颯皇上有何異樣,答案是「沒有」。
好在又過幾日,杜月錚似乎與她心有靈犀,派宮人出宮送信給她,信中寫明皇上听了那日發生的事,並沒有說什麼,她也不好追問,慶幸的是,往後這些天皇上一樣寵愛她,她這顆懸在半空中的心才落地,不過信上也說了,皇上待雲貴妃同樣也沒有什麼不同。
皇上對雲貴妃就這麼深情,對她堅信不移?杜月鈞咬咬唇,看來不成,她還得多撕開些莫雲姝的真面目給皇上看看才成。
想起前世,她跟雲貴妃姊妹情深,也因莫雲姝要制造對她沒有任何隱瞞的親近,宮人稟報宮外的一些事都未避開她,因而也讓她听到不少骯髒事兒。
思忖再三後,杜月鈞有了計劃。
接下來的日子,她除了照例往長藥鋪看診外,亦進出不少功勛之家的內宅為一些婦人看病,與幾家奶奶千金交好之余也順勢听了不少八卦。
這一日,她就等著薛颯回家,將這些事兒說說,當然,那些八卦與她口中吐出來的八卦只有沾上一點點邊。
「你說的當真?」
臥房里,原本洗漱就要就寢的薛颯被杜月鈞說得睡意全無,最主要的是,這幾日朝事繁重,他早出晚歸,雖然知道妻子也是同樣忙碌,倒沒想到她默默的听了一耳朵有關莫家的事兒。
燈火朦朧,她眼楮卻比外頭星辰都亮,她用力點點頭,透露是她替某某幾家內宅看病時听到的耳語,「大人,一家這麼說就算了,但一連幾家,可見這事兒是真的,只是礙于雲貴妃得寵,無人敢捅出來。」
他脫了鞋,上了床榻,「無人?又怎麼有人敢跟你說?」
她也跟著脫鞋上了床,「因為我的夫君是你啊。」
他半坐著,她直接趴在他胸前又說,「皇上對雲貴妃是青梅竹馬的感情,所以雲貴妃就刻意扮天真,讓這形象根深柢固,皇上自然念著舊情,很多時候都依著年少的習慣對她多了份包容,就算听著不好也就原諒了,像上回大姊姊的事就是,打碎玉鐲,甚至給了添料的補藥,皇上也沒有苛責,這種放縱習慣要改雖說難,但真的狠下心要改也不是不行,只要站的角度不同,就能看到不一樣的東西。」
「怎麼說?」他看著她的眼楮閃動著狡黠。
「很多事都原諒放過,就在于習慣,她做的事再惡毒,皇上心里已先寬待五分,但若是這些污穢事一次性的丟在皇上面前,皇上還能無動于衷嗎?」
「你的意思是一樁一樁挖出來後,再一次捅開?」
「對,這樣沖擊性最大,她的假面具就戴不上了。」
「你對你姊姊真有心,我都要妒嫉了。」薛颯半認真半開玩笑的說。
「大姊姊對我極好,大哥目情況比先前都要好,但還是離不開靈芝那帖藥,赫少爺雖然要借著游歷之便尋找替代藥材,但都幾個月了也遍尋無果,若真的找不到,這一生,大姊姊就怕要因這藥材被某些人箝制,總是不妥。」她不好說因為這事,杜月錚得屈服在雲貴妃之下,最後還丟了性命。
薛颯目光凜然的看著她。
她低頭怕他看到她眼中的憂懼,但他看到她眼瞼上的睫毛顫了顫,不知是否是他多心,她特別關注雲貴妃的事,但仔細思量,兩人的交集極少,她還是太在乎姊姊的幸福吧,但他不喜歡她年紀心思就如此重,他雙手將她環抱,吻了她的額際一下。
「我明白了,就依你。」畢竟,她說的一些事雖隱晦,卻事關朝堂財政,他是該慎重些。
第二日,他下朝後先至石墨胡同,將妻子說的事轉述給潘竣安。
「當真?」潘竣安有點不信,莫家人的確有些小貪小壞,但惹的事不算大,給了錢也就過了,再加上大慶皇朝國民安居樂業,除了天災大難,鮮有人禍,因而暗衛的探查等事就愈來愈少,天天練武,固守京城,覺得這天子腳下可是一點貪贓枉法的事也沒有。
但薛颯交代下來,他便派人下南方暗地追查,沒想到不查不知道,一查嚇一跳,竟查出許多陰私名堂來,而且還沒查完。
潘竣安等到薛颯一進胡同,就將一堆查到的報告送到他面前,「真是道高一尺,魔高一丈。」
莫家仗著有莫雲姝這受聖寵的貴妃娘娘成了世家大族,而雲貴妃也任由娘家族人為惡,在南方放印子錢不說,還虐待佃農、縱奴行凶、草菅人命、貪贓枉法……種種怵目驚心的罪行,竟完美的被掩蓋下來。
除了犯案地遠在千里之外的南方,再有那由地方到上層貪官污吏一層層包庇,不曾有只字詞組傳到京城,自然也到不了他們或皇上耳里。
「胡同的暗衛多久沒有這麼精神抖擻了,他們愈查愈感興趣,說這些都算小菜,後面還有重量級的大菜要出。」潘竣安也是興致勃勃,不是幸災樂禍或沒同情心,而是安逸的日子過久了實在沒趣,現在精氣神都有了。
薛颯回家後跟杜月說這事,她眼楮熠熠發亮。
「這麼高興?」他問。
「對。」她答得直接,不提莫雲姝是她前世宿敵,莫家人竟做了那麼多傷天害理的事,就該付出代價。
