習王府的馬車停在善因庵外的參天古樹下,馬車華蓋翠帷,華貴的車幔,車身雕花細致,一眼即知來頭不小。
蕭睥天在馬車里透過窗子注視著庵外的動靜,像在狩獵一般。
程寅海報告王妃近日頻繁外出,都是來這善因庵,每回都帶著幾個大食盒,雖然程寅海說善因庵很正派,然而頻繁參拜便是不對勁,蕭睥天的直覺告訴他有問題,不探個究竟他不相信她只是來禮佛。
說實話,他不樂見他的妻子太過信佛,尊佛而不迷信,人比佛重要,放著他往庵寺跑是本末倒置,絕對不可以。
意思就是,她必須把他擺在第一位,不能是第二位,即便第一位是神明也不可以。
蕭睥天注視著善因庵時,姜宜逍主僕三人正走出庵門,一個僧尼來相送,在庵堂外告別。
三人來到外頭,連娟有些擔心的說道︰「要是那冠軍侯府的姑娘真找上門來怎麼辦?」
姜宜逍笑了笑,「那又何妨?當做交了個朋友。」
禾楓卻同樣皺著眉,「馮姑姑恐怕要不高興了。」
姜宜逍也覺得馮姑姑會不高興,馮姑姑好像希望她不要與外界接觸,只要在蕭睥天身上下功夫即可,趕快生出一個兒子來固寵才是正經。可那不是她想要的生活,她也不要活成那個樣子,她更不認為用孩子維系婚姻是好方法,若她生不出來呢?豈不要世界末日了?
前世她看著她父母經營婚姻,他們會互相關心、贊美對方,彼此尊重,雖然親密,但保留各自的隱私權,信任對方,對另一半忠誠,教養方向一致。若有意見不同,當下解決溝通,絕不冷戰,不爭輸贏,兩個人都要有所妥協、有所退讓。即便在婚姻當中也要有自己的生活,有屬于各自的空間,珍惜婚姻,理解對方,以及包容對方。
言教不如身教,看著父母,他們這些子女受益良多,她心中的婚姻藍圖也是如此,因此要她認同馮姑姑,她真心做不到。
姜宜逍停了下來,正色的看著禾楓、連娟,認真說道︰「禾楓、連娟,我希望你們知道,我會尊重馮姑姑,但不會都听馮姑姑的,我有自己的看法,也有自己的意志,並非馮姑姑一人能夠操縱。馮姑姑雖然是為我好,但她不能代替我生活,我終究是要自己過生活的,我要用我的方式得到我想要的舒心生活,我希望王爺因為心悅我而珍惜我,珍惜夫妻情分,而不是借由討好來得到他的青睞,我希望我與王爺的相處是『兩人說了算』,而不是王爺說了算。」
話落,就見禾楓、連娟臉上一片愕然,好像她說了什麼天方夜譚,她們想說什麼,半晌又吞了回去,什麼也沒說,只是面上沒有半點認同,令她只能在心里嘆息——這兩個貼身丫鬟好雖好,忠心歸忠心,卻是與馮姑姑同一陣線呀,很難改變她們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
她想到每次她駁回馮姑姑時,馮姑姑和其他人的表情,彷佛過去她不曾忤逆過馮姑姑,那時候她心里就很疑惑,難道原主是馮姑姑的傀儡嗎?怎麼好像不能有自己的想法?
「三位姑娘打哪里來的呀?是不是要進城,要不要我們送你們一程?我們的馬車很大喲,順道送三位姑娘剛剛好。」
不知道什麼時候來了五個流里流氣的家伙,不懷好意的圍住她們三人,色眯眯的上下打量著她們,三人頓時一臉驚惶。
聞到他們身上傳來的陣陣酒味,顯然是醉酒流氓,禾楓面露急色,立刻伸手攔在了姜宜逍面前,大聲說道︰「不必了!我們的馬車就在附近,請你們讓路!」
一人故意左右張望,大聲說道︰「在哪呀?沒瞧見哩!」
姜宜逍三人都是又氣又怕,約定的時間到了,她們的馬車和護衛都沒有過來,這情況上回也發生過一次,明明告誡過一次了,他們卻又再犯。
這原來是姜宜逍體恤下人,想說進去善因庵都要三、四個時辰,那車夫和四名護衛說想利用時間辦點自個兒的事,姜宜逍便通融了,雖然禾楓和連娟都反對,可她覺得這麼長的時間,將人拘在外頭候著太不通情達理,況且善因庵很安全,也犯不著護衛一直在外站崗,她覺得極不人性,便應了。
前幾回她們離開善因庵時,車夫和護衛都準時出現,還笑容滿面的一直向姜宜逍道謝,有的說可以趁機回家一趟探望老母親,有的說回家看妻小,都是王妃給的通融,家里人都很高興,因他們平時住在王府里難得能回家一趟,姜宜逍覺得自己做了好事,便繼續通融了。
直到上一回,她們等了一炷香的功夫他們才姍姍來遲,當下禾楓就正色告誡過他們不可有下次。
現在姜宜逍更覺得自己錯了,自己是濫好人,她遭遇不測便罷了,若是她害得禾楓、連娟有什麼不測,她一輩子都過不去!
