翌日,薛府才派人去了一趟無遠寺,沒想到午後謝氏就戴著帷帽與小力一同來到薛府。待兩人進到正廳,謝氏才拿下帷帽,下人通報杜月鈞後,杜月鈞匆匆趕來,謝氏母子向她行禮。
「你們怎麼來了?」
謝氏正要回答,小力已經一臉著急的拿懷里的小布包,「小五姊姊,這是我幫子靜摘的果子,她看了吃了,病會好得更快,對吧?」
「小力要求我帶他來,他求了許久,我才冒昧過來。」謝氏連忙解釋。
「無妨,小力有心了,謝謝你,我帶你們過去吧。」
杜月鈞微笑的牽著小力的手,帶著母子倆往東院去,沒想到,甫踏進廳,謝氏臉色猛地一白,停下腳步。
杜月鈞不解的回頭看她,「怎麼了?」
謝氏先看著小力,再凝重的看向她,「小五,讓小力先進去看小少爺跟小小姐,也請相爺過來。」
雖然杜月鈞不明白,但見她表情凝重便依她所言,讓銀心先帶困惑的小力進內室,薛颯也讓白芍請過來了。
謝氏先向他行禮,接著走到高幾上那盆青綠盆栽前,明亮的陽光正照在上面,謝氏的表情卻帶著憤怒,就見她深吸氣,伸手撥掉擺放在盆栽上的五色彩珠,露出泥土後,又欺近嗅了嗅,竟開始挖土。
薛颯蹙眉,回頭看向阿紫,給了她個眼神,阿紫明白的退出去,並將外面的丫鬟婆子全叫離了,不讓人接近。
薛颯、杜月鈞互看一眼,沒有說話,但心里隱隱有一種猜測。
白芍、銀心站在一旁,也覺得事情不對勁,泥土里會藏了什麼嗎?
謝氏其實沒挖多久,但眾人都覺得時間極長,下一瞬,就見她從土中挖出一小丸白色之物。
謝氏看著薛颯及杜月鈞,「這是產自西南的一種奇藥,是名為『白普蘿』所生出的果實,曬干後制成藥丸擺在屋內,會發出一種極淡的香氣,至于為什麼我聞得出來,因西南多瘴氣,我自小生活在那里,見慣不少毒物藥草,氣味聞得更多,味覺比平常一般人更為敏銳。
「這種藥丸得固定的埋入土壤,經由陽光照射、澆水,藥會漸融消耗,這藥就消散在空氣中,天天不自覺的吸著,人就中毒了。」她看向內室。
「這藥丸只剩一點,之後勢必會有人再過來添加。」薛颯冷聲開口。
兩人眼楮對視,都明白了是誰下的狠手。
「白普蘿,這名字我在祖父給的古籍孤本里看過,白普蘿需要溫度才會引毒,更離奇的是此毒于大人無害,會毒害五髒六髒尚未完全發育的稚兒,等累積到一定的毒素後,五髒六髒已被侵蝕,日漸虛弱,藥石罔效。
「對,就是針對孩子的……」謝氏似是想說什麼,最後還是閉了口。
杜月鈞也似是意識到什麼,但還是先跟著薛颯道︰「我記得那孤本里還有寫治療藥方,既然確定是此物所致,我先去抓藥。」
眼下孩子為重,杜月鈞連忙回到書房,找出孤本,迅速寫了藥方,差人熬了湯藥。
慶幸的是孩子用了一天藥,脈象便稍微回穩了些。
杜月鈞大大松了口氣,薛颯心頭大石也落了地。
謝氏帶著小力先回去,承諾等孩子身子好些再帶小力過來看他們。
「謝氏其實與了空大師一樣,與大人都是舊識吧?」她已猜到一些事。
薛颯沒有隱瞞,「對,他們一個曾是太醫,一個是宮中妃子,那一年那件事,宮里處置了不少人,謝氏與雪妃情如姊妹,雪妃死了皇子,投湖自盡,謝氏向皇上請求離宮,當時她無法睡無法吃,說是宮中讓她無法喘息,皇上經喪子之痛,無暇理會,魏太醫求到我面前,那時候,皇宮死的人已太多了,我替她說了話,皇上準了,她便跟著魏太醫宮,沒想到她竟然在宮外生了孩子。」他說到這里,黑眸一眯,「我猜當年的事,她應當是知情的。」
杜月鈞也想到同一件事上,莫家秘藥,有沒有可能宮中那些死去的皇子根本就是莫雲姝下的手?
