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睥天帶著姜宜逍進宮,進了御書房,她在皇帝面前侃侃而談,詳細講解了六年國教開辦的種種事宜,像在上課也像在做簡報,她的資料做得淺顯易懂,連不耐煩文認的皇帝都能夠听完,還能提出問題,著實不容易。
「老九也不小了,其他兄弟都當爹很久了,只有他膝下猶虛,你們加把勁,生完了這個多生幾個,何太醫跟朕說了,王妃這胎是兒子,出生後朕立刻立他為世子,後面不管生幾個,只要是兒子,都有封地。」
姜宜逍滿意外的,大夏朝皇帝非常的平易近人,一點兒也不像外傳的那麼可怕暴戾,絲毫沒有皇帝架子,要她說,比較像黑幫老大。
見完了皇帝,太後也召見她,皇帝還有事與蕭睥天說,于是她自己去了慈惠宮。
慈惠宮里,太後與皇後都在,還有幾名小嬪妃在陪太後說話,她們賞了許多養身安胎的珍貴補品,讓她放寬心,順產最重要,還說會派宮里有經驗的穩婆去習王府住著,有備無患。
最後,太後又和藹可親的讓人捧來一只朱漆描金雲紋匣子,里頭裝滿了西洋紅寶石,價值連城,是有錢也買不到的珍寶,太後把那匣子的稀有紅寶石都賞了她,讓她做首飾,令她受寵若驚。
從慈惠宮離開,原來說好蕭睥天會接她一塊兒去東宮看聰兒,卻見到淑妃身邊的宮人在慈惠宮外候著,看到她便福身施禮。
「奴婢見過王妃,殿下還在與皇上議事,淑妃娘娘讓奴婢帶王妃去翠微宮等候殿下。」
姜宜逍瞥見一頂四人步輦在等著她,不去也不成,她心里不由得忐忑起來。
蕭睥天說,她是替嫁之事只有淑妃知道,現在淑妃專程找她過去,不知道要如何羞辱她。不管如何羞辱,她受著便是,如今的她也只能承擔原主的原罪,由不得她辯解。
她坐上了步輦,四名侍衛抬著步輦走得極穩極慢,姜宜逍沒感覺到任何不適,但她心里是不安的,一路忐忑的來到翠微宮。
翠微宮跟之前一樣沒有什麼不同,花園里奇石假山和繁盛的四季花木應有盡有,裝點得精美別致,一汪池塘養了幾尾肥碩錦鯉,殿內一座天女散花的八扇瓷屏風,不但罕見且價格不菲,一樣鋪著淑妃喜歡的白毛地毯,要維持地毯的潔白可是要耗費許多心力,可見淑妃在宮里的地位不一般。
見到了淑妃,姜宜逍已無法像之前那般泰若自然,那時的她,真的以為自己是皇甫漾寶。
許是為了方便兩人談話,暖閣里無人伺候,宮人都避開了,姜宜逍福身施禮,「見過娘娘。」
淑妃面容倒還平靜,淡淡的說道︰「坐吧,你面前的是安胎茶,可以安心喝,本宮不會對自己的孫兒下手。」
姜宜逍坐下了,她也不知該如何是好,謝過後捧起茶碗小小抿了一口,茶的味道跟她在習王府喝的安胎茶一樣。
「身子如何?」淑妃玩著手上繡著花好月圓的錦帕,懶洋洋的問道。
姜宜逍有點拘束的回道︰「多謝娘娘關心,目前一切安好。」
「你不需要坐立不安。」淑妃柳眉微抬,「本宮不會泄露你的身分,這點你可以放心,本宮只是想知道,你是如何騙過習王的?他可不是那麼好騙的,也可以說沒人敢騙他,你一介小小宮婢能騙過他,能在他面前演戲,實在令本宮好奇。」
姜宜逍很是意外淑妃想知道的只有這個,她怎麼騙過蕭睥天很重要嗎?重點是,她根本沒有騙。經過前面的教訓,她認為還是貼近事實為上策,若是眼下隨便找個理由,恐怕精明的淑妃也不會相信。
她苦笑道︰「娘娘,事實上我並沒有騙王爺,所以王爺也不算被我騙過。」
淑妃哦了一聲,不緊不慢的問道︰「怎麼說?」
姜宜逍輕聲細語,娓娓說道︰「我來到大夏朝不久便染了風寒,許是水土不服及假扮公主緊張過度,我病得很重,有一夜高燒不退,醒來我便失憶了,見左右人等均稱我為王妃,後來弄清楚我是乃蠻國的漾寶公主,和親嫁來大夏朝,我便以為自己真是漾寶公主,並不知道當時決定由我替嫁後,馮姑姑便下了死命令,所有人不得再提起我是誰,無論人前人後都必須把我當成真正的漾寶公主對待,因此我高燒醒來後失了記憶,無從得知自己的真實身分,若是我早知道自己是婢女,又怎麼敢跟王爺對上眼?」
