初戀凶萌 第三章 靜寂的躁動(2)

書名︰初戀凶萌|作者︰雷恩那|本書類別︰言情小說

所謂江湖事、江湖了,南雍王庭自是不管江湖風波,當初父王會下達暗殺「五毒手」的任務給他,是因朝堂中有一派保守勢力與武林人士來往太甚,據聞還作了交易,對于王庭頒發至地方的新政令屢屢使絆子,令新政難以推行,有幾回更鬧出人命。

辦事拿錢還能跟朝廷對著干,「五毒手」在短短不到一個月內,連續毒殺兩任代天巡狩的欽差大臣。

這些秘事皆由隱棋暗中查出,刑部與地方官府竟尋不出任何蛛絲馬跡,如此一來南雍國主不得不懷疑,刑部與地方官府里是不是也有人拿錢辦事、隱匿實情上下包庇?

當真如臨深淵、如履薄冰,今日能恣意殺害朝廷大員,他日亦能暗殺一國之主,欲要一勞永逸便得對朝中保守一派以及武林人士動手,自是不能明著來,要溫水煮青蛙那般一個接著一個徐徐圖之。

據聞「五毒手」喜流連煙花之地,他假扮琵琶女潛伏近兩個月,終才得以去到對方面前清歌彈吟。

他並未立即動手,如放長線釣大魚那般,等到第四回對方再點他的花牌子,這一次他離對方更近,待一曲彈畢,對方令陪酒陪笑的妓女們全退出樓閣外,獨將他留下。

女人們扭腰擺臀魚貫跨出門,還相互推搡發出陣陣曖昧的嬌笑,待兩扇菱格門「喀啦」一響被關上,他選在這一瞬間出手。

結果,是他大意了。

對付如「五毒手」這般的老江湖,他出手雖快,也確實一擊中的,卻不防對方死前強而有力的反撲,那毒粉從對方袖底撲天蓋地撒出,導致自己身中不明劇毒,若非他體質異于常人能自行化解毒素,就算關關難過關關過,這一次的難關必定是凶險收場。

對那位所謂父王的人而言,他僅是一把剽悍好使的殺人利器。

對那位所謂師父的人而言,盡心傳授他武藝只為了將他推上隱棋殺手這條路。

當雍天牧明白這一切時,曾以為內心會傷痛,會痛苦不已,但,沒有。

他只是迷惘,不曉得該用何種心情面對事實現狀。

該要怒氣沖天深覺遭利用嗎?

嗯……似乎怒不起來,好像也沒什麼好生氣,有人授他武藝領他入門,他學成後為對方除憂患,如此而已。

至于痛苦、傷心什麼的,若能懂得那種感情波動,也許……

也許什麼呢?他也說不出個所以然,僅覺靜然的內在並非清風徐來、波瀾不興的那種安靜,而是空空的,就只是空空的。

他不知自己渴望什麼,人雲無欲則剛,沒有欲念便能剛強,他這樣應該挺好。

所以雍公子是想吃吃看的,是吧?

……是,我想吃。

轟隆!

無聲的炸裂在他腦中爆開,熱潮瞬間襲上,令他滿面通紅、頭頂發燙。

垂首輕斂的視線範圍內憑空般出現一雙黑靴,他順著那雙黑靴緩緩抬眼,無絲毫驚異地對上那抹影子譏笑的眼神。

那個「他」兩臂盤胸斜倚在幾步之外的一根漆紅廊柱上,腦袋微偏,單眉略挑,徹底透視了他的底細,所以正翹高嘴角、無聲卻充滿惡意地嘲弄。

雍天牧眼神陡轉凌厲,沉沉瞪將回去。

那是他,又不太像他,那是幻覺,卻又不似單純是他所幻想出來的人物,然無論是真是幻,他已學聰明了,除漠然對視,絕不會再跟那抹像極了自己的影子進一步交流。

畢竟他在「他」手底下吃過大虧。

當他被「他」一而再、再而三的嘲諷惹得禁不住出聲反擊,旁人所見皆是他沖著空氣喃喃自語,他的「病」盡現在那些人面前,遭議論的只會是他,而「他」自始至終涼涼天邊坐,笑看他掙扎。

于是他懂了,也學乖了,任「他」譏笑嘲弄,他最好的法子就是沉靜以對,又或者視若無睹地轉身離開。

此際他旋身便走,感覺那道影子如影隨形,他不理會,修長身形漸漸消失在回廊的另一頭。

一抹雪錦顏色被滿滿的紅頂綠瓦與數不清的漆紅廊柱給掩蓋了去,彷佛被吞噬得心甘情願,彷佛一切皆歸靜寂,然躁動似有若無,似在靜處潛伏,似唯心能知……

三春降臨,桃花紅杏花白,小溪邊臨水自照的水仙花也開了,而安志媛的心花也跟著朵朵開。

安家茶棚就設在通往興城的官道旁,一邊是稀疏的林地,另一邊則沿著溪流。

興城作為南雍國都,每日出城入城的人車自然不少,安家茶棚距離興城約莫是兩個時辰的腳程,許多人多會在茶棚歇腳片刻,尤其是打算入城之人,總得坐下來喝喝茶解解乏,補充體力應付入城前最後一段路。

只是生意頗為不錯的安家茶棚,去年真真慘澹經營了一段時候。

往來的老熟客得知安老爹家中突生變故,老人家遭受打擊後神識不太穩,無不唏噓感嘆,然,少了主心骨的安家茶棚即使有魏娘子帶著孩子強撐,一邊要看顧老人,另一邊得經營茶棚,蠟燭兩頭燒,確實也亂了套,無法日日開張的狀態更令生意掉了大半。

但年關剛過,臘梅猶處處飄香,安家茶棚竟已全面復活!