「你先別多想,先把孩子治好。」薛颯說。
接著,夫妻又去看了龍鳳胎的情況,囑咐嬤嬤丫鬟好好照顧後,才回到東院,兩人一番洗漱,相擁入眠。
過去一段日子,兩人心系孩子身體,身心俱疲,此刻緊繃的心弦總算放松不少,薛颯深情的看著她,撫著她清減些的臉龐,「謝謝你。」
「謝什麼?」杜月鈞有些不解,長長睫毛輕眨了幾下。
「若你沒有去無遠寺,沒有照顧謝氏母子,沒讓小力與子靜認識,那就沒有今天……」薛颯沒有說下去,一切都是由杜月鈞的善行開始,不然,也許到兩個孩子都死去了,他們仍不知道是有人惡意毒害,「謝謝,謝謝你。」他邊說邊吻著她,內心充滿感激。
幾日後,莫芯彤又過來看孩子,一副苦大仇深的狠狠瞪著杜月鈞,不顧兩個孩子要她離開的童言稚語,堅持守著床頭,監視似的看著杜月鈞為兩個孩子忙碌著,待喝了湯藥,孩子不久便睡了。
「我來守著。」莫芯彤很堅持,還以憤怒的眼神看著她。
杜月鈞沉默離去,身後跟著替主子感到委屈的阿紫及白芍、銀心。
一會兒後,莫芯彤將秦嬤嬤、王嬤嬤都尋個由頭支開,朝綠柳使個眼色,那藥丸消耗的時間差不多,該埋新藥了。
綠柳吞了口口水,小心翼翼的從袖袋里拿了備妥的小湯匙撥掉五彩石,挖了土壤,再將備好的藥丸塞入盆栽土壤,恢復原狀,這幾個動作她做得迅速,因為已在府里練習過上百遍,此時根本無人看出盆栽有讓人動過的痕跡。
她向莫芯彤點點頭。
莫芯彤吁了口氣,微笑的喝完茶再起身,看著床上兩個孩子一眼,轉身步出屋子,腳步卻猛然一頓。
屋外,除了在書院的薛沐不在,薛颯、杜月鈞、張嵐都看著她,表情各異,都不算好,尤其是薛颯,黑眸中冷光閃動。
莫芯彤表情僵硬,心也狠狠揪緊,她勉強擠笑容,「呃……那……我要離開了。」
「你不能走。」杜月鈞面無表情的看著她。
難道被發現了?綠柳驚慌失措,已是全身發抖。
薛颯朝身後的小廝點頭,該名小廝進屋,從盆栽里挖出剛埋入的藥丸,人贓俱獲,他冷冷的看著她,「你有什麼話說?」
「不,我沒什麼話,根本不關我的事,我不知道,什麼都不知道——」
薛颯向走到莫芯彤主僕身後的侍衛使個眼神,她們直覺要回頭,脖頸突被敲打一記,兩人昏過去,被抬至後門丟進候著的馬車,送入石墨胡同,看那里刑求的各式殘忍手段,哀號求饒聲不斷,主僕撐不住,驚嚇得全身發抖,一股腦的全說了。
這一日,莫芯彤的父親平遠大將軍莫典被請到薛府,還一路被帶到正廳。
莫典高頭大馬,相貌剛毅,神情嚴武,他注意到氣氛不尋常,正廳外站了多名侍衛,不見任何丫鬟婆子。
待進入正廳,見到自己的女兒與丫鬟跪在地上,臉色發青,全身發抖。
他臉色一變,看著坐在堂上的薛沐、張嵐、薛颯、杜月鈞,眉頭一皺,「怎麼回事?你們為何逼小女下跪?」
「將軍問你的閨女會更清楚,別說我們薛家欺侮她!」張嵐說得咬牙切齒,直沒想到她小小年紀竟然包藏禍心,連兩個孩子都要殘害,她真是後悔自己看在前媳婦的分上收她為徒!
聞言,莫芯彤反射性的瑟縮一下,但在薛颯那冷峻的目光下,她根本不敢看向父親,吞吞吐吐的將事情的來龍去脈說了。
莫典簡直難以置信,但隨即反應過來,氣血上涌,狠狠的摑了女兒一巴掌,「你這孽障!」
薛沐冷冷的聲音響起,「莫大將軍可以將人帶回去,我們等著看將軍府如何處置她。」
莫典听明白了,這是要他們給薛家一個交代,薛家這是厚道了,不然,這事要是傳開來,後果不堪設想!秘藥一向是族里不得外傳的機密,這個女兒竟如此莽撞行事,莫家族大,年輕小輩還有多少要嫁娶,此事一出,誰家敢嫁敢娶?這事若不處理妥當,莫家名聲也毀了。
「多謝,最多三日,莫家一定會給個交代。」莫典繃著一張臉,讓人架著女兒及丫鬟上車回府。
綠柳被杖斃了,但女兒他終是下不了手,要怎麼讓薛家滿意,才能不讓莫家秘毒慢性毒害龍鳳胎的事兒外傳,他苦思許久,想到宮里的雲貴妃,這些年來她很關照莫芯彤,再加上莫家秘藥這事兒牽連太大,便差人往宮里送信,想問問她可有兩全之法。
莫雲姝怎麼也沒想到人在宮中,禍也能從天上來,而且還是如此的滔天大禍。
一旁的心腹宮女也將信件內容看得清楚,就見她臉色慘白,「主子,怎麼辦?萬一事發……」
「閉嘴,這事跟咱們一點關系也沒有,同是莫家人又如何?」她冷覷一眼,宮女不敢再多言。
但這事的確不能暴露,低調解決才是上策,一想到幾年前的事,就像有雙無形的手掐著她的脖頸——
她死死咬著嘴唇,沒錯,此事得盡快處理!「跟莫家人說,莫芯彤留不得了。」
當莫典得到這口信時,怎麼也沒想到莫雲姝會這麼狠心,就給這幾個字,但能怎麼辦,自己的女兒被捉個現行,本以為有什麼方法能為她求個活路,現在看來是別無他法了。
兩日後,傳出莫芯彤不小心失足落水溺斃的消息。
杜月鈞听到消息時正在為兩個孩子把脈,稍後她離開屋里,一出門就看到站在院中的薛颯。
他走到她身邊,「莫大將軍說,他給了交代,此事也請我們爛在肚子里,畢竟其他莫家人是無辜的。」
杜月鈞不知該說什麼,她很清楚,相信莫家人也清楚,莫芯彤因為薛颯而恨她,才想栽贓嫁禍她,而莫家果斷處理了莫芯彤,快刀斬亂麻的把自家摘得一干二淨,他們真的無辜嗎?她不信他們不曾推波助瀾的要莫芯彤想方設法的與薛颯有進一步的關系。
「一切都快過去了。」他將她擁在懷里,黑眸里有心疼也有欣慰。
杜月鈞點點頭,但看著他意味深長的神情,她突然想到另一件事,眼楮一亮,「難道是……」
他眼中笑意更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