思及此,她像給自己壯膽似的大聲說道︰「走!我們回去庵里找師太,想來師太不會介意咱們留宿一晚!」
一人笑咪咪的說道︰「往哪里走呀姑娘,要留宿不如找間客棧,讓我們兄弟五人相陪,何必去那尼姑庵里那麼無趣。」
說罷,幾個人擠眉弄眼的討論如何分配她們三人,言語粗鄙。
連娟實在听不下去,氣急敗壞道︰「無恥!可知道我們夫人是什麼人?」
一人狂妄的笑了起來,「不管是什麼人,老子我都要定了!今夜就要你們三個美人兒給老子暖床!」
善因庵外有個茶攤,原來有二、三桌香客在喝茶,見此情況紛紛走避,無人敢吱一聲,顯然知道那五人不是好惹的,少管閑事為妙,連那茶攤老板也趕緊收拾攤子走人。
一時間,四周都沒有人了,三人心中越發害怕,他們五個又將她們圍住,連想趁隙奔去敲庵門都無法,三人臉色剎那間變得蒼白。
見她們害怕,一人得意洋洋,嘴里不干不淨的說︰「不必看了,我們黑臉幫要的人,沒人敢來英雄救美,說白了,老子今天就是要劫色,要光天化日之下劫色,誰能奈我何?」
姜宜逍眉心緊蹙,一時之間也慌了,她從沒遇過這種事,一點對策都沒有。
事到如今,她後悔自己行事大意已于事無補,雖然大夏朝是有律法的,可膽大包天的犯罪者不論古今皆相同,尤其是這種惡向膽邊生的敗類,只憑著精蟲上腦便膽大包天,犯罪不計後果……怎麼辦,她該如何是好?
突然間,其中一人一把拽住姜宜逍的手腕,口中婬笑道︰「瞧你細皮嫩肉的,穿得最好,老子今天就要你了!」
姜宜逍驚慌失措,不由得退了幾步,大聲喝道︰「你放手!再不放手,我要報官了!」
五人同時笑了起來,笑得前俯後仰,笑得東倒西歪,好像她在說天大的笑話。
「你報啊!看你要如何報官?放信號嗎?」
姜宜逍心中極是不安,害怕她們三人會被擄走,這里又沒有監視器,等護衛來了要如何找尋她們?
一個神色猥瑣的男子一把摟住了連娟,「好香啊!美人兒今晚就陪爺了。」
「救命啊!」
連娟嚇得不輕,拼命要掙脫那人的箝制,那人卻越抱越緊,還在連娟臉上模了一把,「瞧這皮膚滑的,身子想必也不差,待爺晚上品嘗品嘗,讓你欲仙欲死……」
姜宜逍眼中露出焦急之色來,前世她從不與人起沖突,都是講道理,哪里見過如此蠻橫的陣仗,她一時也慌了手腳,腦子一片紊亂,只能眼看著她們三個白白被人欺負,半點對策都想不出來,半句有力的話都講不出來……如果蕭睥天在這里就好了,如果他在就好了……
另一頭的馬車里,蕭睥天撩起車簾,疾步而行,他金冠束發,身著黑色蟒袍,俊美的臉上盛氣凌人,夾帶著一股滔天的陰郁之氣,一雙鳳眸冷冽陰鷲,頃刻間已來到善因庵前。
「放手!」蕭睥天眼中陰霾滿布,緊緊扼住拽住姜宜逍的那只手腕。
拽著姜宜逍的那人叫歸剛,見有人突然冒出壞他好事,十分不爽,表情極其乖張的叫了一聲,「哎喲!這年頭還有人趕著英雄救美呀?可真是傻子哪!」
「可不就是傻子嗎?老大。」一人奉承道︰「這小子怕是沒听過咱們黑臉幫的名號,老虎不發威,被人當病貓,看來老大需要出手教訓一下了!」
「說得好!」歸剛贊揚了手下一句,又對蕭睥天趾高氣揚的說道︰「以為老子會怕你嗎?老子在這一帶可不是混假的!你這不痛不癢的是在給老子搔癢是嗎?要搔癢就大點力氣,不然老子可沒有半點感覺呀!」歸剛怪聲怪氣的說完,其他人都配合得狂笑起來。
蕭睥天沒看她們三人,姜宜逍卻看到了他的眸子里風起雲涌,驚喜又松了口氣之余,不免暗道了聲糟,他肯定氣炸了,她不要連累禾楓、連娟受罰才好。
「太輕?」蕭睥天冷笑,不斷施加力道。
歸剛吃痛,感覺手腕快被捏碎了,他嚎叫了起來,「痛痛痛痛痛……放手!快放手!」
他冷汗直冒,覺得手骨快斷了。
