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震惡的手就要踫到太子之際,忽地一道冷意朝他胸口襲去,感到寒意陣陣的他立即閃開,掌風打在他身後的銀甲軍,那人立即吐血倒了下去。
又是一掌襲來,他再閃,一人抱的石柱多出一道凹進柱子里的五指手印,印子還隱隱結了白霜。
「寒冰掌?」風震惡說話的同時,目光掃向敵人,有著花白頭發的老者看來並不年輕,但面皮白嫩光滑,像是二十出頭的青年,唯有滄桑的眼神看出他的年紀。
老人皮笑肉不笑,「好眼力,竟能瞧出老夫練了四十年的寒冰掌,後生可畏。」可惜命不好,是短壽之人。
「前輩過獎了,不過你的寒冰掌破綻太多,是個人都能輕易破解。」風震惡輕甩黑發,一副游刃有余,還有興致聊天的樣子。
「找死。」
被一個小輩看不起,老人如何能忍,他使出十成功力,要將人一掌擊斃,誰知掌風一出,忽然感覺有東西襲來,他沒多想的接下,一看是顆紅色石頭。
初握不覺燙手,但是手一放開,手心居然燒出銅錢大小的焦黑傷疤,痛意人骨,好似整只手臂都要燒起來似的。
「前輩!玩石頭嗎?我還有很多。」風震惡又掏出幾顆紅色石頭在手上拋擲,但是仔細一看,他拿著石頭的手套著火紅色手套,那是只在熔岩山脈附近出沒的火狐狸皮毛,火狐狸不畏火,故而用它的皮毛取烈火石不會灼傷。
「你……你卑鄙無恥,竟然用上暗器傷人?」他的寒冰掌竟然傷不了他,這小子究竟是誰,師承何人。
風震惡取笑,「只準州官放火,不許百姓點燈,你都能傷人了,為何我不能傷你。」
老人看了不遠處的夜梓,眼神陰沉,「原來他的寒冰掌是你解的。」高人不入世。
「不是我。」他不搶功。
老人微訝,「是誰?」
「我家娘子。」風震惡頗為得意地仰起下顎。
「女人?」他面露輕蔑。
風震惡見老人瞧不起妻子,一顆紅色石頭又彈指而出,襲擊老人,「我娘子一根指頭就能輾碎你。」
「大話。」老人冷嗤,打出一掌將烈火石打飛。
「東方叟,還不殺了他,你是沒本事還是老了,要是殺不了就留給本宮的弓衛。」皇後想速戰速決,不耐煩等候。
東方叟是東方問的祖父,早年東方叟和皇後的姊姊有過一段男女情事,但此事因門不當戶不對無疾而終,皇後胞姊為不得所愛而跳湖自盡,東方叟自覺欠了一份情,因此才會和皇後合作,一來是為還情,二來是有利可圖,三則讓孫子東方問順利進入官場,得貴人扶持,然而東方叟骨子里是看不起女人的,此刻被皇後命令,脾氣也上來了。
他陰惻惻地說︰「殺不殺是我的事,少在那指手劃腳。」
皇後主政已久,被人捧慣了,哪里能容許別人對她無禮,一听他毫不恭敬的喝斥,當下怒火中燒,「來人,放箭。」
放箭?
東方叟大怒,「你在干什麼,想把我一起射死嗎?」
「本宮不留無用之人。」沒辦法將她交代的事辦好,就該死了。
箭如雨下,但大多數的箭還是朝著風震惡而去,東方叟趁機脫身,來到皇後身邊,此處最為安全。
箭實在太多了,密密麻麻,來了一波又一波,旁人想上前幫忙都會被攔截在箭陣外,弓衛的目標只有一人——風震惡。
這景象把傷勢不輕的夜梓、司徒渡急到不行,想讓宮門外的龍騰營衛士進來擋箭,犧牲兵士的性命救出風震惡,只是他們也出不去,只要一有動靜,上面的箭便會往下射,誰敢動就射誰,以致沒人敢動。
眼見風震惡已中數箭,雖不在要害也是傷,兩人更加焦慮,身上若插滿箭像刺蝟一般,人還活得了嗎?