淑妃听得入迷,完全被她的故事吸引了,她的眼楮眯了眯,問道︰「後來呢?後來你是怎麼想起來的?」
姜宜逍眼瞼半垂,低頭喝了一小口茶,繼續說道︰「那一夜雷電交加,我身邊的馮姑姑喚了我真名,我這才想起來自己是誰,當下又是震驚又是無措,千頭萬緒無從理起,第一個想到的是王爺,若他知道真相,肯定會以為被我玩弄于鼓掌之間,他會有多震怒。
「也是在同一晚,王爺從別處得知了我的真實身分,他回來問罪,我連辯答澄清的機會都沒有,萬般無奈,有口難言。娘娘!我可以對天發誓,我絕對不是有意愚弄王爺,王爺也不是我能愚弄得了的人。」
她這話的內容一半真一半假,真的是她當真以為自己是漾寶公主,沒說的是她在原主病死後魂穿而來。
如今的她,有了原主的記憶,得以窺得原主的想法,知道原主原來的打算——原主被迫替嫁,當時的打算是走一步算一步,若是有幸瞞過了習王便一直演下去,若是不幸被揭穿,她便一頭撞死,反正她對人世間沒有留戀……
原主這消極的想法令她揪心不已,也很心疼一個芳華正茂的少女對人間沒有絲毫留戀,她被迫做違背自己心意的事,還要整天擔心受怕身分被揭穿,最終還病死。
這個世界上有人愛過她嗎?她的爹娘家人又在何方,為何會讓她流落皇宮,成為他人手中的一枚小小棋子?
她是真的打從心里為原主不舍,若非她穿越而來,原主可能第一天與蕭睥天相處就被識破了,盛怒下的他可能會殺了所有人,沒有求情的余地。據禾楓所言,她是靠著當時險些滑胎才瞬間扭轉局面,保住了她和其他人的性命,原主不一定有她的運氣……
「本宮問你。」淑妃手中輕握著杯盞,深沉的鳳眸鎖在姜宜逍身上,「若是你想起來自己是誰,而習王一直不知情,你打算騙到何時?」
「說實話……我不知道。」姜宜逍的眼底眉梢涌進了一陣迷惘,她苦澀的坦白道︰「這是一個很難回答的問題,我不敢說我會馬上自首,畢竟不是只關乎我一個人的性命,但知道了自己的身分又繼續欺騙王爺,我沒那份自信,如果娘娘是我,您會怎麼做呢?」
淑妃也知道她問了一個強人所難的假設性問題,她目不轉楮的盯著姜宜逍看,「這問題的答案,視你認為習王用情多深而有所不同,若習王對你用情至深,不管你是誰,做了什麼,他都會原諒你,若是你壓根沒有得到他的心,那就是死路一條。」
姜宜逍急急說道︰「我沒有想過要利用王爺的感情!從來都沒有想過!」
「本宮知道。」淑妃一撇嘴,「若是你存了利用習王的心思,本宮早把你的事向皇上稟明,不會容許你懷著習王的孩子。」
听她們的談話告一段落,蕭睥天才揚聲進入暖閣,「母妃派人把王妃接來做什麼?」
姜宜逍見到蕭睥天來了,著實松了一口氣,她真怕淑妃繼續問下去,方才那些問題都太難以回答了,她也沒有答案。
淑妃睨了兒子一眼,「緊張什麼?本宮又不會吃了她。」
她知道他在外頭都听見了,他自小便有這個心眼,會在進門前停留幾息,不會直接闖入,這小習慣不曉得讓他听去多少宮里秘密,這會兒還裝得冷漠深沉,不知道裝給誰看。
蕭睥天步入室內,不輕不重的說道︰「王妃懷著身孕,一上午應付父皇、皇祖母和母後已經夠累了,還讓母妃綁架來拷問,叫兒臣于心不忍。」
淑妃冷笑一聲,「你快點把人帶走吧!本宮不想看到你們兩個。」
蕭睥天過去牽起姜宜逍的手,肆意的笑著,「兒臣恭敬不如從命。」
蕭睥天帶著姜宜逍離開,直到上了馬車,姜宜逍才真正的放松下來,她恍惚的揉著發脹的太陽穴,從早上面聖便一直繃著神經,她真的累壞了,想脫下繡鞋揉揉腳的心都有了。
