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唔!痛……水,給我水……我要水……」
一碗帶著淡淡藥味的糖水送到嘴邊,咕嘟喝水的男人有點神智不清,他努力想睜開眼,卻發現有心無力,喝完水後,他又沉沉的睡去,四周寧靜得讓人非常安心。
不知過了多久,他在一股雞湯香味中醒來,入目的是腰粗的屋梁,交錯的橫木支撐著屋頂,隱約還能看見一片片青色屋瓦,重重疊疊,屋子四個角落沒半片蜘蛛網。
這是平民百姓的住家吧!看得出家境並不富裕,但也不致差到無米下鍋,十分樸實的擺設,怡然自得的過日子。
采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
莫名的,躺在床上的夜梓忽然想到這句話,尚未見到屋子的主人,他便覺得是個雅致的隱士。
「娘子說得沒錯,果然醒了。」可以擺攤算命了,掐指一算,絲毫不差,說午時三刻醒便這時辰醒。
「你是……」朦朧間,夜梓看見一名男子背著光,推門而入、手上端著托盤,托盤上置一碗一盅。
「風震惡。」
夜梓兩眼微眯,望著越走越近的人影,模糊的視線變得清明,「我似乎在哪里見過你?」似曾相識。
「兩千兩白銀。」人助、天助,算他運氣好。
「兩千兩白銀?」什麼意思?他完全想不起是怎麼一回事,神色狐疑的顰眉。
「去年在府城的醫館,胸口中箭的傷者。」風震惡不想說得太明白,由著人去回想,他看此人十分刺目,好似貓鼬與蛇,天生相克。
聞言,夜梓的眼楮忽地睜大,「是那個小姑娘救了我?」
他沒忘了雙眸特別清亮的小大夫,第一個讓他吃了悶虧都無法討回面子的人。
「是我們救了你們。」風震惡揚聲強調,報恩要記對恩人,不要妄想借著救命之恩接近他的娘子。
听到「你們」,夜梓霍然想起還有失血過多的司徒渡,「我那位朋友呢!他還活著嗎?」
夜梓想起身尋人,風震惡托盤一放將人壓回床上,「他的情形比你好,兩天前就清醒了。」
兩天前……
夜梓皺眉問︰「我睡了多久?」
「五天。」他拿起托盤上的人蔘蟲草雞湯,讓受傷的人自己喝,他不是侍候人的下人。
夜梓一訝,「五天?」怎麼可能,他也就胸口中了一掌,有些氣悶難受,其余都是刀劍劃過的小傷,上點藥就成了。
「你以為我騙你嗎?另外那一個是刀傷,流了不少血,切去腐肉再縫合,開點補血的藥,他氣色好得像抹了胭脂,要不是怕傷口裂開還能打套拳。」他說得夸張些,但司徒渡確實已無性命之虞,只要好好休養便能痊癒。
「那我呢!」他明明沒什麼傷,卻感覺氣血凝窒,似有什麼阻塞了筋脈。
「你自己都沒發現胸口多了一道血手印?」他到底是多遲頓,居然沒察覺要命的一掌。
「血手印?」夜梓拉開衣襟,低頭一視,驚愕。
為什麼會有掌印……對了,太子身邊的人朝他拍了一掌,當時他只覺得痛,不以為然,沒往心上放,只顧著逃命。
「娘子說這叫寒冰掌,中了寒冰掌的人寒氣入身,全身的血和氣脈會像冰一樣的慢慢凝結,等到寒氣攻心時,你也就變成冰人了,不用再喘氣了。」
「娘子?」他眉頭一蹙。
風震惡面有得色的炫耀,「娘子是我明媒正娶的妻子,又稱正室、元配,死後與我同穴而葬的女子。」
听他洋洋得意的話語,夜梓哼了聲,抬杠地道︰「你這麼早成親?」
風震惡眼神一黯,略帶傷痛地說︰「我娘去世,我們在百日熱孝中結成夫妻,若再等上三年對她不公。」也是他的私心,唯恐遲則生變。
夜梓一听,心口微痛,母妃的死是他一輩子也抹不掉的傷口。
「節哀順變,世上無長生不死……」夜梓勸慰的話說到一半忽然打住,不對,他隱約記得那個小大夫便是此人的小未婚妻,小小年紀醫術精湛……難道,他口中的娘子,是她?