就在眾人著急的時候,上空忽然傳來一聲又一聲的慘叫聲,隨即是重物落地聲。
「我的男人你們也敢動,活得不耐煩了……」
女子的嗓音輕柔,卻詭異的傳得很遠,傳進眾人耳里,大伙兒四下張望,就听又是幾聲痛呼,然後有人沿著屋頂滾下,墜落地面。
一個個弓衛落地時已經氣絕身亡。
「是誰,給本宮出來。」皇後大叫。
「你說出來我就出來,那我不是太沒面子了。」隨著說話聲,貓似的影子一閃而過,又有人死了,屍體落地。
「你敢殺本宮的人,本宮讓你死無葬身之地。」她已經拿出最後的底牌,不能再有失誤。
「你都要殺我的男人了,我還不能殺你,你有多大的臉呀!」一張臉皮勝過三座山,京城高牆不及她臉皮厚度。
「你想殺本宮?」好大的膽子。
「為何殺不得?」人不犯我,我不犯人,人若犯我,山高水長埋骨處。
「你知道本宮是誰嗎?」她怒喝。
「皇後……收禮。」禮字一落,一物倏地飛至,插入皇後的鬢發間,將她頭上的九尾鳳釵射成兩截。
「你……」皇後倒抽了口氣,臉色煞白。
「想活命就別再作怪,我要你的命易如反掌,」
黑影倏然掠過,咻咻咻的聲音過後,皇上寢宮中庭又多數十具屍體,他們明顯的傷痕是眉心一點紅斑。
「不要再裝神弄鬼,給本宮現身,以為使點小手段本宮就束手無策了嗎?」她向東方叟一使眼色,要他將人找出,除之後快。
弓衛停止拉弓射箭,每個人都心神不寧的看著左右,想知道是誰身手這般了得,在他們身邊出沒卻無人發現。
而此時的夜梓也悄悄靠近風震惡,將他身上的箭削斷,留下小指長箭身,以指點穴暫時止住失血,而後用兩人才听得見的低聲說︰「溫顏?」
「是她。」風震惡無奈。
夜梓咬牙,「她怎麼來了,你沒告訴她宮里危險嗎?」大家的用心良苦她完全體會不到,非要以身涉險。
「說了。」不止一遍。
「那她為什麼還是來了?」夜梓瞪著風震惡,肯定是他沒說清楚,她才以為有戲可看,前來湊熱鬧。
風震惡沉下臉,「她要是肯听話就不是溫顏。」
「無能。」夫綱不振。
「廢物。」沒他出手,世上早沒了五皇子。
夜梓一瞪眼,「想辦法把她弄下來,上面的人太多,她一個人不可能應付得完。」
目前還沒被發現尚可故弄玄虛一番,若是讓人察覺了,只怕在劫難逃,那些弓箭手不會放過她。
「沒見我在想辦法了嗎?那是我娘子,我比你更著急。」何況她還懷著孩子,一點損傷也不能有。
可是關心則亂,兩人越想讓人安然無恙的落地,腦子越是一片空白,怎麼想也想不出萬無一失的法子,心里憂慮不安。
然而,東方叟已經找到溫顏了。
「在那里,一名女子。」
「射箭,把她給本宮射成篩子。」皇後語氣陰毒,她要她死。
百箭齊射,朝向縱身一躍的溫顏。
「不,顏兒——」風震惡大喊。
溫顏快如閃電,再快的箭也追不上,縱身一跳,箭箭落空,她轉身正想避過第二波箭雨,一道冰冷掌風朝她面上而來,她自知躲不過,反手開啟機關,數百支黑羽朝來者射出,她這是打算玉石俱焚……
「想動老夫徒兒還得先問過老夫。」
白發飄飄如同仙人的老者從天而降,白眉、白胡,一身的白,超凡脫俗,只見他手腕一翻,一掌拍出
「啊!」東方叟感覺自己被一堵牆撞到,他倒著往後飛,撞到宮牆,啪地滑下,口吐鮮血,全身骨頭斷裂,且他身上插滿黑色羽毛,羽毛沒入他的身體中,只留羽尾歡快的抖動。
「老頭,你來了,我……唔!肚子,好疼……」本來踩在屋檐穩住身體的溫顏忽然臉色發白,一陣寒意鑽進身體里,猛烈的抽痛讓她如風中的落葉往下掉。
「丫頭……」
「娘子——」
「溫……」