安老爹回來上工了,說他神識不穩,每位熟客他可都記得再清楚不過,無一錯漏。

安家的元元姑娘也回來上工了,只是跟以前那個安家姑娘長得似乎不太一樣,知道內情的老熟客們紛紛把話咽進肚子中、爛在肚子里,誰戳破誰缺德,損人不利己的事情萬萬別干。

至于安志媛,她是真的拿自個兒當安元元過活。

安老爹就是她自家爺爺,魏娘子和小禾就是她的親人,大伙兒齊心協力怎麼也得把茶棚營生搞得風生水起。

安家茶棚之前根本沒能提供什麼點心佐茶,安志媛心里就想,進茶棚歇腳的人們趕路趕那麼久,體力大大消耗,哪可能不餓?好吧就算不餓,那多少也會嘴饞是吧?

尋到商機,于是她嘗試手作紅豆松糕試賣,再輔以每日限量三十顆銅鑼燒試水溫。

這兩樣點心都得用到紅豆,一開始會選用它們打頭陣,是因她發現小溪村這一帶盛產紅豆,幾戶務農人家除耕耘稻作外,更在山邊闢出一塊塊梯田,種植易生長的各種豆類,紅豆便是其中大宗。

如此一來她取得原料容易,原產地的價格也相對便宜,可以讓她盡情試作各種紅豆點心,若試賣成功,亦可讓務農為主的村民們多點進帳。

結果紅豆松糕和銅鑼燒推出沒幾天,不是試賣成功而已,根本是大火了!

安志媛每天頂多僅能出爐三大蒸籠的紅豆松糕,每一籠可切出三十塊松糕,一天最多就九十塊,銅鑼燒就更別提了。

欸,想想從一開始的三十顆銅鑼燒提高到五十顆已是極限,為了松綿綿的餅皮,她和小禾輪流打發蛋白打到手快廢掉,在這個沒有電動器具輔助的年代想突破五十顆的產能根本是天方夜譚啊!

是很累沒錯,身體徹底勞動到了,但心里很舒暢。

她喜歡爺爺在茶棚里邊熟練煮茶、邊與往來旅客寒暄說話的樣子,喜歡魏娘子與自己默契十足、分工合作的心安感覺,喜歡小禾元氣滿滿在茶棚里跑來跑去招呼客人的身影,也喜歡看小少年每每吃著她試作的甜品,麥色小臉上自然流露出來的滿足表情。

此刻已申時末,這是魏娘子望著日頭的位置推敲出來的,按安志媛自身的理解,就是差不多下午四點多。

安家茶棚早上九點左右開張,近日五十顆銅鑼燒總不過午就被掃空,紅豆松糕還稍微能撐一下,但到得此時,糕點早都賣光光,僅剩幾顆烤薯子擱在架上,讓當真饑腸轆轆的旅人還能勉強先墊墊肚子。

但興城每日酉時正關閉城門,要入城的百姓們老早趕路去了,茶棚此時就慢悠悠打烊,反正等會兒趕著驢板車回家左不過兩刻鐘,一家子分工作完家務還能悠閑吃頓晚販。

安志媛用溪邊提來的水大致沖洗一下用過的鍋具,準備帶回家再用井水仔細清洗,她邊整理邊環顧周遭,魏娘子此時正在擦拭木桌,小禾則忙著收凳,一名年紀跟小禾相仿的小姑娘就跟在他身邊,有樣學樣,小少年做什麼,小姑娘便乖乖跟著做。

那小姑娘姓周,名叫恬容,也是小溪村的人。

安志媛是挨家挨戶收購村里的紅豆和蜂蜜時意外發現,小姑娘家就她與一位失明的祖母相依為命,然那位婆婆有一雙巧手,能用竹篾編制出各種竹籃、竹籠,還懂得用干稻桿編草蓆、簑衣等物件。

見識到周婆婆的手藝,兩眼頓時發亮,因為她正為客人要外帶松糕和銅鑼燒一事傷腦筋。

有時客人忙著趕路,買著帶走打算在路上吃,松糕和銅鑼燒都耐不住擠壓,她正煩惱該用什麼東西打包好讓客人方便外帶,見到周婆婆的竹編物件立時讓她有了發想。

老人家雖眼盲,思緒卻清明得很,甫听完她的需求和形狀描述,立刻模來一條細竹篾編來編去,才一會兒工夫一只略粗糙但絕對實用的竹編盒子呈現眼前,那尺寸恰可放進一塊松糕或銅鑼燒。

果然高手在民間,完全是神級手藝!