「你和誰成親?」夜梓沖動問出口,卻忽然不想知道,心頭發悶。
「當然是我娘子。」風震惡故意說得語焉不詳。
「那個小大夫?」
果然早下手是對的,瞧他那副賊相,肯定心懷不軌。
風震惡故意道︰「當然是她了!還能是誰,我就只有一個未婚妻。」
「她不是……尚未及笄?」記得當初見她,她不過十三、四歲左右,眉眼還沒長開,還是天真可人的小姑娘,就是脾氣不太好。
「是呀!不過不妨事,娘子說早結晚結都要結,反正又不會換夫。」這話他听得樂了一整晚,起床還在傻笑。
「你真是禽獸,怎麼不得了手!」他冷嘲,不屑。
風震惡笑笑地把他喝完的雞湯收回,換上湯藥,「喝吧!不想死就一口飲盡,你以為你的內傷好了嗎?」
「你……」無禮庶民,竟敢對皇子不敬。
「你該慶幸你付了那兩千兩診金,娘子用了那筆銀子請人鑄了一組銀針和一套刀具,這段時日她勤加練習、學習醫術,這才及時阻止了你的內傷惡化,以及那一位的流血不止,再一次救人于危難。」他左眉一挑,意思是︰你知道該怎麼報恩,雖然我們施恩不圖報,不過我們也要吃喝,誰叫我們是俗人。
「你想要多少?」夜梓直接了當的開口。
「看你的命值多少?」風震惡也不拐彎抹角,當面鑼對面鼓的商量,不用太多廢話,明明白白的討論實質好處。
隱約地,屋中有男人對男人的火藥味,一觸即發。
「阿惡,他藥喝了沒……咦!你醒了,我還擔心自己的醫術出了問題,怕你沉睡不起。」那就麻煩了,他們家開的不是善堂,沒法長期收留一名植物人。
打扮簡單,卻有若清晨露珠般清新可人的溫顏笑顏如花,會說話的水眸漾著動人的秋色,她一出現,原本胸口痛的夜梓心跳漏了一拍,突有滿園春花開的悸動。
「小大夫?」她長得更加嬌美動人了,一點也不像鄉下姑娘。
「我叫溫顏,你可以叫我溫大夫,或是風家娘子,我成親了。」溫顏的態度很親切,卻又帶著距離感,不讓人過分親近,彷佛隔山隔水般朦朧,似近又似遠。
「跟他?」明知故問的夜梓語氣多了不信,好似在說︰何必糟蹋自己,你值得更好的,當女人要懂得選擇。
「是呀!他是風震惡,我的夫婿,是他把你們兩位扛回來的,我可不行。」要不是她收過他兩千兩診金,又算是熟人,她會選擇視若無睹,見死不救,她學醫是興趣,是為了自救,在亂世中更好的生存下去。
「扛?」听起來讓人很不舒服的字眼。
「對,像抓山豬一樣一邊一個扛在肩上,你們沉得像屍體,沒把你們埋了要感激涕零喔!」差一點,這兩人得重新去投胎了,幸好遇到她,又正好她從亡魂谷回來,帶了不少治病醫傷的藥草。
聞言的夜梓眼角一抽,小姑娘……不,小娘子說話真不客氣,直接扎人心窩,他果斷的岔開話題,「我那朋友好些了嗎?」
「比你好。」
夫妻說法可真一致,他眼皮又抽,咬牙問︰「好到什麼程度,可以下床行走嗎?」
「你們想走?」溫顏臉上的神情是嘲笑。
「我們有急事,不能逗留太久。」京里的事一片混亂,人人自危,他得重組渙散的陣營,一個回馬槍打得太子措手不及。
「請便,想死不怕沒鬼當,祝你們早登極樂。」黃泉路上兩人結伴同行也不寂寞。
「我們都醒來,傷勢也在復原了不是?」