特別顯眼的白衣瞬間移動,季不凡接住痛到快失去意識的溫顏,只慢一步的風震惡也神色慌張的趕至,唯獨伸出手輕喊的夜梓沒動,他雖焦急卻也知道輕重緩急,他有他的責任要負,無法走錯一步。
「老……老頭,孩子……你幫我……保……保住他……」一說完,她兩眼一閉,失去了意識。
「娘子、娘子、顏兒,你醒醒,你不能有事,你……別丟下我,我一個人走不下去……」看著雙眼緊閉,面白如紙的妻子,風震惡頭一回感到心慌,急得眼眶都紅了,喉間發出野獸般的低嗚。
「別在一旁鬼哭神嚎,我給她瞧瞧,這丫頭福大命大,沒那麼容易見閻王。」眉頭微蹙的季不凡三指輕放,診其脈象,指尖的脈動讓他白眉一擰,立即取出天山雪蓮所制的藥丸讓她服下。
「師父,娘子她怎麼了,你快告訴我,我……我真的不能沒有她……」風震惡握住妻子的手不肯放開。
嫌他礙事,本想一掌將他揮開的季不凡看見他臉上的悲切和深情,暗暗嘆了口氣,由著他哭嚎,淡淡解釋,「動了胎氣。」
「什麼?」風震惡大驚,想到孩子,心頭更痛。
「她被寒冰掌的寒氣掃到,這一胎艱難,要麼拿掉,用藥浴治療祛除寒氣,要麼保胎,直至生產,你們有可能只有這一個,子嗣……有點困難。」他沒有說絕,保留余地,醫術這一塊他並不擅長。
風震惡眼神瞬間充滿戾氣,欲殺了東方叟報仇,但是他更在意妻子,「師父,只要對娘子好的我都無異議,就算一生無子也甘願,她……是我的命……」
他以手覆眼,無聲的落淚,一滴一滴的淚水從指縫間滑落,成地上的濕潤,一向不喜他的季不凡也動了不舍,朝他肩膀一拍。
「找個地方讓她歇歇,為師再為她瞧瞧,醫者不自醫,若動了胎氣的人不是她,也許她能用銀針把寒氣逼出體外,可惜……」她救得了別人,救不了自己。
「師父,我家,你跟我來,娘子她……」
風震惡想接過妻子,自己抱著,但是季不凡輕哼了一聲,像抱小嬰兒似的抱著昏迷不醒的徒弟——這小子自己都受傷了,逞什麼強。
「帶路。」
「是,師父。」他以手背抹淚,目光沉沉。
師徒倆離開血氣沖天的修羅場,不問不看誰得到最後的勝利,他們心里充塞著一個溫顏而已,看不見其他人。
而中庭兩軍仍在廝殺,誰也不知,太子早在皇後下令放箭時就覺得情況不妙,偷偷逃離戰場,回到東宮,要從密道離開。
但是他也不曉得,和他有仇的段輕煙一直隱身在暗處盯著他,他一走,剛好給了她機會下手,她悄然無聲的尾隨其後。
當溫顏再醒過來時,她躺在自家的架子床上,天氣熱,離她甚遠的窗邊,有個冰鑒裝了冰堆成的小山,窗外的風往內一吹,帶來冰山的清涼,讓屋里涼爽卻不會傷著孕婦。
「溫顏姊,你醒了。」一名長相清麗的女子走近,琥珀色雙瞳染著喜悅,手上端著冒著熱氣的藥膳。
「你……輕煙,你怎麼來了,阿惡呢?」她最想見到的人……呃!不對,她好像看到老頭子了。
一說到風震惡,段輕煙放下藥膳掩嘴偷笑,「你師父說他武功太差,連妻小也護不住,捉著他去練功,你們府中又無長輩,你也沒什麼走得近的女眷,風二哥便讓我來照顧你幾天,給你弄弄補身的補品。」
「他的傷……」溫顏心急的問。
「不礙事了,你家一堆的藥還怕他好不了嗎?不過……」一說到這,段輕煙又格格的笑起來。
「不過什麼?」急死人了還吊她胃口。
段輕煙扶她慢慢坐起,再舀了一勺湯吹涼再喂她,「你師父說了,當徒弟的理應孝敬師父,所以把你放在藥房的藥都收了,用一口大麻袋裝著。」
「我的藥用……麻袋裝?那個死老頭沒長腦呀!暴殄天物,那可是我用珍貴的藥材煉制的,每一樣最多不超過三瓶,他就這麼給我打劫了。」怒火中燒,讓溫顏一下子恢復了精氣神,中氣十足地大罵。
那老頭不出天山則已,一下山就四下打劫,專宰熟人!