竹編盒子的尺寸自然可大可小,安志媛當下便跟周婆婆下訂單,用竹編盒作為外帶松糕和銅鑼燒的容器,松綿綿的食物就不怕遭踫撞或擠壓變形了。

至于周家小姑娘會天天跟著他們到茶棚幫忙,是周婆婆遣她來的,應是為了答謝安家茶棚穩定的訂貨。

不過安志媛可沒打算讓小姑娘作白工,她家小禾每旬還能領到小小一筆工資,雖僅有二十文錢,也是自個兒掙來的,她會打個七折付給周恬容,畢竟小姑娘還在「實習階段」。

不過這陣子看魏小禾帶著「新人」做事,指導這個指導那個的,不厭其煩諄諄教導,就會覺得……嘿,不錯嘛,她家小禾其實還挺會照顧女孩子。

日陽略西斜,風已然有些涼,不遠處溪流潺潺,樹葉沙沙輕響。

大伙兒各司其職忙得差不多,就一個人不合群,又蹲圓圓地蹲在大板凳上,兩眼直勾勾瞪著面前方桌上的象棋棋盤。

安志媛從方才就覺迷惑,都這時候了,點心老早賣完,茶棚里的客人也都離去,怎麼這一位身形佝僂的灰衣老漢一坐就幾個時辰,還跟她家爺爺一盤接一盤下起象棋來?

象棋不像圍棋那般,下完一盤得花上好一段時間,而且就她所知,象棋有幾款經典套路的下法,這些網路上都有影片流傳,只要熟悉套路加上靈活運用,差不多就能立于不敗之地了。

依眼前態勢看來,她家爺爺九成九被殺了好幾盤,屢敗屢戰又屢戰屢敗,唔……所以是不服輸,不肯放客人走?

她才想走近一探究竟,順便研究一下灰衣老漢的棋路,手肘卻被輕輕一頂。

「欸,怎麼走神了呢?元元到底听進我說的沒有?」魏娘子不知何時挨近她身側,原是壓低嗓聲說著,後來見不對勁兒才略提高音量。

「啥?說什麼了?我、我沒走神啊。」安志媛一臉茫然。

魏娘子睨了她一眼,好氣也好笑地搖搖頭。

這一邊,魏小禾沒讓娘親再費唇舌,很快搶話道︰「元元姊,我阿娘方才是說,咱們小溪村里有幾位大娘和嬸子在問,問你有沒有意中人?總之一堆人想幫你牽姻緣線呢,你若願意,趕明兒個就帶你相親去,我娘被她們問得沒法兒對付,更沒法兒作主,自然是要問你意見。」

「相……親?」安志媛臉上茫然先是加重,眨眨眼,猛地意會過來。「相親!」什麼鬼啊!

魏小禾把抹布豪氣地甩到肩上,呵呵笑。「甭擔心,小爺替你解釋。」

驚嚇到兩手捧臉作出名畫〈吶喊〉表情的安志媛遂听到小少年跟他的阿娘道︰「娘,元元姊有相中一頭肥羊……呃,咱是說她有意中人啦,就是那日被元元姊所救的那位雍公子,雖說雍公子不告而別偷偷跑掉很沒道義,但姻緣這種東西,相中就相中了,萬萬不能將就,娘說是吧?」

安志媛真想跳起來抱住她家小禾親個兩記。

對對!沒錯!她有「擋箭牌」啊,反正再遇「擋箭牌」的機率很低,何不撿來大用特用?

要她相親、出嫁,去當某個男子的娘子,這完全不在她的規劃內。

于是當魏娘子眸光轉向她求證時,她點頭如搗蒜,十分虔誠道——

「小禾說的沒錯,我是看上那位雍公子了,雖然他跑掉,我也是日日夜夜想著他。」兩手一攤。「誰教他生得那樣好看,我膚淺得很,完全是『外貌協會』……就是看他好看就喜歡上。加上我那時對他又摟又抱、東模西模,不小心把不該模的地方也模了,這兒也強調男女授受不親吧?既然如此又如此這般,那、那就只好認定他,今生非君不嫁。」哇哈哈哈,是說人都跑了,她嫁誰啊?這「擋箭牌」太好用。

有個冠冕堂皇的理由當盾牌,往後她自可在小村立足,誰都不嫁。

就在魏娘子略偏著腦袋瓜,嘴里納悶地喃出「外貌協會」四個音,幾大步外以棋對峙的兩名老人家忽有狀況。

安老爹不再蹲圓圓了,圓墩墩的身軀驀地躥上躥下,只差沒在地上滾。

「咱贏了咱贏了!你的『將』被咱的『雙炮』堵死,往哪兒都是死路,咱將了你的軍,贏了啊!」

安志媛聞聲望去,就見終于輸棋的灰衣老漢竟若石化般動也不動、垂首靜坐。

她家爺爺還在鬧騰,下一瞬,對方突然抬首揚眉,電光石火間對上了她探究的眸光。

心髒,驟跳。