「你曾失去記憶,為何事後不告訴我?」蕭睥天目光落在她的身上,溫和得讓人有種他是儒生的錯覺。
他曾不解,以他的敏銳,她怎麼可能騙倒他?怎麼可能在他眼皮子底下泰若自然的扮演皇甫漾寶?原來真相是她根本沒騙他!她自己也在替嫁的局里被耍得團團轉,想到她乍然恢復記憶之後的驚慌失措,他便心疼。
「覺得說再多都像在辯解,便沒說了。」姜宜逍垂下了眼眸。
這回,蕭睥天沒有要她過去,而是自己坐到了她身邊,「哪里疼,我幫你揉揉。」蕭睥天揉了揉她的肩,一會兒在她發邊嗅聞,「你好香,用什麼香粉?」
姜宜逍心里歡喜甜蜜,他們這樣真有點尋常小夫妻的模樣,若是能這樣天長地久的過下去該多好……
馬車經過一處,看見外頭喧諱不已,圍觀人群眾多,蕭睥天喊停,命後頭隨行的邵飛去查看。
邵飛很快回來了,「啟稟王爺,是有人餓死了,已經報官了,府衙很快便會派人過來。」
「餓死?」蕭睥天揚眉,表情不屑一顧,「天子腳下,繁華盛京,居然還有人餓死,真是笑話,究竟是怎麼好吃懶做過日子的,會搞到活活餓死?」
姜宜逍知道他素來不是個悲天憫人的人,出言道︰「雖是盛京,也有日子不好過的人,也有突然間各種苦難加身的人,比方好端端的突然摔斷了腿,沒法做生意了,或者突然生了重病起不了身,抑或是照顧者突然離世了,因各種意外,非自願的失去了謀生的能力,令人同情。」
蕭睥天挑眉,「若照你所言,這種人在京城及其他省城可能還不在少數。」
一個想法很快在姜宜逍腦中成型,她急切說道︰「王爺,我有個想法,若推廣成了,可以當做幫咱們的孩子積福。」
她知道他是個缺乏同理心的人,若從他們的孩子切入,較能獲得他的共感。
蕭睥天不置可否的說道︰「你說說看。」
他有不好的預感,這可能是另一個「六年國教」,她天生的使命感太強烈了,讓他再度懷疑起她不只是個小小的宮婢,一個宮婢,哪里會有如此眼界和胸懷?
姜宜逍瞬也不瞬的看著蕭睥天,有些激動的說道︰「王爺,有一個故事是這樣的,同樣是繁華的盛京,有對年輕的母子餓死在茅草屋里,有位高僧知道此事後十分震驚,因那做娘的在泥地上留下遺言,寫著——孩子,沒辦法讓你吃東西,對不起。于是那高僧開始思考他能為百姓做些什麼,他邀了大小寺廟募集物資,只要想加入的人都可以到鄰近的廟宇捐贈,那麼,需要幫助的人就可以到廟宇去尋求幫助。後來,有近八萬間廟宇都加入了慈善行列,幫助了無數需要幫助的人,大大減少了像那對母子般求助無門的孤苦百姓。」
蕭睥天微一挑眉,「你是要本王在大夏朝推行這件事?」
姜宜逍熱切的說道︰「我相信人性本善,過得富裕、行有余力、樂于做善事的人很多,有多余存糧的人也很多,只是他們不知道從何著手,我見過一些樂善好施的員外會在過年過節時施粥,但平常缺少一口飯吃便要餓死的人也不能上門去求粥呀不是嗎?廟宇是讓人能夠安心的地方,走進去象征著向佛祖祈求協助,也不會恥于行動,不怕受人嘲笑,因為佛祖是博愛的。」
蕭睥天勾唇,「你這故事是從哪里听來的,本王怎麼沒听過?」
姜宜逍嫣然一笑,「要我再說一遍嗎?王爺只看了一本書,就以為天下只有一本書,世上還有許多故事是王爺沒听過的。」
蕭睥天哼了一聲,「本王不信。」
姜宜逍微微轉眸,與他眼楮對眼楮,認真問道︰「那王爺听過白雪公主的故事嗎?」
蕭睥天搖頭,「不曾。」
姜宜逍再問︰「那麼人魚公主的故事呢?」
蕭睥天又搖頭。
「那長發公主的故事?」
蕭睥天當然搖頭。
「瞧,眼下就有三個故事王爺未曾听過。」姜宜逍勝利的一笑,很寬宏大諒的說道︰「我來說白雪公主的故事給王爺听好了,從前從前,在一個遙遠的國度里,住著一個國王和皇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