「現在就喊痛怎麼可以?還沒開始呢。」蕭睥天漫不經心的說道,瞬間提起歸剛的衣領,人被他勒在半空中透不過氣來,自然也無法再拽著姜宜逍了。
歸剛漲紅了臉,「放、放開我……放開我……」
「好吧,就如你所願。」蕭睥天黑眸掠過一絲嘲弄,他松了手,人直接墜落于地,不死也去了半條命。
「竟然動我們老大!」剩下的四個人把蕭睥天團團圍住,掏出藏在靴子里的匕首。
「大膽刁民!」十雨沖第一個喊道︰「膽敢冒犯習王妃!全部給我送官嚴辦!」
十雨和數十名王府護衛奔來,自然也不必蕭睥天動手了。
姜宜逍的車夫和四名護衛這時總算來了,他們原想隨便找個借口搪塞過去,反正王妃好說話嘛,不想卻看到王爺在此,場面又一團混亂,車夫和護衛們不知道是怎麼回事,但先嚇了個魂飛魄散,全部跪成一地請罪。
「王爺,屬下護衛不周,讓王妃受驚了……」
車夫低頭小聲說道︰「小的,小的只是送爺們去賭場……」
護衛們臉色漲得發紫,死死咬牙,「屬下該死!請王爺降罪!」
「本王當然會問罪。」蕭睥天目光冰冷的瞥了一眼他的貼身護衛邵飛,「不必審了,全部處死。」
「卑職領命!」邵飛示意手下將車夫等人押走,他們神色煞白,抖如篩糠,但大氣不敢喘一聲。
姜宜逍難以置信的目光投向了蕭睥天,很是錯愕。
她正要開口,蕭睥天一個眼神瞪過來,「你敢說一個字,你的兩個丫鬟一起處死。」
姜宜逍終于明白什麼叫人不為己,天誅地滅了,她很沮喪,聖賢書都白讀了,為了自己和禾楓、連娟活命,竟然眼睜睜看著五個人因她而死……
那五人臉色一片慘白,但或許是明白主子的作風,沒人敢為自己求情,也沒人敢要王妃幫忙求情,何況他們怠忽職守險些害死王妃。
蕭睥天掃了一眼姜宜逍,負手疾走,風撩起他衣袍一角,他聲音發沉,冷冷說道︰「你跟我來!」
姜宜逍看著驚嚇過度、面色慘白的禾楓和連娟,有絲猶豫,十雨連忙使眼色。
「王妃快去吧!小的會送禾楓、連娟回去,王妃不用擔心。」
姜宜逍點點頭,心情沉重的跟了上去。
她上了蕭睥天的馬車,當然,他沒有再讓她坐到他的腿上去,他還在氣頭上,她很有自知之明的坐很遠。
馬車駛動了,好一會兒,她終于還是潤了潤唇,開口問道︰「王爺,那五個人應該還沒有……」
蕭睥天表情冷峻,淡然出聲打斷她,「你以為本王在開玩笑?本王說什麼這麼快就忘了?是不是想你兩個丫鬟陪著一起死?」
姜宜逍咬著唇不說話,她那意難平的模樣落入蕭睥天眼里,莫名令他在意,過去他想做什麼便做什麼,何需向誰解釋?但眼前他救了她,她非但不感激,還與他鬧脾氣生悶氣,彷佛錯的是他,這是什麼道理?
「如果我沒有來,你和你的丫鬟會有什麼後果,想過沒有?」蕭睥天眸光灼灼的盯著她,語氣冰冷道︰「你們可能被綁走,被奸婬,被殺害,暴尸荒野,這樣你還覺得那幾個人只是怠忽職守,罪不致死嗎?」
姜宜逍震動了一下,他說的情況一一在她眼前掠過,只是想像都令她打心底發寒。
她垂眸,微微啟唇說道︰「是我想的太淺了,思慮欠周,你是對的。」
蕭睥天面色總算和緩了一些,「你說說看,一直跑來善因庵做什麼,你想出家?」
他都起疑到親自來查看了,若她用禮佛這個借口想必糊弄不過去,她明智的實話實說道︰「庵里有些可憐的孩子未受啟蒙,我來教他們認字讀書。」
蕭睥天有些意外,原來她熱衷往庵里跑是在當教書先生,想到她指導聰兒學習的那股熱心勁,勤跑善因庵的原因,教書比禮佛更具說服力。
他抿了抿唇說道︰「你教得了他們一時,教不了他們一世,你教他們的不足以改善他們的現況,他們仍舊是賤民的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