「那一位的刀傷都入骨了,沒個十天半個月怕是走不了,否則日後陽壽不長,而你表面傷不重,實則重擊內腑,沒有半年以上的療養,寒氣會遍走全身,三年內身體是暖不了,即便盛夏時節也寒冽不已……」他得拔除寒氣,入體的寒氣早已流竄奇經八脈,遍布四肢百骸,幸好遇到她,不然連一線生機也渺茫。
「三年後就好了?」他滿臉希冀。
「是呀!好了,人都死了,魂歸西天,還能不好嗎?」溫顏最不喜歡這種費了大功夫救回來,卻還不知珍惜身體的人,忍不住諷刺。
夜梓一听,面皮黑了一半,抽搐了幾下,「換言之,我最少得在這里待上半年,不然性命不保?」
溫顏搖搖頭,「你也可以不待,只要有好的大夫和一處溫泉,你一天要泡三回,一次約一個時辰,而且不能受寒,一旦受寒前功盡棄,神仙下凡也救不了你。」
夜梓把目前的處境在腦中過三遍,想著該怎麼做才對自己最有利。
片刻後,他態度變了,客氣地說︰「以後麻煩兩位多照料了。」
「診金。」風震惡可沒忘記這事,雖然他們這回帶出的藥草足以令人致富,可銀子沒人嫌多。
夜梓眉頭一擰。「沒有。」
他身上從來不帶銀子,只有象征身分的玉牌,但他不能給人,還有用處,它能調動江北二十萬的兵。
溫顏倒是不知道風震惡已經跟對方討診金了,不過他不討,她也是要討的,此刻就不吭聲,讓風震惡出面。
「沒有是什麼意思,想賴帳。」為了救他,不知用了多少上了年分的藥材,若不給診金豈不是虧大了?近朱者赤、近墨者黑,生性正直的風震惡被溫顏帶歪了,多了絲算計。
「目前給不了,但我一定會給。」夜梓的語氣中多了怒意,天下是夜家的,他會欠錢?
風展惡雙手環胸,「那就做工抵帳,還些利息吧!我岳父的私塾缺了位夫子,你來代勞。」
「我?」他訝然。
「沒錯,是你,咱們總不可能平白供你吃供你住,還幫你治傷一年吧?你不知道,我娘子說,等你醒來之後每隔三日要泡一次藥浴,一次約半日,半年內寒氣可解,不過要真正好全,不會時不時打擺子,得整整泡上一年,給你用的藥材可都是錢。」想到要日日對著他,風震惡頓感人生苦悶,日子難過。
「一年……」他思忖著。
溫顏補充兩句,「寒氣這玩意不可小覷,要不是我們這兒靠近熔岩山脈,有一種特殊的烈火石輔佐,你的內傷不可能好得這麼快。」
烈火石是種極為特殊的石頭,散布在熔岩山脈,似乎是這個世界特殊的產物,入手彷佛握了火焰一樣炙熱,在另一個時空,她沒听說過這麼神奇的東西。
夜梓無奈,「我明白了。」
他這句話等于暫且同意了風震惡的說法,當夫子抵債。
略略停頓了下,他想到一個疑點,打量著他們問︰「……你們是怎麼救我們的,那些追殺我們的人呢!」東方問不會那麼簡單放過他,必定會繼續追殺,他們不過兩個人,如何能夠帶著他和阿渡逃出那百人的追逐。
「人哪!死了九個,其余負傷而逃。」他們居高臨下,以滑翔翼上的武器加以射殺,威力十分驚人。
「你們殺的?」夜梓很是意外。
「我娘子和我都會點武功,殺了你們也是綽綽有余。」風震惡的意思是要夜梓安分點,敢輕舉妄動死無葬身之地。
「……」夜梓听得眼一眯,目光銳如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