「打劫……」老神仙打劫?段輕煙听得又忍不住笑了,安撫著她,又繼續喂她吃東西,
「溫顏姊冷靜點,別太激動,小心肚里的孩子。」
溫顏想起先前的腹痛,神情一變,以手心輕捂小腹,「我的孩子沒事吧?之前痛得厲害。」
「老前輩說多休息就能保住,讓你在孩子出世前都不要像猴子一樣東蹦西竄,好好養胎。」老神仙還說了一堆罵人的話,她不好說出口,以免影響孕婦的情緒。
「他才是猴子,尖嘴猴腮沒個人樣,以為扮成仙人就真的成仙了嗎?」撫著肚子,溫顏是感謝師父幫她保胎的,罵人的話也就變成了嗔怪。
段輕煙好笑的收拾吃完的碗匙,「你不知道有多少人羨慕你,人在福中不知福,听說天山老人已經三十多年不曾收徒,你和風二哥竟被他看上,還是親自傳授,不少武林人士也想來拜師學藝。」
「你怎麼叫阿惡『風二哥』,我听著不習慣。」是不是有什麼她不清楚的事發生?驀地,段輕煙粉頰飛紅,「我……呃!好羞人,我和世子爺要……要成親了……」
她又羞又臊,整張臉紅得像掛枝的熟櫻桃。
「世子爺是誰?」溫顏一下子變傻了。
段輕煙跺著腳,以為溫顏在取笑她,「不許捉弄人,世子爺還有誰,武周侯府的那一個。」
「啊!你是說司徒渡呀!」她想起來了,她一向連名帶姓的喊人,一時忘了他也是勳貴,難怪輕煙改口喊「風二哥」,跟著夫君喊人。
「你別說了,挺害臊的,他說要請旨賜婚,讓侯爺接受我,畢竟我曾是叛王之女……」
她爹淮南王也死了,在押解回京途中被毒蛇咬了而沒人發覺,臉色發黑了押送官才曉得人已死去多時。
「誰賜婚,皇上不是剛駕崩。」溫顏楞楞的,也不知道是不是昏睡的關系,她的記憶有些缺失,腦子也轉得慢了,少了往日的聰明勁。
「新帝。」一道男聲愉悅的響起。
「新帝?」改朝換代了。
人家恩愛不好礙眼,段輕煙悄然出屋子。
而風震惡進屋,先看了一眼離得遠的冰鑒,確定屋內不會太寒涼才緩緩走向妻子,伸手環住她,「五皇子登基了。」
國不可一日無君,朝臣們便是以這個理由奉承夜梓,拱他坐上皇位。
「這樣啊……」夜梓算是得償所願了,他們也能功成身退了。
「先帝停靈七七四十九天,由皇覺寺和尚為其誦經,三品以上官員女眷進宮哭靈。」算他會做人,若讓身懷六甲的妻子每日入宮跪先帝,哭得死去活來,他會是史上第一個打皇帝的人。
「你沒加官晉爵?」她打趣。
他冷嗤,表示不稀罕,「要等先帝入皇陵後再封。」
「從龍之功,這下子你可得意了,可以在文昌伯面前炫耀了。」說上兩句酸話,讓人瞧瞧有出息的子孫,卻不屬于文昌伯府。
「他死了。」風震惡面無表情的說著。
「嗄?」溫顏愕然,難以置信。
風震惡平鋪直敘地說︰「那一日家家緊閉門戶,唯獨文昌伯府的老虔婆打開大門,想看門外情景,弄清是誰搶得先機登基為皇,一群市井流氓見狀起盜心,便蜂擁而入洗劫一番,文昌伯不欲讓對方拿走財物而大聲喝斥,其中一人將他推倒撞到桌面,人就去了,老虔婆瘋了,放火燒宅子。」
這樣也好,一了百了,他也不用兩難要不要拿回文昌伯府,畢竟那個地方讓他覺得惡心,燒成灰燼的杜月娘是報應,文昌伯是寵妾滅妻自食惡果,兩人虧待了兩個嫡子一輩子,最後無人送終。
「人死了就算了,恩恩怨怨一筆勾銷,以後有我陪你,還有我們的孩子。」溫顏捉起他的手往小腹一覆,一家三口都在,他們的心連在一起。
「嗯,有你和孩子我今生便無遺憾了。」他澀然一笑,但眼中充滿美好將來的期望,光采熠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