驀地,屋外傳來秦嬤嬤驚慌失措的哭叫聲,「快請少夫人啊,小少爺跟小小姐不知怎麼的吐血了。」
薛颯跟杜月鈞飛快的去,就見秦嬤嬤臉色慘白,一臉淚痕。
「大人,少夫人,小主子出事了!」
薛颯牽著妻子的手連忙往龍鳳胎的院子去。
薛府每日又開始飄著藥味。
中秋後,日夜溫差頗大,龍鳳胎的精神一日日萎靡,全身無力,杜月鈞還請母親過來,然而母女倆再怎麼把脈也尋不出問題來,為此,杜月鈞也請來崔和健、蔣老大夫等,但他們也是搖頭。
杜月鈞深感受挫,龍鳳胎這次病癥來勢洶洶,這病出乎她可以了解及控制的範圍,從第一次莫名吐血後,接連又發生兩次,杜月鈞不管做什麼似乎都無法阻止他們虛弱下去。
薛沐、張嵐心里也慌,但見杜月錚一日日清瘦,又听兒子說她每晚幾乎都守在孩子身邊,兩人也不好多說什麼,只能叮嚀著,「孩子要顧,大人可也不能倒下。」
杜月鈞明白,只點點頭。
這一日,繼柳氏又過府看望過孩子離去,莫芯彤也帶著綠柳到府中探視。
由于這是薛颯成婚這麼久後莫芯彤第一次到訪,又是來看孩子的,張嵐帶著她進屋看龍鳳胎。
莫芯彤親切的與兩個孱弱的孩子說些關切的話,就忍不住奪門而出,正巧遇上迎面而來的杜月鈞。
杜月鈞看著泫然欲泣的莫芯彤柳眉微蹙,尚未說什麼,莫芯彤就瞪著她。
「是你對不對?子靜跟子昱的身體一日不如一日,因為你的目的已達成,你不需要他們了,你會有自己的孩子,而他們是我姊姊生的,是你的眼中釘肉中刺,你欲除之而後快,才對他們下了黑手!」這也是她這一日能說服家人,讓她再踏進薛府的理由。
再怎麼說龍鳳胎的血液里也有莫家一半的血緣,他們怎能不聞不問?若是有機會能再與薛颯有關系,成了家中棄子的她要再抬頭挺胸做人就不難了。
「你什麼意思?」杜月鈞面若冰霜的反問回去。
莫芯彤挺直背脊,冷哼一聲,「什麼意思?婚前你調養他們的身子,兩個孩子活蹦亂跳,婚後竟吐血了,愈調養愈差。」
杜月鈞正要反駁,薛颯極冷的聲音陡地響起——
「送客!薛府不歡迎污蔑本相妻子的客人。」
杜月鈞看著站到自己身邊的丈夫,眼眶微紅,他的手緊緊握住她的。
莫芯彤頓時淚如雨下,看來更是楚楚動人,「姊夫,我對子靜、子昱的愛是真心實意的,就算姊夫娶了她,我也還是他們嫡親的姨母啊!」
「我的話沒听見嗎?」薛颯面色越發冰冷了。
穆總管立即上前要送人出府。
莫芯彤嗚咽一聲,卻是憤怒的看向杜月鈞,「你等著,只要他們任何一個人事,我就是不要這條命,也要把你告到死!」說完不看薛颯,她帶著綠柳離去。
薛颯擁著眼眶含淚的妻子,「別理她,進去看看孩子吧。」
杜月鈞沉默的跟著他進了屋子,張嵐坐在床邊,這些日子她也蒼老不少。
屋里靜悄悄的,讓人感覺壓抑。
杜月鈞深吸口氣,兩個孩子是醒著的,剛剛屋外的話也不知道有沒有听到?
「母親,你別理莫姨,她只是不喜歡你當我們的母親。」薛子昱半坐在床榻上,看著她的眼神全是信任。
另一張床上的薛子靜也點頭,「母親別難過。」
因為不知道怎麼治療他們,將一張大床改成兩張小床,免得彼此再過病氣,但龍鳳胎體質相同,脈癥相同,吃的食物也相同,如今同樣的虛弱,只是他們乖巧,不想讓大人擔心,小小的臉上仍擠出笑意。
看在杜月鈞眼里,盈聚在眼眶的淚水幾乎要壓抑不了,他們那麼相信她,相信她可以讓他們平平安安的長大,她現在卻無能為力,強烈的自責與心痛讓她幾乎無法受。
張嵐受不了這種氣氛,她哽咽出聲,「我回去休息一下。」
薛子靜臉色蒼白的看著祖母流淚出去,她伸出小小的手握著杜月鈞的手,虛弱的說著,「母親,子靜想跟小力再去摘野果,好想再去一次。」
杜月鈞強忍著盈眶的淚水,「好,好。」
她揉揉她的頭,看著兩個孩子睡著了,吩咐嬤嬤好好看顧著,才跟著薛颯出去。
「我想讓人去一趟無遠寺,讓小力摘野果帶回來給子靜吃,她一定很高興。」杜月鈞說著,想到在床上的稚兒,再也忍不住的痛哭出聲。
薛颯將她擁在懷里,輕輕拍撫著她的背,「總會有辦法的,你別著急。」
她哽咽,「我想寫封信讓赫仁堂去聯系赫少爺,看看他人在哪里,也許他可以幫上忙。」
「這事我來辦吧,我會派人去找,盡快將他尋回京來。」
她點點頭,淚水跌落眼眶,「抱歉,我太沒用了。」
「你盡力了,小傻瓜。」他心疼不已,這些日子,她的焦慮憂心,她的無計可施,她的不舍與自責,他都看在眼底,只希望自己能為她做得更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